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他的
林杳盯著時間, 催他:“你什麼時候回去?”
沈鬱白喝薑湯的動作滯住,他擱下勺子,說著:“待會兒。”
待了一會兒又一會兒, 待到雪越下越大, 他就扯開窗簾,朝外麵眺了一眼,“哇哦”了一聲, 用一種稍顯遺憾的語氣說:“雪下大了,回不去了。”
林杳熟練地從櫃子裡抱出一床被子,丟在沙發上:“那你就在沙發上縮一晚吧。”
沈鬱白把窗簾又拉上,盯著沙發上的被子,林杳打著嗬欠進了自己房間, 毫不留情地關了門。
外麵的風有點大, 敲在玻璃上的聲音重如擂鼓, 一下又一下。
因為疲憊, 林杳睡得很快,中途醒過來一次,覺得有點涼,往被子裡縮了縮,腳尖突然頂到一個冰涼的東西,林杳警覺地睜開眼,半撐在床上,撩了把頭發看著自己旁邊鼓起來的一個包。
她扶額:“回你的沙發上睡去。”
沈鬱白慢吞吞地動了動腿,用小腿圈住她的腿,臉還埋在被子裡, 隻能看見一點點睡得淩亂的黑發,在床單上磨蹭著, 單手繞過來很輕地抱住她的腰。
“我冷。”他恬不知恥地說。
林杳動了動腳,他就壓得更緊了,手指從腰部撩開衣擺覆上去,涼得人打了個激靈。
被窩裡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林杳躲了一下,見他糾纏不休,捏住他的手:“你等等,我給你加床被子。”
沈鬱白像個八爪魚一樣,用胳膊環住她的腰,一條腿伸過來攔著她下床,頭發蹭在胳膊上有些癢,整個人以一種古怪的動作牽製住她,聲線喑啞:“我不。”
他真的很喜歡說這句話。
林杳把他的被子往下扯了一點,沈鬱白露了個眼睛出來,很輕地眨了幾下,又往上揚著,看著她的臉。
屋外大雪紛飛,冷空氣襲擊世界,房間裡卻暖和得很,靜得除了呼吸聲就是雪落下的聲音。
林杳知道他是故意這樣的,每次一怕她生氣就會裝成好可憐的樣子,然後摸摸她。勾勾她的手指,側目觀察著她的表情,像小動物討好主人一樣放低姿態。
在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以後,他總結出了一套林杳最受用的認錯方式。
要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應該就是那年冬天林杳把家門口幾個快凍死的貓撿回去,沈鬱白就領悟了這一點。
完全沒有辦法。
林杳歎一口氣,給他讓了一個身位的空隙,然後用腳尖踢了踢他,“不要挨我太近,我很痛。”
沈鬱白裝出來的表情凝滯了一瞬,然後把眉頭皺起,撤開了腿,問:“腿上的傷還疼著?今天換過藥了嗎?”
聽他這麼一問,林杳才記起來自己晚上一直在忙聶湛的事,完全把擦藥的事情拋到腦後了。
她一時沒說話,沈鬱白就明白過來了,也顧不上外麵多冷,隻穿一件單薄的襯衣就翻身下床。
“藥膏在哪兒?外麵的桌子上?”
說著,他出了房間,拎起客廳桌子上的塑料袋翻找了一會兒,然後回了房間,蹲到床尾,輕輕捧起林杳的腳踝,垂眸看著她小腿上的繃帶。
沈鬱白看了林杳一眼,問她:“還疼?”
她的喉嚨動了動,其實剛剛隻是找了個借口想把他趕走,已經結痂的傷口並不是很痛了,現在倒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林杳踢了他一下,又被他捏住腳踝,沈鬱白的拇指在腓骨處輕輕摩擦了一下,指尖涼涼的,摸上去的時候總讓人覺得癢。
他重新給她塗了藥膏,用紗布包好,把她的腳放了回去,然後又問:“手掌?”
林杳躺了回去,撒謊說:“手上的傷換過藥了,現在不疼。”
她緊緊閉住眼,“睡吧,我也困了。”
說著,林杳又往前挪了一點,把身後的位置空給他,沈鬱白卻拉開了門。
她微微側過身子,遲疑地問:“你要回外麵睡嗎?不是說冷?”
青年捏了捏手裡裝著藥的塑料袋,淡淡道:“你身上有傷,而我怕我忍不住。”
他拉開門出去,林杳反應了一會兒,鑽進被子裡閉上眼睛。
真是……
外麵的雪還在下,輕絨絨地落在地麵上,明早起來應該就能下滿厚厚一層了,冷風從窗戶的縫隙裡鑽了進來,輕輕把窗簾掀起來,從那一點點縫隙裡能窺見逐漸變成純白的世界。
林杳手上的傷也結痂了,沈鬱白卻還沒走。
養傷的這段時間,每天清早打開門就能看見他盤腿坐在地上,筆記本電腦上顯示著國內申辦俱樂部的條件。
林杳坐在桌子邊上吃飯,他在手機上摁了幾下,把屏幕拿給林杳看,林杳甫一低眼,看見一列聊天記錄,連他在國外念書時的教授都讓他發了一句:
“已經追到女朋友林杳,非單身,望周知。”
她的筷子一頓,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倒也不必這樣大張旗鼓的。
沈鬱白似乎覺得這並不算什麼,“列表裡的人都發了一遍了,我這邊的人都通知到了。”他歪了下頭,看向她的眼睛,“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林杳推開他的下巴,咬住筷子含糊道:“知道了。”
她想了一下,眼睛還注視著盤子裡的菜,道:“有空就跟我回阿婆家吧。”
沈鬱白的手機一直在叮叮響,應該是有人回複了他發的那句話,不過他沒理,把手機調成了靜音,“那你什麼時候回我家?”
