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 51 章

沒等楚霜衣追問, 掌門歐石子就接著說道:“浮光派秘錄上有載:巨獸烏玄,棲於深水,以靈為食。”

“宗門初興時, 烏玄獸遍及江河湖海, 魔域沉水淵居多,此獸脾性溫順, 常與水邊小兒嬉戲。”

“因烏玄捕靈而食,往往棲於靈氣豐沛之地。每有烏玄現世之地, 皆是彙集天地靈韻的風水寶地, 久而久之, 宗門中便有烏玄彙氣聚靈的傳言流傳, 一時間修士們紛紛圍獵烏玄以助修行, 甚至有宗門因此而交惡。”

歐石子說到這裡, 幽幽歎了一口氣, 悲憫道:“其後烏玄幾乎斷絕,僅存幾隻。為避免宗門紛爭,被我派掌門封印於浮光山中。”

楚霜衣聽完麵露厭色, 人性貪婪, 對資源的掠奪古已有之, 貪欲一起,掠奪殺戮儘可為之。

如今聽來隻言片語, 當年不知是何等的血雨腥風……

當年的情況下,封印烏玄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否則烏玄現世, 恐怕又是——

楚霜衣思緒一頓, 一個不妙的猜測憑空刺入腦中,他臉色泛白, 瞬間明白了。

這一切都是一個局,一個專為他所設的局。

裴夙剛一中蠱,便有人特意送來密信告知解藥所在,一切線索都在將他引向浮光山所封印的烏玄獸。

屆時他為裴夙取藥,封印一破,烏玄現世,天下必起大亂。

看來這幕後之人似乎對他了解頗深,料準了他絕不會再舍棄裴夙一次,哪怕是付出遠超出生死的代價。

思及此處,楚霜衣眉頭擰起,遲疑了一下,斟酌道:“掌門師兄——”

斟酌好的請求還沒說出口,他話音一滯,肺腑間憑空炸開一片陰寒,瞬間激起蟄伏的煞氣在經脈中橫衝直撞,霎那間逼出了一身冷汗。

楚霜衣的指尖止不住地顫,他第一反應便是飛快地收回手,試圖遮掩一二。

然而,歐石子卻比他更快,鬆而穩地抓住他的手腕,厚重的暖流從源源不斷地送入經脈。

靈識化入經脈,一半靈氣一半魔息,另有一股凶悍氣息四處衝撞,糟糕至極。

歐石子歎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道:“霜衣,你向來不問世情,隨心而行,門中師兄從不強求於你。但兩心咒乃宗門禁術,何況裴夙修習魔族功法,本身就與你劍意相向,你強行以兩心咒替他分擔傷勢,與自戕何異?”

楚霜衣也知此舉絕非上策,略一轉頭,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笑,道:“掌門師兄放心,我有分寸。”

那雙純粹漆黑的眸子就像看的見似的,像塊剔透的冰,映著著歐石子,滿是坦誠。

明知他陽奉陰違,歐石子卻無意苛責,又是一聲歎,緩緩道:“三日後,濯劍禮。烏玄封印在劍塚下,到那時,就去吧。”

渾厚的靈力很快將體內煞氣壓製下來,好在那突如其來的劇痛也隻有片刻,楚霜衣麵色恢複了許多,聞言卻並不見喜色,反而擔憂道:“濯劍禮上,弟子眾多,若烏玄現世,恐怕會傷及無辜。”

歐石子送入最後一縷靈力,收手落座,吹開兩撇白胡子,淡然飲茶道:“弟子們多些曆練總是好的。”

烏玄於這一代修士而言,隻在傳聞中聽過,這曆練是不是太難了點?

若是他孤身入劍塚,其外布下結界,至少還有重新封印的機會。

“掌門師——”

楚霜衣還想再勸,卻被歐石子徑直打斷:“無妨,你留心些就是。”

不等楚霜衣反駁,就聽他囑咐道:“這東西,你帶在身邊,不要離身。”

楚霜衣正疑惑間,手上忽然一涼,一個冰涼的物什落到了手中,摸起來像蛇一般。

他微微一怔:“這是?”

“烏玄幼獸,就快要睜眼了。”

殿門轟然大開,蒼老的聲音遙遙傳來,像是從千裡之外而來。

“去吧。”

楚霜衣神情一震,兩根手指粗細的一隻小蛇蜷縮在他手中,竟然就是傳聞中的烏玄。

尚未睜眼,就能攪的傳輸陣天翻地覆,若是成年烏玄該有何等靈力!

楚霜衣心頭酸漲翻攪,掌門師兄的用意,他又如何不明白……

他站立良久,才喃喃道:

“多謝師兄。”

楚霜衣將尚在沉睡的烏玄納入袖中,步履匆匆向殿外走去。

剛一踏出殿門,立即有弟子迎上來:“楚師叔留步,幾位師叔有話留給您。”

楚霜衣不得不停下急促的腳步,遮眼的布條早已粉碎,他隻好耐著性子,微微彆開臉,示意弟子接著說下去。

“幾位師叔說請楚師叔稍作休息,晚些來尋楚師叔夜談。”

這人的聲音有些耳熟,楚霜衣並未細想,他略一頷首,心道師兄們多半是怕他今夜就去闖劍塚,有意留他。

夜風如水,拂起幾縷緞發,他容色冷淡,身子繃的筆直,透露出一股明顯的急躁,仿佛隨時將乘風而去。

那弟子生怕他不見蹤影似的,緊接著又道:“摧嶽殿裡師叔常住的那間靜室已經收拾妥當,師叔請隨我來。”

封魔之戰後,楚霜衣有意塵封故柳峰,經常借宿摧嶽殿,是以每每回山,摧嶽殿中弟子都會提前清掃房間,以供他小住。

但此次回來,經過那晚的迷亂,楚霜衣心神不定,反而想回那處僻靜之地。

“不必麻煩,今夜本尊回故柳峰。”

那弟子聞言麵露恨色,勸阻道:“師叔許久不在,那茅屋年久失修,早就七穿八洞、不蔽風雨,終究不如摧嶽殿亦或是雅靜。”

“況且那破茅屋乃是叛逆魔種所留下的,難保不會有什麼妖邪之處,師叔萬不可冒險。”

這兩句話聽來格外刺耳,楚霜衣麵色發冷,正要開口,心頭忽然無由來地一顫。

直到那道熟悉的魔息傳來,他才意識到,他心底那劇烈的情緒翻湧預示著什麼……

遠處的那股魔息像是生出了意識,絲絲縷縷地纏繞過來,楚霜衣神色緊繃,卻不做反抗任他糾纏。

“師叔,那逆徒早已叛出師門,枉費您多年——”

弟子還在說,楚霜衣臉色驟然一沉,略一抬手打斷他的話。

抬手間,黑緞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小臂,滿目雪白間橫亙幾道青黑,正在此時,不加遮掩的魔息猛地爆發開來,猶如某種極惡的邪術。

那弟子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看向楚霜衣那雙刻意避開的眼睛,這一眼看的他頭皮直接炸開一片。

那眼睛裡黑洞洞的,最詭異的是竟然沒有瞳仁,對視間,呈現出一種非人的冰冷,簡直不像活人!

