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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

盧謙死了很多次。

或者說, 每次XY遊戲公司來到黑夜之際,領域裡邊存在的鬼怪,都會經曆一次死亡。

隻是在獵物到來之際,隨機抽選一個家夥的死亡經曆作為領域背景而已。

這次的背景, 是盧謙。

和所有恐怖故事的開頭一樣, 盧謙也有一個淒慘的過往。

縱觀盧謙這個人, 他的生活其實頗為戲劇性。

他的母親沒讀過什麼書,卻生著一張漂亮臉蛋,在旁人的教唆下,輕易被燈紅酒綠迷花了眼睛。

為了攀高枝,她答應了朋友的邀約, 得到了一個機會。可惜喝酒太多,她勾引錯了人, 和不認識的人上床了。

清醒過來後, 女人感到不忿,對方隻留了一疊現金給她, 沒有要和她更進一步的念頭。

然而就在不久之後,女人發現自己懷孕了。

雖然不知道那晚的人是誰, 可她去到的那個聚會裡的人非富即貴, 懷著這樣的念頭,她生下了盧謙。

她試圖尋找過孩子的生父,想要得到一筆大錢。

然而盧謙的生父並不承認他, 作為一個花花公子, 他覺得他和女人隻是一夜情,誰讓女人自作主張留下孩子, 按照女人的想法,確實給了她一筆錢, 要求是打掉孩子。

但鬼使神差,女人留下了這個孩子。

之後,不停和有錢人交往,年老色衰之後,便隨便嫁給一個人。

對方是個爛酒鬼,脾氣很大,好賭博,娶盧母也隻是為了她手頭的錢,婚後便暴露了本性。

一開始的生活雖不好過,但忍忍也能過去,可惜賭毒不分家,一次賭博失敗又染上毒癮之後,便想方設法從盧母這要錢。他罵盧母是個萬人騎的婊-子,罵盧謙是吃白飯的,要不到錢便揍他們,是個無可救藥的爛人。

他最終因為毒駕肇事身亡,留下盧母和盧謙二人。

盧母很快就改嫁了,沒帶走盧謙。她嫌棄盧謙是個累贅,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有知道了離家出走的盧母還做錯事的外婆收養了盧謙。

她並不是一個好的母親,教導的女兒也活得很失敗。她們不歡而散,可外婆最終還是無法對盧謙視而不見。她想,雖然教第一個孩子失敗了,那麼第二個孩子,總不會再失敗了吧?

如外婆所想,盧謙是一個好孩子。

他性格安靜沉默,卻很乖巧,會幫她做很多家務,成績也很好,出生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考上了很好的大學,靠勤學檢工和助學貸款養活了自己,甚至因為優異的成績得到了個進好公司的實習機會。

外婆在盧謙考上大學的時候就去世了,她的一生其實過得也很苦,沒來得及享福,就這麼走了。

但臨終前,她對盧謙的成長感到了欣慰。

如果隻到這裡,這或許是一個勵誌的故事。

可惜命運喜歡和人開玩笑。

盧謙在社團裡遇到了一個可以說是風雲人物的學弟。

他默默羨慕著,沒想到厄運即將來臨。

學弟是盧謙同父異母的兄弟。

對方一眼就看出了盧謙外貌與父親的相似。

盧母是個標誌的美人,盧謙卻沒有遺傳她的基因,反而頗似他樣貌不顯的生父。

學弟心高氣傲。

他自幼被嬌寵長大,花心的父親成家之後便沉下了心,和母親一並滿心滿意地愛著這個孩子。學弟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卻偶然看到了父親年少遺留的惡果。

真可笑,父親的私生子竟然比婚生子還要大。

難以形容的惡意爆發得突兀又劇烈。

盧謙似乎並不知道,他接下來遇到的所有苦難,都來自於眼前的人。

消失已久的母親忽然聯係上了他,以親生的名義不停討要的錢財。

她後邊過的也不幸福,從來沒有認真去過生活的人,自然也很容易被生活愚弄。

明明已經經曆過不幸了,再次遇到陷阱時,依舊因為上邊放著的誘餌毫不猶豫被引誘過去。

二婚的丈夫做著皮肉生意,她是老鴇,也是小姐。

她明明以前也是一個受害者,現在卻無可救藥地踏入了深淵,同時兼具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靠黃-賭-毒控製彆人,也被相同的手段控製。

後來染上病了,被一腳踹開時,卻突然得知親生兒子出息了的消息。

她毫不猶豫地纏了上來。

盧謙無法就這麼不管她,隻能掏空自己的全部,去彌補她永不止境的貪婪。

盧謙並不是一個出生在愛裡的孩子,但他努力地在惡劣的環境中好好生長了。

外婆說,像他這樣的孩子,隻有好好讀書才有出路。

所以盧謙一直念書,不停地念書,戴上了厚厚的眼睛,清秀的外貌隱藏在長長的劉海下,活得像個透明人。

在外婆去世後,他便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隱藏起來了。

他以為他能得到一個好結局的。

盧母找上盧謙之後,盧謙的生活便被打亂了。

他的家境、他的過往、他那如同汙點一樣的養父和生母,他來不及享福就去世的、靠著撿廢品和賣一些所謂土方土藥拉扯他的外婆,一切的一切被人扒出來反複點評嘲笑。

有人甚至說,怪不得他總是低著頭,不愛和人交流,因為他身上有股揮之不去的臭味。

盧謙變得越來越沉默。

而此時,學弟就像是救世主一樣出現了。

盧謙把自己所有的苦悶、煩惱、秘密,全都告訴給了他信任的人。

可他不知道,他所有的苦難都來臨於眼前的人。

盧謙的過去是他散步的消息,同事們之間竊竊私語是他買通的人,連所謂的請求盧謙幫忙進公司,都隻是想看不受歡迎的盧謙試圖幫他要一個內推資格時碰壁。

高高在上的人,想要看從泥潭爬出的人重新跌落回泥潭。

在這些人眼中,底層的人似乎連努力生長都是錯。

按照軌跡,盧謙會在壓力極大之下從天台一躍而下。

事情本來應該是這樣的,畢竟每一次抽到盧謙的劇情時,盧謙都會平靜地迎來死亡。

但是這一次,有什麼細節變化了。

並不熟悉的、光彩奪目的,原本劇情不存在的、新來的實習生,在盧謙的死亡劇情開始前,看見了未曾死去的他。

“早上好。”他這麼打著招呼,笑容像是日光一樣明亮。

盧謙好幾次都沒有回答,隻有在他即將死去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回應了元楚星的問好。

“……早上好。”他說。

少年第一次得到回應,有些驚訝,側眸去看他。

然後,盯著沉默寡言的他,慢慢擰起了眉頭。

“你看上去臉色有些差,需要幫忙嗎?”他問。

然而盧謙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對方也沉默了很久,小聲地問:“真的不需要嗎?”

盧謙同樣看了他很久,可他依舊搖頭。

他靜靜地看了元楚星的背影很久,第二日,他們碰見時,盧謙也沒有鼓足勇氣說出那句“早上好”。

他已經被騙過一次了,再也無法生出新的勇氣。

然後。

他如以往的所有軌跡一樣,從公司的天台跳了下去。

XY遊戲公司是永夜市的地標之一,有著無數樓層,看上去高大而光鮮亮麗。

所以從最高處一躍而下的人,落在地麵也會四分五裂。

隻是這一次,按照劇情死去的盧謙,並沒有和其他鬼怪那樣去捕獵獵物,他甚至使用了能力,在元楚星這個誤入XY遊戲公司的家夥,淡忘了自己的存在。

反正,隻是一個不熟的同事而已。死去了就死去,不需要記得。

高帆冷汗津津地看完了全部。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的背後到底背著什麼東西。

——那是死去的盧謙。

透過玻璃的反光,高帆看到了自己身後的“人”。

對方並不是血肉模糊的樣子,反而是高中少年的模樣。帶著厚厚的眼睛,劉海下的長相其實清秀斯文。他穿著寫著雲水謠高中的校服,這是高帆一生之中最有勇氣的時刻。

那殘破不堪的樣子,竟隻是幻象。

想要和某個人打招呼,借助過去的自己得到了勇氣,說出了早上好。

卻又不好意思讓對方看到自己懦弱的樣子,寧願他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樣子遠離。

但此刻,沒有在意的人在現場,高帆看到的,便是少年時期的盧謙。

“為、為什麼……”

高帆哆嗦著嘴唇問。

盧謙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反光的玻璃裡,高帆的麵孔正在一點一點地改變。

從高帆的樣子,變成了一個極為陌生的麵龐。

“啪嗒。”

替身人偶從高帆的口袋裡掉了出來。

醜醜的人偶似乎在嘲笑著高帆的天真好騙,這一刻,高帆明白了一切。

——他想要欺騙命運,卻被命運欺騙了。

替身人偶並沒有讓他擺脫困境,反而讓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境。

身份可以憑空誕生,可惜高帆沒有這個能力。

他隻能借助替身。替身,替身,既然是替身,自然會有正主。

至於這個正主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因果,作為替身的家夥,使用了這個身份時,自然也要有承受惡果的心理準備,不是麼?

