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看來他們稍晚些才會來。”
楚霜衣淡然如水地陷在長榻裡,眼前的鮫紗在強烈的白光下反射著冷淡的光澤,他坐在那裡,更像是座洞察世事的神像,無喜無悲。
他們?
莫非是魔族?紀清羽心頭一緊,抬眸望向窗裡。
裴夙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畫麵角落裡,昏迷中的徐清婉還躺在床榻上,心下頓時了然。
他收斂了目光,抱劍站到師尊身側,低低道:“師尊拿的那副卷軸,是小千卷軸?”
“不錯。”楚霜衣點點頭,淡然開口:“小千卷軸,畫中秘境,隨心所成。”
“外間看不見畫中,畫中卻可以看見外間。”
他話音一落,窗裡的紀清羽卻陡然動了!
第 27 章
畫外, 一柄碩大的狼牙錘忽然從窗口摜入,沉重的狼牙錘沒入房間的瞬間,尾端長長的鎖鏈上還拖了一道纖細的人影。
那人在繃緊的鐵鏈上輕輕一躍, 輕盈的身形轉眼已經逼至紀清羽麵門。
畫外的紀清羽並不示弱, 提劍翩然迎敵而上。
裴夙對畫外的打鬥毫無興趣,仍舊接著方才的話頭追問道:“弟子聽聞, 小千畫卷中的情境陳設因人而異,能夠依據不同人的喜好創造出不同的情境。”
“不錯。”
裴夙淡淡掃視了一圈房間, 心中暗暗記下, 師尊喜歡的陳設是這般的。
雖然有些古怪, 但勝在簡潔。
楚霜衣話落, 心中一陣懊悔, 這小千卷軸是出行前小師兄送來的, 他隨手就拿來用了。
但卻忘了這一點, 卷軸內的空間因人而異,光憑屁股底下這軟綿綿的沙發就知道,他想象中的房間定然是現世的房間。
他雖然看不見, 可這樣的房間落在裴夙和紀清羽兩人眼裡指不定有多奇怪呢。
尤其徒弟最近性情變化飛速, 指不定回頭又要怎樣逼問呢。
楚霜衣對這個徒弟的性子也算十分了解了, 他若是想知道些什麼或是不讚同什麼,說一遍遭拒之後倒是不糾纏。
隻是身邊的氣壓陡然就低下來, 不言不語,宛如一隻受傷後獨自舔舐傷口的猛獸, 既可憐又可怕, 讓人對他心硬不起來。
以免徒弟日後追問, 楚霜衣轉移話題,吩咐道:“仔細看著些, 徐姑娘若有危險,隨時出手。”
裴夙收斂了視線,順從地看向畫外。
紀清羽則壓根不用叮囑,一直注視著畫外替他打架的那個紀清羽,一臉複雜。
若說靜立時,兩個人幾乎是一模一樣;可此時打鬥起來,則全然不同。
靈力化成的紀清羽,長劍似淩空閃電,招式淩厲森寒,步步緊逼。
兩人激烈地纏鬥起來,靈力附著的兵刃飛速相接,一時間,靈力對衝的悶響不絕於耳。
“如此強勢淩厲的劍招,絕不是弟子眼下所能參透的。”紀清羽雖不是以劍入道,但麵對這般精彩的劍招也不免為之驚歎。
“那是師尊慣用的劍招。”
裴夙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進在場兩人的耳朵裡。
劍如遊龍,出招險而密,每有劍光過處必有寒霜落下,他隻消看上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誰的手筆。
“確實如此。”
楚霜衣耳根一燒,微微抿了抿乾燥的唇峰,頗有些炫技被人當場抓包的羞恥。
“畢竟出自師叔之手,再精妙的劍招也不稀奇。”
紀清羽依依不舍地將目光從畫外移開,一回頭,卻發現裴師弟不知何時放下了手裡的劍,正在矮幾旁烹煮香茗,嫋嫋水霧蒸騰而起,半張側臉仿佛攏在雲霧裡,多了些喜怒無常的威勢。
“師尊,喝茶。”
徒弟的聲線低沉,說話沒有鮮明語氣時,像是命令。
右手忽然被人抓過,不容拒絕地往掌心裡塞了盞茶,楚霜衣送到唇邊,清淡的茶香頓時盈滿了口鼻。
茶水潤過唇邊,舒服許多,他借著衣袖的遮擋溫潤地笑了笑。
紀清羽也得了一盞茶在手裡,他一摸過茶盞,質地溫潤,竟是上好的孤山靈玉製成的。
這可是宗門裡難得一見的好材料,天生聚氣,無論是佩戴還是煉製法寶,都是絕上品質。
他端著茶盞,目光落在楚霜衣身上,寬袍廣袖,隻是端坐在那裡,就如一山風雪寂寂,清貴無匹。
如此看來,故柳峰屬實是浮光派中最貴氣的一峰了。
“來了。”
泠泠話音打斷了紀清羽的思緒,他轉身望向畫外,隻見方才還在纏鬥的二人已經消失不見。
調虎離山,畫外的那個他多半是被引走了。
除了他,這房中就隻剩下昏迷的徐姑娘了,冰鋒珠已經被奪走,徐姑娘對於他們而言到底還有什麼值得緊追不舍的呢?