傀儡訣?莫非是傀儡訣?!

那弟子手已經按在了劍鞘上,盯著楚霜衣的眼睛,緊張地直吞口水,心中驚恐萬狀:究竟是何等邪祟!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地侵擾師叔這樣的高人!

如此濃烈的魔息,竟然也沒有驚動師尊?

那弟子心中掀起一點疑惑,但很快就被大敵當前的興奮衝昏了頭。

簡直是天賜良機!待他將這邪祟就地誅伏,師尊這次必定能允他同師兄一道下山!

魔息愈發濃鬱,似是存心挑釁一般,竟然緩緩化出了實質,如同化不開的濃墨,粘稠地流淌到楚霜衣眼前,遮住了那雙異瞳。

弟子手中長劍已經出鞘,劍刃倒映月光折出一線寒芒。

一人一魔無聲對峙。

楚霜衣對氣息的感知向來敏感,眼前粘膩的觸感無端勾起了一些不合時宜的記憶,他低歎了一聲,無奈地叫道:“關河。”

誰料這小子還是跟以前一樣莽撞,徑直截斷楚霜衣的話,反口質問道:“楚師叔,容弟子冒犯之處,師叔可還記得門下那個叛逃的逆徒,姓甚名誰?”

關河的聲音在正前方憑空響起,不知何時他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

楚霜衣深感無奈,這是把他當成被傀儡訣操控的傀儡了。

以關河的性格,沒有直接拔劍已經算是很有長進了……

“師叔,回答我!”

楚霜衣沉默太久,關河已經快要失去耐心,放聲逼問。

這實在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然而答案卻異常重要,他們都很在意。

關河步步緊逼,眼前粘膩魔息無聲收緊,皆是催促。

……

“合巹酒喝過,弟子就是師尊唯一的道侶。”

……

不知怎的,楚霜衣腦中忽然飄過裴夙的聲音,像風過火原,心底那片荒蕪之地轉眼已成燎天之勢,燒的他心頭微微躁動。

“本尊門下,從未有過叛逃的逆徒。”

素月之下,月華銀輝在楚霜衣的黑衣上傾瀉流淌,雖是暗夜,卻好似渡了一層神性的流光,神袛臨世,親口宣下永世的神諭。

話音沉寂片刻,楚霜衣手邊忽然一暖,有一小塊溫暖的皮膚貼了上來,若有若無地摩挲過指尖。

心不受控製地亂跳,暖意從相貼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尖……

楚霜衣也不想掙紮,心底竟還覺得有些溫馨,然而還未等他仔細分辨,就被一陣機械音驟然打破:

“恭喜宿主,攻略目標黑化數值終於破冰,現為98.9,請宿主再接再厲。”

機械人聲透著滿滿的喜慶,語速都加快了不少。

0.1

看來他對這個答案至少還是滿意的。

忽然間,一束刺目的焰火直衝天際,焰光劃過空氣發出濃烈的硫磺的味道。

這是浮光派用來示警的信號!

接著就聽關河因過度緊張而顫抖的喊聲從遠處傳來:

“楚師叔,傀儡訣雖然還沒有控製您的神誌,但是以防萬一,還是多叫些弟子來誅邪的好!”

楚霜衣沉默了一瞬,終於被這場看不到儘頭的鬨劇擊敗了。

他立即抓住了與他相觸的那隻手,緊緊地握著,以保證關河的安全。

如他所料,周遭魔息已經隱隱開始躁動不安。

幸好,外人尚且看不到裴夙的身形,否則等下場麵恐怕很難控製。

第 52 章

焰光劃開夜空, 片刻功夫,數十名持劍的浮光弟子如同潮水般,從石階兩側湧了上來。

雪亮長劍唰唰甩開, 劍光鋒利無匹, 將侵擾浮光山的“妖邪”圍在正中。

摧嶽殿前魔息彌漫,待眾人循著魔息最濃鬱的地方望去, 瞬間愣住了。

濃墨深處,那人長身玉立, 華貴黑袍如月華垂落, 月下的麵色略顯蒼白, 眉頭深鎖, 右手微握, 倒真有幾分被魔息侵蝕的疲倦。

“仙尊?”

“清霄仙尊?”

“仙尊怎會被魔息糾纏?”

弟子們麵麵相覷, 正困惑間, 不知誰低叫了一聲“攝魂術!”

此言一出,所有人臉色大變,瞬間如臨大敵, 劍尖直指楚霜衣立身之處!

“邪魔肆虐, 為禍世間, 決不能放它離開浮光山!”

“師叔,弟子冒昧了!”

話音未落, 劍光一閃,關河已經帶著幾名弟子攻了上來。

刹那間, 風聲、葉聲、劍刃破空聲攪作一片, 亂哄哄擠在耳邊。

混亂間,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浮光派還真是好傳承, 就連舍棄同門——”

裴夙話音未落,本來直指楚霜衣的劍鋒陡然一轉,竟然直奔他而去!

周遭的魔息瞬間沸騰,猶如沙場鳴鼓,散發出好戰嗜血的興奮意味!

與此同時,楚霜衣胸膛猛地一痛,痛感憑空而生,像是被千斤重錘砸過,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心頭狠狠一跳,立刻意識到這疼痛源自與裴夙的兩心咒。

“住手!”

楚霜衣還沒徹底反應過來,下意識就已經甩出數道劍意,隻見刺目寒芒一閃而逝,關河連帶著幾名弟子已被震退數丈之遠。

劍修威壓滌蕩天地,此前殿前濃鬱的魔息隻剩微末,唯有楚霜衣身上的部分紋絲未動,反而纏繞的愈發粘膩。

被滌蕩化去的不止魔息,還有裴夙身上施的遮眼法,一同被滌蕩的乾乾淨淨。

弟子們東倒西歪,長劍也被震落在地,場麵卻出奇地寂靜。

關河扶劍勉強穩住身形,目光凶狠地盯著楚霜衣身後,恨恨道:“果然是你!”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那憑空出現的青年。

青年站在仙尊身後,高大身姿逆著月光,左手上詭異的暗紫紋路如經脈般虯結猙獰,而那隻手正一種曖昧的姿態,被仙尊握住,半遮半掩地藏在衣袖下。

關河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麵色愈發陰沉。

這叛徒!竟敢如此折辱楚師叔!

