【完結】(1 / 2)

第 61 章

說上山, 竟然真的就一步一步沿著青石階往上走,走了大半天,這石階好似無際無邊, 始終望不到儘頭。

邵玉書從懷中取出一塊湛藍手帕拭去額角的汗珠, 抬頭看了一眼茂林間蜿蜒到天邊的石階,腳步頓時像灌了鉛一樣, 跌坐在路邊的樹下,道:“仙尊……”

六七個石階之上, 正悠然漫步的楚霜衣停下腳步, 目光從邵玉書身上掠過, 又輕輕地落在小裴夙身上, 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望著他輕聲道:“為師也累了。”

“何時能到山上去呢?”

小裴夙烏黑的瞳孔倒映著楚霜衣, 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沒說話。

正在此時,青天白日忽然響起一道悶雷,濃雲似墨很快在頭頂聚集起來, 頃刻間, 豆大的雨滴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而此時, 向來沉默的小裴夙好似洞察到了何種旨意,乾巴巴道:“下雨了, 要躲雨。”

說著就跳下台階,向密林深處走去。

楚霜衣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唇角, 抬腳跟上, 隨手扯下兩條彎彎的柳枝疊在一塊兒, 擋在小裴夙的頭頂上。

還不忘回頭提醒目光已經有幾分呆滯的邵玉書,“邵小公子, 跟上。”

邵玉書搖搖晃晃地跟上去,才走了幾十步,路的儘頭竟然立著一間孤零零的草屋,草木瘋長,看著像是荒廢了許久的樣子。

小裴夙輕車熟路地推門而入,楚霜衣緊隨其後,這屋子出現的蹊蹺,邵玉書心下不由緊繃起來,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草屋相當簡陋,與尋常路邊被荒廢的破屋沒什麼區彆,邵玉書特意四處翻查了一番,也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楚霜衣倒是一副悠閒自在的神態,隨手拂開灰塵,就坐到了桌邊,手一展,幾隻玉盞整齊的擺放在桌上。

他淡淡地看向小裴夙,開口道:“為師口渴,給為師斟茶。”

小裴夙烏黑的眼睛與他對視一瞬,最終敗下陣來,默不作聲地走過來侍奉。

正在此時,一直處於警惕狀態的邵玉書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好像……入夜了……”

楚霜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外邊的天色正在快速的暗下去,不同於陰雨天的黯淡,而是如同入夜一般,所有光影都被黑暗淹沒。

隨之而來的是更為猛烈的雷聲、風雨聲,狂躁的風夾帶著雨水拍在門窗上,樹枝被風雨卷折衝上天際,各種嘈雜混亂的聲響好像隨時會衝破這座簡陋的草屋。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天色已全然暗了下去。

黑暗中,小裴夙忽然說了一句:

“它來了。”

“他?是誰?”邵玉書顯然十分在意小裴夙的話,立即追問道。

一聲尖銳的嬰兒哭啼打破沉默,回答了邵玉書的問題。

楚霜衣循聲望去,卻被突然亮起的燭光晃了眼,眼前驟然暗了一瞬,而後才朦朦朧朧地看清小裴夙手中的燭台。

小裴夙似乎也察覺到了楚霜衣的眼疾,不動聲色地做出一副為燭火擋風的姿態,用手將燭台擋住了,隻留幾縷微弱地燭光從指縫裡漏到楚霜衣臉上。

嬰孩的啼哭愈發刺耳,外麵的風雨似乎也隨之劇烈起來,房梁上垂下幾條爛布縫成的簾子,被燭影映的細長。

楚霜衣越過破布簾子,向裡邊走去,邵玉書的手緊緊按在劍柄上,跟在他身後。

他撩起簾子一看,積滿灰土的床板正中躺著個白胖的小嬰孩,裹著暗紅的繈褓,正扯著嗓子哭嚎。

楚霜衣一伸手就把孩子抱了起來,嚇得邵玉書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急忙叫道:“仙尊!小心!”