他正思忖時,隻見房間全部的燭火忽然亮了起來,憑空生出了一團濃墨似的黑霧,黑霧緩緩散去,露出一男一女兩條人影。
男子身形偉岸,黑袍加身,看不清容貌。
旁邊是個姿容明豔的小姑娘,約莫十七八的年紀,額前墜著一簾銀飾流蘇,發間散了幾縷細辮,一身紫色紗裙,腰間墜了一圈精致可愛的小銀鈴鐺,看起來很是活潑。
可惜小姑娘似乎是不良於行,同她那一身靈動的小鈴鐺被困在素輿上。
“骨叔,這就是藏著冰鋒珠的那個姑娘?”
她的聲音清脆明朗,說起話來也像風過鈴響。
“是。”黑袍男子似乎對她極為恭敬,說話時特意俯下身,耐心補充道:“北海徐家的獨女,徐清婉。”
男子的聲音一響,裴夙黑眸微微眯起,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身居魔族六護法之首的駿骨護法,他們昨夜才剛剛見過。
楚霜衣聞聲倒是坦然,顯然是早有預料。
畫外又傳來聲音,小姑娘讓駿骨推她到徐清婉床邊去,素輿木輪壓在地上,發出骨碌碌的響動,在寂靜的深夜莫名有幾分驚悚。
紀清羽雖然不認得魔族的駿骨護法,但畫外那鋪天蓋地的強烈魔息他還是感覺的到的,握緊佩劍隨時準備衝出去。
楚霜衣察覺到他的躁動,不由得偷偷注意起徒弟來,氣息四平八穩,一點波瀾也沒有。
同樣喜歡女主徐清婉,紀清羽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徒弟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
真是皇帝不急……師尊急!
眼見那魔息籠罩的兩人湊近徐姑娘,紀清羽神色緊張,緊緊地注視著畫外二人的一舉一動。
素輿被推到徐清婉跟前,小姑娘從懷中掏出了個手掌大小的白色海螺來,雙手結印,那白色海螺受到催動竟然吐出一縷清輝來,緩緩沒入徐清婉的丹田。
“小殿下覺得她可憐?”駿骨在一旁瞧著,聲音放的很輕,渾然沒有那夜的陰狠殘酷。
小姑娘沉默了半晌,抬起頭,直直地望向那一身黑袍遮掩下的人,像是懇求似的,問道:“骨叔,一定要這樣嗎?”
駿骨這次沒有回答她。
“為什麼一定要父尊回來呢?現在魔域的子民們過得不也很好麼?沉水淵不是也很漂亮麼?”
“冰鋒珠已經由兩位護法送往倉陶冰澗。”駿骨粗糲的指節撫過她的發頂,接著反問道:“小殿下難道不想站起來了?不想見見父尊?”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她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不想兩個字。
“好了。”駿骨掌心攜著濃稠黑霧,拂過那隻白色海螺,強行中斷了清輝流瀉,“就到此為止吧。”
說罷,五指在虛空中一抓,就抓出一件淺紫的長袍來,輕柔地搭在小姑娘肩頭。
長袍展開的一瞬間,裴夙清清楚楚地看到衣襟內側繡著個規整的“瑤”字。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目光陡然淩厲起來,落在楚霜衣身上,像是要隔著衣裳把人盯個窟窿出來。
楚霜衣隻覺得背後一涼,像是被毒蛇猛獸盯上了似的,不自然地一抖,打了個寒戰。
“師尊抖什麼?”
