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一到黑夜,就像是撤去偽裝的屍體,身上不再有半點氣息。

轉校生們原本是要和npc領路人走進宿舍的。

兩位老玩家意識到不對勁,但是在他們要開口拒絕時,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了。

那名看上去心寬體胖的npc正笑眯眯地注視著他們,像是撕開偽裝的惡鬼。

一個又一個玩家在黑暗中消失。

還有些許輕微的、細思極恐的聲響在死寂中傳來。

“噗嗤。”

像是西瓜被尖利銳物破開的聲音。

然後是什麼東西被攪動,聽上去黏糊又沉悶。

隱隱聽上去,似乎還有一聲若有似無的孩童的輕笑,帶著說不出的惡意。

李建修聽著背後毛骨悚然的動靜,冷汗直接流了滿背。

但就和趙默等人那般,縱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也沒有任何辦法去應對。

“專心走路,小心腳下。”

那名胖乎乎的npc還在笑眯眯地提醒著,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帶著笑意的臉蛋宛若屍體般僵硬蒼白。

危險!

危險危險危險!

直覺在瘋狂響起警報聲,可他們此時就像是被魘住一般,無論如何也動彈不了。

“噗嗤。”

又是一聲悶響,對方這次下手時並沒有刻意減小動靜,就像是明牌告訴玩家:我來殺你們了。

李建修的心臟砰砰地跳。

他明明才重來沒多久,明明他以為,這次有了經驗,他可以更好地活下去的!

李建修已經沒有複活次數了。

雖然走了狗屎運,不知為什麼能夠重來一次。

但是李建修人品不怎麼樣,運氣也不怎麼樣,這一次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還想有下次,估計祖墳爆炸了都沒有用。

危機如影隨形,李建修隻能苦中作樂安慰自己。

說不定這次不會死呢?

畢竟現在帶領他們的不是殺了他的班長,雖然看上去很詭異,但這種普通同學怎麼也沒有班長實力強勁吧?

他下意識地忽略了,自己等人此時完全動彈不了的局麵。

人畢竟是種喜歡逃避的動物,隻要死亡沒到眼前,就能繼續自我安慰。

比起李建修的擺爛,此時趙默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這個副本有古怪。

一進來時,趙默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進來的玩家有些太多了。

哪怕絕大部分都是新人玩家,但是也足足有15人之多。

人數多,進入學校時也不將玩家拆散,甚至一整天白天都沒遇到危險。

懸月遊戲不可能安排這種福利副本,而他也不是什麼運氣極好的歐皇。

比起新手的放鬆,趙默心裡顯然有B數得多。

現在的情況,果然驗證了他的猜想。

但眼前無論如何都動彈不了、仿佛意識已經被剝離的情形,遠比想象中要壞得多。

他耳目敏銳,哪怕不能回頭。

背後那種腦殼被打開,腦漿黏糊攪動的聲響也格外清晰落入趙默的感知。

偏偏此時,連背包都無法打開,更彆說使用道具了。

“第一個。”

“第二個。”

“第三個……”

“——第十個!”

心臟劇烈跳動,聲響幾乎要震耳欲聾。

藏匿在黑暗中的無名捕獵者獵殺速度很快,竟是短短十幾秒,玩家竟然已經死去了十個之多。

這完全已經超出了趙默的想象。

懸月遊戲就算對玩家的惡意再怎麼大,也不會一開始就讓玩家們折戟沉沙。

除非有什麼變數加了進來。

即便是趙默,此時也冷靜不下來了。

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那詭異的聲響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他的身側。

十五名玩家裡,站位是有講究的。

這裡就趙默和田險峰兩位彼此認識的老玩家,雖然兩人有過齟齬,但麵臨寫滿了古怪的雲水謠副本,他們還是下意識地靠站在一起。

那些新手玩家們則像是羊群中跟著頭羊的羊,緊緊跟在他們後方。

如果說此時聲響來自身邊的話……

趙默艱難地將視線往身邊挪動,看到了田險峰扭曲的一張臉。

田險峰向來顯得很陰沉,一眼就不好招惹。

但此時,他雙目圓睜,青筋畢露,縮小的瞳孔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懼之物,睜得眼睛都流下兩行血淚。

鮮血水一般從田險峰腦門流下,黯淡的光線中,他的神色呈現出極致的痛苦。

“噗嗤。”

利爪輕鬆插入血肉的聲音傳來。

在這一陣詭異到極致的聲響之中,趙默對上了一雙黑底紅瞳的詭異眼睛。

相貌奇異的小怪物對他裂開一個古怪的笑容,尖銳的利齒寒寒閃光。

趙默瞳孔不由自主縮了起來。

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腦袋一涼。

“噗嗤。”

趙默的視野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李建修就站在他們身後,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慘狀。

可是,無法動彈。

無論如何恐懼,都無法動彈。

他不知道那個怪物的殺人順序,也不知道如何反抗。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

隻能眼睜睜地聽著“噗嗤”的聲響不停地在耳邊響起。

直到自己腦袋上也落上冰涼。

利爪抵住了他的腦袋。

“噗嗤。”

將近死亡時,不知道是不是腦袋被剖開的緣故,李建修的回憶竟是從深處浮現了出來。

他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他已經死了!

原來他早就已經死了無數遍了……

這個副本已經重啟了很多次,而李建修的記憶其實是斷層過的。

在被班長折磨死去的那個夜晚,他主動召喚了“月亮”。

這是在晉級副本得到的道具。

也是因為這個道具,李建修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拿到它。

【道具名稱:月之眼(一次性道具)】

【道具等級:A】

【道具介紹:有一定概率能夠招來“月亮”的注視。】

【備注:看看月亮吧。】

在懸月遊戲,月亮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存在。

低等級的玩家們不知道月亮為什麼危險,但無論在懸月遊戲裡,隻要與“月亮”有關,無論是道具還是副本,價值都會提升數十倍,相對的,危險也是。

李建修很久以前並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

他有過一個搭檔。

但是為了這個道具,李建修親手坑害了搭檔。

他明知道搭檔隻剩下最後一次複活機會了,可他還是下手了。

晉級副本無論怎麼看都太危險了,沒有晉級的希望。

“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我們注定會晉級失敗的,這個道具在你手上不如給我,我還剩2次複活機會,這次死了也還能回到大廳。但是你死了就死了,東西便宜彆人不如便宜我……”

李建修神情扭曲,恍若惡鬼。

但對外,他卻表現得無比沉痛,仿佛搭檔的死亡對他打擊很大。

寧願親手殺害搭檔也要謀取道具,就是以防有一天會需要到這個道具,哪怕道具說明無比含糊。

李建修不想死,無論如何都不想死。

所以被吊掛在樓頂的那一晚裡,李建修使用了這個道具。

他祈求的是活著。

無論何種方式,隻要活著就好。

“月亮”回應了他。

——以最扭曲的方式。

活著的方式千千萬萬,被製成有意識的傀儡是活著,被無數次殺害又倒回原點也是活著。

隻要“活著”,就可以了,不是麼?

但是一切都是那麼巧合。

原本被“月亮”注視的隻有李建修一個人,可這個副本,竟然有過“月亮”的痕跡。

“月亮”在靜靜地做夢,這個副本不過是祂無儘夢境中一小節過去的剪影。

偏偏李建修使用了道具,讓“月亮”注視過來了。

隻要有“月亮”出現,就會被“月亮”汙染。

——哪怕這隻是千萬分之一的“月亮”。

先是李建修,然後是趙默,田險峰,女學生……一個又一個玩家,被強行拽入了“月亮”的舊夢。

在這個時間段,“月亮”投影過來的能力是懺悔。

懺悔吧!