這地方處處詭異,除了他們之外,這些東西究竟算不算生靈都兩說,仙尊還真是……藝高人膽大……

楚霜衣將孩子抱到燈下,邵玉書警惕地望了一眼,不禁感慨道,這孩子長得倒是壯實,白白嫩嫩,胳膊像隻胖竹節,脖子上戴著一隻白項圈,墜著個亮晶晶的小鈴鐺,一看就知道家人裡十分疼愛……

照常理而言,既然如此寵愛,又怎麼會憑空出現在這茅草屋裡?這幻境在此處創造出這個孩子究竟是何意圖?

邵玉書埋頭沉思了半晌,一回神就見楚霜衣捏著個細頸酒壺正往孩子嘴裡倒,登時驚的瞪大了眼睛。

待他仔細一看,卻見酒壺裡流出的“酒水”竟是奶白色,還飄出了一點淡淡的膻味,這才明白過來。

漸漸地,嬰孩哭聲漸停,外邊的風雨似乎也漸趨停歇,一切仿佛都重歸於寧靜。

除了多出來的這個孩子……

孩子……

邵玉書看著楚霜衣懷裡正抓著仙尊墨發喝奶的嬰孩,又看向一旁站著的小裴夙,一個荒唐的念頭隨之泛上心頭。

他還來不及細想,就被門外漸漸走近的談話聲打斷了。

“裴災星撿回來的孩子又哭起來了……”

“哭哭哭!一到半夜就沒完沒了的哭!”

“今日有些奇怪,還是去看一眼吧”

“災星撿回來的野種!有什麼好看的!”

“說不定是在外麵惹了一筆風流債,才留下這麼個鬼哭狼嚎的孽——”

邵玉書正全神貫注地聽著外邊的動靜,這兩人的聲音卻忽然戛然而止了。

他扭頭一看,楚霜衣還在輕輕地搖晃懷裡的孩子,對外邊的響動沒有一點反應,難不成這聲音是單獨針對他一人的幻境?

“裴師兄……”

“裴、裴師兄……”

就在邵玉書自我懷疑時,門外再度傳來人聲,然而下一瞬,房門就被人從外麵猛地破開!

門開的一瞬間,清脆的碎裂聲蓋過劍風呼嘯,一道銀白劍鋒直逼楚霜衣麵門。

“放下孩子!”

青年人特有的清朗聲線下透著十分警告,疾言厲色,倒是威懾十足。

邵玉書立即拔劍上前抵擋,卻被一股無形的真氣按住了劍柄,出了三寸的劍鋒硬是被送回了劍鞘中。

他看了看麵前這張熟悉的臉,又難以置信望向楚霜衣,帶著一點不甘提醒道:“仙尊!”

邵玉書的聲音落入耳中,楚霜衣這才收手,視線從懷中的嬰孩上移開,一抬眸,陡然撞進一雙狠厲的墨色深瞳之中。

兩盞通紅的紙燈籠投下殷紅的顏色,青年墨色弟子服的袍角利落地掖在腰間,腳邊是滿地碎瓷片,撒了一地的羊奶,還熱騰騰的冒著熱氣,被夜風一吹散發出濃鬱的腥膻氣。

四目相對,青年愣了一瞬,鋒利眉眼下洶湧的狠厲頓時散的一乾二淨,眼底泛上一點紅,劍鋒收回身後,單膝跪地,張了幾次嘴,才略帶顫抖地說出一句:

“徒兒恭迎師尊出關。”

楚霜衣輕輕拍打著懷裡漸漸睡去的孩子,目光落在身前的青年身上。

滿地狼藉中,青年腰身跪的筆直,微微仰著頭,斜長的黑眸裡似有燭影搖動,長長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遮不住泛紅的眼底。

額角不知怎麼也紅了一塊,方才還漠然地舉劍直指楚霜衣鼻尖,這會兒倒像隻小狗兒似的。

看的楚霜衣心頭酸軟,忍不住探出一隻手,才落到半空,忽然被門外嘹亮的人聲打斷:

“弟子恭賀仙尊出關。”

門外的兩人這時候也看清了情況,連忙跪倒在門前的空地上,齊聲恭賀。

青年眼見著楚霜衣被吸引了注意力,那隻是手就要收回,黑瞳中一抹陰毒轉瞬即逝,他不顧地上的碎瓷片,當即膝行上前,仰頭望著人,一把握住楚霜衣的手自行將側臉貼了上去。

這一幕落在邵玉書眼中簡直詭異至極,眼前這人與他記憶中的裴師兄截然不同,但楚仙尊卻好像毫不在意一般,實在驚悚。

夜風吹了半晌,裴夙身上微涼,楚霜衣察覺到手上異樣的觸感,徑直忽視了那兩名弟子,目光重新落下來,輕輕摩挲青年的額角、臉側,佯裝嗬斥道:“夜裡風涼,還跪著做什麼?”