徒弟冷冰冰的聲音突然響在身後,實實在在地嚇了楚霜衣一跳。
他下意識摸過桌上的茶盞壓壓驚,剛送到嘴邊,就被人捏住了手腕。
“茶涼了。”
徒弟近來總是怪怪的,礙於紀清羽在場,楚霜衣得維持仙尊的形象,隻得隨手放下茶盞,抖抖衣裳,道:“魔息退去,走吧。”
楚霜衣以靈力刻符,推入窗中,牆上的窗頓時扭曲變形化作一扇大敞四開的木門。
從門中踏出,腳尖落地,已然身處客棧房間裡。
楚霜衣兩指為劍,向左猛地一劃,小千卷軸的本體便從客棧中的掛畫中浮出。
他收攏了卷軸,轉手就扔向了身後的徒弟,淡淡吩咐道:“收好。”
裴夙早已習慣師尊身邊突然出現的各式各樣的物品,一抬手,接下卷軸,仔細地放進百寶袋中。
“師叔,您看看,徐姑娘的傷勢似乎是恢複了很多。”紀清羽的聲音裡明顯的透著驚喜。
楚霜衣循聲來到床邊,放出一股神識,探入徐清婉丹田。
果然如紀清羽所說,破損的丹田已經修複了大半。
他晚間察覺到有魔息接近,本以為是冰鋒珠不能離體,魔族想要連同徐清婉一起帶走,這才帶著紀清羽和裴夙躲進小千卷軸中,守在徐清婉房內。
不成想魔族此來竟然是來為徐清婉治傷的。
聽駿骨方才與那位小殿下所言,破除封印釋放魔尊之事,似乎與那位小殿下的腿疾有很大關係。
若真是如此,說不定此事還有轉機。
楚霜衣麵色沉重,看的紀清羽心中隱隱泛起幾分擔憂,隻因一顆冰鋒珠,徐姑娘就要遭此無妄之災,魔族行事真是卑劣不堪。
待有一日,他必定要與宗門同袍並肩作戰,清剿魔族。
楚霜衣沉吟片刻才收回神識,點了點頭,確認道:“徐姑娘的傷勢確實好轉許多。”
他話音一轉,對紀清羽、裴夙吩咐道:“今夜我來守著徐姑娘,你們且先回去休息吧。”
“養好精神,明日上路。”
第 28 章
話音落地, 紀清羽、裴夙目光交彙,各有各的心思,誰也沒動。
僵持片刻, 沒聽見腳步聲, 楚霜衣先是疑惑,而後才慢慢反應過來, 心中暗暗失笑。
“都不想走?”他長眉微擰,不經心地整理著腕間鬆散下來的白紗, 語氣中透出幾分森然。
作為乾清峰大弟子, 紀清羽常年隨掌門在外奔波, 對於故柳峰上的這位劍修師叔知之甚少。
饒是表麵鎮定, 紀清羽到底被楚霜衣這副嚴肅的模樣唬住了, 餘光掃過師弟, 卻見他長劍抱在胸前, 目光放空,全然沒有要答話的意思。
師弟沒反應,他隻得壓下心底的些許忐忑, 鼓起勇氣上前了一步。
“既然都不想走。”楚霜衣理好白紗, 突然站了起來, 語氣一鬆:“那就都在這兒守著吧。”
“弟子遵命。”紀清羽心頭一輕,方才匆忙找好的說辭在心裡斟酌了一圈, 頓覺漏洞百出。
“師尊。”
“宗門內雖不似俗世苛求女子的名節,”楚霜衣走到門口, 忽然轉身, 打斷了裴夙的話, “但你們二人還是要注意分寸,無事不可逾越繡屏。”
他囑咐完才轉向徒弟的方向:“裴夙, 你有何事?”
“師尊傷勢未愈,還需要人照料。”
紀清羽聞言看向裴夙,隻見師弟神色依舊冷淡,但那雙放空的黑眸瞬間有了神采,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師叔在裡麵。
這樣真摯的師徒情倒是世間難得,他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那逗留在仙盟許久未見的師尊來。
“為師無礙,無需你擔心。”楚霜衣心虛地拉過衣袖,擋住腕間的傷口,一臉嚴肅道:“你們一起留下,總比孤男寡女的好,也算有個照應。”
“清羽,若是徐姑娘有事,隨時傳音喚我。”
“師叔放心,弟子一定會照顧好徐姑娘。”
楚霜衣板著臉點點頭,留下一個冷酷的背影,瀟灑離去。
門扉開合,房間裡陡然安靜下來,紀清羽回想起自己方才為了留下照顧徐姑娘,百般急切的模樣,隱隱覺得兩頰灼熱。
像是為了驅趕尷尬似的,他清咳了兩聲,對裴夙道:“夜靜更長,裴師弟彆枯站著了,先坐吧。”
“多謝師兄關心。”
裴夙瞧他那副臉紅耳赤的樣子,心裡愈發堵得慌,臉色一沉,抱劍轉向了窗口。
眼不見,心不煩。
楚霜衣一踏出房門就忍不住低低笑了兩聲,徒弟平日裡冷淡又老成,如今遇上白月光,難得主動一回,還打上退堂鼓了。
他可不能放任徒弟退縮,這會兒要是退縮了,到時候徐姑娘與紀清羽喜結連理,徒弟可就隻有眼巴巴吃席的份兒了。
哪有比鐘情的姑娘另嫁他人更傷人的情事了?
屆時徒弟黯然神傷,這黑化值恐怕一輩子也清不了。
想到這,楚霜衣在心裡喚出係統,查了查徒弟的黑化值。
係統:“經查詢,攻略目標的黑化值為44。”
44!
還從故柳峰出發時,徒弟的黑化值就已經降低到40了,這些日子下來,至少也該降10點才對!
怎麼反而還漲了這麼多?!!
楚霜衣難以置信地又查詢了一遍,機械人聲仍舊毫無起伏的報了個44。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眉頭緊蹙,心緒起伏下,踏下木階的腳險些踩空,平白驚出了一身冷汗。
手指下意識地抓住兩邊的扶欄,大力拉扯下,手腕、胸前的傷口都崩裂開了,隱隱滲出血來。
一陣錐心的刺痛直衝發頂,楚霜衣臉上登時褪儘了血色,站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
剛想擦去額頭的冷汗,他一抬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散開來。
受傷?
徐姑娘的傷?
靈光在腦中一閃而逝,莫非徒弟是因為徐姑娘的傷才漲的黑化值?