青年察覺到他的視線,斷眉微挑,目光冷淡掃視,甚至未做片刻停留。

糾纏楚霜衣的魔息更甚一層,好似濃墨潑灑,隱隱有滲進衣物的勢頭。

胸口悶痛有所緩解,但並未徹底平複,顯然裴夙仍然提防戒備,強行調動了魔息。

何至於此!

憂怒交加,楚霜衣額頭青筋突突的跳,怒氣直湧上發頂,一把甩開逆徒的手。

視線掃過殿前一眾弟子,嗬斥道:“身為浮光弟子,連如此簡陋的障眼法都看不透,何以自保?何以衛道?”

清宵仙尊對弟子嚴苛的名頭早有耳聞,弟子們紛紛低頭斂光,生怕一個不慎,挨了重罰。

關河咬著牙直起身子,上前憤憤道:“師叔!且讓我將這魔——”

“關河。”楚霜衣當即截斷他的話,肅穆道:“這次考驗,唯有你能勘破表象,但行事過於急躁莽撞,仍需修養心性,近年不得離開浮光山。”

關河明顯不能接受這個說辭,但礙於楚霜衣在場,隻能忍耐,手中長劍憤憤一刺,當場擊碎了兩塊石麵。

楚霜衣微微偏頭,不冷不淡道:“身為師兄,持心不正,以下犯上,隨本尊回故柳峰受過。”

話落,也不顧在場心思各異的人,一拂衣袖,周身魔息登時被滌蕩的乾乾淨淨,淡然離去。

裴夙一言不發,沉默地跟上了去。

兩人一走,大殿之前靜默片刻,瞬間陷入一片竊竊私語之中。

“師兄?哪位師兄?我可從沒見過這麼一位師兄?”

“清宵仙尊門下隻有一個弟子,師兄,你說是哪位師兄?”

“況且那人身上魔氣衝天,除了他還能是誰?”

“啊!意思是,那個人就是魔——唔唔……”

小弟子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兩個同門捂住了嘴,教訓道:“魔什麼魔?沒聽見仙尊的話,那是咱們浮光派的師兄!”

“唔唔嗚!”被捂住的小弟子奮力掙開,追著兩人離去的方向望過去,沉默了片刻,忽然困惑道:“這兩個人不應該勢同水火麼?”

兩個同門對視一眼,都覺得這小弟子真是蠢的無以複加。

……

星夜寂寥,故柳峰綠疊翠蓋間,楚霜衣沿著小路緩步而行,所到之處,封印儘除,覆有符籙的巨石漸漸泛起青芒,星星點點,彙成一條蜿蜒的幽邃野徑。

楚霜衣孤身在前,高大的魔族青年不遠不近地跟著,暗紫魔紋不消反漲,散發著幽幽光芒。

“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0.1。”

“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0.1。”

“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0.1。”

……

山間夜風掠過,熟悉的氣息盈滿肺腑,那些深埋心底的過往仿佛也被一同送到了跟前,楚霜衣沉默不語,任由機械提示音在耳邊響個不停。

他心頭思緒亂糟糟攪成一團,實在看不透如今裴夙的心思。

實際上,就在踏上故柳峰的那一瞬間,裴夙什麼都沒想,萬千思緒仿佛被轉瞬清空,他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下意識地追隨著那道背影,一如當初,直到小路的儘頭。

那是一座簡陋的茅草屋,潦草單薄不像個樣子。

少年時住了十年的地方,都不用看,裡麵的陳設裴夙一清二楚,一張木板床、一張破木桌,就是屋子的全部。

那道身影走了進去,燭火很快亮起來,窗紙上映出一個朦朧的剪影。

兩扇門板被推的吱嘎響,向他打開著,像是萍水相逢,又像是久彆重逢。

裴夙腳步微不可察的一頓,轉眼又加大了步子邁進門去,還帶著幾分連他自己未曾察覺的急迫。

木桌與床榻間加了一道紗簾,裴夙進去時,楚霜衣正俯身在榻邊摸索,細長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探尋,似乎有用不完的耐性。

撩開青紗帳,他從背後隨意一瞥,木板床已經被換成了寒玉榻,榻邊一隻漆盒恰巧被床帳蓋住,很難摸到。

裴夙伸出手時,那長指也已經探到,溫熱相接的瞬間,掌心下的皮膚立刻就要掙開。

裴夙用力按住楚霜衣的手,目光落在他冰冷的麵容上,在微微顫抖的睫羽上停留片刻。

“哢噠”一聲,另一手打開漆盒,露出整齊規整的一盒鮫綃來。

裴夙仍舊禁錮著他的手,不肯放開,“入夜了,還綁它做什麼?”

楚霜衣掙了掙,還沒怎麼使上力氣,就聽身側輕嘶了一聲,似乎是扯到了傷處。

他哪裡還舍得在掙紮,索性放任了,空洞洞的眸子轉向裴夙,“晚些,有客來。”

手上陡然一鬆,楚霜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那溫熱的觸感立即轉移到肩頭,帶著不容掙脫的力道將他按坐在榻邊。

楚霜衣心裡頭亂的要命,不想再與他起爭執,索性順著他,方才坐穩,眼前便覆上了一道冰涼的鮫綃。

裴夙不知何時已經比他高出許多,此時深深地俯身過來,一股熟悉的清香也隨之迎麵而來,糾纏著,環繞著。

夜風穿堂而過,幽香帶起波瀾,也在楚霜衣心頭掀起幾分悸動。

那是魔域特有的花香,那時,裴夙還為這花香發過脾氣。

想起裴夙少年時質問他的語氣,又想起這些年他一同受過的痛楚,楚霜衣心頭酸澀,冰冷的態度不自覺也軟了幾分。

徒弟已然過的如此辛苦,隻要不傷及無辜,想要什麼,他給就是了。

裴夙輕車熟路地將鮫綃在楚霜衣腦後係好,此時雙臂環繞,他低頭望過去,白皙的脖頸就在眼前,沒入墨色衣領,猶如將人抱在懷中。

燭火透過青紗帳,褪去昏黃,猶如清冽月色,流淌過鮫綃,鼻尖,和淺色的唇,仿佛盛滿了月華。

外頭蟲鳴聲聲,孤月高懸,寂靜的夜色裡,情愫從血脈裡生根發芽,破開皮肉交纏在一起。

魔紋爬滿了頸側,紫的發黑,像是極大的誘惑,裴夙沒法把視線從那淺色的唇上移開,雙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不知什麼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呼吸交錯,勾著心底發癢。