所以,拿著學弟身份,取而代之的高帆,在盧謙眼裡,就是這個輕易玩弄人心、導致盧謙死亡的家夥,毫無悔改的念頭,若無其事地來到公司報道。

這分明是挑釁,也是給盧謙動手的機會。

高帆感到而來極大的恐懼,身後壓著的屍體像是一塊寒冰,讓他通體發涼。

在死亡麵前,他不受控製地感到恐懼。

不想死……

他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高帆感到恐懼,明明他還有複活機會,可這一刻,高帆依舊無法自控地感到深深的恐懼。

他以為他的是幸運的,是主角,是天命之子。

縱觀高帆的前半生,他一直順風順水,要什麼有什麼。所有人都愛他,所有人都會為他的意願讓步。

就像是這個副本裡的學弟,是個確切的天驕之子,甚至還要更完美。

這個時候,高帆卻透過盧謙那張平凡普通的臉,隱隱約約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那影子很模糊,高帆甚至以為自己忘記了。

可是現在,高帆卻對此無比熟悉。

……然後,是難言的恐懼。

死亡或許總能翻出人最深處的記憶,上演一出走馬燈。

在死之前,高帆想起的竟然是讓他印象深刻、甚至是導致他被針對的那名名叫元楚星的npc

他其實一直隱隱覺得元楚星有些眼熟,可記憶中似乎完全沒有元楚星的存在。

隻是這一刻,高帆忽然想起了他為什麼會覺得元楚星有些眼熟了。

在小學的時候,他曾在班上見過一個同學。

小小的孩子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個洋娃娃。

明明那麼好看,卻被所有人疏遠。

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眼睛的顏色也很特彆,是什麼顏色?

高帆之前一直沒在意,也想不起來。

而此時,那雙存在於記憶裡的眼睛,撥開了所有迷霧,呈現出了清晰的藍。

也正是這一刻,高帆突然想起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其實從來和幸運無關。

幸運的能力,是後天賦予的。

高帆想起了自己麵板的上的技能,上麵的備注似乎在嘲笑著他。

【沒有人會一直幸運,但一直有人幸運。隻要把彆人的幸運竊取過來,你就會一直幸運,不是麼?】

備注下方,還有一行備注,隻是此時才浮現出來。

——或者說,它其實一直都在,但是高帆下意識遺忘了,如同本能的保護。

【竊運者,你的幸運,你的命運,在你竊取之時,便不再屬於你自己了。你知道,這個技能並不是你第一次使用。在得到它前,你就已經享受了它的果實。在現實中死亡或許是一件好事?畢竟——】

文字一點一點惡意了起來。

【在這裡死亡的話,你會累加你竊取到的所有幸運,所有命運,從而直視到“祂”。你一定不想要品嘗到這個惡果的,對麼?千萬不要死亡啊。】

是啊……

從彆人那裡竊取來的幸運,總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

高帆的意識陷入了黑暗。

失去意識前,高帆無聲吐出了那個封印在心底深處的名字。

“元楚星……”

而與此同時,陪心愛的戀人一並在海邊行走的恐怖存在,神情忽然一滯。

***

沒有任何景色可看可玩,便隻好回到了永夜市裡邊繁華的商場裡。

“歡迎下次光臨。”

元楚星買完東西後,發現自己的男朋友似乎在發呆。

明明才被哄好不久的雲藏月,現在的表情似乎又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落回了那種令人心驚的平靜。

他變得沉默,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然後,用一種奇異的、難言的視線,在盯著元楚星。

像是守著自己精心嗬護的美麗花朵的貓貓,突然發現這朵花並不是由自己栽培的。

明明撿到這朵花的時候,它沒有任何歸屬權,可是現在,得到了花朵的貓貓,卻也意識到它會因為不知名的因素失去這朵花。

元楚星一抬眼便撞進了雲藏月這樣的目光中。

他剛買了兩個冰淇淋回來,冰淇淋第二份半價就問誰能拒絕,剛好他們是兩個人。

一個原味,一個抹茶味,都是元楚星很喜歡的味道。

畢竟雲藏月完全就沒有偏好,問他他估計隻會回答都行,還是那種誠心誠意的回答,簡直叫人頭大。

他隨手把原味的塞給雲藏月,留下了抹茶味。

就算是很喜歡的口味,也分哪個更喜歡。一般的時候,元楚星會把抹茶味的留給雲藏月,但是現在,看見男朋友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在發呆,元楚星忽然有點不爽。

……感覺小月似乎又在想什麼壞事。

雪啾警覺.JPG

雲藏月被塞了個冰淇淋也沒出聲,樣子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就算發呆,也喜歡盯著元楚星看。

元楚星站著的時候身體會微微搖晃,那是他放鬆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元楚星往左晃動,雲藏月的視線也跟著往左。

元楚星往右晃動,雲藏月的視線也跟著往右。

元楚星眯著眼把喜歡的抹茶冰淇淋舉到嘴邊,幸福地舔了一口。

雲藏月的視線似乎頓了頓,有些發直,然後呆呆地學著他的動作也舔了一口。

但奇怪的是,明明雲藏月吃的是冰淇淋,可被他這樣古怪的視線注視著,元楚星總感覺像是自己被男朋友濕漉漉地舔了一口一樣。

元楚星:……

元楚星:你不對勁!

元楚星飛快地咬了好幾口冰淇淋,把上邊凸起的部分一口氣塞到嘴巴裡後,鼓著滿滿的腮幫子含糊不清地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感覺小月你有點奇怪。”

剛從買回來的冰淇淋冰得唇周發紅,過於冰冷的刺激從味蕾一路涼到腦神經,元楚星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聽到這句話,雲藏月搖了搖頭,紅眸顯得溫順無害,似乎一切都是元楚星的錯覺:“沒有。”

他這麼否認著。

元楚星總算把冰淇淋全部咽下去了,仰著雪白的小臉,狐疑地盯著他瞧。

雲藏月被元楚星瞧得又是一頓,睫羽輕輕顫著,喉結輕微滾動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元楚星的錯覺,他似乎聽到了那聲明顯的吞咽聲,像是冰冷的捕食者控製不住自己的貪欲,暴露了自己的饑餓。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元楚星,表情明明沒有什麼變化,但那點危機卻若有似無地攀上元楚星的肩膀,愈發濃鬱。

元楚星:?

元楚星莫名感到後背有點涼涼的。

“是、是嗎……”他有些呐呐地說,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元楚星,現在的雲藏月的狀態有些危險。

——或者說,先前一起在海邊散步撿貝殼的時候,雲藏月給人的感覺就非常危險了。

像是、不,他就是在想著什麼壞事。

元楚星對此心知肚明。

但是嘛,就算是想做壞事的男朋友也很可愛呀。

……隻要這壞事不是針對他的話。

就在元楚星心底生出這樣的念頭時,他聽見自己一直沉默著的男朋友開口了。

“小星、好像對兩個我並不奇怪。”雲藏月忽然說。

元楚星:!

出現了!之前因為莫名原因壓下的修羅場!