這些黑化值是離開故柳峰後才增加的,路上這幾天也沒什麼旁的事了,隻有徐姑娘受傷這件事,能夠影響徒弟的情緒。
他長歎了一聲,這也不怪徒弟黑化,親眼看著鐘情之人丹田被剖,這怎能讓人不恨!
罷了,漲就漲了,再努力降下來就是。
隻是徐姑娘的傷勢,雖不致命,但以後的修煉卻是難以為繼了。
他還得再想想法子,否則徒弟看著心疼起來,又要黑化了。
不知為何,楚霜衣想到這裡,心裡悶悶的,迫切地想出去吹吹夜風,散散心事。
“這位小哥,勞煩開下門。”
小二趴在帳台上才剛剛睡著就被人猛地推了兩把,連著兩夜沒能睡好的怒火直竄頭頂。
“啪”的一聲,整個台麵都被他拍的一震,扯開嗓子就罵道:“又他娘的是誰,大半夜不——”
他抹了把眼睛,罵到一半發現眼前這人長的俊俏,竟然是個文質彬彬的瞎子,剩下半句咕咚一聲,又隨著口水咽進了肚子。
“昨夜也有人出門麼?”楚霜衣笑著問道。
他一笑起來,周身森然的威壓頓時消散的一乾二淨,隻剩一身乾乾淨淨的書卷氣。
伸手不打笑臉人,店小二也沒了脾氣,回身從帳台旁繞出來,抱怨道:“哪是夜裡啊,昨個天都快亮了,正下著大雨呢,有一對野鴛鴦來投宿,一看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跟人逃婚了。”
楚霜衣在冷冷清清的故柳峰上待久了,許久不曾接觸過這樣鮮活的人形情報處,心裡那點好奇心被勾了上來,好奇問道:“若是逃婚出來的,想必行事隱蔽,小哥是怎麼看出來的?”
店小二說起閒話也來了興致,兩隻眼睛滴溜溜一轉,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客官這就不知道了,這客棧的客人來來往往,任誰待久了,都能看出點門道來。”
“昨個那對野鴛鴦來的時候,雨下的正大,那男人長得凶神惡煞,冷冰冰的,懷裡抱著個人,整個身子都裹著,就露出一角衣裳,那大紅的顏色一看就是喜服。”
楚霜衣聽到這兒,隱隱發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這人說的該不會是紀清羽和徐姑娘吧?
姑娘的清譽可不好這樣平白亂說,他待會兒得弄清楚,以免將來鬨出亂子來。
店小二眼睛眯成一條縫,有些猥瑣地說道:“那男人進來就要兩間上房,說是兩間房,可兩人進了房可就再沒出來過。第二天日上三竿,我去送早飯,客官您猜怎麼著?”
楚霜衣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還是輕聲接了下去,“你看到什麼了?”
店小二嘿嘿一笑,當啷一聲抬起了門閂,扭頭壓低了聲音,湊到楚霜衣耳邊道:“大紅喜服撕得滿地都是,男的來開門時,眼底一片青,一看就是一夜沒睡!”
“我走的時候,隱約聽見裡麵那位小姐正找衣裳呢,聲音粗的不像話,叫著裴什麼,也沒聽準。”
大紅喜服?聲音粗的不像話?裴什麼?
楚霜衣仿佛被雷暴擊中,整個人登時愣在了原地,臉上後知後覺地蒸騰上一股紅暈。
他硬生生壓下羞惱,眉頭緊緊地擰著,劍修的強悍威壓瞬間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劈頭蓋臉地嗬斥道:“就幾塊布料而已!你胡說什麼!”
店小二被楚霜衣凶悍的氣勢嚇得一愣,沒想到這人翻臉這麼快,眼睜睜看著他踢門而去,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難以置信地喃喃道:“這光景,瞎子都神氣起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俊俏的瞎子又折身回來,氣勢洶洶地威脅道:“再讓本尊聽見什麼野鴛鴦的閒話,就拔了你的舌頭!”
店小二被他劍修的威壓嚇的腿軟,連忙磕磕絆絆地討饒,“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楚霜衣冷哼一聲,走在夜風裡,麵頰上的紅暈還未褪淨,鋒利中帶著幾縷靈動氣息。
夜裡街上靜悄悄,偶有幾家酒肆還亮著門前的燈籠,他隻身走在其中,莫名透著些許形單影隻的孤寂。
白日裡淅淅瀝瀝地下過幾場小雨,地麵上泛著濕氣,散在夜風裡,有些涼。
楚霜衣被吹的冷了,拉了拉衣襟,正想原路回去,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
“仙尊,有話帶給您。”
怯生生的,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夜深人靜,這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不知是何方勢力,竟然讓這麼個小女孩帶話。
楚霜衣蹲下身,小女孩的身量才與他平齊,跟徒弟小時候一般大。
他放輕了聲音,問道:“帶什麼話?”
“城西小樹林,速來。”
小女孩一字一頓,認真地複述,語氣稚嫩可愛。
楚霜衣被她認真的樣子可愛到了,逗她道:“可我不認得去小樹林的路,這怎麼辦呢?”