他微微抬眼,對上那隔著鮫綃的眸子的瞬間,血脈裡的渴望再也無法抑製,像是本能反應,他幾乎如同急不可耐的野獸一般,深深地吻了上去。

下頜被迫高抬,腰間同樣被人禁錮,大力地揉,像是要把他的骨頭揉碎,甚至帶來微弱的痛感,即使如此,楚霜衣仍舊像著魔了一樣,難以自拔地沉淪下去。

魔紋早已在側臉炸開一片,裴夙隻覺得全身的魔息都在沸騰,每一寸血液都在燃燒,尤其那從未被給予的、順從的回應,是他連在夢中都不敢多想的奢望。

青紗帳裡,一片血熱。

第 53 章

被狂亂的魔息包裹, 楚霜衣頭昏腦脹,心跳得厲害,整個人都在發燙。

他不適應這種過度的親昵, 試圖從迷亂抽離, 才剛避開毫厘,這一點點微末的躲避不僅沒能讓楚霜衣抽身, 卻反而激怒了裴夙。

腰間的手一攏,身體驟然失控, 楚霜衣被強壓製著仰麵倒在寒玉榻上, 身前人立時如野獸般撲上來撕咬, 壯碩的身軀將他整個攏在身下。

熱烈, 滾燙, 大量的魔息隨之灌入, 似乎鑽滿了他每一條血脈。

連經絡都滿漲鼓動, 楚霜衣痛苦的喘,反手去抵野獸咽喉,卻沒抵住。

他偏頭拒絕, 滾燙的吻正落在側臉, 裴夙緊追不放, 狂熱的在他頸邊舔舐啃咬,水光凜凜下齒痕一片。

“你!”

楚霜衣被他磋磨的臉紅心熱, 扭頭氣急敗壞罵了一句,眼前卻忽然暗光一閃, 有光透過鮫綃投下來。

光……

楚霜衣一怔, 他許久不見光了。

一時間竟忘了抵抗裴夙的糾纏, 就怔怔地望著搖擺的火光……

裴夙也察覺到了,分明氣息急促, 卻還是止住了動作。

片刻後,楚霜衣緩緩抬手,似要伸向眼前,卻猛地被一隻手一把攥住手腕。

“等等……”裴夙捏的很緊,頭垂的低低的。

楚霜衣向下望,隔著一層紗,隻隱約看見一顆腦袋埋在自己頸邊,那人衣襟大敞,胸膛劇烈起伏,裡頭心跳洶湧,躍動的厲害。

明明隔著衣裳,楚霜衣卻覺得兩顆心似乎跳在了一處,緊緊牽動著他。

他剛一動,視線又模糊起來,又聽裴夙道:“再等等。”

沙啞的嗓音甚至透出幾分緊張。

半晌,那隻手抬起來,終於輕緩而鄭重地扯開了那段紗。

燭火昏暗,那張臉背著光,用了片刻功夫,這一次,楚霜衣才仔仔細細地看清楚。眉眼深邃,骨相硬挺,十足的魔族血統,一副桀驁野性的模樣,與幼時簡直是天翻地覆,截然不同了。

昏黃的光影下,條條魔紋窮凶極惡地蔓延至脖頸,粗壯的喉結直滾。

那雙黑亮的眸子裡,萬千情緒重重疊疊彙集如墨山將傾,隻剩山巔那一點從不示人的傷情,驟然奔流泉湧,簡直委屈的不成樣子……

楚霜衣心頭頓然一軟,伸手撫上青年眉尾的傷疤,喃喃問他:“疼不疼?”

情欲中斷,兩個人都有些喘,隻是被師尊摸了臉,裴夙眼底的防線瞬息崩潰,多年的苦澀傾瀉而下。

他忍了忍,滿腔的委屈終是抵不過溫暖的手掌,高大的青年複又把臉埋進楚霜衣頸側,淚水很快沾濕了楚霜衣頸間肌膚,濕潤溫熱。

裴夙手還攏在人腰上,因為情緒的失控,整個人壓在楚霜衣身上微微地顫抖,楚霜衣看他這副樣子,心裡又酸又澀,恨不能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他。

他硬撐著,做出一副穩重的樣子,拍拍裴夙的脖子,安慰他:“為師都如此這般了,你還哭什麼?”

這話一出口,裴夙更是顫抖的厲害,甚至還有壓製不住從喉管溢出的悲泣。

“徒兒啊,”楚霜衣本想再安撫安撫他,但裴夙早已不是多年前的幼童,壯碩的身子實實地壓在楚霜衣身上,他委實有些承受不住,喘道:“——你壓的為師胸腔略痛。”

聞言,本在傷心處的裴夙猛地支起身子,剛被淚水洗過的眸子黑的發亮,凶狠地盯著楚霜衣。

兩人對視片刻,裴夙猛地在楚霜衣水淋淋的唇上嘬了一口,楚霜衣麵色瞬間爆紅,卻沒阻止。

“恭喜宿主!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20!”

突然插播的機械人聲透出明顯的興奮,讓楚霜衣徹底從臉紅到了脖子。

“……”

“徒——你把衣服脫了,為師看看你的傷如何了?”

沉默片刻,楚霜衣分外尷尬地清咳了兩聲,一邊推搡著裴夙從榻上坐起來,一邊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裳。

裴夙卻渾然不覺,雙手拉住兩邊衣襟猛地一扯,露出沉甸甸的胸肌來,愈發烤的人臉熱。

楚霜衣隻看了一眼,臉色立刻凝重起來,氣壓沉沉。

“隻是外傷。”裴夙還當他沒看清,又扯下腰封,這下華貴的袍子徹底半掛在肩頭,大片塊壘分明的肌肉露出來,像個真正長成的魔族男子。

楚霜衣又抬頭瞥了他一眼,那上麵血淋淋的傷口外翻著,絕非常人能承受的,他心頭隱隱撕裂,徑直起身向外邊走去。

裴夙視線追隨著他,不明所以,立時就要起身跟上去,就見楚霜衣提了個醫箱過來,扯開他腰間多餘的衣物,上藥,包紮,仔仔細細地把傷口纏了起來。

楚霜衣始終一言不發,氣氛沉默的可怕。

他纏完傷口,掌心抵住裴夙胸口便要灌注靈力,卻被裴夙反手握住:“不必損耗自身修為,於這毒也無用。”