青年聽訓也不惱,反而笑了一下,緊緊地把楚霜衣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就著這個姿勢起身,見楚霜衣流眼裡露出一點抗拒,立即委屈地開口道:“徒兒日思夜想,終於盼得師尊傷愈出關,有所冒犯,還望師尊諒解。”

他說這話時,手也沒有鬆開一分。

楚霜衣好似又被他說的歉疚不已,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抽回手在他肩頭拍了拍。

隨即視線越過青年,去看不遠處的那兩人,那兩人均著浮光派弟子服飾,而房內的陳設不知何時也已經悄然變化了。

楚霜衣頓時心下了然。

他踱步繞到二人身燒,又看了眼徒弟孤單單的身影,淡然道:“身為浮光弟子,巡守鬆懈,口出惡言,折辱同門,數罪並罰,自往戒堂領罰吧。”

兩人正要辯駁,突然臉色一白,紛紛握住手腕跪伏在地,邵玉書凝神看去,隻見那兩個弟子腕間升起縷縷白煙,竟是硬生生烙印出了一個“刑”字。

“弟子這就前往戒堂受罰。”兩個人慘白著臉,連忙互相攙扶著退下了。

裴夙背對楚霜衣而立,方才兩名弟子被處置時,眼裡流露出的快意與狠厲,楚霜衣自然全然不知,倒是把邵玉書看的膽戰心驚,臉色白了又白。

楚霜衣回身一看,裴夙年輕的背影暴露在燈火下,孤零零的。

他皺了皺眉,明知這並非裴夙,卻還是不忍心見他受苦,開口道:“為師特意提前出關來看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聞言,裴夙陰沉的臉色隨之一變,轉身的一瞬隻剩滿臉的恭敬,他徑直走向楚霜衣,目光流連片刻,自然道:“師尊提前出關,難免有些乏累。孩子,不如還是徒兒來抱吧。”

楚霜衣擺擺手,注意力又落回懷裡的孩子身上,孩子已經安然入睡,手指無意地抓著楚霜衣胸口的墨發,恬靜的睡顏倒是有幾分可愛。

他輕輕摸了摸孩子溫軟的臉,不覺間放軟了語氣道:“這孩子……”

“師尊喜歡麼?”溫熱的氣息猝不及防從耳後撒落,激的楚霜衣耳根一紅,循聲看去,正對上青年微亮的黑眸,對視間含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第 62 章

透過這雙烏黑的眼睛, 楚霜衣似乎看見了十七歲那年的裴夙,正是青春肆意的年紀,如同庭前玉樹, 隻是尚未來得及生根便被自己連累墜入魔域深淵。

楚霜衣伸手觸碰他的臉頰, 喃喃道:“裴夙……”

青年貪婪地注視著楚霜衣,察覺出他的落寞是很容易的事, 唇邊笑意更甚,“師尊, 徒兒就在眼前, 師尊還在想著誰?”

一瞬間, 青年眼角淌出兩道粘稠的黑血, 五指成爪, 烏黑的尖爪徑直抓向楚霜衣小臂。

楚霜衣反應極快, 一個閃身避開尖爪, 右手抱著孩子,左手召出純鈞抵抗,尖爪打在劍身爆出錚錚劍鳴。

數招之下, 假“裴夙”不敵, 被劍氣擊退數丈, 尖爪在地上留下血紅的長痕。

楚霜衣縱身而上,霜色長劍抵在假“裴夙”頸邊, 神情漠然,逼問道:“冒充裴夙, 何人指使?”