直麵自己靈魂最深處的罪惡吧。

所以,在夢境裡被殺死之後,玩家又會在這個時間段“月亮”的能力影響下,重複地做自己內心深處最可怕的噩夢。

趙默的夢,田險峰的夢,女學生的夢……

他們其實一直在夢裡,在這些玩家各自的夢裡。

在夢境中死亡,自然也會變成夢境中的一部分。哪怕有些玩家還剩許多複活次數,在被殺死之後也無法被傳出這個副本。

隻能在副本裡無望地消耗著複活次數。

複活次數用完了,就開始消耗靈魂。

每個人心中都有著自己的恐懼,不同的夢有不同的恐懼。

不同的恐懼又會疊加在下一次夢境之中。

恐懼被提上紙條的名單,恐懼操場,恐懼天台,恐懼宿舍,恐懼晉級副本裡遇到的高級npc,恐懼那未知的小鎮……

各種各樣的恐懼讓這個夢變得越來越凝實。

在夢裡,他們得不停地重複著各種各樣的死亡。

無儘的絕望和痛苦折磨著玩家們,又加疊在下一次夢境之中。

被自己的恐懼殺死,被彆人的恐懼殺死。

每經曆一個夢境,就要體驗一次死亡——直到參與到這次副本的玩家的夢境全部被他們經曆過一遍。

原本這是最後一次夢了。

夢境由李建修開始,自然也由李建修結束。

在一開始,他讓“月亮”注視了自己。

在最後,“月亮”自然也會注視他。

這些靈魂已經經不起下一次摧毀了,故事原本應該就這麼結束的。

可是,夢境在最後一次時,偶然捕捉到了一個純白的夢境。

與這場罪惡狂歡格格不入的靈魂,帶著好奇,落入了這光怪陸離的夢境世界。

那雙落滿了星星的藍色眼睛,好奇而雀躍地注視了月亮。

而“月亮”,也第一次回以了注視。

然後,“月亮”停止了蘇醒。

被夢到的恐怖存在,不想結束這個夢境。

第037章 037

又是一天白日。

元楚星習慣性地從書包裡想掏出紙筆, 但手剛摸進書包,他就想起了學校已經不需要寫作業了。

不知何時開始,學校變得沒有作業,也無需考試, 上課大部分時間是自習。

對於總是喜歡嘟囔“不想寫作業不想上課討厭考試”的元楚星而言, 這一點似乎特彆誇讚。

實際上, 元楚星感覺自己活在一個特彆幸福美好的世界。

小鎮風景美麗如畫,人們安居樂業。

雖說氣候常年籠罩迷霧,但月亮永懸天幕,像是最慈悲的神,無論白日黑夜, 淡淡得幾近於白茫的月光毫不吝嗇地灑滿雲水謠小鎮。

在這裡,元楚星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同桌, 同桌有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弟弟。

這個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很好, 親切友善,擁有一切美好的品格。

被商店老板笑著說“您是今天第18位顧客”作為幸運兒免単的時候不真實;去到學校上課時, 老師溫和地說,從今之後都不需要做作業了。

班上的同學很熱心, 每次輪到元楚星值日, 都有無數人爭著幫做。

新來的轉校生們也融進了集體之中,每次見到他都會露出熱情的笑臉。

放學時,和同桌說過想看的活動幾乎每晚都能在永夜廣場看到。

想要做什麼事情都能夠實現, 不管現不現實實不實際, 元楚星隻需要負責想,事情就會按照他的思緒去運行。

世界像是完全圍繞著元楚星轉, 元楚星感覺自己在這一刻就像是這個世界無所不能的神明大人。

元楚星以前和同桌說過自己有過當導演的夢想,現在好了, 整個世界都是他導演的作品,他想要什麼劇情都可以自己打造。

心想事成的舒心生活。

每一天都美好得像是置身夢境。

……但是,太不真實了。

不真實的東西,總覺得下一秒就要失去。

元楚星總是有些惶惶不安。

雲藏月問他怎麼了,元楚星也沒說,隻是神色多少帶著點可憐。

“沒事,我緩一會就好。”

他總這麼說著,將手交疊,把臉埋進去,蔫巴巴的樣子就像是驚惶著不明危險,隻能縮在巢穴中試圖熬過這種不妙預感的雪啾,連絨羽都在簇簇發著細抖。

雲藏月幾近愛憐般看著伏在桌麵上的元楚星,心底卻浮出淡淡的不解。

為什麼要覺得不安呢?

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還是遇到了什麼心煩的人。

為什麼由他接手過夢境的操縱權後,他的小星反而越來越沒了活力……

明明這種生活,是所有人類都不會拒絕的才對。

這般想著,雲藏月也這般問了:“這樣的生活不好嗎?”

元楚星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頂著雲藏月看。

被注視的少年神色含笑,紅瞳裡帶著細微的溫柔,專注寧靜地注視著元楚星,完美得不似真人。

那雙曾經映不進任何事物的眼睛,此時正滿滿地裝載著元楚星的身影。

元楚星在雲藏月的眼底看見了自己鬱鬱寡歡的樣子。

他抿起唇,慢慢就歎了口氣:“是很好,隻是……”

——隻是什麼呢?

雲藏月沒有得到元楚星的答案,隻是看著元楚星垂頭喪氣地往桌子上一趴。

“……沒什麼。”他懨懨地說,“隻是感覺這種不真實的生活,我不太喜歡……”

元楚星沒有看到的是,身側的雲藏月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麵無表情的時候,雲藏月身上的非人感總是很濃鬱。

不喜歡。

不、喜、歡。

雲藏月第一次從元楚星嘴巴裡明確地聽出反感,嘴角抿得很直。

他在想,元楚星口中的不喜歡,不喜歡指的究竟是現在這種日子,還是……

不再喜歡他了呢?

“小星……”

少年聲音很低,帶著細微的無措和委屈。

可是埋進臂彎的少年沒有聽到這一聲迷茫的低語。

元楚星睡著了——

“鈴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來了。

是下課鈴,也是放學鈴聲。

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元楚星揉了揉腮幫,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好困。

竟然在上課的時候也睡著了。

雖然不聽課,但是上課睡覺就是很心虛很罪惡……

同桌不知道去哪了,不在旁邊。

喜歡粘著元楚星的小怪物竟然也不在。

“小月……”元楚星垂頭喪氣的。

習慣自己身邊有人陪的他一下子失落起來。

方才,元楚星做了個夢。

夢裡的世界不像現在這個世界那麼美好,那麼舒心。

它隻勝在比較真實。

反而是現實世界,美得元楚星都惶惶然了。

他對自己的認識還是蠻清晰的,元楚星沒受過什麼苦,平常做夢也是沒有邏輯,想到哪做到哪,興許上一秒還是在打小怪獸,下一秒就和小怪獸一起親親密密地去吃草莓蛋糕。

太真實太有邏輯太美好的,反而讓元楚星有種“啊?我真的會過這種生活嗎?”的迷茫。

在夢中的世界裡,元楚星需要上學,需要寫作業,買彩票的時候也不怎麼中獎,慈善賭王說的就是他,除了零花錢有點多,過的日子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但是夢裡沒有雲藏月。

沒有世界上和元楚星最要好的同桌,也沒有世界上最可愛的小怪物弟弟。

所以元楚星很快就就從夢裡清醒過來了。

現在看著空蕩蕩的座位,元楚星突然很後悔自己最近對同桌的態度有些敷衍了,想起自己趴下睡覺前看見的雲藏月陰鬱的表情。

他們成為最要好的同桌後,雲藏月臉上已經很少出現這種仿佛蒙著細雨迷霧一般的表情了。

雖然兩個人並沒有吵架,但一想起雲藏月可能因為自己敷衍的態度而傷心——

啊啊啊!

元楚星覺得自己真該死啊。

“待會和小月道個歉吧……”元楚星想。

他看了眼四周,同學們已經打算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了。

元楚星打算等一等,看看雲藏月待會會不會回教室。

元楚星想跟他一起回家。

等著等著,元楚星又覺得無聊,索性抽出空白的紙張,在上麵塗塗畫畫。

元楚星習慣性地卷著自己的小辮子,卷了會,又側著臉趴在臂彎裡打算再睡會。

但是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在礙著腦袋。

元楚星伸手一摸,在頭發上摸出了個蝴蝶發飾。

藍色的蝴蝶美得如夢似幻,哪怕被做成了發飾的模樣,也仿佛下一秒依舊能夠盈盈展開蝶翼。

看著看著,元楚星突然站起了身。

無所事事的班長見了起身的元楚星,忍不住問:“你要去哪?”

班長提醒道:“你同桌說,讓你在這等一下,他待會還會回來的。”

元楚星回過頭,盯著班長看了一會。

班長其實長得偏向文靜,帶著個眼睛,麵無表情時很是陰沉。

元楚星剛轉學回來那會發現班上的同學就他性格更明顯些,此時,班長的表情和舉動遠比剛轉學那會來的鮮明,臉上寫滿了真善美。

可是,很奇怪。

總覺得對方不會像是現在這樣全然的友善溫和。

元楚星忽然道:“班長,婆婆說喊你今天早點回家吃飯。”

班長聞言很是困惑:“什麼婆婆?”