裴夙說這話的時候,緊緊地盯著楚霜衣的眼睛,一刻不肯放鬆。

楚霜衣也注視著他,四目相對,誰也不願退讓。

兩人正僵持間,門外忽然傳來人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霜衣。”

“彆亂動。”楚霜衣將視線從他小腹上的傷口收回,無奈撤回手,理了理衣裳,掀起紗簾向外迎去

“師兄。”

來人正是浮光派的幾位峰主,楚霜衣一一奉上茶水,幾人圍桌而坐,麵色沉鬱。

二師兄不在,嶺竹峰宋峰主師門行三,幾人便以他為首,他率先開口道:“霜衣,我們本不想深夜來擾,畢竟你的身體還需休息,但是有些叮囑還是得儘早與你交待清楚。”

“霜衣,想必你也猜到了,你的眼傷經魔息衝灌已被激萌,眼下雖能短暫視物,卻不能維持長久,那是因為你所修之路與魔族功法相左,還需輔以至清之氣方能完全清除餘毒。”

“眼下正是祛毒的最佳時機”,另一位師兄忽然接過話頭,道:“師兄們的意思是……”

行五的雷峰主性格直率,見幾位同門說來說去也沒什麼進展,索性大刀闊斧直入主題:“師兄們的意思是,你身子總是不好,這次下禁地你就不要去了,讓那逆徒自己去!”

楚霜衣心中早有猜測,此時微微一笑,真誠道:“幾位師兄放心,霜衣心中有數,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聞言,除雷峰主外,幾位峰主臉色均是一沉,望了一眼楚霜衣身後的方向,彼此對視,隻能無奈地搖搖頭。

唯有雷峰主,神情頗為開懷,起身一拍楚霜衣肩頭,開朗道:“霜衣,你總算做了一次明智之舉。自當年封魔以來,你損耗了多少心血在那小子身上!若不是那兩——”

“師兄!”楚霜衣忽然打斷他,臉色白的不像話。

他正要出言遮掩,忽在紗簾後浮現一道人影,冰冷聲線質問道:“若不是什麼?”

紗簾撩起,眼前的景象讓宋元正等人徹底僵在了原地,一時間,甚至連房中的氣息流轉都停滯了。

他們早知大殿前的事,進門時也察覺了房中強烈的魔息,但此時真正直麵事實,隻覺得身心都遭受了天崩地裂般的重創。

怎、怎會如此?!

楚霜衣不敢回頭看,心虛地呷了一口茶,暗中觀察著師兄們的反應,與他想象中並不相同,十分地奇怪。

沒有譴責,沒有勸說,師兄們神色停滯,眼裡的情緒更像是難以置信的……震撼?

難道幾位師兄還是不能接受裴夙魔族的身份?

於是他也跟著回頭望去,但隻見燭火搖晃了兩下,忽然滅了。

楚霜衣愣了片刻,才慢慢反應過來,不是燭火熄滅,而是離開了裴夙灌注的魔息,他此刻又失明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景象。

燈影恍惚間,紗簾後赤裸上身的裴夙,長發鬆散地半垂在胸前,一攬頭發,隨意披了件黑袍子便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暴虐的魔息隨之撲麵而來,他赤裸的胸膛上情熱的魔紋都還沒褪乾淨。

分明一副放蕩樣子……

楚霜衣渾然不知,憑著感覺望向裴夙的方向,還叫他給幾位師叔見禮。

“雷峰主不妨說說,這些年,楚仙尊究竟都做了些什麼?”裴夙走到楚霜衣身後站定,語氣生硬,率先發難。

“你這逆徒!竟敢犯上!今日我就替你師尊清理門戶!”

雷峰主人如其名,生性如雷霆萬鈞,瞬間就要暴起,幸而被宋峰主按下,才免了一場激戰。

但房中氛圍已經降至冰點,裴夙與幾位峰主強硬對峙,氣氛幾乎凝固。

楚霜衣隻覺頭疼不已,微微垂眸,指尖按住額角,忽然從喉間溢出兩聲痛苦的悶哼。

這下,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他身上。

尤其裴夙,神色雖冷峻,但餘光瞥見那雙眸子失了光彩,心知楚霜衣又不能視物了。

楚霜衣先是對裴夙斥責道:“裴夙,不得對幾位師叔無禮。”

接著又虛弱地對幾位峰主擺擺手,道:“幾位師兄不必擔心霜衣。夜已深,還勞動師兄們已是霜衣的錯,幾位師兄請先回休憩,師兄們所慮之事,霜衣心中有數。”

說著便站起身,憑著感覺擋到裴夙身前,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

瞬時間,裴夙心如刀絞,明知這是楚霜衣有意而為之,卻還是甘心順從,沒了逼問的心思。

他喉嚨像吞了斷劍,火辣辣的痛。

幾位峰主碰了軟釘子,更是無話可說,看向裴夙的目光愈發意味不明。

第 54 章

“師兄慢走。”對著幾位師兄的背影, 楚霜衣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

這一放鬆,感官也跟著回到身體, 夜風從門口灌進來, 吹的他衣衫瑟瑟,有些冷, 隨手斂了斂衣襟。

裴夙黑眸閃了閃,沉默片刻, 右手輕輕一挑。

剛踏出門檻的幾位峰主隻覺得後腦飄過一股涼風, 還沒來得及反應, 就聽“砰——”的一聲響, 身後的門板被一道強悍的力道裹挾著重重關上。

魔息瞬間絞滅燭火, 幾人回頭一看, 房裡一片黑, 隻剩兩扇顫悠悠的門板關的死緊。

雷峰主方才走在最後,險些被這兩扇破門板拍成肉餅,當即就要破門而入清理門戶, 硬是被幾個師兄弟生拉硬拽勸走了。

“裴夙。”聽著外邊的動靜, 楚霜衣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為師不冷。”

“倒是你,傷勢嚴重, 不要同師叔們鬨脾氣。”

裴夙目光微微波動,仍舊黑著臉, 陰沉地盯著楚霜衣, 不肯與他說話。

越長大越難纏, 以前他還能擺擺師尊的架子,現在……

想起以前, 楚霜衣心尖兒酸軟,愈發覺得虧欠了這唯一的弟子。

他轉過身,瞬間被紊亂的魔息撲了滿臉,心裡更是擔憂,眉頭深深蹙起。

壓下紛紛思緒,楚霜衣想為他渡些靈力壓製一二,才抬手搭上裴夙的胸膛,觸手是冰涼的皮膚,他動作微微一頓,自然而然地替他拉攏了外袍,低聲詢問:“深山夜涼,穿的如此單薄,就為了同幾位師叔置氣?”