先前元楚星在發現自己的男朋友似乎有兩個的時候,整個人已經瞳孔地震過了。

憑借著愛意,元楚星說服了自己接受。

小月們一開始似乎態度有點咄咄逼人,但奇怪的是,他們雖然彼此吃醋,可確實又存在著什麼線,很好地將局勢維持在一種微妙的平衡裡。

隻是現在,他們似乎開始算賬了。

“人、人格分裂嘛,不是什麼大事。”元楚星佯裝鎮定地回答。

雲藏月輕輕彎了一下嘴角。

他的紅瞳裡依舊溫吞而無害,因為憊懶,籠罩著陰鬱的眉眼甚至顯出一點冷淡的漠然,可他的嘴角卻掛著一點冰涼的弧度,像是泛起大霧的深海,隨時會凝聚起暴風雨。

但此時,“注視”著元楚星的兩個小月,無論是哪一個,對他都是乖巧而順服的,那從來沒有移開過半點目光的眼睛裡,帶著眼睛主人自己都沒發現的病態迷戀。

“不,是大事哦。”

兩個小月並沒有分離,白日和黑夜在此刻模糊成了共存的黃昏,用著同一具軀殼,在凝視他們共同的愛人。

小月們彼此之間從來就沒有妥協。

愚鈍和理智沒有打起來的緣故隻因為目前使用的這具軀體太脆弱了。

連向來平靜無波的愚鈍稍微有點情緒起伏,這具身體都會忍不住崩壞,隻能依靠雲藏月一次又一次地回溯,理智就更不能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了。

元楚星能夠直視祂,記住祂,被祂接近,不會被汙染,也不會精神失控。

但無論是哪個雲藏月,都無法保證元楚星能承受祂本體真正的注視。

之前沒有行動,隻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不到時間。

所以隻能忍耐。

不管心裡的欲-望如何膨脹,與之蔓延的惡欲與殺意如何沸騰,都隻能,忍耐。

可憐可愛的小星,想要完完整整地捕捉他,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努力才行。

——直到現在。

被他們反複親吻,反複深入,反複掠奪,反複將自己的氣息一點一點浸透靈魂的元楚星,已經徹底打上了“雲藏月”的標記。

深深注視著元楚星的紅瞳,月亮紋路再一次浮現。

元楚星感覺到那點冰冷刺骨的危機似乎進一步擴大了。

他才吃了慢慢一嘴巴的冰淇淋,舌頭到現在還是冰涼微麻的。

被男朋友……好吧,男朋友們用這樣詭異的目光注視,元楚星忍不住舔了舔被凍紅的嘴巴,說:“為什麼?”

聽到這句話,雲藏月慢慢笑了起來。

他伸出冰涼的指尖,停在元楚星發紅的嘴角,然後附身,含住了元楚星的唇瓣。

這個吻並不深入,但雲藏月依舊嘗到了元楚星吃到的抹茶味。

棕發青年繾綣般蹭著元楚星的臉。

“小星知道我們是兩個人吧?”

同時操縱這這具軀殼的小月們一並幽幽凝視著元楚星。

“我們兩個,小星更喜歡誰呢?”

那股若有似無的危險,在這一刻,終於凝成了實質。

因為意外落到人間的愚鈍被元楚星撿到了,如同命運般的相遇讓愚鈍深深陷了進去。

後來的理智更像是第三者,祂沒有任何自信自己能夠奪得元楚星的目光。

理智無比嫉妒,嫉妒得發狂。

祂甚至忍不住想,為什麼先發現元楚星的不是自己,如果是祂先發現,祂絕不會讓愚鈍能夠覬覦祂的珍寶。

愚鈍也生出了不愉。

祂遠比理智清醒的時間要少,與元楚星相遇之後,即便愚鈍再怎麼試圖保持清醒,也會時長陷入睡夢,被理智占據這具軀體。

祂想要完整得得到元楚星,不容任何存在覬覦,自然也包括另一個自己。

理智一點也不理智,如果祂想,祂遠比愚鈍會討人歡心,蠱惑是祂的本能,輕易便能拉人與之共墜深淵。

元楚星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睛明亮水潤,眼型略有些圓,纖長的睫羽濃密而卷翹,輕輕眨動的時候,像是在流淌著星星。

雲藏月聽見他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說:“小月,你是在吃醋嗎?”

雲藏月:“……什麼?”

他分明已經放出了危險的訊號,但元楚星仿佛什麼都沒感覺到那般,伸出白皙的指尖,輕輕壓了一下自己被親的唇瓣。

元楚星用那雙清亮澄澈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雲藏月,雲藏月再一次在那片藍色裡清晰地看見了自己倒影。

“不隻是吃醋,而且還在……”元楚星的指尖落到了雲藏月的臉上,似乎有些困惑,“……不安?”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雲藏月表情似乎有些變動,可棕發青年隻是沉默地抿著唇線,沒有回答。

元楚星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慢慢笑起來了。

“所以,這是在撒嬌麼?”

用著吃醋的名義,光明正大地討要戀人的憐愛。

又或者,可以順理成章地找到借口,把戀人死死困在身邊,這樣就能夠徹底排除掉戀人身上所有危險的因素了。

雲藏月安靜了一會,半晌才說:“那你,喜歡誰呢?”

什麼都沒有否認,隻是執著地要著一個答案。

要從元楚星這裡要一個,他不會把元楚星徹底藏起來的答案。

元楚星這回是真的笑了,眉眼彎彎,笑意像日光一樣明亮。

“喜歡你。”他親了親雲藏月的嘴角。

在雲藏月軟化了一些的注視下,元楚星又湊過去,蜻蜓點水在他眼睛上也親了親。

“無論是哪個你都喜歡……最喜歡小月你。”

元楚星說:“小月就是小月呀,就像是天空會有白天和黑夜,人會有惡的一麵和善的一麵,水在夏日隻是水,在冬天卻會結冰。但它們本質都是一樣存在。”

“我喜歡小月,所以,”他溫柔地說,“所有的小月,我都會喜歡。”

雲藏月沒有說話。

這個答案太狡猾了。

雲藏月沉默了好久,才悶悶地說:“如果我想把小星藏起來呢?藏起來,誰也不給見。——這樣也喜歡我嗎?”

元楚星歪頭想了想,半晌,他輕輕笑起來,又親了雲藏月一口。

“喜歡哦。”

雲藏月其實很好哄。

無論哪個雲藏月都是這樣。

雲藏月說:“……我是真的、想把小星藏起來。”

元楚星說:“可以呀。”

“到時候,如果你後悔了怎麼辦?”雲藏月問。

“那就到時候再說。”元楚星回答得很無賴。

雲藏月定定地注視了元楚星一會。

“……真狡猾,小星。”他喃語般說道,聲音輕的就像是微微拂過海麵的風。

狡猾的小星踮腳親了親自己的戀人。

於是,沒有發出的歎息,就這麼湮散在親吻上去的唇齒之中。

***

小粉驚醒。

雖然存在感不高,又被家裡的男主人敵視,但是小粉作為這個家的一員,哪怕是寵物定位,在出門玩的時候,元楚星還是帶上了它。

但是小粉被雲藏月虎視眈眈地盯著,隻能委委屈屈地縮在車上當一盆普通的、平凡的、不會動彈的欣賞類盆栽。

等元楚星被雲藏月帶走了,裝死已久的小粉終於重新奮起了!

它先是在車裡巡視了一圈,然後盯上了陳叔。

雖然在家裡小粉是食物鏈底層,但是不妨礙小粉在外邊稱王稱霸。

它一眼就看到了在車上發呆的陳叔。

陳叔才從雲藏月的控製中脫離不久,整個人的狀態就是失落低沉於自己孩子被某個邪惡的混蛋叼走了,自己作為老父親還無能為力挽回,陷入了難言的灰敗。

小粉在車上裝死的時候也聽到了元楚星那時候的介紹,知道陳叔是元楚星的長輩,所以它多少收斂了一點對外人的暴脾氣。

直接開口:“喂,我主人我哪了?”

這聲音聽上去脆嫩又可愛,可惜語氣不太好。

禮貌了,但沒有完全禮貌。

陳叔聽到聲音,從後視鏡裡看到了伸展肢體的小粉。

陳叔:“?”

陳叔:“你又是誰?”

小粉:“?”

小粉:“連我你都不認得?”

陳叔:“嗬嗬。”

陳叔顯然是故意的,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小粉,加上小粉之前在永夜市的名聲不太好,陳叔對這株觀音蓮同樣持以警惕態度。

一個家庭裡,但凡老父親無法插手小夫妻的事情,他討厭搶走自家孩子又看上去不像個安分樣子的雲藏月,自然也討厭和雲藏月一個家庭出身的寵物小粉。

——即便小粉和雲藏月的關係很壞,不過這不妨礙陳叔恨屋及烏。

此時,陳叔就通過後視鏡沉沉地盯著小粉。

他也不知道自家孩子哪來的天賦,總是吸引這麼多奇奇怪怪又危險的家夥。

這麼想著的陳叔顯然忘了他自己在彆人眼中也是不可言說的危險存在了。

要是以前的小粉,早就被陳叔這個態度激怒了,但是現在的小粉是誰,它被雲藏月明裡暗裡打壓欺負了那麼多次,早就練就出了一副厚臉皮。

它現在完全沒理會一臉彆煩我模樣的陳叔,還在興致勃-勃地問:“主人去哪了?”

