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哦。”我後知後覺地應道。
夏末時分,風在吹,掩飾了將歇的蟲鳴。
陽光縹緲,樹影拽曳,斑駁的光暈掠過宮中的樓閣。
對於李承澤在宮中這事我是不太意外的,唯一驚訝的是會遇上他罷了。
他顯然也是要路過這塊地的,當下踩著廊外蔓進來的光影。
但他大抵也沒想到我會在這,這會不驚不喜,臉上還似有躁意遊過,但一晃就不見了,像陽光幻化出的魚影。
這次李承澤身邊不帶謝必安,畢竟像南衣他們這樣帶利器的劍客在宮中可不能亂躥。
我也一樣。
我見李承澤今日的氣色比往常好些,大抵是他穿了身紅底金紋的袍子——這是他鮮少衣著的色調,因為我平時愛穿這個顏色,所以他向來不喜歡。
但今天打巧了,我入宮來覲見太後換了身素色的裙裳,我們倆的衣色便沒撞上。
這會我也不知道要同他說什麼,倒是三皇子看了看李承澤,又看了看我,然後扯了扯我的袖子輕聲問我:“我聽人說朝陽姐你不當我的嫂嫂了,是真的嗎?”
從這孩子嘴裡聽到這話叫我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我眨了眨眼,也沒說是或不是,隻道:“我還是你的朝陽姐姐呀。”
三皇子“唔”了聲,看上去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
倒是李承澤將這話聽了去,他拿指尖點了點自己的袖紋,挑著眼角,似笑非笑地譏誚我:“姐姐?就你這細胳膊的,以後彆抱承平,彆傷了他。”
承平是三皇子的名,說這話的人歪頭瞅了瞅那些屬於三皇子的宮女。
這一瞅,那些宮女的頭就垂得更低了。
聽此,三皇子安靜了會,自己就跑遠了,順便帶走了一眾宮女。
對此,我沒說什麼。
眼見整條廊榭因此安靜了下來,我便也想走了。
但李承澤在須臾間卻朝我歪頭靠過來。
我一驚,以為他是要報我前天拿甘蔗弄亂了他發冠的仇,不禁抬手護住了自己的發簪。
誰知他一見,輕輕咂舌,似是不滿地挑了挑眉,隨即拿手拍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放下。
我隻得慢吞吞地放下來。
紅欄之外,堆了假山灰石的池塘流水粼粼。
沒了手臂的阻擋,他這才滿意地笑了笑,還晃了晃腦袋,湊過來附在我耳邊說:“昨日,鑒查院的陳萍萍好像向聖上請旨要退範閒和婉兒的婚。”
我一愣,側臉抬眼去看他,想知道他說這話時是什麼表情。
一看,就見他麵上噙笑,帶光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目光正落在廊外的花叢中。
一片蔥綠雜紅的景致中,樹影窸窣,光亮跳躍鼓動,李承澤那一襲紅衣卻置在廊裡的陰翳中,呈現出一片沉甸黯淡的靜謐感。
同時,他臉上是個什麼都判斷不出來的神色。
我便安靜地等他接下來的話。
但他卻沒再說,隻是站直了身子,與我拉開了距離。
我也沒追問。
不過,一提起婚約,我難免就想起自己和李承澤。
我倆的婚事掰了,現在比起我或範閒,李承澤或許才是更需要考慮這個的人。
自古皇子奪謫,哪會沒有母戚妻親的支持。
現在我顧家落了勢,李承澤看不上了,那接下來必定要另尋良妻了。
我放眼一想,目前卻想不出他今後會與誰結發。
本來我最先想到的是葉靈兒,畢竟她家是京都守備,又適齡。
但我很快又覺得不太可能。
葉靈兒此人,活潑愛動,我也是。
她愛穿紅衣,我也是。
雖不像她那般癡武,但我們都不是溫婉賢淑的女子,小時宮中就我倆最鬨騰,比男娃子還來得叫人煩擾。
那個時候我還沒被許給李承澤,有人就背地悄悄議論說葉靈兒會被指給李承澤。
但後來是我。
被指給了李承澤後我不高興了好長一段時間,我那個時候覺得葉靈兒好生幸運,不用早早與人綁定,也不用麵對一個討厭自己的人。
所以後來,我一直覺得李承澤不會喜歡葉靈兒,就像他不喜歡我一樣。
我們這般性情,不會讓他喜歡的。
我用自己的經驗總結出了這一點。
而葉靈兒那姑娘應當自由自在肆意灑脫,若是嫁給李承澤怕是也會不高興的,李承澤性子糟糕,除了身份權勢外,怕是會委屈了她。
所以這會,我很難想象李承澤今後會娶誰了。
但我也沒有糾結太多。
當下,我隻對李承澤說:“我要回澹州了。”
這一句告彆我今天終於當著他的麵說出來了,我認為這是一次非常正式的告彆:“以後可能不常見了。”
可李承澤沒什麼反應。
他好像正在想什麼事,聽到我說後,好像也還沒反應過來,隻是呆呆地點了點頭“哦”了聲,眼裡是難得如小孩子一樣澄澈的眸光。
我卻是喉頭一窒,鬱悶地瞪了他一眼,半是失望,抬腳就走了。
耳邊很快就響起了腳步聲,那是我自己的。
也隻有我自己的。
腳下是噠噠噠的聲響,我抬眼,控製自己的眼睛不往後看,但目光所望之處的大片廊景印入眼簾,我突然感到一陣恍惚。
說起來,這條宮廊與我還挺有淵源的。
猶記小時,我入宮就喜歡在這附近玩繡球。
有一次我不小心踢得重了些,那顆繡球就滾到了這條廊上來。
我當時噠噠噠地追了過去,就見繡球滾啊滾的,滾到了一個人的腳邊。
那是個百花爭豔的春天。
廊外的牡丹開得火紅燦爛,我攜著滿身的花香和草葉躥出來時,那人抬眼看來。
紅廊之上,黑發黑眼的人坐在一把黑鐵製成的帶輪子的椅子上,彎腰拾起了那顆繡球。
我那時不知道他是誰,便沒走過去。
倒是那人笑彎了細長的眼,朝我招了招手。
見此,我一愣。
那時我也不膽怯,就跑了上去,那人便將繡球放我手上還給我了。
他看著我說:“顧家的……”
“顧朝陽。”我眨著眼睛,接道。
黑衣的人坐在鐵椅上歪了歪身子,眉間有一絲疲倦,眼睛也黑得見不到底,但麵上倒是有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