其實現在再去沈家的話,讓林杳覺得有些尷尬,畢竟自己在那裡寄住了一年,跟沈鬱白同住一個屋簷下,現在再回那個家,卻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這身份轉變得幅度也太大了。
林杳斟酌著道:“那你約個時間,記得提前跟我說一聲,我還不一定能空出來。”
她的傷其實已經不礙事了,這時候連疤都快脫落了,吃完這頓早飯就得回局裡繼續工作,李亞那邊的事她也想去看看情況,總之檔期堆得很滿,感情上的事每次都被她一拖再拖。
怪不得乾警察這行的大多都是老光棍,因為根本顧不上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林杳直接把備用的鑰匙留給了沈鬱白,有了前車之鑒以後也不敢再放在窗戶那兒了。
平底鞋踩在雪地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路邊的小孩都裹著棉衣戴了耳罩,在街道兩旁亂跑,家長一邊擺著煙花爆竹的攤,一邊呼斥著自家小孩,街上已經漸漸有了年味兒。
雖說已經臨近過年了,警局裡還是忙得熱火朝天,各種文件資料堆在工位的桌子上,掛在暖氣管上的手銬變得發燙。
譚虎看完一堆資料以後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捏著眉心,看見林杳恢複工作以後還關心了一句:“身上的傷還好嗎?”
林杳點了幾下頭。
楊長雲靠在她的桌子旁邊,歎氣:“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局裡可是忙飛了,新局長雷厲風行,好多老案子都被翻出來重查了,我們隊裡本來就沒幾個人,還被調走幾個,去了掃黑專組,現在是工作變多了,人手變少了。”
她拍了拍林杳的肩:“你做好加班的心理準備。”
小張起身去飲水機那兒接熱水泡茶,自己開導著:“我們還算好的嘍,隔壁刑警二隊的,手上好幾個重點案子,馬國慶落網以後,跟他有關係的幾個案子,全在李亞那個隊裡,局長要求全部徹底清查,尤其是那個聶什麼什麼的案子,牽涉太廣了。”
他掰著手指頭清點,嘖嘖幾聲:“殺了人,猥褻了兩名幼女兒童,還涉黑,哇,這不得把牢底坐穿?”
小張的水杯裡的水都漫出來了,他還孜孜不倦地評價著:“在外逃了十二年,也是有本事,聽說為了這個案子,隔壁支隊已經加了一周的班了。”
他打了個激靈,楊長雲指了指他身後的飲水機:“誒誒,你接的水,流了一地了都,自己拖乾淨啊。”
小張連忙轉身摁了停止。
林杳整理了一下桌子上堆的紙頁,抬頭問:“那現在我要跟哪個案子?”
聶文浩現在已經上了警方的通緝令,隻是暫時找不到他的行蹤,聶湛也被留在了局裡問話,沒放他回家。
那邊的事暫時沒有新進展,林杳這邊卻還有自己的公事忙,休假幾天回來以後,沒想到公務就堆成了這樣,今天估計是不能按時下班回家了,還得跟家裡的沈鬱白說一聲。
她的手摸上手機,想著給沈鬱白發個消息,譚虎翻開了自己記錄案情的一個筆記本,摁在她麵前的桌子上,手指點了點,“喏,這個案子。”
“你剛歸隊,按理說應該跟輕鬆一點的案子,但是沒辦法,現在隊裡缺人,這個案子又需要一名女警察,你看看吧。”
林杳順著他指的地方掃了一眼,是關於人口拐賣的,尤以婦女兒童為主,拐到偏遠一點的地方低價賣給村裡沒什麼文化的莽漢做老婆,事情的起因是一對尋親多年的夫婦在記者的幫助下,於一個偏遠山村裡找到了自己失蹤多年的女兒。
但那時候她已經神誌不清,甚至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
林杳看了眼資料,皺眉問:“還有不少都是大學生,按理說不應該啊……”
譚虎見多了這樣的事,擺了擺手:“怎麼不應該,人販子現在怪會利用同性之間憐憐相惜的同情心,團隊裡找幾個老婆婆或者小女生當誘餌,很容易就把人拐走了。”
林杳突然一愣,感覺這顆“子彈”砰的一下擊中了自己的腦袋。
72 他的
“那目前的計劃是?”林杳沉思了一會兒才問。
“前幾天抓了個從犯, 現在我們鎖定了販子重點蹲守的幾個地方……”
林杳認真聽著,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嚴峻。
*
鞭炮劈裡啪啦地炸起來的時候,街上的人也變得多起來, 家家戶戶在門口貼起了紅色對聯, 超市裡做起了買年貨享折扣的活動,音樂聲響徹了天。
林杳在路邊站得有些冷,哈了口氣, 把袖子往下拉了拉,掌心一道猙獰的疤被袖口遮住。
她耳朵裡還塞著耳機,聽見遠處的小張跟自己說:“看到人了,在你五點鐘方向的那個口上,小心點, 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林杳咽下最後一口麵包, 把塑料袋揉成一團, 一邊往前走一邊把塑料袋扔進垃圾桶, 用餘光看著路口的情況。
她的注意力都在那邊,所以在自己的衣擺被扯住時還有些愣神,一回頭看見一個小孩眼淚汪汪地扯著她的衣服。
林杳下意識準備問他是怎麼了,但話跑到唇邊的時候又頓住,她又瞄了一眼巷口的位置,才遲疑道:“你怎麼了?”