一隻冰涼的小手忽然摸上眼前,天真道:“摘下來,就認路了。”
楚霜衣露出個複雜的笑容,抄起她的膝彎抱起來,語氣帶了些小女孩聽不懂的寒意,“不是還有你引路麼?”
小女孩陡然被抱起來,兩隻冰涼的手熟門熟路地摟上了楚霜衣的脖子,冰的他打了個寒戰。
小孩子都這樣無師自通麼?
楚霜衣想起他抱過的另外一個小孩,心頭泛上幾分甜絲絲的無奈。
第 29 章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 徐清婉依舊沉沉地昏睡著,沒有要醒的意思。
裴夙抱劍倚在窗邊,從窗口滲進來的涼風吹的燭火搖擺不停, 明暗交錯的燭影落在他硬朗的側臉上, 像是一座無人供奉的邪神,隻看一眼, 就令人心生畏懼。
那雙黑眸無光,似乎正盯著房間裡的某一點放空, 紀清羽有意緩和氣氛, 卻抵不住這位師弟少言寡語的沉悶性子。
夜深闌乾, 燭火漸漸黯淡下來, 房間裡終於還是無可避免地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無聲的沉寂如同潮水般緩緩地翻湧淹沒了裴夙, 紛紛擾擾的思緒攪在其中, 像團浸透了水的線團, 沉重黏膩地將一道人影裹在中間。
他手指摩挲,無意中碰到了早上放在袖子的母鐲,被荊棘劃得鮮血淋漓的手腕忽然浮現在腦中。
他猛地支起身, 沉聲道:“師兄見諒, 師尊的傷口還沒換藥, 我去送藥,去去就來。”
師叔也受了傷, 他竟然把這事都忘了!
“無妨無妨,”紀清羽連忙應聲, 還好心地安慰了句, “師叔修為深厚, 裴師弟不必太過於掛心。”
裴夙黑眸沉沉,略一頷首, 腳步飛快地奔向二樓的房間。
房間裡沒點燭火,他記得師尊已經休息了一整天,眼下應該還不到入睡的時辰。
“師尊,師尊。”
他端著傷藥布條,在門口敲了半晌,始終不見有人應答,一股莫名的擔憂登時從心底竄起。
再也顧不上禮節,裴夙一把推開門,房間裡漆黑一片,借著廊外的光,他看的清清楚楚,人不在房裡!
“那位客官真是自己出去的,沒有旁的人同他一起。”
店小二雖然抖成一團,但目光穩定不遊移,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
裴夙緩緩將陰沉的視線從店小二身上移開,從懷裡掏出一點碎銀扔過去,“等人回來了,通報一聲。”
店小二接下銀子,連聲直道謝。
裴夙走到客棧門前空曠的街道上,兩邊望了望,幾點燈籠昏黃的亮著,長街漸漸遠去,沒入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對著夜色沉聲道:“去找師尊,跟著點。”
“不要跟太近,他會發現。”
“屬下謹記。”
一條拇指粗細的小黑蛇突然從他懷中露出頭來,沿著長腿飛快的遊下來,轉眼間就消失在了街口。
長京蛇信吞吐,沿街遊弋了不遠,便從空氣中嗅出了那股子獨特的柳葉香,追著就向城外遊弋而去。
城門百十米外是片茂密的林子,天地間一片寂靜,隻有夜風吹過帶起樹葉簌簌地響,連半聲蟲鳴也沒有。
楚霜衣踏著泥濘的小路,走了好一陣兒,那隻冰涼的小手忽地揪著他的衣領,輕輕地拉了一下。
“仙尊,就是這裡了。”
女孩不說話,楚霜衣也知道到地方了。
腳下的地麵持續地震動著,不停發出悶響,像是重物被強行拖拽的聲音。
聲音停滯片刻,驀地,一柄千斤重的狼牙錘裹挾著冷風直奔楚霜衣麵門而來。
他腳尖掠地,一個閃身,如同破空之箭般向後掠去數十步。
狼牙錘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它尾端連著的鐵鏈慣性甩出,距離楚霜衣鼻尖僅有分毫之際,鐵鏈總算甩到了儘頭。
被人猛地的一拉,嗖的一聲,迅速蕩了回去。
這一甩一拉之際,鐵鏈飛蕩帶起一陣冷風,從額頭割下,眼前的鮫紗自當中斷成了兩截,輕飄飄地垂落在泥濘中。
眼前一涼,純粹的黑瞳暴露在空氣中,楚霜衣側過臉,眉尾一挑,周身散發著凜冽的寒氣,顯然有些怒了,“這就是魔族的待客之道?”
“什麼客不客的?”
月光下,一道纖細伶仃的人影輕靈地落在狼牙巨錘的長柄尖上,長長的鐵鏈在她手裡掄的虎虎生風。
“方才還沒打完,再來!”