“置氣?”裴夙垂眸,居高臨下地打量,楚霜衣落在他衣襟上的纖長手指,幽幽開口,“不是師尊先夥同他們沆瀣一氣,欺瞞弟子的麼?”

原來是還是為那句話生氣。

五師兄不該提那件事的。

楚霜衣在心裡又歎了一口氣,叫出了係統,關閉好感度係統的語音提示,然後回身向裡間走去。

“當年的事,是為師有錯在先,不能護你周全,是為師愧對於你。”

飄蕩的袍角帶起一陣微風,他的聲音冷清的像一潭死水,“這些年,為師確實做過一些事,試圖去彌補那些錯誤,彌補你……”

“可於你而言,實在隻是杯水車薪。”

裴夙的目光追隨著他,落在紗簾後那一道單薄身影上,聞言,他雙拳緊握,幽幽地閉上了眼睛。

“為師年少入道,此前一心修習劍道,數十年如一日。在這裡,除劍之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你是為師唯一一個納入門下的弟子。照顧年幼的你,為師也是第一次,令你吃了不少苦,為師有心教養你,卻實在不知該如何儘善儘美。”

“你怪為師冷漠也好,怪為師失職也罷,事到如今,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為師都願意同你一起承擔。”

肺腑經絡又在隱隱作痛,隔著一道紗簾,楚霜衣好似也避開了正道倫理的炙烤,生澀地把一顆心掰碎了講給裴夙聽。

“為師說這些,不是為了逃避推脫,隻是想告訴你,為師……為師……從來不曾拋棄過你。今後,也不會。”

聽到這兒,魔紋已經蔓延到頸側,裴夙猛地睜開眼,臉色仍然陰沉,眸子裡卻多了一抹亮色,神采奕奕。

“那日,你逼為師喝下合巹酒,荒唐一場,或許是怨恨使然,也或許是少年時的執念作祟——”

楚霜衣端坐在榻邊,指尖緊扣,渾身緊繃的像座神像,沒得到一絲回應,他咬咬牙,接著道:“畢竟當時情緒過激,為師……為師……可以當做這一切都不作數,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總算問出了口,外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房裡好似下過一場雪,氣氛幽冷令人窒息。

這應當就是回答了。

莫名的,楚霜衣像掉進了一口冰窟,裹挾著無儘失落,不停下墜。

他咽下悲戚,故作輕鬆道:“既然你也有此意,那就當——唔!”

楚霜衣沉浸在悲傷中,話還沒說完,隻覺眼前一道涼風閃過,猛地被人掐住了臉頰,嘴唇也被咬住了糾纏。

裴夙好像是真的氣瘋了,手勁兒大的可怕,壓著楚霜衣一味狂亂征討,直到他喘不上氣,末了才發狠地咬上一口。

“嘶——”

舌尖血腥氣在嘴裡蔓延,楚霜衣喘的厲害,腦子仿佛被上湧的血氣攪勻了,正暈的時候,就聽裴夙摟著他說了一句什麼。

他整個人都是暈的,沒聽見裴夙的話,下意識仰起頭,暈乎乎地問:“什麼?”

房裡一片黑,但魔族體質天生比修士優越,借著兩分月色,裴夙看的比青天白日還清楚。

楚霜衣微微仰頭,偏白的臉色被血氣蒸騰的發紅,額角散著幾縷被魔息震落的碎發,散發著鮮活的人氣兒。

“師尊是不是忘了?”魔紋霎時間爬滿了半張臉,魔血也跟著興奮起來,心裡瞬間被暴虐的欲望充滿,裴夙也喘的急促,他硬是克製住那股子暴虐衝動,手猛地向下一探,調笑道:“與弟子早已有了夫妻之實……”

“唔!快放手!”楚霜衣哪裡受得住這個,一下軟倒在裴夙懷裡,臉色漲的通紅,怒罵都是沒了力氣,“你這個逆徒!”

挨著罵,裴夙心裡卻舒服了不少,笑著在他額頭啄吻了一下,順勢攬著楚霜衣滾到榻上。

楚霜衣幾乎瞬間就掙開他的束縛,一個暴起,壓製在他身上。

裴夙也不反抗,仰麵大馬金刀地躺在寒玉榻上,目光貪婪地描繪楚霜衣的眉眼。

楚霜衣一手按在他帶著涼氣的胸膛上,心裡頭又舍不得了,高舉的冰劍根本落不下去,語氣不自覺地放軟,“這寒玉榻有助於你養傷,這些日子,你就在此處修養。”

說完,就要起身後撤,他才剛要起身,手腕忽然一沉,被人拉住了砸在榻上,緊接著一個火熱的氣息就貼上來,埋進他懷裡不動了。

絲絲縷縷的暖意彙集到心口,燒的楚霜衣臉上微微發熱。

他渾身一僵,輕輕地推了推裴夙,“咳咳……既要修養,還是清淨為上,為師在此,你難免分神。”

裴夙神情輕鬆,沉浸在盈滿柳香的溫暖懷抱裡,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緊緊抓著不鬆手,楚霜衣沒辦法,隻能狠心強行抽身,誰料才剛剛起身,就聽榻上傳來一聲低低的吸氣聲。

“嘶——”

楚霜衣好像一下被抽光了力氣,僵在原地,再也不舍得抽離一點。

半晌,他一咬牙,還是側身躺了回去,長長的烏發一直垂到裴夙唇邊。

黑暗中,裴夙瞄了一眼楚霜衣僵挺的身姿,收攏了手腳,扯過一床軟被,緊緊貼了上去。

楚霜衣察覺到他的動作,臉上直發燙,警告道:“行了,不要太過分——”

警告的尾音還沒落地,楚霜衣頸側傳來一點溫熱的濕意,他臉色爆紅,很想召出純昀來個痛快。

但一陣痛苦的粗喘隨之傳來,攬著他的人動也不動,身體緊繃的厲害,還溢出幾絲血腥氣。

楚霜衣瞬間熄了怒火,緩緩抬起手,掌心輕撫裴夙背後,至純靈力汩汩灌入。

……

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10。

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5。

攻略目標黑化值降低1。

降低1、降低1、降低1……

這係統不知道又出了什麼故障,大早上降1、降1的在腦子裡叫個不停,硬是把人從夢裡生生吵醒。

“降低1。”/“閉嘴。”

楚霜衣把頭往被子裡一鑽,忍無可忍地在心裡喝止係統,恰好機械人聲播報完最後一句,一切回歸平靜,他一點睡意都沒了。

昨日徹夜為裴夙壓製魔息,精氣損耗巨大,楚霜衣緩緩坐起來,神情恍惚,身下不知什麼時候墊了一張柔軟的毛皮,手指陷進軟毛中,他怔怔地呆坐了片刻,才找回幾分清醒。

記憶回籠,他連忙探手摸向身側,空蕩蕩的,隻剩一件袍子。

一顆心瞬間高高懸起,楚霜衣心急如焚,也顧不上穿衣覆眼,匆匆下榻向外邊追去。

他急匆匆向外追,單手飛快地畫尋人符,青芒眼花繚亂地在半空閃過,快的幾乎讓人看不見。

寬大的綢衣迎著風,緊貼在他胸膛上,隨著他手上的動作飄飄蕩蕩,仿佛隨時要被激蕩的靈力割碎。

昨夜不是還在他身邊麼?不是還纏著他質問麼?身上還帶著傷,又離開做什麼?

