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璃住在中福山,離國立大學很近。
騎電車十分鐘的路程,今天的課程依舊是人體,已經接連畫了四天,她的眼睛著實酸澀,尤其是那些乾癟,流失了水分的肌體,喪失掉□□的美感,像是清水煮一遭的雞胸肉般食之無味。
溫璃欣賞不來,畫的也疲憊。
涮筆的間隙,她瞧著前方同學的露出的一截腳踝,驀然有些愣神,生日已經過去了一周,反倒是記憶越發的曆久彌新。
下午從畫室出來時,房斯閩教授已經在門廊等待許久。
房教授為師嚴厲,他的父親是台灣人,祖籍福建,便得了這麼個名字,現擔任江城美術協會主席,尤其擅長風景油畫,也是溫璃的導師,課上極為嚴厲不苟,閒時卻是一個儒雅隨善的老頭。
他衝溫璃招了招手,兩人一同走在灑滿夕陽的長廊中,輕柔的白紗隨風浮蕩。
“選好題了嗎?”房教授邊走邊說:“這次的江南油畫作品展對你大三交換的幫助很大,更需斟酌一些,穩一些,如若有好的交換學校,後續對你報考巴黎美術學院的幫助也會很大,依我所見,更建議你繼續選擇風景方向,畢竟有《江邊日晚》的經驗支撐,會更穩妥些。”
溫璃的油畫學習自六歲發蒙,一直由外婆蔣寧親自輔導,蔣寧與房斯閩教授同出一門,關係頗為親近。
兩人畫風雖迥異,但都以風景畫見長,溫璃也是亦然。
“老師,在擅長的方麵一直向前算不得什麼突破,總不能固步自封。我這次想嘗試一下人物肖像。”溫璃跟在後頭,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
“人體課上你的畫作我也看了,很是規整,卻也僅限於規整,總是少了些更為深刻的神韻。”房教授頓了頓,繼續道:“年輕人想要突破,當然好,但這次機會你切勿要把握好,我曾知蔣寧生前之願便是你能考入巴黎美術學院,如今她雖不在了,依舊對你有殷切的期待,你自幼天賦甚高,如今為你師,能代蔣寧見證你的成長,我也著實欣慰,言至於此,不是讓你感到壓力,若你想做,便去做吧。”
溫璃沉默片刻。
“更深刻的神韻是什麼?”她疑惑道。
“是感情,若隱若現,想捕捉卻始終抓不住的,是蒙娜麗莎的微笑一般的感情。”房教授笑了笑:“千人千麵,還是要看自己的體悟,不過有個好模特很重要,今日畫室裡那些,看你似乎都不喜歡,筆觸起來也是頗為阻滯,開始的第一步,先去找你的繆斯吧。
“繆斯?”溫璃背手垂著腦袋,踩著地上的樹影:“老師,你有什麼推薦的模特嗎?”
房教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好比選老婆,你自己的老婆總得自己選,我幫你選的算什麼,那不成了包辦婚姻了,封建!迂腐!學院的模特你大概不能入眼。”
“選老婆……”房教授言語幽默,溫璃倒有些乍舌,呢喃了幾句,沒再繼續追問。
“最後一個問題,這問題迫在眉睫!”溫璃停下腳步,目光殷切。
“哦,你說?”房斯閩頓住身,連忙應和。
“今天遲到了,能把我的遲到記錄改了嗎,昨天生日喝多了……”溫璃小聲提議。
“不行!”房教授此時倒是嚴肅起來,擺了擺手,夾著包氣呼呼的走遠了。
江城的傍晚繚繞著誘人的煙火氣,道路兩旁的香樟樹穹頂繁茂翠綠,此時正值香樟花期,淡黃色的小花擠滿了葉隙,暖黃調的路燈隱於其中,幾束光穿過碧綠的樹影投射出來,空氣中浮動著若即若離的幽香。
江倚青坐在窗邊,百無聊賴的看著一簇簇花團,要墜下來似的。
西餐廳此時正值用餐高峰,服務員忙著翻台,已經問了三次何時點餐。
“稍等一下,我等的人還沒來。”同樣的話,江倚青也重複了三次。
她明白自己的家境壓力很大,若不是母親殷切期望能看到她結婚組建家庭,她委實不願躺這遭渾水,也陸陸續續的見了幾個,一聽到她家裡有個準備高考的弟弟,神情便不自然起來,又聽到還有一個患尿毒症一周需要三次透析的母親,麵色一下子萎黃,若有風度的,便結了餐費,禮貌道一句不合適;沒風度的還要罵幾句,撂下賬單跑路。
“再等一會吧,再問我第四次點餐,就不等了。”江倚青暗暗想,莫不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家境,嚇得不敢來了,至少也要提前知會一聲,放著家裡的攤子不管,莫不是白白浪費了一晚時間。
江倚青酒吧的工作還是丟了,酒吧老板婉言相勸,顧左右而言他,隻是建議她不要再去酒吧了,那小孩雖然替自己擋了酒,想來胖子還是留有餘怒,暗地裡施了壓。
這樣一來,便隻剩咖啡店一家兼職了,那裡也隻周六周日用人,江倚青憂慮著,恰巧此時來了電話,母親和弟弟的聲音在電話裡頭交替。
宋慈:“男方怎麼樣,性格合得來嗎?”
江停雲:“又去相親了?”
江倚青:“他遲到了,還沒見到,小雲你回家幫媽照顧點店裡,我一會就回去。”
宋慈:“怎麼遲到這麼久,我打電話問問你張姨。”
“彆等了,回家吧。”江停雲語氣不滿:
看著手機,眼神卻落到下方的一個聯係人號碼上,不是本地號碼,幾天前新加的聯係人,打開信息也隻有素白的聊天背景,空空如也。
此刻,服務員正瞪著眼睛,四下尋找著快要吃完的餐台,翻台大姐推著餐具車在角落待命,桌號已經排了十六位,等位的餐客像是一群快要餓死的蜜蜂,嗡嗡個不停。
角落裡的女人占著桌卻遲遲不點菜,她有點鬱悶,扯著嘴角歎了口氣,筆尖敲打著點菜單,抬起步伐再次向江倚青走去。
“您好,請問您什麼時候點餐?”
江倚青看了眼麵前空蕩蕩的位子,無奈的歎了口氣,拿起包,歉疚笑道:“不好意……”
“不好意思——”
一道溫和的男聲自身後傳來,來人環著外套,褲腳濕漉漉的,沾著零星的泥點。
他看著江倚青怔愣片刻,滿含歉意道:“我來晚了,我想我們可以點餐了。”
“我的車在永和街出了車禍,隻能走過來,耽誤了些時間。”許鳴臉上是十足的歉意,他撓了撓頭,“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沒事。”江倚青這才看見他滿頭大汗,便將紙巾推到他麵前,禮貌關切到:“車禍?你人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