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風亂作,木枝上掛著的雪成堆地掉下來,啪的一聲掉在地麵上,碎裂開來。
林杳的肩頭也落了一些,雪堆砸在傘麵上無比沉重,她的手都有些不穩了,掌心的疤磨蹭著傘把,她呼出一口白霧,看見阿婆走在前麵,踽踽獨行,那背影讓人覺得有些熟悉。
她快走了幾步,跟阿婆並肩,攙了她一把,阿婆含笑望著她,碎碎念著,說她終於也有個自己的家了。
林杳沒吱聲,盯著自己腳下厚厚一層雪,而後突然聽見阿婆衝街對麵喊了一聲。
她眼一抬,看見對麵撐著傘站在樹下的沈鬱白,瘦白的手指從大衣寬闊的袖子裡伸出來,黑色的傘麵上沾了薄薄一層雪,青年眉眼沉寂,被斑馬線兩邊的紅綠燈給染得透亮,剔透的烏色瞳仁被照亮,沈鬱白的視線在阿婆身上晃了晃,禮貌地微微頷首,然後就停在林杳身上,沒移開過了。
他稍一抬手,衝她勾勾手指。
阿婆了然一笑,“那囡囡你先跟小白去,阿婆回家啦。”
林杳有些為難,偏頭看著阿婆:“不行,我得先看著你安全到家。”
阿婆笑了幾下,眼角卷出幾道褶皺,佝僂的身子被小小的傘覆住,輕柔地推了她幾下:“我又不是走不動了,一點小雪而已。”
紅綠燈由紅轉綠,沈鬱白跨過斑馬線走過來,黑色傘麵上的雪被抖掉一些,漆色的發尾沾上一點白,被他毫不在意地拂去。
“我跟杳杳一起送您回去。”
林杳摸了下耳朵,這人還不常這麼叫她,乍一下聽到沈鬱白這麼喊,她不由得有點沒反應過來。
阿婆無奈答應下來,兩人一左一右挨著阿婆走,林杳用傘撞了撞他的傘,疑惑著問:“你過來我這邊的話,你家那邊怎麼辦?”
沈鬱白慢悠悠邁著步子,“他們都睡了我才出來的。”
小區裡萬家燈火都明豔如赤日,很多戶人家一頓除夕團圓飯吃到現在還沒完,樓底下還有你追我趕的小孩子在玩炮仗。
阿婆走到樓梯口後朝她倆擺手,示意自己到了。
林杳往後看了一眼,問他:“你沒開車?”
他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我的胳膊暫時開不了車。”
林杳看見他的夾板都拆了,還以為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走回去吧,反正也不遠。”她有些困了,打了個嗬欠,傘拿得有些不穩,天上盤旋落下的雪花降落在她的頭發上。
沈鬱白看見她的眼睛裡蓄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半張臉埋在圍巾後麵,耳朵被風吹得有些紅。
青年默不作聲地移開了視線,身後有小孩突然點燃了一個炮仗,炸得很響,樓上有熄了燈的戶主拉開窗戶訓斥,說他們擾民。
“今天去你家?你家離得近。”林杳被這聲炮響炸得精神了一些,抖擻了一下精神。
沈鬱白停在她身旁,低了眼,將她頸側那一縷沾上雪的頭發挑了出來,頭發有些微涼,他的手在口袋裡捂過,林杳感覺到脖子上覆來一層微弱的暖意,很輕地掠了過去,稍稍癢。
“嗯。”他懶著腔調應了一聲,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沈鬱白跟著她走,偶爾打幾個嗬欠,眼皮困倦地落了落,但也沒抱怨。
這個時候到處都沒了人,冬日的電線杆上連夜鳥都不曾棲息,空蕩蕩的,隻有純白色的雪掛在上麵,給黑夜帶來一點點亮色。
沈鬱白的家裡極度冷清,窗花啊對聯啊什麼都沒貼,書桌上堆著一大摞申辦俱樂部和車隊的申請文件,亂七八糟的。
他摁開客廳的燈,在自己冰箱裡找了一下,沈鬱白平時也不下廚,他家冰箱跟林杳家的差不多空,不過林杳家的冰箱有他之前塞得一些桃汁和罐頭什麼的,還顯得豐富一點。
沈鬱白的指尖在冰箱門上麵輕輕敲擊了幾下,像是在思考,然後偏過頭問她一句:“還吃點東西嗎?可能要出去買。”
除夕夜也沒幾家做外賣的,周邊應該還有幾家24H便利店開著。
林杳剛坐下,聞言後狐疑問:“你會做飯?”