雖然雲藏月臨走之前暗中警告它彆過來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可惜小粉對他的話根本隻會陽奉陰違,畢竟有過元楚星撐腰的小粉很顯然知道這個家真正做主的是誰。

雲藏月雖然能夠把小粉踢開,但是元楚星顯然不會讓雲藏月傷害自家人。

小粉對此超有信心的!

它直接忘了之前被雲藏月教訓的慘狀了。

陳叔瞧了小粉一眼:“你想做什麼?”

小粉理直氣壯:“跟著主人呀!”

陳叔:“……你不怕被打?”

陳叔話裡意指的家夥小粉顯然也聽明白了。

然而小粉表示:“主人都帶我出門了,總不能真離開他吧?那個誰,應該,大概,不會做得太過分的……”說到最後它也心虛起來了。

陳叔:“……”

陳叔思考了片刻,然後點頭:“我覺得你說得很對。”

被雲藏月操控著才沒有加入海邊之旅的陳叔如是說道。

一老父親一寵物開始踏上尋找小情侶之旅。

他們沒找到小情侶,倒是撞到了一群奇怪的家夥們。

那些家夥像是剛從什麼地方逃生,受著傷,模樣還極為狼狽——

“該死!”

最前方的家夥恨恨地錘了一下牆壁。

這是一支小隊,彼此熟識,一並進入了永夜市副本。

這是他們第一次進來這個副本,按照論壇上的經驗貼,遇到的鬼怪應該不難對付才對。

這隻小隊的玩家還非常苟,那麼多日了也才參加了一次進入副本後會像新手一樣就近的未解之謎,剩下的時間裡,不是看著熱搜上不存在的地鐵事件瑟瑟發抖,就是聽哪棟樓又出現了新屍體,或者是從路邊警員的閒聊裡得知哪裡又死了人。

在這個基本都是鬼怪構成的城市,這些能被玩家們聽到的、看到的死亡,如果不是某個未解之謎的前要劇情,就是同為玩家的他們被鬼怪們捕獵的噩耗。

這群人愈發警覺,以及,苟。

然而沒想到,永夜市副本似乎有著自己的脾氣。

似乎是嫌棄這群人來了這麼久什麼都不做,永夜市副本對他們發出了警告。

要麼繼續去探尋新的未解之謎,要麼就被踢出這個副本。

當然,是以死亡的方式被登出。

這群玩家逼不得已隻好硬著頭皮繼續。

他們一行人昨日以清潔工的身份混入了XY遊戲公司。

XY遊戲公司前些時日剛跳樓死了人,但除了跳樓死了人,似乎沒彆的傳聞了。

作為永夜市著名的公司,它風評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這迷惑了這群玩家。

沒想到的是,白日裡,XY遊戲公司看上去確實很正常。

一到晚上,鬼片的氛圍感就呈現出來了。

他們本來是想苟著通關的,畢竟他們小隊有個比較特殊的團隊技能。

【技能名稱:老鼠窩】

【技能等級:A】

【技能要求:團隊技能,要求使用技能時,小隊人數>2】

【技能介紹:縮在陰暗處不動彈時,可以減少自身50%的存在感,實力強大的存在則會視你們為低賤卑劣的老鼠。老鼠叫人心生不快,但直降身價追捕老鼠更叫人不快,強大的敵人有概率會無視你們。ps.不排除強者中有極端潔癖者,如果遇到此類敵人,仇恨概率增加50%】

【備注:雖然臭水溝裡的老鼠惹人厭煩,但會躲藏的老鼠才能活得久,不是麼?】

隻看介紹,這是個苟命和風險並存的技能。

但一般而言,遇到極端潔癖又實力強大的敵人才是少概率。

所以那個減少自身50%的存在感和敵人有概率無視自己的效果,完全可以說這技能算是個小神技了。

使用了技能之後,那些麵目猙獰的鬼怪確實沒有繼續找他們麻煩了。

大家原本以為能夠順利通關。

——但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一個鬼怪遊蕩到門口時,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縮在門後的玩家們,突然有個人像是被什麼東西紮到一樣,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雖然他很快就住口了,可這聲響還是被鬼怪聽到了。

“發現你了,臭老鼠!”

實力最少S+的鬼怪輕易就用利爪劃開了大門,還有不少鬼怪被吸引過來抓捕他們,玩家們尖叫著四處逃竄。

“傻逼,你剛剛叫什麼啊!現在好了,要死了吧!”

被罵的玩家也和很委屈:“也不能怪我啊,剛剛tm的我的屁股突然被手指粗的針尖狠狠紮了一下,要不是我耐痛性夠高,我叫的動靜肯定更大。要是你你也得叫。”

“神經病,哪來手指粗的針尖紮你屁股,說謊也不挑個好點的理由。”

為首的玩家沉思:“——不對,等下。”

他看向小隊裡的其他人:“你們確定被卷入這個未解之謎的玩家隻有我們嗎?”

玩家們:“……”

玩家們:“不會吧……?”

他們麵麵相覷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出了震驚。

在這群S+實力的鬼怪麵前,實力在S級裡頂多也隻是雜魚的他們隻能避開風險,用苟過關。

作為同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肯定不會互相使絆子,這樣隻會一起丟了小命。

但是如果這裡有其他玩家,他們遇到危險,又知道這裡有其他人存在的話,那麼他會做什麼也就一目了然了。

玩家們悲憤了。

“哪裡來的狗-逼!!!”

“禍水東引玩得可真6啊!”

“彆讓我找到你是誰!”

XY遊戲公司的鬼怪們實力太強了。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卷入進去的,連一個鬼怪他們對付起來都比較困難,何況是被一群鬼怪追捕。

直到他們小隊裡有個人死了。

他跑得最慢,被追上來的鬼怪們拆吃入腹。

遊戲規則讓捕獵到獵物的鬼怪們暫時失去了攻擊性,玩家們找到機會重新躲藏。

死了個隊友,這群玩家情緒愈發低落。

“……該死的XY遊戲公司!”他們狠狠罵道。

從XY公司裡逃離出來後,他們的運氣就差到了極點。

什麼踩到突然出現在腳下的沒有蓋子的排水道,走在路上會被花盆砸到頭頂。

然後還沒來得及修整,又被卷入新的未解之謎中。

一開始,出現在玩家們眼前的鬼怪們實力並不強,他們努力苟苟還是能過的。

但就在他們即將苟過去的時候,那些鬼怪們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什麼狂暴buff一樣,直接翻身,壓著他們打。

要是小隊有玩家比較機靈,使用了道具帶著他們群體轉移逃生,他們估計得全軍覆沒。

縱然如此,他們也還是受傷不輕。

“S級的副本果然不好過,哪怕是公認的福利副本。”

“也不知道現在什麼鬼情況,之前做好的計劃還要繼續執行嗎?”

“……先觀望一下吧。”

他們正商討著,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等人被暗處的眼睛盯上了。

第112章 112

小粉正以一種極為挑剔的眼神在打量眼前這些玩家。

和永夜市其他鬼怪不同, 小粉其實來到永夜市的時間並不算長,因為小粉的特立獨行,它也沒和彆的鬼怪一起捕獵過玩家,不知道這些玩家就是所謂的獵物。

它隻覺得這些人很奇怪。

穿得很奇怪, 長得也很奇怪。

那些黑氣從他們身上蔓延, 又被虛空吞噬。

就像是什麼永動機一樣。

“他們是誰?怎麼和其他家夥不一樣?”小粉飄在空中, 扭頭去問陳叔。

和小粉一樣,陳叔以前都在忙著找孩子,對於獵物也是毫不關心,他看了這群玩家一眼,說道:“一些不重要的蟲子吧。我沒觀察過他們的區彆。”

“他們怎麼一點警戒心都沒有, 就這麼大膽的嗎?”小粉嘀咕著。

它和陳叔,小粉自認為還算強大, 陳叔也是永夜市有名的不可招惹的存在, 他們雖然沒有特地散發什麼氣息,但隻要警覺一點的鬼怪, 都能夠感知到前方有自己無法抵抗的強者,老遠就跑了。

這些人不僅沒跑, 還非常大膽地朝他們越靠越近。

“太弱了, 估計感知不到。”陳叔說道。

小粉:……

小粉覺得陳叔說得好有道理!

“管他們做什麼,不是說要找小星麼?”陳叔神色淡淡,“還是說你想吃掉他們?”