小孩拉著她的手晃了晃,指了指她五點鐘的方向,哽咽著道:“我跟媽媽在那邊吃飯,突然就找不到媽媽了,現在那個老板讓我給錢。”
他拍了拍口袋:“嗚……但是我沒有錢, 他們就說要把我賣了換錢,姐姐你能不能幫幫忙。”
林杳心裡一沉, 她倒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巧就成了嫌疑人盯上的對象,還讓這麼小的孩子哭著出來騙人。
她側頭看了這小孩一眼,約莫十歲的樣子,一隻小手緊緊攥著林杳的衣服,不讓她走,看上去真不像是被教唆的,很容易讓人心軟,也難怪成功率這麼高。
林杳猶豫了一下,跟他說:“那你帶我過去吧。”
耳機裡的小張驚了,不停地說:“杳妹兒你彆真的被拐走了……”
林杳小聲對那邊說著:“我知道的。”
小男孩帶她去的那家小餐館門麵不大,裡麵沒有幾個客人,隻有老板娘在店裡看著,一大一小還在做戲:“呦,找到冤大頭了,那就付錢吧。”
最裡麵坐了幾個假裝吃麵的男人,視線卻頻頻往林杳身上瞄,她心中了然,拿出手機裝成一副準備掃錢的樣子,隱晦地跟小張傳遞消息:“店裡生意挺好啊。”
是對方人很多的意思,就她和小張兩個人應該是抓不住這些人的。
“改明我叫幾個朋友來光顧一下您的生意啊。”林杳邊走邊說,期望小張能快點聯係局裡,再找幾個人來。
小張沉沉說著:“我知道了。”
老板娘靠在櫃台旁邊,點了點木櫃子上掛著的一個貼著二維碼的牌子,不經意道:“掃這裡就行。”
林杳隻能繼續往前走,走到那群男人的桌子邊上,把手機攝像頭對準掛牌上的二維碼,她的餘光卻落在那群男人身上,帶她過來的那個小孩子已經跑走了。
老板娘瞄了她一眼,往旁邊吐了一口瓜子殼,桌子邊上的幾個男的就猛地一下站起來,用毛巾捂住她的口鼻。
林杳趁亂跟小張說:“……注意定位,跟上。”
她的聲音掩在毛巾後麵,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小張聽清了沒,耳機就被他們拿掉了,手機也被奪了,毛巾上沾的藥很猛,林杳強撐了幾秒,摁了鑰匙串上的那個熊貓掛件。
留著這個掛件本來隻是當個紀念,沒想到真的能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她乾脆將計就計,如果被這夥人帶回窩裡的話,就能直接破獲老巢。
雖然危險了點,但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林杳被捆上了手腳,嘴也用膠布貼了起來,被這群人扛到了一輛小型冷凍車上,運送生鮮的那種,隻不過後麵的冷凍室沒開冷氣,烏泱泱的全是跟她一樣被騙來這裡的人,估摸著有將近二十個。
她的眼皮有些撐不住,倒在車裡昏了過去。
這車開得不穩,晃晃悠悠的,林杳的頭一下子撞到車壁上,被旁邊的人護了一下。
現在已經是晚上,車裡也黑漆漆的,沒有一扇窗戶,隻從門縫裡透進來一線光亮,照在林杳腳邊。
她掙了掙手上的繩子,綁得很緊,完全掙不開,林杳又掙紮了幾下,鼻尖沁出汗來。
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婦女用胳膊撞了撞她,然後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做無用功了。
林杳努力蹭著車壁坐起來,結果整個車側移了一下,她又往後倒,後腦勺猛砸在車壁上,暈了一瞬。
她緩了很久,手指往自己的口袋去摸,口袋裡倒是都被他們掏空了,但是幸好掛在腰帶上的鑰匙和那個熊貓頭掛件都還在,林杳稍微鬆了口氣。
隻要定位沒消失,小張他們就還能跟過來。
晚上的時候坐在車頭的幾個主犯叼著煙給她們送了飯,就丟了幾個乾饃饃在地上,然後很不耐煩地給她們把嘴上的膠帶撕掉,有個女人嘴上的膠帶一被撕就開始大聲哭叫,被扇了幾個耳光,匍匐在地上,頭發糊了一臉,邊上的人看著都不敢出聲了,瑟縮在一邊,還有幾個小孩眼淚汪汪的,被坐在周圍的女人擋在身後,怕小朋友忍不住哭而招致毒打。
坐在林杳旁邊的一個大嬸往前蹭了蹭,跪在那個被打女人的身邊,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隻是有點害怕,你彆打她了,鬨出人命來了也不好看。”
送飯的男人極為複雜地看了大媽一眼,冷哼一聲,轉而吊兒郎當地從口袋裡掏出槍,槍口在這群人身上掃了一圈,林杳看見他還持槍以後,心下一沉。
“我們都做這種生意了,還怕什麼人命不人命的,聽話點,就完完整整地把你們賣出去,非要胡鬨的,就拆解了再賣給醫院,聽得懂嗎?”