“在國外都是自己做的。”沈鬱白挺無所謂地說,但人已經跑去玄關準備換鞋再出去一次了。
其實林杳不餓,但是她想到自己還沒嘗過沈鬱白做的飯,錯過這一次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有時間像這樣坐在一起相處了,所以就又站起來,重新換了自己沾了一鞋底雪的厚底靴,準備和他一起出門。
沈鬱白的眼睫朝下耷著,盯著她的鞋子看了一眼,看出是約會沒成的那次林杳穿過的鞋。
衣服也是,雖然不是上次一模一樣的鵝黃色大衣,不過新年的衣服也是亮色,雪白的,看起來毛茸茸的很厚實,烏色的短發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往下垂著,交搭在雪白的外套上,視野被分割成黑白分明的兩塊。
林杳換好鞋,抬了眼,烏溜溜的黑眼珠疑惑地眯起來,問他:“看著我乾嘛?出門了。”
“沒什麼。”他轉身往外走了一步,調子拖得慢,“隻是在想,你這麼怕冷的話,下次我還是不要用腳貼你的小腿了。”
每次都會凍得她一激靈,然後很無語地轉身,頂著一張冷漠臉把他從被子裡推出去,讓他滾去睡沙發。
林杳聽到這話也很無語,她關上門,冷笑:“那我倆今晚也彆睡一起,睡一起你就亂來。”
走在前麵的沈鬱白剛把傘撐開,黑色的傘麵上剛落的雪還沒化,就又淋上新的,他幾不可聞地微眯住眼,嘴角漾起一抹笑:“亂來?我什麼時候亂來過。”
狐狸般蠱人的眼睛往上揚了揚,單薄的眼皮有種透明感,他靠近了一些,林杳挑著眉看著他的表情,等著他的後話。
沈鬱白說話時的氣息凝成具象的白霧,朝她臉上飄過來,青年的嗓音漫不經心的:“我可沒有,我們倆到現在隻做過一次哦,還是你主導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雪的緣故,林杳在他頸間嗅到一種清涼的淡香,似乎與之前聞到的味道有所不同。
她無語住了,走到一邊撐開傘,“這段時間不是我受傷就是你受傷,禁一下欲,很難?”
他笑了一聲,投降般道:“行行行,那傷好了就可以?”
林杳不理他,直接往雪地裡走,走出小區預備拐彎的時候被沈鬱白從後麵捏住後脖頸,像拎貓一樣讓她轉了個向,他低著漆色的眼,語調慢悠悠的:“這邊,拐錯路了,笨狼。”
沈鬱白不放手,順手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壓著,指尖像玩兒一樣輕輕捏著她的肩膀,眼睛也沒看她,隻淡淡敘述:“你家周邊有什麼店、怎麼去,我可都摸得一清二楚,而你怎麼跟第一次來我家一樣。”
兩個人靠得太近,傘都打在一起,林杳把他往旁邊推了推,回著:“我本來就沒來過你家幾次。”
他突然悶哼一聲,抬著胳膊,臉色不好看,林杳一愣,想起他胳膊的傷還沒好全。
“我打到你胳膊了?不能吧。”她又靠回去。
沈鬱白抿住唇,精致的眉微蹙,輕歎著:“就是胳膊疼才放你肩膀上搭一下的,你還推我……”
林杳狐疑地看他一眼,他臉上還是一副有點痛的表情。
剛剛捏她脖子的時候不見他這隻胳膊這樣虛弱。
“放吧放吧。”不跟殘疾人計較。
便利店裡隻有一個店員在值班,躺在躺椅上刷著小視頻,聲音還挺大,林杳他們進來了都沒看見。
挑完東西準備付錢的時候,林杳稍一瞥眼,看見了坐在便利店裡麵的椅子上吃關東煮的聶清。
準確地來說也不是吃,她好像沒有動過那碗關東煮,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
此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是大年第一天,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這兒想事情。
林杳讓沈鬱白先去結賬,自己坐到了聶清旁邊,用手試了下溫度,果然已經冷掉了,也不知道她在這兒坐了多久。
“在想什麼?這麼晚不回家。”
聶清緩緩眨了下眼,說話時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在想,怎麼就變成了這樣,我哥和我那個爸,原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初要是我媽沒和姓聶的結婚,我們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還不如讓我媽和我兩個人一起過。”
林杳看了她一眼,輕輕說:“也不能這麼說,世界上哪有什麼絕對的好人和絕對的壞人,再好的人可能都揣著一點不敢見人的小心思,再壞的人心底裡可能也存在著一點良知,你哥確實做了很錯的事,但是對於你而言,他是個很不錯的哥哥。”
“他的壞你要認,他的好你也要認。”
聶清的眼睛有些紅,她慢慢低下頭,語帶哽咽:“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見金友媛,我現在還姓聶,聶文浩也當過我的父親,我沒有臉去跟金友媛像以前那樣相處了,我害怕她看見我就會想起不好的事。”
林杳給她遞了紙巾,思索了一瞬,“你沒有跟她聊過怎麼知道她不會願意見你?金友媛是很堅強的人,她和你一樣,都能從這件事中走出來,本身就證明了你們都是內心強大的人,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她不會對你有偏見的,更不會因為看見你就出現抵觸的情緒,不然她這麼多年為了走出這段陰影所付出的努力不是都變成泡影了?也許你該和她好好聊一下。”
聶清抱住她,頭抵在她肩膀上抖了抖。
林杳側頭看見沈鬱白拎著塑料袋往外走,手指了指外麵,跟她做口型:“外麵等你。”
她回了個“OK”的手勢。
聶清擦了下眼淚,平複了一下心情,聲音還有些微抖:“聶文浩,這幾天來專門來找我了。”
林杳的神經一繃,身子也僵了一瞬,她沒想到在全網通緝的這個風口浪尖上,聶文浩還敢出現在聶清這個受害人麵前。
她表情嚴肅起來:“他跟你說什麼了?”