陳叔沉思, 雖然他對自家孩子養小粉這樣危險的寵物不讚同, 但如果小粉餓了,他倒也能勉強幫幫寵物捕獵。

小粉哼了一聲:“不想吃, 一看就很難吃。”

“那你那麼關注他們做什麼?”陳叔說。

小粉理不直氣也壯:“少管我!”

陳叔:……

陳叔覺得小粉腦子有病,有點想揍熊孩子。

他正要轉身離開, 卻聽到自己的腦海傳來了一道聲音。

就連飄在空中的小粉也微微一僵。

顯然,他們似乎都聽到了。

【不許跟上來。】

無比冷酷的命令,一聽就知道是誰。

用溫吞平靜的語氣說著威脅拉滿的話語。

【違背的話,嗬】

聲線一轉,攜著冰冷笑意的聲音裡帶著滿滿的惡意。

小粉和陳叔:……

可惡的獨-裁者!!!

家長和寵物怨念同時+10086

小粉落到了陳叔肩膀上,罵罵咧咧的:“主人的眼光真差,竟然找了這種小心眼的家夥做伴侶。”

陳叔沒告訴小粉,它這麼罵,那個恐怖的不知名存在絕對聽得見。

但他的內心是認同,同樣歎了口氣。

不爽的兩位隻好找倒黴蛋出氣了,而他們眼前,就有著一群合適的倒黴蛋——

不知道自己等人被小粉和陳叔盯上的玩家們還在說著話。

他們先是罵了一通這個副本一點也不像傳說那樣好過,然後又開始罵那個不知名的在公司裡坑了自己等人一把的家夥。

“媽的,就算不能合作,也不止麵都沒見就害人吧!”有玩家不忿道。

當然,說是這麼說的,但懸月遊戲可沒有什麼真善美,如果讓他們知道當時公司裡還有其他玩家,估計他們也會冒出什麼壞念頭決定坑對方一把,讓自己等人跑路。

羅科作為小隊的隊長,聽隊員抱怨了一通後,站出來緩解氣氛了。

“好了好了,先不說這些了。想想我們後邊應該怎麼做。”

聽到這句話,大家都沉默了。

懸月遊戲裡是個氪命但也看運氣的遊戲,他們小隊能夠存活到現在,多多少少有點依賴於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和運氣,真正的硬實力有,但是不多。

這是他們小隊晉級到S級以來進入的第一個S級副本,還是千挑萬選的,公認的福利副本。

結果沒想到,他們小隊的運氣似乎用光了,苟得好端端的,就突然死了個隊友。

禍不單行,似乎是覺得他們悲傷得還不夠,玩家們的手機上忽然收到了叮咚的聲響。

——是他們先前關注的推送。

他們看到手機上的消息,不免有點兔死狐悲。

因為要收集情報,羅科等人對每日熱點很是留意。

他們發現,每日熱點似乎也是一個特異點,它每天都會顯示新的進入永夜市副本後死亡的玩家。

今日的熱點依舊推送了昨日死亡的人。

上邊假惺惺地感慨了一句這些人的倒黴,然後便公布了這些人的姓名和死亡照片。

羅科不僅看到了自己小隊昨天死亡的人,還看到了彆的死者。

“昨天死了好多人,是遊戲難度加大了嗎?沒聽說過啊……”

“我看下,除了小趙,還有花葉,陳思遠,高帆……昨天竟然死了四個人。”

“高帆?”羅科一愣。

玩家們紛紛朝他看去:“怎麼,隊長認識這個人?”

羅科擰起了眉頭,似乎在記憶中找到了某個令自己不快的家夥。

“沒,就是以前認識的人也有人叫這個名字。”羅科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擰起了眉頭。

羅科進入懸月遊戲以前,是個家境不錯的富二代,小學的時候,他也就讀在一所貴族小學。

當時班上的孩子王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就叫高帆。

這麼多年過去了,羅科對高帆的印象依舊很深刻。

……難以言明的深刻。

隊友們看出羅科臉上複雜的表情,識趣地沒再多問——

另一邊,解決了奇怪的修羅場問題的小情侶從商場裡出門,在街上牽著手亂逛著。

哄好了男朋友,元楚星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安全的世界。

“這好像還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出門逛街。”元楚星感慨著說。

“小星喜歡的話,以後隨時都可以一起出門。”

雲藏月彎著嘴角朝元楚星微笑,表情中既有愚鈍向來的溫吞,也有理智不加掩飾的惡劣。

兩個小月此時又恢複成了先前那種奇怪的和諧狀態。

隻是之前,小月們會默契地規劃好彼此出現的時間,一人占據一段。

現在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他們一並使用了這具軀體,透過同一雙紅眸,用一種旁人看了覺得很恐怖的眼神無比專注地凝視元楚星。

元楚星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才從奇怪的修羅場裡逃離的元楚星直覺不去深究。

明明雲藏月看上去那麼可愛又無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時候總給元楚星一種莫名其妙的危險感,就像是遊戲裡的分支選項,似乎元楚星稍微行事偏差一點,就會打出什麼壞結局一樣。

——但是怎麼可能啦!

他的男朋友這麼可愛!

濾鏡拉滿的元楚星無比自然地忽視了所有的怪異。

這麼想著,他又笑眯眯地親了雲藏月一口。

雲藏月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好了,他心情一好,對著元楚星就想要做過分的事情。

不看場合,也不管他人視線。

完完全全、毫不掩飾地展現出那股非人的傲慢。

元楚星最後都被親得惱怒起來了。

“不許再親了,實在沒有事情做,就去給我買吃的。”元楚星哼哼唧唧地說,“到時候再手機聯係。讓我自己逛一會。”

被使喚的雲藏月還能怎麼辦,為了哄元楚星,隻好在附近尋找靠譜的店鋪,幫元楚星買好吃的。

支開了男朋友,元楚星鬆了口氣。

來到商場雖然能夠一起逛街,但是元楚星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發夾,覺得自己也要給男朋友回禮。

他沒想好要買什麼,視線散漫地飄著。

並不是周末,也不是什麼下班後的時間,街上的人不算多。

興許是直覺,元楚星隻是隨意一瞥,就看到了有些眼熟的身影從街邊走過。

元楚星定眼一瞧,發現竟然是陳叔。

他的肩膀上,還停著某個叫元楚星熟悉粉色影子。

——小粉?

元楚星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真的沒看錯。

他有些奇怪,忍不住追了上去。

可惜的是,當元楚星追上去的時候,陳叔已經帶著小粉從元楚星的視野裡消失了。

“奇怪,陳叔怎麼走得這麼快?”元楚星撓了撓臉。

找不到人,元楚星正要往回走,視野裡卻看見有什麼東西滾了過來。

“咦?”元楚星低頭,看到了咕嚕嚕滾到自己麵前的娃娃。

它不知何時出現,此時像是一隻碰瓷的流浪貓。

因為知道自己臟兮兮的、又不夠健康好看,所以連靠近過來時都帶著一點小心翼翼。

元楚星因為這奇異的一幕愣了一下,有些猶疑地移開腳步。

娃娃似乎頓了頓,不知為何,元楚星有種它似乎在觀察自己的反應的感覺。

元楚星眨了眨眼睛,試著朝它走進,同樣遲疑著的娃娃一下子喜悅起來了,下一瞬,它親昵地靠了過來,挨在元楚星的腳踝邊。

元楚星蹲下來瞧它。

這是一個小小的晴天娃娃,它其實長得並不好看,用大眾的審美看甚至有點醜。

做工醜陋,模樣潦草,精美的布料似乎因為在地上滾了一圈,顯得臟兮兮。

但如果有人能夠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它其實是很可愛的,臉上被用畫筆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兩個眼睛是黑色的紐扣,此時莫名顯得可憐兮兮。

元楚星意外地喜歡。

他有些憐惜地撿起了灰撲撲的娃娃。

“誰這麼不負責,把娃娃丟在這裡啊?”元楚星嘀咕著說。

與此同時一並浮現在眼前的,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字。

【道具名稱:替身人偶】

【道具等級:A】

【道具介紹:曾被滿懷愛意獻於某人的娃娃,似乎真的曾被某個人溫柔地愛過,卻又於記憶深處被人逐漸遺忘,在長久的等待中逐漸扭曲成惡意的詛咒。】

【備注:“你想要取代誰呢?可以哦!但是,得到了對方的身份,想必你也能承擔對方做過的所有事情吧!什麼?你說娃娃在欺騙你?簡直是在胡說八道,娃娃要生氣了!”】

這些字跡突兀地出現在腦海裡,供元楚星閱讀著。

“什麼惡意的詛咒嘛。”元楚星把它舉到自己的麵前,指尖輕輕摸了摸它顯得有些臟兮兮的臉,“明明那麼可愛。”