他疑問道,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偽。

元楚星看著看著,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原來如此。”

班長:“什麼?”

他瞪大眼睛,看著沒有停下腳步意思的元楚星:“你不等你同桌了嗎?”

元楚星抬起頭,笑容帶著幾分狡黠:“沒關係,我去找他好了。”

班長:??

班長:“等、等下!!!”

元楚星無視他的阻攔,直接朝外邊走去。

……

已經是放學時間了,天色已經朦朦朧朧,沒有太陽自然也不會有黃昏。

元楚星沒有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找,而是篤定地走了一條對他而言有些陌生的路。

這條路按理來說,元楚星並沒有走過。

可是路邊有很多蝴蝶,它們就像是一盞盞微小的燈,指引著元楚星前行。

元楚星總覺得自己像是這個世界的神明。

即便他不是,可神明幾乎把所有權力都賦予他了。

心想事成就成了這個世界的法則,元楚星想要去找雲藏月,一切都會為他指路。

這條路很偏僻。

沒有水泥覆蓋,放眼望去全是荒草。

在光線黯淡的此刻,像是寂寥荒蕪的夢境邊緣。

越走路越偏僻,土壤的顏色也越來越深。

像是血融在了土地裡,但聞起來又沒有特彆的味道。

直到元楚星的視野裡捕捉到一點屍體的殘骸,平靜的假象才被打破。

他踩到了好像是手指的東西。

元楚星:“咦。”

說實話,有點硌腳。

元楚星低頭一看,白日裡,和他打過招呼的轉校生被埋進了土地,隻露出一雙眼睛和一隻手。

元楚星認得他,對方似乎叫李建修。

元楚星之所以對他有印象,還是因為他的瞳孔很特彆。

並不好看的眼睛裡,落著清晰的月亮紋路。

元楚星喜歡月亮,連帶和月亮相關的東西他都會忍不住多留一下神。

他停在了這具被埋得幾乎看不見的屍體的麵前。

隻停了一會,元楚星又往前走。

他看到了另一具熟悉的屍體。

……或者暫時還不能用屍體來形容。

——因為他還沒斷氣。

李建修渙散的視線落著一道模糊雪白的影子。

“早、早上好……”

鮮血不停地從嘴巴裡湧出,他卻像是卡頓的機器人一樣,依舊僵硬死板地按照關機前最後一道命令執行程序。

元楚星跟轉校生們並不熟,就算交流,說的最多也不過是“早上好”。

所以此時,對方看到他,明明已經生命走向邊緣了,卻依舊張開嘴巴,說:“早上好。”

然後,隨著元楚星的走動,一片卡頓的招呼聲接連不斷的響起了。

“早上好……”

“您是今天第18位顧客……”

“小娃,今天也去那麼早嗎……”

越往前走,看見越多的屍體。

每一具屍體,或熟悉,或不熟悉,密密麻麻組成了整個小鎮的人員。

一些麵孔甚至不僅一具屍體,越是和元楚星聯係密切的,屍體越是多。

他往前走。

老師布滿鮮血的臉上笑容溫和:“今天不用交作業哦。”

往旁邊走。

班長沒了高光的眼睛依舊關切地看著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他們其實都已經是屍體了。

殘破的肢體,扭曲的麵孔,青紫的臉色。

可隨著元楚星的到來,這些原本隨本被隨意撕碎丟棄的屍體像是被打開了開關,程序開始運行。

哪怕不能行動,嘴巴裡,依舊在說著自己應有的台詞。

元楚星又踩到了一個人。

對方僵硬地轉動著眼珠,屍體碎成了無數塊,一隻暴露在臉龐外的眼珠轉了又轉,最後,落著月亮紋路的眼睛直直地朝元楚星望去。

半晌,聲音斷斷續續地響:“早、早上好……”

明明身體更殘破了,聲音裡的情緒反而更真實生動了。

“早上好。”

“早上好……”

“早上好——”

一聲又一聲的招呼起伏落在耳邊,明明入目全是殘破的肢體,聽到的聲音卻逐漸多,像是那些人拋卻了身體,隻剩下了發聲器官,此時這些發聲器官全擁擠在元楚星的身邊,用無比熱情的語調說:早上好。

……好惡心。

元楚星都快要對早上好有陰影了。

第038章 我的同桌天下第一好

元楚星:……

元楚星:…………

元楚星覺得, 此時的場景似乎有點掉san。

一想到這麼掉san的場景可能是他可愛的同桌弄出來的,元楚星就有點心思複雜起來。

小月,私底下,原來搞這麼變態的嗎?

他是不是有點太不關心小月的心理健康了?

元楚星心裡淡淡的悲傷, 他感覺他似乎有一點不夠了解雲藏月。

帶著這種古怪的悲傷和難言的心虛, 元楚星正想要越過這具殘破的屍體, 但仿佛心有靈犀般,他忽然抬起頭。

元楚星對上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紅眸。

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可那雙眼睛裡,由人類原本圓潤的瞳孔,變成了怪物般的豎瞳, 血滴一般鑲嵌在黑色眼白裡。

向來透著幾分陰鬱的少年,此時非人感更強了。

雲藏月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元楚星卻在這一瞬間, 同時幻視了同桌和小怪物。

“小星。”雲藏月說。

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元楚星呆呆地看著他,眨眨眼睛, 好一會,才慢吞吞地回:“小月。”

……

現在的場景其實很古怪。

無數的屍體堆積在夢境的邊緣。

每一具屍體都是日常生活裡遇見的人。

有轉校生, 有小鎮居民, 有學校裡不認識的陌生同學。

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無數種不同的死法。

堆砌成了屍山。

而他最熟悉的雲藏月。

提著燈,麵無表情地站在屍山前。

明明還是人類的模樣, 腳下的影子卻扭曲得如最恐怖的怪物。

無數紅得幾近黑色的線從影子中蛇行蔓延, 線的那段連著一具又一具屍體。

見了元楚星,雲藏月無神的表情總算帶了點漣漪。

他用一種慢吞吞的語氣說:“你怎麼來這裡了。”

像是根本不在意被元楚星看到一樣, 語氣裡還帶著些無辜:“這裡那麼臟,很容易弄臟你的鞋子的。——是班長沒和你說等會我就回去嗎?”

到最後, 他的語氣微妙地變化了一下,危險在這一瞬間突兀地降臨了。

元楚星說:“班長說了。”

雲藏月慢慢哦了一聲:“……這樣嗎?”

元楚星歎氣:“是我想要來找你。”

言下之意就是,彆總是找人班長麻煩了。

雲藏月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哦……”

元楚星和同桌朝夕相處那麼久,哪怕此時同桌隻回他一個乾巴巴的語氣詞元楚星都知道他心裡想什麼,忍不住鼓起臉頰:“也不要想著待會怎麼整出個新班長——那麼多熟悉的人的屍體堆在那裡還對著我打招呼真的很陰森很嚇人的好不好!”

說著,元楚星眯起眼睛:“小月,你是不是早就發現我了?所以那些屍體的奇怪動靜是你故意搞的嗎?想嚇唬我?”

他的表情寫滿了“好啊你個混蛋”的怨念,但凡雲藏月要是敢承認他估計就要氣得咬人了。

雲藏月:……

雲藏月若無其事:“我也是剛剛發現你過來……”

語氣聽上去有點虛,不過雲藏月平時說話似乎也是這樣。

元楚星就勉強信了:“行叭。”

“怎麼會突然想來找我?”雲藏月問著,語氣卻輕快起來。

元楚星朝他走去,哼哼著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想見你,不可以嗎?”

理直氣壯的模樣。

說“想見你”的時候也很自在。

像是沒看到這古怪的屍山,沒有見到他外表的異樣。

雲藏月臉上那種虛假的笑意消失了。

他盯著朝自己走來的元楚星,沒有說話。

元楚星走到雲藏月麵前,盯著他看了又看。

雲藏月任由他打量,被濃密睫羽遮住的紅瞳裡慢慢又浮現出莫名的情緒出來。

剛剛的插曲隻是插曲。

畢竟元楚星的思維總是很跳脫,他做什麼都有可能。

但現在緩過來後,雲藏月對於元楚星會有什麼反應還是有點複雜的。

元楚星猜得沒錯,雲藏月一早就發現了他。

但不是他來到這裡才發現,而是元楚星在學校時就發現了。

學校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他製造出來的屍偶,每一具屍偶都可以作為他的載體和眼睛。

哪怕雲藏月不在元楚星身邊,雲藏月也能無時不刻無死角地看見元楚星所有的點點滴滴。

但是他沒有阻止元楚星來找自己。

雲藏月甚至是故意在等元楚星出現。

他其實並不擔心會被發現。

有時候,雲藏月都想,或許元楚星發現了才是一件好事。

這樣雲藏月就有理由去接受元楚星的一切了,他可以操控他,將他永永遠遠留在這裡。

雲藏月以為元楚星會問這是怎麼回事,質問他真相是什麼。

又或許要反抗。

心底甚至都開始有些期待起來了。

但是元楚星盯著他瞧了又瞧,在雲藏月以為他會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忽然下了結論:“其實還蠻好看的。”

雲藏月一呆:“?”