一句句設想把情況滑向了最壞,他懸起的心,底下又跟著架起熊熊的火,將他的心吊起來炙烤。

片刻功夫,符籙已成。上麵流光溢彩,顯然畫符者灌注了大量靈力。

合上生辰,霎時間,符籙青光爆閃,一下化作一團猛烈的火焰,幾乎貼著楚霜衣側臉爆開。

所尋之人就在眼前!

“師尊!”

一聲稚嫩的童音,瞬間將楚霜衣釘在了原地,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他又看到了那個群狼環伺的山穀,從小就堅韌的孩子,是受了太多委屈的緣故。

孩子瞪大了雙眼,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從來沒有見過師尊如此悲戚的樣子,心裡害怕極了,小心翼翼地抓著抱他那人的衣襟,“師兄,師尊……他怎麼了?”

“沒事。”

裴夙應了孩子一聲,黑眸卻始終一錯不錯地盯著楚霜衣,盯著他淩亂的發絲,盯著不整的衣衫,盯著他為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樣……

第 55 章

蒼嶺翠柳間, 靈力暴烈流光四濺,劍修披著雪白的袍子,儀容淩亂, 雙眸空空, 好似烈日霜花,隨時會消融在眼前。

飛濺的流光劃過, 頃刻間便在冷白的側臉上綻開一道血線,山風吹起他的長發, 拂過傷處, 無端被血色黏連。

一瞬間, 裴夙胸中愛恨鼓脹, 四肢百骸的氣血都奔湧到心頭, 墜的發疼。

“過去。”他把懷裡的孩子放下, 揉揉他的小腦袋, 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卻輕輕的,“去抱抱你的師尊。”

小蘇懵懂地點點頭, 一轉身小跑向楚霜衣, 怯生生地抱住他的腿, “師尊,是小蘇, 小蘇回來啦。”

微弱的溫暖從孩子的身上渡過來,隻是這一點暖意, 已足夠擊碎舊日夢魘, 烏蒙亮光驅逐夜色, 楚霜衣微微垂眸,眼前映出一個模糊的小小身影。

光影落入眼中, 楚霜衣下意識的眯起眼,適應了片刻,才漸漸睜開雙眼,孩子眉眼靈動可愛,確實很像他想象中的小蘇的樣子。

他自然而然地垂手輕撫小蘇發頂,口中喃喃道:“平安歸來就好。”

風吹柳林,柳葉簌簌,劍修眉眼溫柔,低眉望向稚嫩的孩子,裴夙靜靜地看著這畫麵,心念微動,心頭空缺的部分隱隱被什麼填滿。

烈日下的霜花終究化作汩汩水流,輕柔和順,卻恒古長存。

有風吹過,臉上泛起微微刺痛,潮潤血痕沿臉頰蜿蜒,楚霜衣抬手一抹,指尖觸感黏膩,他怔愣了一瞬,還不待反應,模糊的視線裡,高大的魔族青年已經快步向他走來……

臉頰驟然被抬起,他後知後覺地溢出兩分心虛,含混解釋道:“隻是小……唔……”

嘴唇隨即受到溫軟侵襲,接二連三的啄吮輕輕落下,帶起微微癢意。

剩下的半截話音被魔族青年吞沒,魔息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狂亂糾纏手臂、腰肢,仿佛要鑽進血肉裡頭。

臉頰拂過一抹清涼,很快又燒的微燙,一下一下輕若無物的啄吻透著濃濃的眷戀,仿佛永無儘頭。

楚霜衣情絲混亂,在紛紛思緒一角驟然想起小蘇還在旁邊,臉上騰的一下燒著了,他呼吸一緊,連忙抵住裴夙避開他的親吻。

裴夙卻不容他抗拒,追逐著又湊上來糾纏,楚霜衣動了怒氣,情急之下一把推開裴夙的臉,極力平複的聲音還有些喑啞:“不可放肆!”

一聲輕嗤貼著麵頰響起,魔息湧入,楚霜衣眼前光景又清晰了許多,青年黑眸沉鬱,頸側魔紋冒出一點枝蔓,魔息猶如潑墨呼之欲出。

此刻正陰惴惴地盯著他的嘴唇,一陣羞恥頓時泛上心頭,楚霜衣當即錯開了視線。

“師尊還真是……道貌岸然……”看著他心虛的樣子,青年臉色微沉,從唇間擠出這麼幾個字。

楚霜衣一時啞然,臉憋的發紅,也沒憋出一句話來。

氣氛正焦灼時,袖口忽然一沉,楚霜衣低頭望去,隻見小蘇正緊緊地攀著自己,戒備地看著裴夙,似乎有些畏懼他,小聲道:“師尊,小蘇累了,方才眼前都黑了。”

小蘇向來活潑,眼下整個人都蔫蔫的,沒什麼精神,楚霜衣瞥了裴夙一眼,心虛地摸摸小蘇的臉,牽起他的手道:“那是你修為太低的緣故,以後要勤加練功。”

“是,弟子記住了。”小蘇黑溜溜的眼睛盯了他一陣,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腦袋,楚霜衣不明就裡。

“先天靈寶修習功法本就比常人艱難,無謂勤惰之說。”裴夙一臉早知如此的淡漠,柔和了表情,俯身向孩子伸出手臂。

他臉側魔紋未褪,小蘇仍舊有些怕他,警惕地後挪了一小步。

遭到拒絕,裴夙黑眸閃了閃,一言不發,眼眸微垂,黑長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失望的陰影。

“師兄。”小蘇沒想到這個滿臉冷漠的師兄長得高高大大,內心卻這麼脆弱,一時不忍心,湊上前抓住了裴夙的手。

裴夙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微微抬眼,眸中略帶幾分難以置信,隨後又轉為平淡,單手一提就把小蘇抱進了懷裡。

……

好無恥的手段,到底還是在魔域學壞了。

楚霜衣怔怔地看著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遠去,心中不由得升起萬千感歎。

他愣了一會兒,沒跟上裴夙的腳步,前麵的人卻忽然回過身,黑眸如潭,深深地映著他,道:“師尊遲遲不肯移步,是想一並拋下我們師兄弟二人?”