明明是毫無生命力的娃娃,但是這一刻,元楚星感覺自己的手指似乎被娃娃抱了一下。

元楚星的心臟莫名地軟了一下。

他看不到的麵板裡,屬於替身人偶的故事隱藏在麵板後。

【“好喜歡你。你會永遠陪著我嗎?”被這般溫柔吐露愛語的人偶陷入了無儘的幸福之中。】

【它曾經不能言語,沒有生命,被愛時也不知道自己被愛。所以在獲得生命後,人偶總是很難過。以往的記憶被它翻閱了一次又一次,但隔著遙遠的時空,無法傳達的心情讓這份愛被打上了問號。】

【……但是現在,它似乎被重新找回來了。】

【被深愛的主人重新捧在手心的人偶又被沉溺在無儘的幸福之中了。它明明沒有淚腺,此時卻像是靈魂淌落了淚水。它在心裡悄悄地說:我會永遠愛你。】

第113章 113(增修)

看著眼前小小一個晴天娃娃, 元楚星將它捧在手心裡仔細觀察。

被元楚星撿起來之前,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顯得臟兮兮的,說不定是被上一個主人隨意丟棄到這裡, 不知道待了多久才有人重新看見它。

“……好奇怪。”元楚星小聲地嘀咕著, “總感覺在哪裡見過你。”

明明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但在記憶中,元楚星確實沒有翻找到和它相似的,畢竟晴天娃娃大多會被做成很可愛的樣子,可它的模樣按照大眾審美而言,多少顯得有些怪誕了。

晴天娃娃很小一隻, 元楚星的手已經偏纖細了,它都還沒元楚星手掌的一般大。

這麼小的尺寸, 估計是給小孩子定做的。

它模樣不顯, 布料摸上去卻光潔舒適,在手心裡待久了, 染上了元楚星的體溫,隱隱給元楚星一種錯覺, 它似乎也變成了流淌溫熱血液的生物。

興許是因為他已經長大的原因, 元楚星對自己過往的記憶記得有點模模糊糊了。

但他小時候,興許也沉迷過娃娃,說不定還會想要製作。

元楚星對手工並不算精通, 如果讓他做, 估計也不會比這個娃娃的製作者好得上哪去。

他想,興許他看這個晴天娃娃這麼順眼, 說不定是在哪個平行世界裡,他做的娃娃也是這樣的會叫彆人覺得嫌棄。

元楚星站在在原地等了一會, 沒等到回來尋找娃娃的人。

“要跟我走嗎?”元楚星摸了摸它的灰撲撲的小臉,幫它擦去灰塵。

娃娃沒有回答,它假裝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柔弱的、不會說話的晴天娃娃,娃娃能有什麼壞心思?娃娃它隻想跟元楚星回家。

元楚星見它裝模作樣,忍不住笑了一下。

“啊呀,真是的。那我就當你願意好了。”他曲起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娃娃的額頭,然後把它塞進口袋裡。

元楚星確信自己之前沒有看錯,那絕對是陳叔和小粉。

轉眼找不到他們,說不定是因為他們走進了哪條巷子。這麼想著,元楚星掏出了手機,開始聯係陳叔。

【一顆星:陳叔,你和小粉是不是也在這裡呀?[發送定位]】

之前邀請陳叔一起去海邊,被拒絕了。

現在一起逛街總不會再被拒絕了吧?

一邊打著字,元楚星一邊漫無目的地在周圍亂轉。

裝死不動的娃娃在元楚星的口袋裡悄悄探出腦袋來,紐扣做成的眼睛漸漸多了幾分靈動,它心情輕快地把腦袋靠在元楚星的口袋邊上,看著元楚星低垂的麵龐,不知道想到什麼,它把眼睛彎成了月牙。

***

時間轉回前不久。

小粉盯著眼前這些玩家,看到為首的那個人冒出一縷漆黑的氣息,興許是情緒太激烈,那仿佛如同蛛絲一樣係在他身上的絲線都來不及汲取,讓他的負麵氣息散出來了一點。

小粉忍不住咦了一聲。

小粉其實沒有常規意義上的“視覺”,隻能用感知去“觀察”這個世界。

世界是單調的黑白色。

而目光所及之處,人類和怪物區彆也不是很大。

人類在平日裡沒什麼存在感,幾近透明,但是他們很容易被刺激,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會讓他們心理防線崩潰,但他們也很快就能恢複成原樣,是一種很生氣的生物。

被刺激之後,他們身上會發散一種紅色的氣體,情緒越是激蕩,紅色越是濃鬱,那是從心底誕生的最惡的負麵情緒。

怪物們通常是灰色,情緒波動後,中央會冒出如墨一般的黑色。

小粉就以這些情緒為食。

其實味道並不好吃。可是它隻能看見這種纏繞著不詳和詛咒的紅與黑。

被它吃掉這種情緒後,無論是人們還是怪物,都會變得很奇怪。

如果說正常的世界,所有的生物是由正反兩種情緒構造而成的,被吞噬掉痛苦,情緒會變得喜悅輕快。

可這個世界的人類和怪物,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做快樂和幸福,靈魂的本質就是由痛苦和絕望組成,所以小粉吞噬掉了他們身上的惡意,就像是吞噬掉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基本。

他們會慢慢地死掉。

但是沒有任何善惡觀念的小粉喜歡他們身上唯一能讓小粉“看見”的紅與黑,而這種顏色,隻有他們情緒波動起伏時,才會變得濃鬱。

小粉喜歡促使他們情緒變化,然後才慢慢吃掉這些情緒。

這樣的行為,在這樣的世界裡,和逼著他們燃燒生命、然後又被吞噬掉靈魂沒什麼區彆。

這也是小粉在永夜市的名聲如此可怕的原因。

小粉有些好奇,沒忍住去嘗了嘗這個家夥的情緒是什麼味道。

吃掉情緒時,小粉也能通過情緒看到這些情緒是如何產生的,大部分時間小粉懶得翻閱,這次好奇,小粉仔細看了看。

先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樣子並不大,七八歲的樣子。

他們氣勢洶洶地圍住了一個模樣看上去比同齡人更瘦小的孩子。

小粉隨意地瞥了一眼。

——它愣住了。

白發藍瞳的小少年靜靜地垂著眼眸,安靜得像是一朵快要枯萎的花。

小粉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但是它見過一個和這個孩子幾乎一比一放大的少年。

它的主人,元楚星,竟然在這個人類的記憶裡出現過?

……

興許是提及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羅科感覺自己的情緒有點煩躁。

羅科的記性很好,連帶對小時候的印象也深刻。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世界變得很奇怪。

新聞報道上不斷失蹤的人,越來越高的犯罪率和非正常死亡率,各種各樣荒誕奇怪的都市傳聞像是病毒一樣蔓延,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光怪陸離的景象之中。

讓羅科記憶尤深的是,他又一次還目睹了犯罪現場。

把受害者連捅了十幾刀,血液四處飛濺,出血量大得詭異,以人體的儲血量根本不可能有這樣誇張的效果,整片區域似乎都染上了紅色的鮮血。

被抓捕的犯人神經兮兮的,被抓到時還在猖狂大笑。

“這個世界是愚昧的、落後的,遲早會迎來毀滅!死吧!隻有死亡才是唯一歸途!”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把作案的刀子往自己脖子上一放,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樣,帶著幸福而詭異的微笑,就這麼生生把自己的腦袋割了下來。

羅科忘記自己那天是怎麼睡著的了,似乎連夢裡都是這種無法驅散的恐懼。

自那之後,羅科總是在做噩夢。

他夢見很多看不見麵孔的人被殺害,也夢見很多人彼此殘忍地廝殺,有時候,他甚至在那些屍體裡看見了自己的臉。

羅科以前從來沒覺得生命是多麼重要的東西,但是不停的噩夢,讓他心裡深深對死亡留下了陰影。

社會亂象似乎也逐漸蔓延到了學校。

他的家境不錯,在一所貴族小學上學。

學校就是一個小型的社會,貴族學校尤甚,等級極為森嚴。

在世界變得愈發扭曲的時候,學校也跟著在扭曲,它正在從花朵的溫床,幼兒的搖籃,變成一個封閉殘酷的養蠱場,隻有勝者才能案首挺胸從這裡出去。

羅科雖然家境比常人好,但在這裡卻幾乎等於底層,隻能攀附彆人,才能得到喘息的機會。

而他們般,毫無疑問的領頭羊便是高帆。

高帆總是麵帶微笑,小小年紀便熟練地戴上了虛偽的麵具。

所有人都覺得,高帆是一個優秀的好孩子。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目睹了那場恐怖的殺人現場,羅科總覺得,高帆和那名殺人犯一樣,身上帶著一種相似的、叫人毛骨悚然的特質。