大媽急忙點頭,說著“知道了知道了”。
那個男人又回頭看了她一眼,踢了踢地上的饃饃,吩咐她:“把這些東西分了,還得好幾天才能開到地方呢,好不容易拐來的貨,注意點,彆給我搞得都餓死了。”
他哼著小曲走出後倉庫,跑到前麵的駕駛位上坐著了,後庫裡又恢複成一片黑暗,沒什麼光線。
林杳聽見有人開始小聲地啜泣,又不敢大聲哭,小孩子哭得有點用力,又被旁邊的人捂住嘴巴,小心地瞅了眼前門的位置。
大媽抹黑找到了那幾塊冷掉的乾饃饃,掰扯著給大家分了,碰到小孩子就多扯了一塊,最後一半個給了林杳,她手上隻剩一個塑料袋。
林杳微微眯住眼,看得清楚了一些,就壓低了聲音問她:“那你吃什麼?”
大媽沉默了很久,另一個女孩就出聲:“徐嬸一直把她的吃的分給大家,她一天隻吃一口,平常也最照顧我們。”
車廂裡黑漆漆的,小小的哭聲也顯得壓抑,林杳沉吟了一下,推開她的手,“不用了,我剛來,還沒你們那麼餓,你吃掉吧。”
角落裡有個小孩子跑過來,趴在徐嬸的腿上哭,徐嬸就歎著氣摸摸她的頭,一點點地給她喂東西吃。
林杳往車壁上一靠,問:“我們要被送去哪裡?”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摩挲著熊貓掛件的邊緣,內心忐忑著,不知道警方什麼時候能找到她。
車裡的人也不知道,都不說話,低著頭機械地咬著饃饃。
徐嬸的嗓音清潤溫柔:“往霖城邊上的河村賣幾個,沒被挑中的,大概就隻能摘了器官賣掉。”
聽到後麵的話,大家更不敢吭聲了,車裡的小孩子哭的聲音又大了一些,林杳看了徐嫂一眼,她正溫柔地拍著腿上小孩子的背。
“你家裡有孫子輩的?”林杳問她。
徐嬸緩緩轉頭看著她,借著那一點點模糊的光影能看清她臉上詫異的表情。
林杳低了頭,“因為你好像很會照顧孩子。”
“我有個小孫,得了重病,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呢。”徐嬸的語氣悵惘。
在大家情緒最崩潰的時候,難得有一個長輩能穩定情緒,開導大家,所以車裡的人都忍不住往她這裡靠了靠,會覺得心裡稍微踏實一些。
林杳幫忙用袖子擦了擦徐嬸懷裡那個孩子的眼淚,“那你的兒子女兒應該會找你吧。”
徐嬸搖搖頭,平靜說著:“我女兒前幾年因為抑鬱症,自殺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帶小孫。”
林杳神色淡然,繼續跟她閒聊:“那你還挺辛苦,現在孫子在住院,你又遇到這種事……”
徐嬸哀歎著:“沒辦法,這都是命。”
林杳的視線緩緩收回來,她閉上眼,靠在車壁邊上,不再說話。
已經聽出來了,車裡大部分人嗓子都發沙,是缺水的緣故,而徐嬸說話的聲音沒有半分沙啞的意味,中氣也足,明明應該是被餓得最狠的人,但是一點都不虛弱,剛剛從邊上爬到中間去為彆人求情時的動作也很快,看上去很有勁兒。
要麼是真的身體好,要麼就是有彆的緣故。
想起譚虎之前跟自己說的話,林杳的眉又蹙了起來,她從來不願意去把人想得過壞,尤其是女人,她從小到大都是這麼想的,但現在又猶豫不決,好像自己一直秉持的某種信念漸漸有坍塌的趨勢。
興許是她想得太多了,徐嬸對大家都很好。
差不多淩晨的時候,車上的人都累了,心裡又怕,不敢睡覺,懷裡的小孩子一直在哭,林杳歎了口氣,腦子裡一直在想辦法,但現在最實用的辦法就是期望小張能帶人截住這輛車。
她腦子裡一團亂,死死咬著變得乾白的下唇,她一個人想帶這麼多人逃出去也不現實,尤其是還有很多小孩子……
“囡囡呀請你坐下仔細聽聽阿婆說——”徐嬸突然開始輕聲唱著,哄著懷裡的小孩子。
林杳的思維停滯了一瞬,心裡顫動一下,突然睜了眼看過去。
她拍小孩的力度,跟阿婆小時候輕拍她的背哄她睡覺的力度差不多,唱歌的語氣也像,總讓林杳想起小時候阿婆給她扇著扇子,半夜起來給她捉蚊子,戴上老花鏡點蚊香的場景。
她的每一條圍巾和手套都是阿婆靠在家裡的小沙發上織出來的。
林杳低著頭,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多久沒回過阿婆家找阿婆說說話了。
小孩子把徐嬸抱得更緊,很依賴地叫著她:“嗚嗚徐嬸我害怕,我不想被賣,我想爸爸媽媽了,我奶奶還等著我回家呢。”
徐嬸的手一頓,興許是話裡哪個詞刺痛了她,她眼神飄忽一瞬,又拍了拍小孩兒的背,輕聲說:“沒事的,徐嬸會帶你走的。”
聽起來是哄人的話,大家都沒往心裡去,林杳淡淡想著,也許她不應該總是懷疑人,當警察當久了,就跟沒見過好人似的,她也不該這樣想。
半夜大家都精神不濟睡過去的時候,林杳的神經還繃著,她本就不易入眠,睡覺也輕,旁邊的徐嬸一起身她就醒了,但是沒睜眼,裝睡著,穩了穩呼吸。
也有人醒了,輕聲問她:“徐嬸你去哪兒啊?”