小蘇一聽這話,眼底登時彌漫一片水霧,緊摟著裴夙,跟著追問:“師尊不要我們了?”

被兩雙眼睛注視著,尤其裴夙那雙黑眸,情緒總是隱藏在薄冰之下,難得肯流露幾分,楚霜衣被他這麼一盯,心都軟了大半,連忙跟上答道:“怎會。”

山風拂過臉頰,消解了幾分熱度,楚霜衣跟在裴夙身後,穿過一段曲折幽徑,眼前隱約可見一道熟悉的院門。

裴夙靜靜地站在門前,目光劃過門口的匾額,鐵畫銀鉤的“六清”二字浮著淡淡流光,裹挾著往事,曆曆在目。

六清齋的門許久未開了,楚霜衣不由得想起初來乍到的那些日子,當初裴夙還是小小一隻,如今……他憶起方才林間之事,心臟不知怎的砰砰地跳個不停。

楚霜衣壓下過分活躍的思緒,拂袖一展,漫天流光霎時間彙聚一點,鑄成一柄銀色光劍,長劍猛然巨震,森寒之氣隨之衝天而起,刹那間,劍身驟然斷裂,在半空中散做閃爍星點,萬點光華挾千鈞之力深深墜入地麵。

這禁製之外,竟然還附了個殺陣。

裴夙忽然抬眼,深深地看了那雪白的背影一眼,眼中情緒複雜。

楚霜衣的鬢發隨靈力波動而微拂,他回首,在這肅殺陣法散落之際,柔聲細語對他笑道:“回家。”

裴夙麵上不顯,小蘇趴在他肩頭,似乎已經睡著了,誰也沒有回應。

山石流水,柳木劍樁,庭中景色一如往日,楚霜衣有心留意裴夙的反應,但裴夙好似對此並不在意,目不斜視,抱著小蘇進了他原先的房間。

期待落空,楚霜衣眉眼輕垂,還是泛起了星點失望。但轉念一想,幼時自他將裴夙接回到他中毒閉關,而後就是封魔之戰,算起來裴夙也沒在這裡住過多久。

就像他們相處的時日,也不算久,反應冷淡也是正常的……

吱呀一聲輕響打斷了楚霜衣的思緒,他循聲望去,隻見裴夙的房間門戶緊閉,心不由得又沉了幾分。

房內,裴夙動作熟練地將孩子放在床上,替他整理衣裳時,一條漂亮的長命鎖從衣襟下滑出來,散發著瑩瑩光澤。

裴夙動作一頓,臉色仍是冷的,拉過被子將東西蓋住了。

安置好孩子,他此刻才真正的空閒下來,打量著舊日的房間,處處都充滿了曾經的痕跡,他目光一轉,落在一盞小巧的花燈上。

不由自主地走近,這種小巧玲瓏的玩意珍貴卻最易破碎,裴夙輕輕提起花燈,下麵垂著的流蘇微微擺動,看得出被精心保存的很好。

視線流轉,不止花燈,這房裡的一切都被封存的很好,一如昨日。

裴夙冷淡的神色從內裡炸開一段裂縫,緩緩蔓延,他不動聲色地將花窗推開一條窄縫,透出那道雪白身影。

楚霜衣在庭前停留了片刻,便循著記憶找到自己的房間,說是記憶,但失明前的畫麵早已被歲月腐蝕,實際仍是靠著身體的慣性罷了,推開門,熟悉又陌生的陳設湧入眼簾。

失明的那些日子,這裡的每一件東西他都觸摸過,記憶過他們的形狀,如今鮮活地重現在眼前,這滋味實在好太多了。

楚霜衣走動時袖口無意中刮過一隻梅瓶,他心頭一驚,連忙伸手去扶,然而梅瓶卻絲毫不動,連搖晃都沒有一點。

楚霜衣倍覺詫異,仔細去看,梅瓶借著日光浮著剔透的光華,伸手一拿,才發現那隻梅瓶竟被施了個粗糙的定位符。

楚霜衣愣了一瞬,忽然發現他記得這隻梅瓶,那是他出關不久,無事並不放出神識探查,時常打碎屋裡的陳設,這梅瓶位置顯眼,自然難逃一碎,收拾的時候還劃破了脖頸。

說來也可笑,驟然失明,於日常中自然有諸多不便,楚霜衣在人前不顯,其實背後總跟自己暗暗置氣。那次收拾梅瓶碎片時,心裡頭憋悶,術法一時出了差池,弄的碎瓷片四處飛濺,還在脖頸上劃了一道,一代劍尊差點因此丟了性命。

後來這事被裴夙知曉,補了一隻梅瓶,還同他生了幾天悶氣,不過他熟悉環境的進度飛快,此後倒也很少打碎東西了。

原來,不隻是他熟悉的快……

楚霜衣小心翼翼地摸著瓶底的定位符,流火似的光彩映在眼底,他揚唇一笑,眉間神采比琉璃光彩還要耀目。

半晌,他將梅瓶小心放回原位,轉身向內室走去。

滿牆的書架幾乎全被劍譜古籍填滿,散發著古書的沉木香氣,書案前的燈架上積著殘燭,仿佛昨夜還燃過。

縱使那時雙目不能視物,裴夙也從未讓他房裡的燭火熄過。

楚霜衣移開目光,卻見內室床帳正中空蕩蕩的,那裡突兀露出了一大塊空缺,他的目光沒做停留,匆匆落在櫃中。

楚霜衣打開木櫃,以前常穿的衣物規整地擺放其中,他看不見,這從前都是裴夙經手打理的,也不拘於深淺,都是些素雅的款式。

他隨手挑了一套,展開繡的是墨色竹紋,領口袖口都卷了墨色嵌銀邊,穿在身上倒十分舒適。

楚霜衣靜立片刻,垂眸看去,衣上的墨色竹紋漸漸擴大,好似真落上了一滴墨痕,在眼前暈染開一片墨色,直至無處落筆。

此時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他身形一僵,雙眸輕輕地眨了眨,隨著聲音停止,眼前的光景也已全然落幕。

第 56 章

楚霜衣重新遮起雙目, 理了理衣袖,慢吞吞地落座在書案前,兩指輕巧一甩, 庭前重重門戶應聲而開。

片刻功夫, 有腳步聲停在堂前。

“弟子翟淩,拜見楚師叔。”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