看來,這就是剛剛引開“紀清羽”的魔族了。
“紀清羽”本是他以靈力化成,又沒輔之靈器,魔族能看出來也是必然。
沉重的鐵鏈再度襲來,楚霜衣眉頭微皺,閃身一躲,又聽得另一道陰柔的男聲從林子中傳來。
“碧葉,彆胡鬨。”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奇異花香,熏的人喘不過氣來,一個書生裝扮的男子搖著扇子緩緩從林子走出。
這人的臉色在月光下出奇的灰白,身形枯瘦,眉心籠罩著一層濃濃的病氣,好像隨時都會駕鶴西去一樣。
碧葉聽到他的聲音動作一滯,手裡緊緊抓著鐵鏈,躍躍欲試,似乎還想再甩上一錘。
書生也看出了她的意圖,慘白的臉上頃刻間殺機一閃,暗含威脅地斜睨了她一眼,似是警告。
碧葉雖然心有不甘,但並沒有造次,不情不願地從狼牙錘上跳下來,手裡的鏈子把整個巨錘拉扯的一歪,“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碧葉在魔域待久了,不懂得禮數。”書生陰惴惴一笑,抱拳俯身行了個禮,拉長了聲調,緩緩道:“仙尊莫怪。”
“禮數?”楚霜衣冷嗤一聲,長長的手指快如閃電般捏上懷中小女孩的後頸,注入靈力,猛地一擊!
頃刻間,原本還活生生的小女孩連一聲嗚咽也沒來得及的發出,頓時被一陣黑霧席卷包裹,露出了原形。
楚霜衣兩指夾著那枯乾的花莖,手腕靈巧一轉,花枝便如同小劍般嵌入了樹乾。
他麵色一沉,下了最後通牒:“說,引本尊深夜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書生看向那支枯乾的花枝,眼睛陰毒地眯了眯,轉眼又擠出了個浮於皮肉的笑,客客氣氣道:“我等前來並無惡意,隻是按小殿下的吩咐,來給仙尊送樣東西。”
東西?莫非是冰鋒珠?
此前聽那小姑娘的話,心胸非同尋常魔族,似乎並不認同駿骨強奪冰鋒珠的做法。
如此說來,若是她從中掉包,留下冰鋒珠也不是沒有可能。
“什麼東西?”
楚霜衣負手而立,夜風吹的衣袍輕輕浮動,像一道單薄的劍刃。
書生從袖中掏出一個貴重的木盒,走上前幾步,停在楚霜衣不遠處,雙手恭敬地奉上盒子,“小殿下不方便抽身,特令我等將此物送與仙尊。”
“小殿下說,盒子的東西,仙尊不必推推脫,經手之後,自然知曉它的用處。”
楚霜衣愈發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測,現下有用的,多半就是冰鋒珠了。
那位小殿下,並不像什麼壞人。
他探手一抓,木盒便飛落到他掌心,打開來摸了摸,粗糲不平的表麵摸起來不像是冰鋒珠,倒像是……海螺。
海螺?
楚霜衣腦中靈光一現,忽然想起,原書中提過裴夙成為魔尊後,舊傷難愈,傷患每每發作時,就是靠著魔族秘寶才得以熬過那些鑽心蝕骨之痛。
書中描寫那所謂的魔族秘寶,外表雪白粗糲,天生神器,源自沉水淵中。
沒成想,這麼珍貴的法寶,竟然是隻海螺!
楚霜衣收回紛亂的思緒,回過神,卻發現方才還在不遠處的兩魔沒了蹤影,消失的無影無蹤。
“跑的到快。”他合上木盒,喃喃自語道。
低矮的草叢間,一雙金色豎瞳緩緩從草葉間浮起來,見楚霜衣轉身離開,在原地停滯了片刻,才飛速地消失在茂盛的草叢間。
好在從城門到客棧的路隻有一條,楚霜衣按照來時的路,原樣折返了回去,他輕車熟路地將木盒放在枕邊,這才坐在到桌旁,自倒了碗茶水喝。
“師尊去哪了?弄得一身味道。”
徒弟波瀾不興的聲音猛地從身後響起來,驚的楚霜衣手一抖,差點把茶水撒在身上。
味道?
一定是那魔族身上的味道,離得近了點,才沾到他身上來了。
“為師閒來無事,又無心入睡,出去走走。”他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茶水,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輕輕嗅了嗅,反問道:“味道?哪裡來的味道?”
裴夙點起燭火,將他說謊時微紅的耳根納入眼中,也不戳破,回身將房門緊緊關上。
“徒兒不是該守在徐姑娘那裡,怎麼會在為師房門口?”楚霜衣轉移話題問道。
裴夙自然地牽起他冰涼的手腕,掌心放上去捂了片刻,低聲道:“弟子來侍候師尊……換藥。”
楚霜衣隻顧著用空著的那隻手去摸糕點,沒仔細聽徒弟的話,更沒聽清那話裡的深意。
丹田內傷他都能自行調整,隻是這換藥包紮的皮肉傷,他自己處理起來確實有幾分為難,索性爽快地把手腕送出去,含混道:“那就有勞徒兒了。”
裴夙掀起他的袖口,將層層疊疊的白紗小心拆下,露出皮肉撕裂的傷口來,明明已經止住血的傷口,眼下又是血紅一片,模糊地同白紗粘連不清,隻是看著都叫人心疼。
傷口又崩裂了,絲毫不知愛惜自己!