元楚星伸出手,輕輕在雲藏月的眼角碰了碰:“很好看。”

他說著,彎了彎眼睛誇讚。

那雙詭異的眼睛在小怪物臉上時多少還帶著一點萌態,落在雲藏月臉上時卻顯得意外的合適。

雲藏月其實長得很好看,但那種美總帶著幾分陰鬱,像迷霧般被淡漠的神情掩蓋,換成這一雙非人的眼眸後,他的美貌反而鋒芒起來。

睫毛濃密,眼尾下垂,黑色眼白裡的紅瞳,妖異得像是黑夜裡簇簇燃燒的星火,又像是漆黑土地上流動的血泉,襯著蒼白的膚色,額前華貴的寶石,黑、白、紅三色交織,色彩濃鬱得驚心動魄。

詭異的美感在這一瞬間仿佛能吞噬人心。

雲藏月抿了抿唇,抿直的唇線淺淡,白玉般的耳尖卻淡淡地紅了。

“小星……”

他剛要說些什麼,就聽到元楚星轉了話題。

“奇怪,弟弟哪去了?”元楚星左右環視,沒見到小怪物。

雲藏月:……

雲藏月感到了熟悉的無奈。

雖然知道元楚星有時候思維太過跳脫,但不妨礙雲藏月此時的表情很陰鬱:“死了。”

元楚星:“……”

元楚星瞪他:“彆胡說,我問認真的。”

雲藏月便輕輕歎氣了。

他說:“它一直在這裡啊。”

元楚星一愣,剛想在四周尋找小怪物的身影,就感覺到自己的肩上似乎有什麼往下壓。

元楚星低頭一看,無數詭異的黑線從那些殘肢中冒了出來,一點一點勾織成黑色的兜帽,被黑線組成的小怪物微微揚起青紫的詭異小臉,那雙和此時雲藏月如出一撤的紅瞳正靜靜地凝視著元楚星。

“赫赫。”

它輕輕地叫著,伸出小手,攬住了元楚星的脖子。

“赫赫。”

小怪物又是輕輕一叫,親昵又留戀。

小怪物很輕地嗅了元楚星一下,紅瞳深深,在元楚星望過來時裂開嘴巴似乎笑了一下,然後又化成了無數黑線,水一般從元楚星肩上融化掉了。

它落回了那些屍體中,卻又剩下絲絲縷縷的黑煙縈繞在元楚星的腳踝上,久久不願意離去。

元楚星微微張了張嘴巴,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

他抬起頭,看向了自己麵前的雲藏月。

雲藏月臉上微微帶笑,眸色深深,提著的燈光芒瑩潤,落在他的臉龐眼底。

元楚星突然想起了自己剛來這所學校時做過的夢。

那些夢原本已經不清晰了。

可是此時,莫名又開始浮現在腦海裡。

像是迷霧一點一點被擦去。

元楚星做的夢境裡,有無數個可以令人印象深刻的鏡頭,無處不在的屍體血腥又恐怖,每一個單獨拎出來都會成為噩夢源頭。

但要是叫元楚星印象最深的,還是夢裡的那個“雲藏月”。

他也像是此時麵前的雲藏月一樣,提著燈,笑意盈盈地注視著死亡。

夢中的雲藏月笑著看居民們一個個自儘在自己眼前,而元楚星麵前的雲藏月,則微笑著看著元楚星。

元楚星從他眼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也看到了身後殘破的屍體被扭曲的紅線縫起,一個個怪物般歪歪扭扭從地上站起,從土壤裡爬起。

老師、學生、阿婆、老板、轉校生、鎮上的居民們。

無數個熟悉的麵孔重複著組成著詭異的屍群,他們身上留著鮮血,站起來時,缺胳膊少腿的,卻森冷而沉默,麵無表情注視著前方的元楚星。

元楚星從雲藏月的瞳孔中看到了這鬼氣森森的一幕,他又想歎氣了:“你想做什麼呢,小月?”

雲藏月垂眸,靜靜地凝視著元楚星:“我沒想過做什麼的,小星。”

少年的口吻很溫和,溫和中透著無儘的詭異。

“不要怕我。”雲藏月輕輕說,“我不會傷害你的。”

元楚星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注視了雲藏月一會,然後忽然伸手,抱住了雲藏月。

元楚星將臉輕輕埋在雲藏月的胸膛,混著血腥味的冷香漸漸占據滿嗅覺。

雲藏月愣住了:“小星……?”

不知不覺從虛空探出的紅線停在了元楚星的腦後,那紅線極為隱蔽,肉眼無法發覺,隻差幾厘米就要纏上少年。

“笨蛋小月。”他低聲罵。

雲藏月慢慢就垂下了眼睛:“……哦。”

已經是下午放學好一會了,此時時間接近黃昏,氣溫有點涼。

雲藏月的體溫又很低,反而顯得懷中的元楚星像是一個溫熱的小太陽,雲藏月就是那被摟在太陽懷中的雪,稍微靠近,就要化為雪水融化掉了。

他沒有動作,而是安安靜靜地被元楚星抱著。

聽見他的小星,聲音自下而上地悶悶響起:“小月,這裡不是現實世界,對嗎?”

雲藏月好一會才說:“……嗯。”

他低眸,學著元楚星悶悶的語氣:“被你發現了……”

元楚星哼了一聲:“我又不是笨蛋,你根本就沒怎麼隱瞞,發現不了才奇怪。”

雲藏月覺得元楚星難以明白,元楚星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搞不明白雲藏月的想法。

如果雲藏月真的要隱瞞,才是天衣無縫,以元楚星得過且過的性子,說不定真發現不了。

偏偏他沒有。

“……倒是騙騙我啊。”元楚星嘟囔著,神色反而更難過了。

“我已經在騙了。”

纖長睫羽的陰影垂落在白皙的麵龐,雲藏月的神色在這一瞬,反而顯得撲朔不明起來。

“我已經在騙了,小星。”

雲藏月又輕輕重複了一次,靜靜注視著懷中的元楚星,幾乎要伸手回抱住他。

他不帶任何感情地敘述:“但是你在拒絕我,你一直都在,拒絕我。”

“月亮”無時不刻都在汙染人。

被“月亮”注視,必定會迷失在“月亮”之中。

如果換一個人在這裡,就算流露再多的破綻對方也發現不了。

可是元楚星明明無知無覺,卻天然規避了“月亮”,所有隱瞞的細節剛被壓下,雲藏月一不在,他又敏銳地感知到了不對勁。

雲藏月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清洗重塑著小鎮上所有人,想要塑造出最完美的、不會讓元楚星感到詫異的世界。

可是元楚星潛意識似乎一直在抗拒著這個完美的世界。

雲藏月漸漸就忍不住了。

他們是最要好的同桌,元楚星和他說過,好同桌之間鬨矛盾了需要溝通。

不能夠肆意妄為。

雲藏月想,既然這樣,那就把真實試著坦露吧。

看看元楚星到底要怎麼選擇。

雲藏月其實很期待元楚星逃開,這樣他就有理由能夠把元楚星徹底留在自己身邊了。

可是他沒有走。

元楚星明明抱住了他,雲藏月卻覺得心臟像是空了一塊。

那種將要失去的感覺讓他的表情慢慢變得恐怖起來。

雲藏月是真的不解:“為什麼要抗拒呢?”

元楚星不知道雲藏月在說什麼,他隻是道:“我沒抗拒的。”

“騙子。”雲藏月淡淡說。

“你找到這裡,就是想要從這裡離開,對嗎?”