羅科不喜歡高帆。

……或者說,比起不喜歡這種粗淺的情緒。

他對高帆更多時候是一種,生物本能的害怕。

對方溫和完美的好學生皮囊之下,似乎寄存著怪物。

或許大人總覺得小孩子們純潔懵懂,然而有些時候,沒有任何善惡觀念的小孩子不經意流露的惡意,隻會比大人更為恐怖。

平靜的表麵很快就被打破了。

——他們班來了一個新的轉校生。

“大家要和他好好相處哦。”這麼介紹著的包老師臉上露出了笑容。

包老師的表情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區彆,同學們習慣以彼此的家世決定自己的態度,此時都有些麵麵相覷。

新來的轉校生叫做元楚星,聽到老師這麼說,也隻是抓了抓自己書包的肩帶,低著頭沒有說話。

直到包老師讓他和大家打招呼,他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抬起那薄薄的眼皮,纖長濃密的睫羽下,露出一點漂亮的藍意。

“……嗯。”

新來的轉校生發絲盈盈閃著光,雪白的肌膚隻落著一點淺淡的雪色。

連聲音都輕得像是羽毛。

元楚星很好看,好看得幾乎和常人有壁壘。

他穿著和所有人都一樣的黑色西式校服,可那沉悶的黑色落在他身上,卻像是黑泥一樣映襯著純白無瑕的花枝。

即便是小孩子,審美尚未成型,但是小孩子也知道,陽光是暖和的,花朵是美麗的,看到彩虹時會興奮的哇一聲,即便還沒有真切地意識到什麼是美,但是欣賞美幾乎已經刻在本能裡。

大家的目光都忍不住追逐著元楚星。

沒有人知曉過往的元楚星。

總是一個人行動的元楚星。

元楚星在那裡就像是一隻純白的小鳥,在這所灰暗的學校裡散著柔和的光芒。

他不太愛說話,總是顯得很安靜。

低垂著那雙漂亮的藍眸,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像是被厚厚的迷霧和無數的秘密包圍,透著叫人目眩的奇異魅力。

元楚星越是這樣不愛與人交談,大家對他越是感興趣。

沒有人會不想自己能夠成為特例,尤其是成為元楚星這樣奇怪卻吸引人的轉校生的特例。

高帆對這位新來的轉校生很感興趣。

他帶著自己的跟班們直接找上了元楚星,說要和他交朋友。

但是元楚星隻是靜靜地看了高帆一會,便搖了搖頭,拒絕和高帆成為朋友。

高帆感到很不高興,問元楚星為什麼。

小小年紀的孩子一雙眼睛清淩淩的,像是澄澈的湖泊,將每個人最深處的樣子照了出來。

他說:“你其實並不想和我成為朋友。”

平靜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什麼事實。

高帆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他於是也這麼笑了出來。

“怎麼會呢?我明明很想和你交朋友。”他的笑意像是刻在臉上,語氣也挑不出任何問題。

小少年歪了歪頭,麵上是真切的困惑。

“可是……”

元楚星慢吞吞地說:

“你在看我的時候,就像是在看什麼物品。你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又說想要和我成為朋友呢?”

第114章 114

周圍因為元楚星的話而陷入一種難言的死寂中。

誰也沒有繼續開口。

羅科跟在高帆背後, 因這僵硬的氣氛而感到莫名的惶恐。

太安靜了。安靜得幾近詭異。

他躲在人群背後打量著這位轉校生。

元楚星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言語作為有人和問題,臉上既沒有戳破他人內心的愉悅,也沒有過濃過盛可以讓人端量的情緒,比任何人看上去都要耀眼的元同學, 似乎並不明白人類的情緒, 像是一具被打造出來的人偶。

而如此直白說出這樣話語的元楚星卻重新低了下頭, 繼續在紙上畫著畫。

白紙是方才美術課上分開給孩子們的,是課堂作業的一部分,讓孩子們隨意塗畫,下節課再上交給老師點評。

貴族小學的師資向來不錯,教導他們的美術老師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

這節課的作業是讓大家觀察生活, 周圍的一切都可以被大家用畫筆記錄。

元楚星用炭筆在白紙上塗畫,在他完成作畫前, 誰也不知道他畫的是什麼。

一時間, 隻能聽到筆尖擦過紙頁磨出的沙沙聲。

人偶是沒有心臟的,所以他自然不理解眼前的人明明眼睛和心都寫滿了對他的輕蔑, 卻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說著想要和他交朋友的謊言。

哪怕是羅科有時候也會有這樣的錯覺。

這個世界是虛偽的,怪異的。

說不清到底是它本身就是這樣的腐敗, 還是因為散發著腐爛氣息的人多了, 它才會變成如今醜陋扭曲的模樣。

大家嘴巴裡說的話語和眼睛裡真正的情緒永遠是相反的,不僅是大人們,連小孩子都似乎本能般無比熟練地運用這種技巧。

人類的世界是由謊言組成的嗎?

這樣的世界, 是真實的嗎?

沒有人會特地去追究世界的本質, 隻會隨波逐流,變成合群的樣子。

所以, 不合群的元楚星才會如此耀眼,又如此叫人覺得可惡。

在幾近叫人窒息的沉默中, 羅科又去觀察高帆。

他感覺高帆很奇怪。

高帆在大家眼中,向來是個溫和完美的好孩子、好學生。

但羅科能感覺出來,高帆其實看不起任何人。

他就像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在封閉的校園裡蟄伏著。

但高帆還是第一次流露出這樣毫不掩飾的攻擊性,他似乎對元楚星有種過頭般的關注。

這種關注中帶著一種旁人並不知曉原因的、藏著濃鬱惡意的凝視。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高帆說,“你還能後悔一次。”

元楚星搖了搖頭,依舊拒絕了。

高帆冰冷地看著元楚星,他什麼都沒說,就這麼扭頭走了。

羅科那時候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元楚星一眼,白發藍瞳的小少年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畫著畫。

明淨的陽光落在小少年身上,像是撒上了一層金粉。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行為和高帆此時的表現意味著什麼,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受到什麼遭遇。

從那之後,元楚星就被孤立了。

小孩子的孤立原本就來得莫名其妙,在這種詭譎的世界下,惡意愈發發酵。

當大家得知元楚星的家境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時候,這種惡意達到了頂峰。

先是無視。

人是群居動物,需要社會的認可。

主動選擇疏離人群,和被迫從人群裡離開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沒有人再和元楚星搭話,他就像是一個透明人,所有人都對他視而不見。

然後,是似是而非的謠言。

“聽說他的父母不喜歡他,從來沒見過他的父母。”

“他是不是有自閉症?神經病也能來上學嗎?”

“我聽說他好像還偷了彆人的東西。”

“長得這麼可愛,原來本人這麼差勁的嗎?”

最後,付諸於更可怕的行動——

“啪嗒。”

門被鎖上了。

在最後的光亮消失前,那點純澈的藍意也被一並關在了黑暗中。

“希望你有個難忘的夜晚。”

人的本能是追尋美好,可在這個逐漸扭曲的世界裡,這種本能卻一點點潛移默化成更怪誕的破壞欲。

他們用一種狂熱得幾近扭曲的眼神,隔著鏡花水月在注視著被單獨放進玻璃罩裡供人觀察娛樂的元楚星。

羅科其實有時候也說不清自己那時候是什麼樣的心理。

他一麵惶恐周圍人像是惡魔一樣永不止境的惡意,一麵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元楚星被從廢棄的廁所裡找到時的模樣。

少年蜷縮靠在牆角,整齊乾淨的校服上充滿了褶皺,柔軟雪白的小臉上也沾滿了灰塵。

他這個時候依舊是很安靜的,美麗的,可這種美麗又似乎比平日裡多出了一種頹唐的美。

純白的小鳥站在樹梢上安靜地梳理羽毛固然可愛,但折斷它的翅膀,將它束縛在牢籠裡,它鬱鬱寡歡悲鳴的樣子,卻叫人忍不住從心底浮現出扭曲般的快意。

羅科想,他與其是討厭高帆將美好破壞,不如說,他討厭的是,親手破壞這份美好的不是他。

——或許,和那個腐爛的世界一樣,羅科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腐爛了。

這段記憶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翳,底色本來就是暗的,此時回憶起來,也像是夢境一樣搖曳得看不清更具體的東西。

小粉因為在這個家夥的記憶裡看到了小時候的元楚星而感到震驚,連帶吃慣的情緒似乎都帶上了一點比平日更複雜的苦澀,讓它難得有些茫然。

元楚星在小粉麵前,一直都是燦爛笑著的樣子。

它從來沒見過那麼安靜的元楚星。

然而羅科記憶中元楚星的身影隻出現了短暫的片刻,但這片刻的不同,叫小粉莫名覺得自己也奇怪起來。

它還是更喜歡自己主人微笑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

小粉不喜歡羅科和他記憶裡那些人注視元楚星的眼神。

那種貪婪的、惡欲的、渴望看到什麼東西在他們麵前破碎的眼神,他們也配嗎?