拿濕帕子清理過血汙,裴夙狠了狠心,猛地將傷藥淋了上去,果然聽見身旁傳來低低的抽氣聲。
他放緩了動作,像是嚇小孩子似的告誡道:“師尊若是再不小心,這傷得疼上一輩子。”
第 30 章
“疼麼, 為師倒是不怕。”本是玩笑話,楚霜衣倒當了真,仔仔細細地分析起來, “隻是怕悶, 這紗布一圈一圈的裹起來,又悶又癢。”
敷好傷藥, 裴夙去拿手邊的紗布,目光一抬, 正瞧見他放下手裡的茶盞, 茶水染的唇峰水光粼粼, 嘴角還沾了幾點糕點渣, 隨著咀嚼的動作一晃一晃, 勾著他的目光。
“像貓爪子撓過一樣, 是不是?”他無意識吞咽了下, 接過話頭。
楚霜衣認真體會了片刻,搖了搖頭:“倒也不是,總之不是什麼舒服滋味。”
手裡是塊桃花狀的小白糕, 一共五瓣, 現下隻剩下兩瓣還捏在手裡, 他用手背將桌上的一盤糕點往徒弟的方向推了推,“徒兒, 你也吃,味道尚可。”
裴夙不敢抬頭, 隻埋頭處理傷口, 悶聲回絕道:“弟子不餓”
“不餓也吃!”楚霜衣強行捏了塊糕點抵到徒弟嘴邊, 用力一塞,“為師都聽見你咽口水了, 這有什麼丟人的。”
裴夙麵色一滯,愣愣地吞下了一整塊糕點,乾澀的噎在嘴裡,心情分外複雜。
楚霜衣手上一用力,帶動了腕間的傷口,他皺起眉,趁機教育道:“徒兒以後行事,還是要小心為上,雖然人都說傷疤是男子的勳章,但這勳章還是少些為妙。”
“這話得師尊言傳身教才行。”
裴夙握著他的腕骨,小心翼翼地纏上白紗,儘管動作放的輕柔無比,白紗繞過傷處,還是引出了幾聲輕哼。
“那是自然。”
楚霜衣一口應下,舉著兩隻纏成白麵饅頭的手腕,輕輕掂了掂,遲疑道:“徒兒,是不是纏得太多了些?有點重。”
“不多。”裴夙按下他的兩隻手,目光閃了閃,輕聲道:“該到胸前了。”
“好。”
楚霜衣十分痛快,放下糕點,伸手就摸向腰間的衣帶。
他眼睛不便,衣裳也一向簡潔素淨,手指輕輕一扯,幾層輕薄的衣裳就層層疊疊的鬆散開來。
碧藍的外袍散在兩側,一道厚重的白紗斜著纏在胸前,浸出三道暗紅的血跡。
星點血跡已經透過白紗,沾了點在中衣上,看起來就泛著疼。
血跡浸成這樣,恐怕胸前的傷口也崩開了。
裴夙眼底一片疼惜,轉身取了一盞燈放在桌邊,長指按上楚霜衣的肩頭,“師尊,不方便。”
傷在胸前,什麼不方便自然不言而喻,徒弟的話說的隱晦,楚霜衣卻瞬間就懂了。
方才穿著衣裳倒是不覺得有什麼,此時身前大片肌膚露在空氣中,被徒弟這麼一叫,血氣登時漫上臉頰。
他一個大男人,在徒弟麵前脫個衣裳能有什麼!
真是不爭氣!
楚霜衣在心底暗啐了自己兩口,順著徒弟的動作,利落地褪去了半個肩頭的衣裳。
徒弟的手指來到另一個肩頭,他一把抓住了那半邊的衣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飛快道:“脫一邊就夠了,待會好穿。”
待會兒就要上床歇著了,哪還用的上衣裳,但楚霜衣此時被強烈的的羞恥心驅動,也顧不上能不能說得過去,隨口扯了個理由出來。
裴夙眸色略深,不敢強求,俯下身去拆解他肩頭的白紗。
其實若是全褪儘也就罷了,偏生還留了半邊衣物堪堪掛在肩頭,反而愈添了幾分琵琶半遮的風情。
碧藍的袍子果然映襯膚色,白玉似的,微微透著些粉意。
這樣的師尊可是全然與鋒利、冰冷的劍修沾不上邊,倒像是自小在溫香軟玉中養出來的世家公子。
炙熱的氣息如同綿綿細雨似的落在肩頭,平白帶起一陣癢意,楚霜衣也不好開口,隻能抿緊了唇角忍耐下去。
好在徒弟動作算快,片刻功夫就拆開了白紗,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隻是這白紗是斜著穿過他腋下纏繞的,解下來時自然要順著纏繞的方向取下,隨著白紗送到腰間,徒弟身上那熟悉的清冽氣息陡然接近。
沉穩有力的手臂繞到他背後,另一隻則鬆鬆地搭在他腰間,像是麵對麵環抱著他似的,這樣的認知令楚霜衣的麵頰愈發灼熱。
“師尊。”徒弟低沉的聲音忽然貼著耳畔響起,裹挾著熱氣,“衣裳上沾的,像是月梵花的香氣。”
“月梵花?”楚霜衣在這尷尬的氛圍裡終於揪住了一點不尷尬的線索,當即來了興趣,問道:“徒兒知道?”