元楚星沒有回話,他抿起了唇。

“為什麼要離開這裡呢,小星。”

雲藏月微笑著,笑容像是麵具一般刻在他蒼白陰鬱的麵龐。

“你喜歡什麼我都能給你,你喜歡什麼樣的世界,這個世界就能是什麼樣子。”

他緊緊地握著元楚星的手,盯著元楚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停在這裡吧,小星。”

那雙紅眸帶著古怪的執拗,細看之下似乎還有無儘的蠱惑。

向來溫吞冷淡的聲音,此時也攜著幾分挽留和請求。

不知名的怪物依舊披著人類的殼子,但麵容在視野裡總會像是將要破碎的鏡子,人類的外表下,怪物隨時有可能破體而出。

元楚星很少拒絕雲藏月。

無論什麼事情隻要稍微拜托一下,雲藏月總能從元楚星身上得償所願。

因為他們是最要好的同桌。

因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元楚星說:“可是,小月。這是夢。”

他抬眼看著雲藏月,那雙總是閃爍著星星的眼睛,此時星星還在閃爍著,隻是星星在那雙眼睛裡破碎了。

雲藏月臉上對著元楚星的微笑慢慢消失了。

雲藏月低著眸,怪物不懂人類複雜細膩的心思。

他低聲問:“是不是夢,很重要嗎?”

元楚星說:“很重要。”

元楚星從他的懷抱脫身,指尖輕輕落在雲藏月額前的紅寶石上。

少年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我可以接受你在騙我,但是我不喜歡虛假的夢境。”

“我討厭一切虛假的東西。”

雲藏月說:“虛假的東西也沒有什麼不好。”

“不好。”元楚星難過地說,“一點都不好。”

“我先前時常在想,這裡的世界好像每一處都是虛浮的,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我捏造出來的。連你也是我想象的出來。”

元楚星悶悶不樂道:“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想擁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同桌,而這個世界第一好的同桌,也和我世界第一要好。”

少年的聲音聽上去更悶了:“但他真的和我很要好嗎?還是我潛意識覺得他需要和我很好,所以他才和我好的?”

雲藏月抿直了唇:“不是這樣的……”

元楚星打斷了他的話:“可是夢境裡,什麼不能發生呢?我怎麼能相信夢裡的話呢?”

“我很害怕……”元楚星慢慢就低下了眼睛,他重新抱住了雲藏月,將臉埋在對方的胸膛裡。

“我很害怕,小月。”

雲藏月僵住了,幾乎要無措起來。

——他察覺到一點濕潤從胸口處傳來。

怪物五感敏銳,所以此時,哪怕隔著衣服,他也感受到那點冰涼的潮濕。

像是細雨,密密麻麻將他的心臟淋濕了。

“小星……”雲藏月聲音晦澀,帶著點慌亂。

他這個時候,才從那種冰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可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元楚星不知道為什麼會討厭這裡,討厭生活在夢裡。

甚至不知道元楚星為什麼會害怕。

雲藏月隻知道,元楚星哭了。

慌張而失措,心底原本陰暗的想法全部消失得一乾二淨。

“小星……”雲藏月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元楚星說什麼他都會答應了。

他輕輕捧起元楚星的臉,就像是在捧一朵易碎的雲。

冰涼的指尖甚至都不敢用力,隻能慌亂地用指腹去擦元楚星臉上蒙蒙的細雨。

每一滴雨滴,都清晰地落在雲藏月的心。

元楚星被他捧著臉,眼眶微微地紅。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難過:“如果你是真實的話,我們在現實裡見麵吧。不要再維持這個夢了,我不想要隻能在夢裡見到你……”

雲藏月沒有回答。

他隻是靜靜地、憂傷般看著元楚星。

……

神國的月亮睜開了眼睛。

人間的少年也蘇醒了。

第039章 日常番外

雲水謠小鎮是一個非常幸福美滿的小鎮。

有著和和美美的小鎮居民, 以及讓小鎮居民全都被迫和和美美的絕世大魔王。

但是最近這個絕世大魔王和人好上了。

——和一個不知何時來到小鎮的奇怪人類。

也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

提到元楚星,小鎮裡的大家都蠻疑惑的。

對方一看就不屬於這裡,也不知道怎麼來的小鎮。

“是你家孩子嗎?”

“怎麼可能!”

“你家孩子?”

“我這個殼子丁克。”

“那他怎麼進來的?”

小鎮原本就滿封閉的,屬於那種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典例。

哪怕小鎮沒有被雲藏月掌控, 它也很自閉, 沒什麼人能出去也沒什麼人能進來, 陌生麵孔很容易在這裡再也出不去的。

可元楚星一來就在這擁有一座大房子。

聞起來就說自己爸媽是這裡的人,因為爸媽有事所以臨時回來這裡讀書。

但怪物們互相問了一圈,誰也不認識元楚星和他爸媽。

大家悄咪咪地觀察了一下這個奇怪的人類少年。

說他是人類吧,但是又和詭異沒什麼區彆。

不像是正常的獵物,獵物一到小鎮, 大家隻想撕碎獵物。

可見了元楚星的時候,就算是沒有審美的怪物們也覺得他很好看, 仿佛在發光。

但也不像是本地能出來怪物。

奇奇怪怪, 熱熱情情。

每天都像是有使不完的活力。

見到誰都能露出燦爛的笑容,說:“你好呀~”

漂亮又鮮活, 通俗一點就是,看著他明亮的笑容, 好像身上的屍斑都要淡了。

這讓怪物們覺得很奇怪。

它們甚至在想, 這是外邊什麼新出現的危險生物嗎?這個種族的特性就是實力弱,所以隻能靠熱情來消磨大家的警惕,用美麗的外表迷惑人, 趁著獵物警惕, 就一口把獵物吃掉。

但是這個家夥現在竟然好像盯上小鎮裡最可怕的boss?!

——當然也可能是被雲藏月盯上了,畢竟這個可怕的家夥沒有心。

擁有可怕實力的家夥做什麼都正常。

雖然怪物們沒有同情這種情緒, 可一想到那個古古怪怪喜歡彎著眼睛笑的家夥被雲藏月撕碎,莫名就有種憐惜。

崽啊崽, 做什麼不好,非要一來就挑戰最大boss呢?

但是它們的想法改變不了那兩人正親親密密地黏在一起。

趁著大魔王帶著他的人類往自己的巢穴裡走,不在意這邊時,白日裡腦子沒那麼僵化的怪物們總算鬆了口氣,甚至有閒心開始八卦起來了。

“他們看上去好親密哦。”

“那位大人竟然能夠露出這種溫柔的表情嗎?!”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那位大人笑了……”

“大人是在玩什麼新的遊戲嗎?”

一到夜裡就被雲藏月玩弄折磨各種自殺懺悔的居民們此時麵麵相覷。

首先是陰謀派的怪物們化身細節狂魔,開始發言了。

“我覺得大人就是想要找個新玩具,不用想太多!”

“就是就是,誰叫那家夥那麼不警惕,被盯上了也是他活該!”

這些陰謀派的怪物比較幸運,雲藏月因為元楚星忽冷忽熱的態度輾轉反側找怪物撒氣的時候,它們因為離得靠後並沒有被牽連進修羅場,此時見到雲藏月那離奇的態度還覺得很是震驚。

不過這個時候,怪物們還沒有多想。

雲藏月強大又陰沉不定的惡劣形象在它們的認知裡已經定型了,此時雲藏月無論做出什麼行為怪物們都往血腥的方向靠。

“但是,要是那家夥沒讓大人儘興怎麼辦?”

有怪物合理合據地說:“畢竟那家夥看上去就很笨……”

“說不定會惹出什麼大禍。”

陰謀論的怪物們:……

它們想起了一個插曲。

元楚星剛來小鎮的時候,不是沒有怪物對他出過手。

但是,沒有用。

元楚星仿佛自帶無形的壁壘,任何對他的攻擊都沒有效果。

在元楚星眼中,隻要他以為這個世界是正常的,怪物們就一點異常能力都使用不出來。

甚至看著它們張牙舞爪的樣子,歪了歪頭,露出可愛但是欠揍的神情,說:“你們是癔病發作了嗎?”

問得真情實意,讓怪物們氣得上火。

就是不知道這個能力對雲藏月有沒有用——不過應該是沒有用的吧!

畢竟雲藏月那麼強大。

而且彆看雲藏月總是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實際上這位大人最裝了。

他不喜歡有存在忤逆他。

元楚星一看就沒心眼子,能力又奇特。

要是惹怒了雲藏月,估計所有怪物都得跟著倒黴遭殃。

有些沒聽清的怪物很絕望地說:“什麼?大人已經不滿足晚上折磨我們了嗎?”