女人笑了下:“我去問問能不能讓我去上個廁所。”
她敲了冷凍室與車頭連接的門,門從外麵被打開,徐嬸問著能不能上廁所,開門的男人大罵了一句“麻煩”,然後把人拉過去,重新把門鎖上。
林杳睜了眼,往大門那邊蹭了蹭,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見男人不耐煩地說:“吃吃吃,旁邊有礦泉水,自己拿,今天貨裡沒出什麼差錯吧?沒人計劃逃跑什麼的?”
徐嬸默了幾秒才冷靜地回答:“沒有,都很聽話,我小孫呢?在醫院怎麼樣,我這次離開太久了,咱們什麼時候能到那個河村?”
“天天小孫小孫,一個藥罐子,喏,醫院的單子,費用都繳了,你就安安分分插在裡麵,讓裡麵的人彆天天亂嚎就行,做得好,還差這點醫藥費?”
對話突然中止,林杳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男人咒罵著:“媽的,警察是怎麼跟上來的,裡麵的人不是沒有通訊設備了嗎?”
腳步聲又越來越近,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近:“操他媽的,當時就應該把人都扒光了再扔車上,到底是誰聯係了外麵,不然警察怎麼可能這麼精準地找上我們的車?”
林杳急忙往後退,挨個推醒車裡的人,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們小點聲。
“警察追上來了,你們聚攏到後麵的車門那兒。”
大家怔怔地看著,有小孩問:“姐姐,你也是來救我們的警察嗎?”
林杳摸了摸他腫起來的眼睛,考慮到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硬一點的身份來安撫人心,於是她重重“嗯”了一聲,又對彆的人說:“你們都往後門去,前門可能不太安——”
她話還沒說完,前門已經被人打開了,兩個男人衝進來,大吼大叫:“是誰聯係了條子?”
沒人說話。
男人氣得要死,獰笑著:“不是你們這群婆娘才有鬼!不說我就一槍崩一個,我好不了,你們也彆想好過!”
“啊嗚嗚嗚——”有人抱住了腦袋,精神有些恍然了,“是她是她,彆殺我。”
林杳緩緩回頭,看見一隻手指向了自己。
那一刻她想到了譚虎在那句“同性間的憐憫心”後麵的一句:
“過於信任可能會害了自己,但是如果同胞之間連信任都沒有了,也不憐惜彼此了,那這個世界還真他媽的悲哀。”
但是誰都沒有錯,那個人也隻是想保命:“她剛剛說了她是警察,就是她——”
旁邊的女人捂住了她的嘴,後麵的話都變成了嗚嗚聲。
捂住她嘴的那個女孩看了看林杳,咬住牙說:“這個人被關了太久,精神不太正常了,我們這兒沒有警察啊,跟我們沒關係。”
冷凍車狠狠地顛了一下,車裡的人都摔得人仰馬翻,拿槍的男人大吼了一句:“勇子,你怎麼開車的!”
車頭傳來聲音:“不是!這個狗婆娘……她搶我方向盤!”
車裡有人小聲念了名字:“是徐嬸在車頭搶方向盤……?”
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扯著林杳的肩膀就把槍口對上她的太陽穴,林杳穩住呼吸,兩隻手用力地捏著他的小臂,被迫架起了脖子。
他把鑰匙丟在地上,跟其她人說:“去,打開後門,我要跟警察對峙。”
沒人動,大家都忌憚地看著他,男人又催:“去啊,不然我崩完她再崩你。”
那個被捂嘴的人一下子撲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撿起了地上的鑰匙,半晌才把後門打開。
已經好久好久不曾見到過光了,在後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林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稍微適應一下後,才看清了冷凍車後麵尾隨的一串串的警車,紅藍色的光交疊成一片,警笛聲此起彼伏地在耳朵裡炸開。
她呼吸微滯,頭還仰著,冰涼的槍口抵在她的太陽穴上,明明視線還是模糊的,卻在幢幢光影間看見了沈鬱白的車,於是大腦乍一下變得清醒。
林杳的嘴唇動了幾下。
他是瘋了嗎?他又不是警察,跑來湊什麼熱鬨……
挾持著她的男人朝外麵大喊:“你們都不許跟上來,不然我就一槍崩了她!”
譚虎拿著喇叭喊:“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可以和談!”
沈鬱白的車還在往前衝,越開越快。
旁邊警車裡的人跟他對了個眼神,憂心忡忡地問:“但是你的胳膊不是受過傷嗎?現在開成這個強度……能行嗎?”
對方半晌不搭理他,警察又歎口氣,都快放棄了才聽到他冷靜得過分的聲音:
“我死,都不會讓她死。”
沈鬱白的車衝到了最前麵,速度還在飆升,因為他不是警車的款式,一開始並沒有引起這群人販子的注意,直到越靠越近了,男人才用槍口重重頂了下她的腦袋,叫罵著:“那輛車你怎麼回事!”