眼看就要拆最後一層貼著傷口的白紗,裴夙萬分小心地一點點剝離,斟酌著開口道:“月梵花不是什麼奇花異草,隻是聽說這種花隻能長在魔域裡。”
“嘶!”
傷處纏繞的白紗猛地撕離,帶起一陣劇痛,他心知今晚的事兒瞞不住了,也當是轉移注意力,坦白道:“魔族的人送了件東西過來,若是善加使用,徐姑娘的傷勢用不了多久就能徹底痊愈。”
“既然是好東西,師尊方才回來,為什麼不拿出來給徐清婉治傷呢?”
裴夙照舊用濕帕子清理了血汙,胸前的傷勢最為嚴重,上過藥,細窄的傷口就不像昨夜那般血肉猙獰了。
不知是身側的燈烘烤的,還是身前人滾燙的溫度渡了過來,亦或是傷口的刺痛折磨所致,楚霜衣身上漸漸沁了出一層薄汗,他思忖了片刻,才緩緩道:“徐姑娘的傷是魔族造成的,若是魔尊破封出世,北海徐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如此一來,魔族就是徐姑娘不共戴天的仇敵,若是用了仇人送來的秘寶,才得以痊愈,那徐姑娘清醒之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徒弟的指尖斷斷續續地劃過皮肉,帶起一陣詭異的酥麻感,眼睛不能視物,他知覺本就敏感,如此一來,露在外麵的皮膚也跟著顫栗起來。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況且清羽已經用了八瓣蓮護住了徐姑娘的心脈,即使不用魔族秘寶,痊愈也是早晚的事。”
“為師想,徐姑娘現在還不清醒,但她也有選擇是否接受魔族善意的權利。”
除了血紅的傷口,裴夙滿眼都是白皙的皮膚,師尊的身量看似纖弱,實則是勁瘦,骨節之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緊實肌理,此刻微微汗濕,泛著盈盈的水光。
隨著他指尖輕觸,像是受不了絲毫觸摸似的,微微起伏顫動。
魔紋覆上指節,裴夙垂下黑眸,找回自己微啞的聲音,問道:“那師尊想如何處理……這魔族的東西呢?”
傷藥滲進傷口,楚霜衣痛的胸膛一抖,平複了片刻,才微微喘息著說道:“東西就暫時先放在這裡,待徐姑娘醒了,就交由她處理吧。”
他心思一轉,忽然假設道:“易地而處,有朝一日,若是隻靠仇敵的救濟才能獲得一線生機,徒兒會怎麼選呢?”
裴夙纏白紗的手一頓,半晌才沉聲回複道:“有師尊在,不會有那一天的。”
楚霜衣沒想到徒弟會說出這樣一個答案,反應了片刻,徒弟這個答案也確實是實情。
他點點頭,肯定道:“那是自然,有為師在,定能護你周全。”
淡淡的笑意一閃而逝,不知想到了什麼,楚霜衣又板起臉,教誨道:“不過你也不能仗著有師尊在身邊,就不務正業荒廢修行,練功還是得刻苦才行。”
白紗剛好繞到背後,裴夙側過臉,看他認真叮囑的神色,心中一暖,垂首應聲道:“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徒弟的側臉就貼在耳邊,好似被他虛虛攏在懷裡一般,這親密的距離霎時間將楚霜衣師尊的架子擊了個土崩瓦解。
強烈的羞恥感如同烈火般焚上了胸膛,他不自然地彆開臉,幾乎是白紗纏好的瞬間就飛快地拉起了垂在肩頭的衣裳。
也顧不上仔細係好,粗粗攏起擋住胸膛,就迫不及待地吩咐道:“好了,為師也要沐浴休息了,快回樓上去吧。”
他猛地站了起來,好像是有些羞赧了,故意做出一副冰冷冷的殼子,防止多餘的羞恥蔓延出來。
裴夙手上魔紋還沒褪乾淨,微微摩挲著指尖染上的血跡,低聲提醒道:“師尊,腳腕——”
“那裡為師可以自己來,不用你擔心了。”楚霜衣表示決心一般,轉身向繡屏後走去,隻留下一個背影給徒弟。
裴夙知道他多半又是羞赧了,端起桌邊的血水,恭敬道:“既然如此,弟子叫人送些熱水上來。”
“好,”楚霜衣頭也不回,背對著他道:“退下吧。”
這副冷冰冰的模樣頗有些穿起衣裳不認人的惡劣作風。
裴夙心底無聲地笑了笑,師尊這樣的性情倒也可愛,還好,剩下的兩處傷勢都在腳腕上,師尊自己倒也能處理的很好。
“弟子退下了。”
他也不再多留,扯了扯袖子遮住指節,就轉身退出房間。
他剛退出門外,還沒來得及轉身,兩扇房門就被洶湧的靈力裹挾著,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砰”的一聲猛地關了起來。
裴夙無奈地勾了勾唇角,空出一隻手來,把被無辜波及的一角衣裳從門縫裡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