夜晚本來就受罪,雖說受罪的痛苦不會在白日浮現,但那隻是雲藏月的惡趣味,要是雲藏月忽然改了對它們的行事準則,讓它們白日也感受“懺悔”的力量的話——

光是這麼想著,怪物們就已經要窒息得裂開了。

有些心裡陰暗的怪物還暗暗怨憤,覺得元楚星不知道哪裡惹到了雲藏月,自己準備去死不說,還要連累它們。

這些怪物們在大肆腦補,根本不聽其他怪物欲言又止的話語。

“就是他嗎……”

“應該是吧。”

“這不是那個腦子有問題的小孩嗎?他竟然真的搞到真的了?”

“雖然但是,可能也許……”

被雲藏月折磨過的怪物們此時麵麵相覷。

不知前情的怪物們在瞳孔地震,那天晚上被雲藏月折磨過的“幸運兒”們倒是露出了真相的犀利目光。

它們竊竊私語:

“真的很不對勁。”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

它們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看著正陰謀論個不停的怪物,忍不住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隻是單純的互相看對眼了呢?”

陰謀派怪物們斬釘截鐵:“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拜托,那可是雲藏月誒。

這個可怕的家夥還有和人看對眼的一天?

打死它們它們也不信。

真相派:……

它們沒理會那些陰謀論的傻子,頗有種真相了的悵然。

第二天

無論是陰謀派還是真相派,都克製不出地出來圍觀了。

很怕,但也想看怎麼個回事。

於是,暗中觀察的怪物們看到了那對同桌親親密密、手牽著手、你看我我看你臉紅心跳地去上學了。

陰謀派的怪物們大跌眼鏡。

“他們是在牽手嗎?”

“什麼,他們為什麼要牽手??”

“啊!難不成牽手是什麼新的折磨獵物的方式?”

“他們為什麼要看著對方傻笑啊?”

“住口!竟然敢對大人如此不尊敬,晚上你死定了!”

頂著花花公子殼的怪物被雲藏月詢問過還能活下來後,儼然已經成了怪物們眼中的情感軍師。

此時,它正一本正經地分析:“我感覺那位大人應該是戀愛了,人類不都這麼說的嗎?墜入愛河,就成了笨蛋。”

陰謀論的怪物們堅決不相信:“彆胡說八道!”

它們有理有據地反駁:“戀愛這種東西隻有人類才有的東西,怎麼可能出現在那位大人身上?”

腦子基本都被吃了的怪物們很少有什麼邏輯,哪怕是從人類轉化的怪物,還殘存著一些人類的常識和記憶,可它們覺得,雲藏月和它們這種從人類轉變的低級怪物能一樣嗎?

吃了熊心豹子膽才這麼去揣測雲藏月!

花花公子怪物生氣:“愛信不信,你們這些蠢貨!”

商店老板也站出來作證:“沒錯!那位大人竟然還為了那家夥威脅了我!”

它頓時把自己的遭遇說出來了,比如雲藏月怎麼冷酷地威脅它說“做不出讓元楚星覺得好吃的雪條就去死”、“去進貨,要是元楚星不滿意,就有它好看的”,之類種種話語。

很是魔幻,言語中雲藏月像是直接從冷酷暴君變成了戀愛腦一般,聽得大家一陣鄙夷。

商店老板也和花花公子一樣生氣了,它懶得反駁。

畢竟這些怪物們的殼子大部分都是單身狗,哪像它有老婆有孩子。

經過它殘存的記憶分析,雲藏月和元楚星絕對是談上了!

可惜這些怪物都是傻子,沒怪物能懂它和那名軍師。

兩個清醒的怪物對視一眼,惺惺相惜——

第一次見到雲藏月和元楚星親親密密挨在一起的時候,怪物們不信邪。

第二次見到的時候怪物們也依舊不信邪。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看著再一次親親密密牽著手高高興興去上學的這對同桌。

陰謀派的怪物們默默收回了所有的發言。

那位冷酷可怕的大人,好像真的被迷住了……

002

·同學們的視角·

今日班上的氣氛似乎不太對。

罪魁禍首就是那一對你知我知但誰都不敢說的著名同桌。

說是同桌,實際上,怪物們一直認為這兩人的關係超過了同桌的關係——雖然怪物們幾乎沒有的腦子讓它們不知道如何去描述這種關係。

班長冷笑:“他們兩個一看就有貓膩!”

從作業事件就能看出苗頭了——不對,或許是更早的時候。

元楚星是學校的特例,或者說是小鎮上的特例。

他從一開始就被雲藏月注視了。

班長從來沒有見過雲藏月的目光在誰身上停留那麼久。

這位不知身份的可怕大佬,不知不覺地出現在雲水謠高中,卻又不插手這所高中的任何事務,像是冷漠的神明,冷淡地旁觀著一切事情的發生。

可元楚星來了以後,他就變了。

甚至如果不是元楚星說要對方做同桌,大家都發現不了他們學校竟然會有這麼可怕的一位大人。

兩個與這個小鎮格格不入的人,偏偏彼此看對眼了,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就是彼此眼中最特殊的存在。

學校裡的怪物們並不參與夜間的懺悔大會,偏偏這兩個大多時候都在學校裡待著。

說什麼隻是同桌,誰家同桌會任勞任怨地幫人寫作業,彼此喂東西吃,一見麵就黏在一起,五米之內身邊必定有另一人身影?

今天來學校的時候甚至都懶得掩飾了,光明正大牽手臉紅當它們是不存在嗎?

可惡。

有時候真的想把這對早戀的小情侶給舉報了。

——雖然舉報了也沒用。

說不定還會被罵你瘋了嗎那可是雲藏月!

等下。

被罵?

班長心猿意馬起來。

下課後就去辦公室找老師打小報告吧!

……

不知道自己和同桌被誤會的元楚星還在嘰嘰喳喳地和雲藏月講著話。

他總是很活潑,一天到晚有著說不完的話要講。

明明小鎮偏僻又無趣,可元楚星竟然也能找到許多樂趣和雲藏月去說。

一邊說一邊嘴巴還不安分,喜歡吃各種各樣的零食。

一邊自己吃,一邊還撕開包裝分給雲藏月。

抄完作業後就喜歡翻出他空白的本子塗塗畫畫,像是有著使不完的活力。

元楚星倒也沒有多麼避諱,本子大咧咧地攤開。

隻是雲藏月以前對他不感興趣的時候,也沒留意過他在塗畫什麼。

關係好起來了,怕元楚星生氣,也沒有特地去瞄他的本子,畢竟詢問元楚星的時候,少年總彎著眼睛,用一種落滿笑意的語氣說:“不可以偷看哦~”,尾調輕飄飄的揚,羽毛一般勾著人的心臟。

明明是在說著拒絕的話,可雲藏月總有種錯覺。

隻要他提出請求,元楚星就會撤開他壓在本子上的手,那如雨滴般綴在新葉上的秘密,就會如迷霧一般散開,全然地坦露在他的麵前。

兩個人心照不宣,像是在比誰更沒有耐心,第一個按耐不住,邁出兩人那模模糊糊的邊界。

最近可能是因為天氣比較熱,元楚星今天難得沒怎麼說話。

他在本子上塗畫了一會,就有些累了。

那雙仿佛落著星星的漂亮澄澈的藍眼睛轉了轉,然後停留在雲藏月身上。

“小月~”他黏黏糊糊地喊。

雲藏月:“?”

元楚星不好意思地拉了拉雲藏月的衣袖,雪白的小臉上浮著一層淺淺的紅暈。

明明看上去不太好意思,可他依舊捉著雲藏月的袖子,微微抬起的眸子裡,寫著羞澀和期待。

“小月……”元楚星又喊了一聲,聲音聽上去更甜了。

他的聲線本來就清脆明亮,軟著語調說話時,就像是雪啾撲簇簇展開了它的翅膀,潔白的細羽每一片都在勾動著人的耳膜。

雲藏月耐心地問:“怎麼了?”