林杳盯著他車的動向,心裡隱隱猜測到,他準備截停冷凍車,是上次她沒讓沈鬱白用的美式pit,但是現在冷凍車裡這麼多人,搞不好就全部被撞得人仰馬翻……
她突然聽到挾持自己的男人悶哼了一聲,慢慢把手鬆掉,林杳回頭,看見徐嬸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把槍,正對準男人的腦袋。
徐嬸的神情也無比恐慌,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他罵著:“勇子你個王八蛋,連個老婆娘都搞不定!”然後被逼著緩緩地抬起了手。
開車的男人大喊著回答:“她抽走了我的槍!我現在要開車,沒空追她啊,停下來就被警察抓了!”
沈鬱白靠近了冷凍車的後輪,林杳瞳孔一縮,忙喊:“抓穩扶好,小心被甩出去。”
說著她急忙跑到後門處,把門用力關上,人還沒來得及跑走,車身就劇烈地顛簸著,她背脊重重撞了一下,冷凍車失了控,被沈鬱白撞得側滑,車頭撞到旁邊的樹上,熄了火。
後箱裡一團亂,男人重新撿起了槍,徐嬸猛地抱住他,把人壓在地上,衝林杳她們喊:“下車!林警官,你帶她們下車!”
林杳第一次聽見她乾啞的嗓音。
“砰——”
【我有個小孫,得了重病,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呢。】
“砰——”
【我女兒前幾年因為抑鬱症,自殺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帶小孫。】
“砰——”
【沒事的,徐嬸會帶你走的。】
林杳的耳邊一陣嗡鳴,她的神經斷掉,隻機械地說著:“你們快跑。”
幾個小時以前還趴在徐嬸腿上哭泣的孩子又大哭出來:“我要徐嬸跟我一起走……”
林杳折了回去,還沒靠近就聽見徐嬸一邊吐血一邊說:“林警官,你也走……”
她的鞋底沾了血,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但是如果同胞之間連信任都沒有了,也不憐惜彼此了,】
【那這個世界還真他媽的悲哀。】
子彈全部打進了徐嬸的身體,從後門衝進來一波警察,押住了掙紮中的男人,他還在狂吼:“你個老不死的,我給你孫子交了那麼多醫療費,你背叛我!”
徐嬸倒在地上,用手指摸了摸林杳的鞋尖,喉嚨被湧出的血堵住,她笑,話語變得含糊:
“林警官,你一上車我就認出你了,也許你不記得了,我女兒抑鬱症自殺的時候,你救過她,你在頂樓拉過她的手。”
林杳跪下去,抓住她探出來的手,聲音止不住地抖,眼淚一下子掉出來:“可我沒有救到你的女兒,現在我、我也沒有救到你,我沒有用。”
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哽咽得不成樣子:“我一點用都沒有,我誰也沒救到啊……”
她扭頭對旁邊的警察說:“叫救護車了嗎?救救她,救——”
徐嬸很輕地閉上眼睛:“不是的,你救過很多人,我知道的,你是很能乾的女警察,如果可以的話——”
她用力攥住林杳的手,黏膩的血彌漫開。
“去醫院……看看我小孫,如果可以的話,拜托你照顧一下他……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話,跟著你總比跟著我好,我不是個好人,我也騙了很多人,現在是我應得的,總歸讓我……讓我找回一點良心了。”
“徐嬸!”林杳拍了拍她的臉,沈鬱白一瘸一拐地跳上車,周邊的警察圍了一圈,沒人說話,氣氛十分凝滯嚴峻。
沈鬱白拖著一條腿,單膝跪下,從後麵用紙巾遮覆住她濕潤的眼睛,聲音又輕又抖:“行了,我們該回家了。”
林杳還握著徐嬸的手。
這個世界哪裡悲哀。
從不悲哀,遍地是愛。
73 他的
徐嬸是人販子團夥裡的一員, 一開始也是負責在路邊裝可憐,把人拐到固定的地點然後敲暈了扔到冷凍車裡。
後來她跟那夥人商量,說自己乾不來了, 能不能換個位置, 每次看著小姑娘一臉單純地跟著她走的時候,徐嬸的心就突突地跳。
她誘拐年紀不大的女人的時候會想起自己的女兒,撈著小孩往餐館裡拖的時候就會想起自己還躺在醫院裡的小孫。
她覺著啊, 那些人也都是為人子女,家裡可能有個跟她一樣的老人在等她們回家。
後來徐嬸被派到冷凍車裡,當了個臥底一樣的人物,可那些被拐來的孩子,連吃的都多分給她一塊, 經常靠在她身邊, 說覺得她跟親外婆一樣。
等林杳被扔進車裡以後, 她認出了這個女警察, 在她女兒想跳樓的時候奮不顧身地拉過她女兒的手,隻不過最後還是掉了下去。
徐嬸知道,警方已經介入了,車裡的這些人這次應該都能回家了。
都回家吧,她做了有愧良心的事,那最後一次,就讓她送這些“女兒”“小孫”回家吧。
徐嬸閉上眼。
林警官是個熱心善良的警察,她住在醫院的小孫最後也有了著落,那就沒什麼遺憾的了。
徐嬸最後說:“林警官,你走吧。”
林杳總是看見彆人死在她麵前, 在這一行待得久了,就覺得生命怎麼變得這樣輕飄飄的, 說沒就沒了。
她的手上都是徐嬸的血,派來的醫生讓她先走,沈鬱白捏著她肩膀的手慢慢加力,把她帶離了現場。