這讓小粉一下子感到了憤怒。

它不再有貓捉老鼠的愜意,直接把羅科從玩家裡抓了過來。

玩家們突然一驚。

小粉出現得實在太過突兀,他們先前還在討論著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下一秒去被捆綁起來了。

“這是什麼東西?!”

“好疼——”

小粉以情緒為食,最擅長折磨獵物。

它此時延伸出去的植物觸須長滿了密密麻麻如同細針一樣的絨毛,此時捆住玩家的時候這些細而繁多的針也跟著紮進了肉裡,讓玩家們不住慘叫。

但最慘的還是被針對的羅科。

小粉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像雪一樣冰冷:“你和我主人,是什麼關係?”

它逼問著,在元楚星麵前向來表現得可愛無害的小粉,露出了無比猙獰的真容。

羅科慘叫著,表情無比扭曲:“我、我不認識你的主人——”

他覺得自己就是遭受了無妄之災,他來到永夜市後就和隊友們一直苟著,去哪認識這個不知名怪物的主人?!

小粉冷哼一聲,觸須毫不猶豫地從羅科的太陽穴伸了進去,攪動更深處的記憶。

但是玩家是受懸月遊戲“保護”的,副本裡的鬼怪隻能翻閱到玩家淺層的記憶,如果不是小粉比較特殊,它甚至無法看到羅科的回憶。

這讓小粉怒火更深,動作更加粗-暴。

羅科感覺自己腦海裡的神經就像是被一根根挑了出來,然後又用剪刀一根根剪斷,劇痛讓他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叔不知道小粉怎麼突然一副發怒的樣子,但是小粉都衝上前了,他便歎著氣,手輕輕一抬,黑霧便籠罩了這片區域。

領域形成了。

作為一個聲名不顯、但實力確實在永夜市裡排行前列的鬼怪,陳叔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不需要依據特定的環境、在特定的時間才能形成自己的領域,隻有他想,哪裡都能隨時變成他的領域。

外邊的人很難窺見領域裡邊發生的事情,而被拽入領域裡的獵物,實力會收到無形的壓製。

“彆弄得太血腥,小星會聞見的。”陳叔叮囑說。

在家長眼裡,自家孩子什麼都好,就是看上去太弱不禁風了,總是招惹到奇奇怪怪的東西,感知有時候敏銳過頭,偏偏又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護自己,陳叔總覺得元楚星很容易被嚇到。

有次接送元楚星的時候,陳叔被其他鬼怪碰瓷了。

他忙著接元楚星,直接開車碾碎了那名鬼怪。

鬼怪們死去的時候,不會像人類那般留下太多的痕跡,偏偏元楚星就聞見了那點殘存的血腥氣。

陳叔那時候含糊過去了,但從那次之後,他解決鬼怪們時動作就乾淨利落落了,此時看著小粉這樣肆無忌憚的樣子,難免皺起了眉頭。

小粉抽取完羅科腦海裡的記憶,便把他像甩垃圾一樣甩到一旁。

羅科虛弱地倒在地上,眼前一陣一陣眩暈。

他大口吐著血,不時混著內臟碎片。

興許是太過痛苦,羅科感覺自己此時□□和靈魂像是分成了兩半。

一半已經陷入了昏迷,一半卻下意識地將所有信息拚命往腦海裡塞。

他聽到了陳叔說的話,也聽到了那兩個字。

——“小星”。

——“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前回憶過自己的過往,以至於羅科下意識聯想到了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就在此時,“叮咚。”

特彆提醒的消息響起。

陳叔原本冷凝起來的表情微微柔和起來。

——是元楚星發來的消息。

【一顆星:陳叔,你和小粉是不是也在這裡呀?[發送定位]】

陳叔給元楚星回了消息。

似乎是嫌打字麻煩,對方發來了一段語音。

這有種中年人外表模樣的怪物,絲毫沒把地上倒了一地的玩家放在眼中,直接旁若無人地聽起了語音。

語音透過介質,多少有點失真。

但少年澄澈的聲線依舊清晰地傳達到了羅科的耳膜。

對方似乎和這位怪物極為親近,語氣帶著一點抱怨和撒嬌。

“你們在哪裡呀?我都找不見你們了。”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語氣,但這與記憶中相似的聲線和語句,竟是於此時微妙地重合起來了。

——“你們在哪裡?我沒看見你們……”

羅科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是瘋了。

他不時閃過大片噪點的視野裡除卻這放大了無數倍、蔓出無數如針尖一樣觸須的粉色觀音蓮,像是影子一樣沉默的中年人外,還捕捉到了一點新的陰影。

陰影的主人踩著昏暗的光線,漫不經心地越過一地血跡,來到羅科麵前。

羅科掙紮著抬起頭,視野愈發模糊。

他隻勉強看見對方有著一頭棕色的長發,綁成長編,被紅繩束在腦後,仿佛被薄霧籠罩的麵容上,一雙眼眸像是妖異的紅月。

青年懷裡抱著一堆東西,食物的香氣與此地格格不入。

“不是叫你們不許過來麼?”對方有些溫吞地說道,明明是如此平緩的語氣,就平靜得叫人毛骨悚然。

那先前還不可一世的粉色觀音蓮一下子像是見到了貓的老鼠,變得安靜乖巧起來了。

它有些慌張地說:“你、您……您可不能背著主人欺負我,您答應過主人的!待會主人要來找我們的!”

它用一種特彆強硬的語氣在說著最慫的話語。

對方沒有回話,似乎在斟酌。

於是這株粉色觀音蓮繼續開口了,它惡意的目光越過羅科其他隊友,停在了羅科身上。

它說:“而且,有一件事情,或許需要您的幫助。”

第115章 115(增修)

雲藏月從陰影處不緊不慢地走出來。

沒有元楚星在場的時候, 無論是哪個小月都懶得做表情。

他沒有腳步聲,甚至連平緩的呼吸都沒有,平日裡的偽裝全部卸了下來,徒留非人的一麵。

另一個小月甚至直接無趣地下線了, 把身體的操控權讓給愚鈍。

蒼白昳麗的青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時候, 麵容總是顯得格外冰冷。

那雙紅瞳根本不像人類會有的眼睛, 注視著萬物,卻絲毫不把萬物放在心上。

就像是什麼神明一樣,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傲慢。

雲藏月冰涼的視線慢吞吞地從小粉身上移到羅科身上,歪了歪頭,什麼都沒說, 但動作依舊流露出了一點疑問。

他對小粉先前有過惡意,不過現在姑且將它視為家裡雖然很煩、但是為了老婆不是不能忍的寵物, 加上先前按照元楚星的指使去買東西時, 被元楚星哄好了,心情直到現在都帶著點微妙的雀躍, 所以此時,難得願意理會一下它。

要是以前, 但凡元楚星不在場, 他不欺負小粉就不錯了。

小粉伸長觸須,將羅科卷了過來。

“這些家夥的很奇怪,明明實力那麼弱, 但是我卻看不到他們腦海裡更具體的東西, 就像是有什麼屏障保護他們一樣。”

聽到這句話,殘留有意識的羅科悚然一驚。

懸月遊戲雖然是個氪命遊戲, 但它玩弄玩家並不喜歡直接弄死,更多時候像是貓在戲弄老鼠, 所以碾壓局固然存在,卻不是主流。

如果副本裡有很強大的boss的話,懸月遊戲多少會鎖住玩家們身上一些怪異的地方,讓他們不至於剛來到副本就被察覺到異樣然後弄死。

而懸月遊戲裡有不少怪物與精神係靈魂係控製係有關,讓它們讀取到玩家有關遊戲的記憶未免太bug了,所以遊戲部分是鎖住的,一旦有怪物想要探尋,懸月遊戲就會選擇把這部分記憶從玩家腦海裡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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