元楚星臉好像更紅了,他小聲地說:“伸一下手給我。”

雲藏月雖然不太理解元楚星的用意,但還是照做了。

他朝元楚星伸出了手。

少年的手修長好看,卻沒有什麼血色,體溫總是低於常人,像是冬日裡飄著的細雪。

但在這逐漸浮熱起來的初夏,這種淺淺的涼卻剛剛好。

元楚星慢慢將自己的臉靠進了雲藏月的掌心裡。

他的臉很軟,興許是還沒徹底長開,臉頰還帶點嬰兒肥,細膩而柔軟。輕輕在少年掌心蹭著,像是雪啾在打量周圍的環境是否有危險,覺得安心後,就親昵而信任地將臉徹底埋了過去。

當元楚星貼近雲藏月的手時,雲藏月甚至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元楚星溫熱的吐息。

“讓我靠一靠。”他含糊地說著,語氣輕而軟,就像是在撒嬌。

——或許就是在撒嬌。

雲藏月睫羽輕輕顫了顫:“……好。”

元楚星很喜歡同桌身上的氣息。

像是夜裡冰涼的風,又像是迷霧裡濕潤的水汽,有如草木落著雨露後濕冷的味道,還帶著點點不明顯的血腥氣。

古怪又奇異,組成了獨一無二的味道。

就像是他的小月一樣,是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人。

元楚星很喜歡他。

元楚星撒著嬌:“讓我多靠一會哦。”

雲藏月說:“好。”

初夏並不算熱,但耐不住貼著的雲藏月身上的溫度很舒服,氣味也很好聞。

不知不覺,元楚星靠在雲藏月的手心裡睡著了。

少年淺憩著,雪色的發絲軟軟搭在細膩的肌膚上,又微微勾著掌心。呼吸輕而淺,兩隻手都伸出,露出纖細的手腕,指尖細白,透著淺粉,親昵而依戀捉著雲藏月手肘。

兩個人靠得很近,近得隻要伸手,就能將人徹底攏進懷中。

“小月……”

元楚星似乎沒有完全陷入沉夢,半夢半醒間依舊低喃著雲藏月的名字。

“我在。”

雲藏月也低聲著回,另一隻手輕輕幫他拂過垂落的發絲,不管元楚星是否能夠聽到。

似乎感受到了熟悉信任的氣息傳來的安撫,元楚星睡的更熟了。

而身邊的雲藏月側頭看著他,神色在並不明亮的光線中竟然顯得溫和而繾綣。

他一直沒有移開過目光。

第040章 040

無憂市又下雨了。

這已經是這個月以來第五日的陰雨天氣, 而這個月也不過八號而已。

接連的大雨,讓人不得憂心起來,擔憂是否會發生洪澇。

打開電視,電視主持人溫婉的聲音清晰地播報著天氣預報:【今日天氣為大雨, 按照天氣預測, 無憂市接下來的一周內都將持續伴隨著大雨, 請市民朋友們外出注意帶傘。】

元楚星半夢半醒著從沙發上醒來,揉了揉眼眶,不住地打嗬欠。

柔軟的發絲睡得亂糟糟的,發頂有好幾縷發絲頑皮地翹起。

元楚星從茶幾上摸出遙控器,換了個頻道。

華貴的液晶電視上, 小品正上演到高.潮部分,台下笑聲不斷。

元楚星去衛生間洗個臉, 緩了好一會才從那種古怪的困意中回過神。

他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白發藍眸的少年麵容無比精致, 像是展覽裡引人追捧的人偶,美麗得讓人目眩。

少年臉上應該帶著神氣, 像朝氣蓬勃的花朵,隻是此時眼眶卻有些微紅, 濃密的睫羽被濕痕潤成了一簇一簇, 潮濕的睫毛下,瞳孔還浸著薄薄一層水霧。

元楚星看著熟悉而陌生的自己,一時間還有些恍恍惚惚。

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以至於此時醒來時, 覺得現在的世界才是夢境。

元楚星走出衛生間的時候, 發現有人進來過的痕跡。

垃圾桶裡丟著一次性防雨鞋套,門口處, 收合的黑傘全是濕痕。

“李阿姨?”元楚星試著喊了一聲。

保姆李姨正在廚房做飯,忙個不停。

聽到動靜, 李姨從廚房探出頭來,笑著道:“小星。”

“再等會,菜很快就好。”

她模樣年約四十,剪著一頭利落的短發,聲音卻溫婉。

元楚星聞言哦了一聲,乖乖地在飯桌前做好。

元楚星家境很好,但父母常年在外工作無法照顧元楚星,偏偏元楚星又不愛旁人住進自己家裡,他們便請保姆定時給元楚星打掃衛生和做飯。

畢竟元楚星做飯隻能說是吃不死人,要是一個人住自己做飯,元楚星估計能把自己吃抑鬱。

李姨在做飯,一邊聽著電視的笑聲,元楚星一邊去拉開窗簾。

無憂市隻能算是一個三線城市,並不能說多繁華,比起元楚星以前在的城市,它顯得頗為樸素。

元楚星的老家在A市,那是一個人口有一千多萬的大城市,燈紅酒綠,無比迷幻。

但出於父母工作的需要,元楚星還是跟著一同來到了無憂市。

他在無憂市待了幾年,前些年住在另一處高檔的彆墅區,隻是這些日子元楚星不太想被接送,想要自己走路去學校,父母才在學校附近的小區給元楚星買了個大平層,方便他上下學。

臨近傍晚,外邊的燈光已經一盞一盞地亮起了,在大雨中,燈光比平日多出幾分孤寂和詭異。

元楚星隻在窗邊看了會風景,便聽到李姨叫他吃飯。

李姨做飯很好吃,飯桌上擺的全是元楚星愛吃的菜:糖醋魚,紅燒排骨,蒜苔炒肉,還燉了個蓮藕排骨湯。

李姨將最後一道爽口黃瓜捧上來的時候,忍不住多瞧了元楚星幾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小星?”

李姨照顧了元楚星好幾年,早就把這個娃娃一樣精致漂亮的孩子看成是自家的子輩,此時見他一副鬱鬱寡歡,眼尾殘留著紅暈的樣子,此時自然擔心起來。

元楚星聞言搖了搖頭,咬著筷子:“……沒什麼,隻是做了一個夢。”

李姨關心地問:“是做了噩夢嗎?”

元楚星說:“不是。隻是……”

隻是什麼,他卻沒有繼續說了,筷子壓著下唇,莫名顯得有幾分可憐起來。

李姨以為元楚星是被噩夢嚇到了,安慰道:“彆擔心,夢都是假的。”

元楚星垂了垂眼睛,睫毛在白皙的臉上落下兩排陰影,聲音低微:“我倒是希望夢是真的,那才好呢……”

飯菜很好吃,但元楚星難得沒了胃口。

他還在想著自己的夢。

到底夢見了什麼,元楚星其實記得並不清楚了。

他隻是記得,夢裡元楚星好像有一個同桌。

同桌很好,很好很好,夢裡的元楚星覺得對方就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好的同桌。

可醒來的元楚星卻很迷茫,這麼好的同桌,他真的和我第一要好嗎?

還是他的想象?

在李姨收拾東西的時候,元楚星忍不住問了屋裡唯一一個長輩:“阿姨,你說,夢裡的一切都是我想象的嗎?”

李姨投來詢問的眼神:“什麼?”

看著她疑問中帶著幾分不以為意的表情,元楚星慢慢就不說話了。

“沒什麼……”他低聲說。

李姨關切道:“是還在想著先前的噩夢嗎?沒事的,已經醒過來了。”

“隻是忽然想問問啦,不用擔心,我一會就好了。”元楚星扯出一個和日常沒什麼區彆的笑容來,送走了離開時仍然有些擔心的李姨。

過了一會,元楚星重新窩進沙發裡。

此時已經到了晚上了,外邊又落著雨,大雨將整座城市都模糊了。

聽著窗外的雨聲,元楚星沒有開燈,而是就著黑暗,蜷在沙發上發著呆。

電視一直開著,熱鬨的聲響壓著外邊的雨聲,人們嬉鬨的聲音回蕩在大平層中,反而顯得莫名孤寂。

元楚星原本應該習慣自己一個人的,可此時他卻不合時宜又想起了夢中的人。

對方的氣息應該也和外邊的雨一般冰涼而潮濕,細雪般的指尖卻會輕輕為他拂去臉頰的碎發。

元楚星摸到了手機,解鎖。

元楚星沒有偏好的壁紙,鎖屏的頁麵都是隨機。

今天就隨機到了一張頗為古意的畫麵。

仿古的白牆黑瓦,細雨蒙蒙,隻有背影的少年提著燈走在霧蒙蒙的黃昏。

熟悉的既視感一下勾起了元楚星的回憶,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出那朦朧的夢。

夢裡,那名少年也看不清麵容,隻看到棕色的發絲在風中輕輕搖曳,手上提著的燈映出瑩潤的光澤。

他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元楚星。

他們似乎在交談些什麼,空氣裡還殘存著自己困惑迷茫地低語。

元楚星問他:“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你也是嗎?”