林杳舉著自己的手從冷凍車上下來,她有些晃神,周圍一片嘈雜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是警察,剛剛應該讓我去擋子彈的,應該是我去的。”
沈鬱白擰開一瓶礦泉水衝掉她手上沾的血,拿礦泉水瓶的手一直在抖,胳膊看起來有點無力,垂下眼簾,嗓音乾啞:“不要這麼說。”
林杳看見他的手抖動的幅度很大,喘了一口氣,接過礦泉水瓶自己洗手,沈鬱白捏了捏手腕,胳膊垂在一邊,指尖還在不自覺地顫。
在截停冷凍車的同時,沈鬱白的車因為反作用力的緣故也往外滑,好在有其他警車護著,他的車隻是堪堪擦過了圍欄的邊,車門撞癟了些,人還沒什麼大礙。
“你的胳膊……現在去醫院看看吧,下次彆再超負荷了,胳膊的傷本來就還沒好全。”
“沒關係。”他克製地說著,“胳膊廢了就廢了吧,你要是嫌棄的話……我會努力養好它。”
一邊這麼說著,沈鬱白一邊用紙巾細致地給她擦手,外麵天氣冷,用冷水洗完手以後,兩隻手都凍得有些紅,他抿住唇,握緊了林杳的手。
林杳回握住,想讓他安心一點。
譚虎他們帶著人販子回了警局,林杳陪沈鬱白去了趟醫院,順便去看看徐嬸的小孫。
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病房裡的小孩子睡著了,呼吸機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林杳在外麵看了一會兒,碰上雇的護工打完水回來。
林杳問她:“你全天陪著嗎?”
護工點點頭,“這小孩的外婆一直沒來過,都是我陪著,孩子也命苦,媽媽跳樓死了,爸爸是個賭棍,之前為了還債,把小孩賣給賭場的老板,他媽媽拚命才把孩子搶回來的。”
林杳的神經敏感了一下,慢慢反問:“賭場的老板?老板要小男孩做什麼?”
護工說:“哎呦幸好是小男孩哦,要是個小女孩的話,人家根本就不會把孩子放出來,孩子爸爸之前來醫院耍過一次渾,讓人家外婆把孩子的醫藥費拿出來讓他去還債,還想拔掉這小孩的呼吸機,當時亂糟糟的,然後你猜孩子爸爸說了啥?”
她的聲音壓低,像是覺得這是什麼不乾淨的事:“開賭場的那個喜歡玩小女孩,還不上錢的賭棍有幾個就瘋到把孩子賣給他玩玩,哦呦真是天殺的。”
林杳一時沒說話,沈鬱白處理好胳膊的傷從房間裡走出來,叫著她的名字,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急急站起來,在隨身的筆記本上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扯給護工,跟她囑咐了一下:“孩子外婆現在有點事,有什麼問題的話可以聯係我。”
沈鬱白還沒來得及說話,林杳就慌忙道:“傷處理好了的話你就先回去吧,我還得去一趟警局,彆等我回家了,我估計會通宵,你要是想回你自己家也行,好好養傷,彆亂動。”
他探出去的手又垂下,撇開眼睛,低低“嗯”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林杳往前跑了幾步,又突然停住腳步緩緩扭回頭去,看見他錯開的眼,胳膊上掛著夾板,衣衫淩亂,一直低著眼不講話。
醫院走廊的燈把青年筆直的身影拖得老長,影子在林杳腳底下晃呀晃。
他半邊身子隱匿在陰影裡,碎發遮住漆色的眼,隻能看見青年輕微咬住的唇。
她盯了一會兒,又折回去,站在他麵前。
沈鬱白的眼睛瞥過來的瞬間,林杳微微側了下頭,踮腳吻上他的唇,很輕,一觸即離,像是一個短暫的安慰。
“我儘量早點回家,等這陣子忙完,我就跟你一起去見萬阿姨和沈叔。”
她說完,快速地揮了幾下手,催他快回家,自己跑著下了樓梯,打車回了警局。
林杳回局裡查了徐嬸的資料,包括她的家庭關係,調出了她女婿的檔案,把這個事跟李亞說了一遍。
李亞:“我知道他,最近通過聶湛提供的信息排查了一遍,這個劉某欠了聶文浩的錢還不上,現在在聶文浩的手底下乾活,跟聶文浩一樣躲起來了,現在還找不到人。”
林杳想了一下:“可以去愛仁醫院附近蹲一下,他現在應該不知道徐嬸已經去世的消息,說不準還會來找徐嬸拿錢。”
商量完事情以後,林杳一下子瀉了力,往桌子上趴了趴,樓下的接待員小梅跑上來叫她:“杳妹兒,樓底下有人找你。”
一般不會有人來警局找她,林杳抬了頭,問:“他說自己是誰了嗎?”
小梅:“你男朋友。”
隊裡的其他人紛紛抬了頭往她這裡看過來,林杳噎了一下,環顧四周,見大家一副八卦的表情,又把頭偏回去。
“知道了,我馬上下去,讓他等一會兒。”
林杳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開始穿,楊長雲了然地看著她笑了一下,林杳被看得不自在,又瞥眼看見小張嘖嘖搖著頭:“啊呀,警局裡兩個女警察都有家了,我也想讓小梅跟我說一句‘小張,你女朋友在樓下找你’。”
他怪腔怪調地打趣著,林杳穿好衣服推了他的凳子一把,“辦你的案子去吧,少八卦。”
小張身子晃了一下,差點倒在地上,旁邊的人都低低地笑。
林杳下了樓,看見沈鬱白拎著一袋東西靠在牆邊等她,時不時抬著腕表看時間,她緩了幾步,慢慢靠近,又蹙眉:“不是讓你先回家嗎?”