“師尊錯了, ”假“裴夙”雙瞳渙散, 臉上掛著兩條黑色血痕,他一把抓住純鈞, 縱使被純鈞劍氣所激蕩顫抖不止,仍然扯出一抹猙獰的笑,“徒兒正是裴夙啊……”

話音未落,假“裴夙”瞬間暴起,尖爪格開劍身,再度襲來。

“執迷不悟。”

楚霜衣冷哼一聲,順勢鬆開純鈞,劍身覆霜映出冷硬的眸子,他兩指並攏反向一拉,純鈞似有靈識一般隨之飛來,一劍封喉,再度回到楚霜衣手中。

刹那間,假“裴夙”化作一縷黑霧飄散。

陰風驟起,不知何時起的霧轉眼間已經遮蔽了月色,濃霧中數條細長的黑影漸漸圍了上來。

“是邪祟!”邵玉書一眼認出這就是他昨夜遇到的東西,一把扯過小裴夙拉到身後,高叫道:“仙尊小心!”

重重濃霧間,楚霜衣單手執劍,穩穩托著孩子,手中的純鈞早已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魔使既已來此,何故藏頭露尾?”

話音落地,空中一道道沉悶的破空聲陡然響起,楚霜衣揮劍閃躲,躲避不及間箭矢劃破衣袖,露出一截小臂。

耳邊刀劍相交的錚鳴聲接連不斷,在濃霧中,悶悶地響。

這樣消耗下去不是辦法,他得保證邵玉書的安全。

楚霜衣豎劍在胸前,灌入靈力,數道青色劍影在半空總浮現,純鈞劍身一震,劍影衝天而起,濃霧瞬間被滌蕩一空。

濃霧散去,風卻未止。

“仙尊——”

邵玉書一劍斬殺眼前的邪祟,眼前驟然明朗,顧不上其他,拉著小裴夙立馬轉身去尋楚霜衣,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楚霜衣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臂,那條幼年烏玄已經徹底醒來,破開血肉,黑色鱗片儘數張開,蛇一般的長尾盤踞在他手臂上,尾端仍舊嵌在皮肉裡,裹挾著強烈的魔息,正探著頭向邵玉書二人嘶吼警告。

“邵小公子,彆怕呀。”火紅的身影驟然現身,落在屋脊之上,指尖擺弄著一縷黑霧,嬉笑道:“這條還隻是幼年呢。”

楚霜衣眉頭微蹙,回想起假“裴夙”與方才的箭雨處處攻向手臂,原來是這個目的。

魔使終於停住了笑聲,飛身落到邵玉書跟前,眉頭一皺,“體貼”道:“邵小公子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吧,那本使就大發善心給你說說,這可是——”

“這是烏玄。”邵玉書朗聲打斷道,說完他帶著小裴夙走到楚霜衣身側,半蹲下,冷靜觀察片刻,“烏玄者,以靈為食,棲於江河湖海。”

烏玄藏身處,血肉綻開,血色泛黑,邵玉書忍不住看了看楚霜衣一眼,仍舊一派淡然模樣,接著道:“魔血、魔息強悍,烏玄最喜食之。”

“不錯嘛。”魔使微微回眸,目光難得的落在邵玉書身上,“本以為長風劍派那些老不死的死的七七八八也就沒什麼人了,沒想到還有你這麼一個小劍修,修為雖不中用,見識倒算是廣。”

“入我魔族如何?”他伸手一指邵玉書,若有所思道:“魔族大業,千秋萬代。待我魔族成事,就予你……掌管沉水淵,再許你個美豔魔女,到時沉水淵中遍布烏玄,你就留在魔族喂養烏玄吧!”

“真是妙極!仙尊說是不是啊?”魔使獰笑著望向楚霜衣,斜長的眼尾如毒蛇伏臥,眸中貪欲儘顯。

“你休想!辱我先輩,竟還妄想通婚之事。”

“魔族凶惡,不通人情!隻有卑劣好色、心術不正之徒才會被你們迷惑!”

“像我們這樣的正經修士絕不會被姿色所迷!”

邵玉書怒氣翻湧,唰的一下拔劍直指魔使,句句憤恨!

沒想到,魔使聽完這話竟然將目光投向楚霜衣,難以自製地掩麵大笑起來:“對對對!你罵的對!”

邵玉書被他笑愣了,義憤填膺的氣勢一下就落了下乘,嫌惡地看他發癲。

好半天,魔使才順過氣來,邊笑邊道:“邵小公子這番話簡直是世間真理,真該刻個匾、立個碑,就立在宗門、不、浮光山的山門前!令世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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