提著燈的少年沒有回答。

他隻是靜靜地、專注地,像是迷霧中屹立在森林邊的雕塑,燈光明暗,目送著元楚星的離開。

這種古怪複雜的煩惱,在外人看來應該是很奇怪的吧?

誰會把夢裡見到的人當真並為此真實地感到困惑和迷惘呢?

打開手機,企鵝不停彈跳出消息。

元楚星沒有弄什麼消息屏蔽,反正無論是誰的消息,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元楚星隨手滑動著屏幕,發現最活躍的就是班級群。

高三(一)班的群聊不斷跳動著,元楚星卻沒什麼興趣點進去看。

可漸漸的,元楚星的目光停留在一個空白的頭像上。

頭像旁邊,是元楚星給對方的備注:笨蛋。

笨蛋是元楚星給他的昵稱,帶著一點點小小的私人情緒。

名為“笨蛋”的家夥頭像是一片純白,網名處也是空著的,至於兩個人怎麼加上的,元楚星已經忘記了。

兩個人不怎麼聯係,可也沒斷掉。

像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一樣,總之,每當火花要消失時,元楚星就忍不住發個句號過去,無聊也要續上火花。

而對方也會在間隔一天或者兩天後,給元楚星發來一個“?”

這個時候,元楚星就會說:沒什麼。

在下一次火花又快斷掉時,又發一個句號過去。

對方就繼續發問號過來,元楚星繼續說:沒什麼。

這樣無聊的舉動周而複始。

對方可能是無語,元楚星發句號過去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回同樣的句號過來。

當元楚星發“?”過去時,他有時候也跟著說:沒什麼。

所以一翻聊天記錄,就會發現兩個人就靠“?”、“。”和“沒什麼”聊了大半年。

明明都沒怎麼聊天,但古怪的勝負欲又讓兩個人的火花從沒斷掉,不知不覺,他們似乎都成了彼此互發消息最多的人了。

現在看著這奇怪的聊天記錄,元楚星都忍不住被自己和對方幼稚的舉動給逗笑了。

以前的時候,看著這個空白的頭像,元楚星沒有什麼感覺,但是此時,不知道是不是那股從夢中醒來的勁頭還沒過,元楚星第一次有了和外人傾訴的想法。

他頓了頓,點開空白的白茫茫的頭像盯著一會,然後打開了對話框。

細白的手指在熒光的屏幕上輕點。

發完消息後,元楚星後知後覺地開始臉紅。

啊啊啊!

他怎麼像昏了頭一樣突兀地打斷兩個人詭異的默契。

元楚星越想越覺得後悔,但是此時已經過了撤回時間,隻有臉不爭氣地紅了個透徹。

哪怕沒有人在旁邊,元楚星也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越想越覺得羞恥,臉燙得都快要冒煙。

“真的是見鬼了……”

元楚星一把拉過放在沙發上的毯子,蒙住頭,聲音悶悶地響在空曠的客廳。

電視播放的小品已經結束了,晚間七點半,是熟悉的本地新聞頻道。

主持人畫著乾練的妝容,笑容像是固定在臉上的麵具。

【近來,我市出現許多不實謠言,不法分子趁機散布許多謠言引起恐慌。請廣大市民朋友們放心,無憂市很安全,沒有任何凶殺案件發生。如果您在手機上看到任何有關血腥恐怖的信息,請務必無視它,做到不信謠、不傳謠。】

而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新聞擠滿了頭條。

【無憂市驚現殺人狂魔?!無頭屍體橫死街頭!】

【雨夜凶殺案!河道再現不明屍體!】

【垃圾桶秘聞:被肢解的無名者!】

本地熱搜被勁爆的新聞擠滿,但剛點進去,網頁就刷新起來。

刷新後,駭人聽聞的新聞已經無聲無息消失,仿佛一切都是人們的錯覺。

……

嘩啦啦。

大雨落下。

雨夜磅礴,莫名帶著幾分詭異。

少年提著電鋸,漫不經心地追著獵物。

他的前邊,一位穿著西服的中年男性正在街道狂奔。

男子麵露驚恐,下班後止不住的疲憊此時全被恐懼占滿。

他原本隻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每天都加加班,怨氣大得能變成鬼。

最近無憂市出現了一些謠言,說是市裡出現了個可怕至極的殺人魔,男子的手機收到推送的時候,還頗不以為意。

他在和同事閒聊時吹牛道:“什麼殺人魔,再可怕有上班可怕嗎?我倒是寧願被殺人魔殺了,也不想來上這個破班。”

男子翻著手機的推送,看著上邊死者沒有打碼暴突的雙眼,嘲笑著說:“看看這家夥,長得這麼醜,死的時候樣子就更醜了。不過這妝不錯,畫得真跟個死人一樣,哪部電影裡的劇照?”

有同事勸他嘴上留點德,男子卻不屑道:“那些臭記者都從三流影視劇裡翻劇照來弄這種假新聞了,有膽子發布,還不許我點評?”

沒有危險的時候,誰不會吹牛。

男子是那種喜歡在網上指點江山的性格,喜歡指點女網紅的身材和相貌,對著彩禮破口大罵,說彩禮是封建糟粕,但又要求女方帶嫁妝。

還總覺得女生開豪車住豪宅就是被包養了,覺得自己之所以壓力那麼大都是彆人的錯,為了攢錢娶老婆,為了贍養長輩,見不得彆人好。

看到這個新聞下其他人憂心忡忡的留言,男子甚至帶著一點微妙的得意,他打字道:真不懂你們有什麼好怕的,這一看就是來騙流量的。

有人說讓他嘴巴彆那麼臭,男子直接回:殺人魔根本就不存在,存在的話,那就讓殺人魔來找我啊!

可男子萬萬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那麼快。

今天難得不用加班到深夜,哪怕下著大雨,男子的心情也很好。

可下了地鐵之後,男子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個點的街道,人應該有很多。

可他走在道路上,卻一個人都沒看見。

就算下著雨,人們不愛外出,周邊的商鋪也很多人。

然而此時,什麼都沒有。

路上見不到人,靠窗的玻璃邊也見不到任何店裡的顧客。

世界仿佛被單獨隔離出來。

一片死寂,隻有雨滴落下的聲音。

男子越走就越心慌,直到他聽到了電鋸的聲音。

哪來的電鋸聲?

電光火石中,男子忽然想起了白日裡看到的新聞推送。

那血腥的屍體圖片下,記者猜測,對方可能死於利器,肢體被鋸得四分五裂。

現在,男子就聽到了這詭異的電鋸聲響。

“滋滋滋……”

想到白日的口嗨,男子害怕了。

男子涕淚橫流地想,他一點都不想死啊!

他隻是口嗨而已,為什麼要找上他!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男子拚命拔腿狂奔,但無論如何奔跑,那詭異的電鋸聲依舊如影隨形,不緊不慢地綴在背後,像是索命的幽靈。

下雨路滑,男子直接摔到了地上,疼得一時半會爬不起來。

“彆、彆殺我……”他的臉上寫滿恐懼,心理防線直接被這詭異的一幕擊潰了。

黑影慢慢走近,露出一張陰鬱蒼白的少年臉龐,修長的指尖,正毫不費力地舉著電鋸。

“叮咚。”

手機響起提示音。

棕發少年頓了頓,從口袋裡抽出手機。

屏幕上,被備注為“沒什麼”的人頂著個星星頭像給他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

少年歪頭,麵無表情的臉上落著冰冷的雨水,濕漉漉地打濕了頭發。

少年盯著消息看了一會,剛要回消息,卻聽見眼前的獵物在不停地哀嚎求饒。

“求求你,求求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嘴賤了!”

一邊說,男子一邊拚命抽著自己耳光,語無倫次,涕淚俱下,不停地往後退。

“彆殺我!我、我這裡還有銀行卡,我的錢全給你!饒我一命,求求你,我以後再也不在網上嘴賤的,彆殺我,彆殺我……”

少年終於抬眼了,薄薄的眼皮下,眸色陰鬱冷淡。

“……你很吵。”

少年說著,舉起了電鋸,反射的寒光映在冰冷的紅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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