這才早上八點,從醫院回去還不足四個小時,想也知道沈鬱白根本沒睡覺,就又跑過來了。
沈鬱白把塑料袋遞給她,林杳打開看了一眼,是剛買的早餐,還溫熱著。
“被困那麼久,肯定沒吃什麼東西,你吃點墊一下。”他淡淡說著。
“對了。”沈鬱白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還有這個。”
林杳的眼神顫動一下,那個盒子很熟悉,像她以前沒送出去後來又被沈鬱白撿回去的那枚男戒,但是裡麵似乎不是男戒,尺寸小了一些。
“你的那枚戒指我就拿走了,還你一個新的。”
沈鬱白把戒指拿出來,因為有一隻手還動不了,所以隻能單手拿,低眸沉思好久,最後隻是戴到了林杳的中指上。
“你還欠我一個人情,要記得還,所以到了危機關頭也得記得,要留一條命來還我,不然你成了孤魂野鬼我也把你抓回來。”
林杳笑了一聲:“不愧是資本家,勢利,一個小人情都要討回去。”
沈鬱白沉沉看向她,腦袋一低,往她頸窩裡埋了埋,聲音拖得懶散,像是不太認真,但咬字很硬:“因為我怕你死,你很少開玩笑,說不準下次你就真的親身去擋子彈了,我見不得你那樣。”
林杳感覺他現在還沒回過神來,估計因為晚上的事被嚇得不輕。
但是這也沒有辦法,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林杳也早就跟他說過,自己的命一直都懸在刀尖上,經常會受傷、被報複、槍裡來刀裡去。
在這個時候,林杳也給不出什麼承諾,隻能含糊著說:“戒指,我收了,我努力長命百歲。”
沈鬱白還靠在她肩膀上沒說話,前台的小梅一邊偷笑一邊看,林杳聳著肩,頂了頂他的腦袋,示意他把頭抬起來。
誰知道這家夥又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沒怎麼用力,然後像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一樣伸出舌頭舔了幾下,林杳的脖子一陣酥麻,感覺被他咬一口比喝咖啡還提神,整個神經都緊繃起來了。
沈鬱白道歉倒是道得快極了:“對不起,沒忍住,你繼續工作吧,不打擾你了。”
林杳:“……”
看上去一點都沒有誠心道歉的意味。
明明就是故意的,還裝成一副解語花的模樣。
都跟誰學的?
74 他的
街上的人變少了, 家家戶戶舉杯慶祝,這是個下雪的除夕夜,地麵現出深深淺淺的腳印, 路邊的樹被剪去了枝葉, 樹皮爬上道道皸裂的紋路。
林杳把臉往衣領裡埋了埋,稍微把窗戶拉出了一道縫隙,頭伸到外麵粗粗喘了一口氣, 外麵靜悄悄的,路邊蹲了幾個人在小區裡玩兒摔炮。
現在市中心禁燃煙花爆竹,年味少了大半,鑽入鼻間的隻剩下白雪的冰涼氣味,林杳的鼻子凍得有些紅。
身後有人在喊她:“囡囡把窗子關上吧, 彆吹感冒了。”
林杳關了窗戶, 邊解圍巾邊說:“我就透口氣。”
金母還在廚房裡炒新菜, 電視機裡放著春晚, 隻起了個烘托氣氛的作用,實質上沒什麼人看,但是不聽著春晚的聲音又覺得不像在過年。
阿婆把碗筷擺好:“小白呢,不跟你一起回來過年啊?”
林杳把凳子扯過來坐下,“嗯”了一聲:“他回自己家過,萬姨那邊總不能沒有人陪。”
阿婆又問:“那聶清她們家今年怎麼也不跟我們一起過年?”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聶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這個年一看就不好過,這事估計對何元芳和聶清的打擊都挺大的,現在聶家就剩下她們兩個人在了。
林杳咬了下筷子, 不好把這事跟阿婆說,隻能糊弄著裝傻:“不知道。”
金友媛最近的情緒也不太好, 聶家的事被扒出來以後,聶清已經很久沒來找過她了,林杳看見她慢吞吞地扒著飯,除夕夜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吃完飯以後,林杳準備和阿婆一起回家,臨走時金友媛小聲問了她一句:“聶湛他……怎麼樣了?”
林杳輕輕看她一眼,摸不準金友媛現在對聶湛是什麼態度,聶湛對她不錯,可能是想在她身上找到一種贖罪的解救感,但是他畢竟利用了金星鑫,以至於此後的一切補償都會顯得微不足道。
她實話實說:“聶文浩沒落網以前,他出不來。”
說得委婉了一些,落網以後,作為幫凶,他更出不來。
金友媛的眼睛往下一低,“嗯”了一聲,所有複雜的感情都化為言簡意賅的一個字,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了。
吃罷飯,大家都各回各家了,林杳走進電梯準備下樓,聽見屋子裡的金母還憂心忡忡地問:“媛媛,你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啊?”
“……”
電梯門關上,林杳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