“他說一定是我慫恿我哥去出賣他的,他會糾纏著我讓我不得好死,他帶了幾個人來我家把東西砸得一團亂,對我媽狂吼,試圖在我媽麵前第二次強.暴我,我媽哭著報了警,他害怕了,又連忙開車跑了。”
她又摸了下眼角:“他就是為了報複我們,恐嚇我們,不讓我們好過,我怕他也會去找金友媛,林杳姐,你最好找幾個警察守在金友媛那兒,聶文浩可能會偷偷去的,他想逼瘋我們。”
林杳沉悶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她最後拍了下聶清的背,安撫著:“先回家吧,在外麵待到太晚的話何姨肯定會擔心你的。”
她走出便利店,想跟李亞提醒一下這個事,但是又顧忌著是除夕夜,而且又是淩晨,林杳就隻是順手發著消息,想讓他派人在金家小區蹲守一下。
短信還沒發出去,李亞的電話就打進來,林杳皺了下眉,接起。
“你見到了金友媛沒?金友媛媽媽打電話說她不見了。”
她耳邊一陣嗡鳴,急急說:“什麼情況?”
剛剛還一起吃過除夕夜的飯,她不過才離開幾個小時,怎麼就不見了。
“幾個小時以前吃完飯,金友媛說她下樓買點東西,結果一直沒回來,金友媛媽媽就去附近的商店都找了一遍,都沒看到她的人,所以火急火燎地給我打了電話。”
李亞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為沉重:“因為聶文浩親自找過聶清對其進行威脅恐嚇,我有點擔心這事也跟他有關。”
彼時。
金友媛倒在麵包車裡,嘴巴裡被塞了一塊擦車的抹布,搭在副駕駛位的黃色馬甲的一角讓她恐慌,那個人還悠閒地哼著歌。
她看見那個身影,看見那件黃色的馬甲就渾身顫抖,止不住哽咽,眼睛變得通紅。
聶文浩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說:“好久不見啊,小姑娘。”
他一邊開車一邊計算時間:“嗯……有多久了,十二年了吧,我又來找你了,你不高興嗎?”
把著方向盤的兩個胳膊顯露出兩塊刺目的紋身,一邊是“色即是空”,另一邊是密密麻麻的符文。
聶文浩停了車,從煙盒裡磕出一根煙,旁邊跟著他的小弟就從身上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燃。
他把腿翹在方向盤上,一邊吞雲吐霧一邊下流地調侃:“小女孩,你不會忘記我了吧?好歹我也是你第一個男人不是?”
金友媛渾身都抖了一下,用力掙紮,聲音被堵住,隻能發出悶聲的低吼,聽在耳朵裡卻仿佛刺耳的尖叫一樣,如似泣血。
聶文浩哈哈大笑,下了車,拉開後備箱的門,把渾身都被綁住的人從後備箱裡拎出來,他還故作同情地發出幾聲“嘖嘖”音。
“彆激動啊,知道你很高興。”
他把人扔到巷子裡堆積的雪堆上,金友媛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重重喘氣。
聶文浩披上那件黃色皮外套,周圍還跟了幾個人,他用力拍著巷子裡的牆麵,一下又一下,發出逗狗似的聲音:“喏喏喏,看這裡呀,還記得這裡嗎?”
淩晨一點鐘的黑夜,四周都不亮,聶文浩的小弟熟練地用榔頭砸壞了巷口的攝像頭,雪還在簌簌往下落。
聶文浩不耐煩了,提著她的脖子逼迫金友媛環顧這個巷子,她眼淚成股地往下掉,看見巷口處矗立的牌子,寫著“酒闌巷”。
男人低笑著:“不記得嗎?你在那邊的垃圾桶裡,當時渾身抖得不行,求我饒了你。”
他又想了想,“嗷,對了,還有你哥,不知道他的名字,拿著一把刀來找我,說要為妹妹報仇,然後呢——”
他捏著她的頭一扭,聲音如惡魔般:“就在那個角落裡,被我捅了好多好多好多刀,身上全是窟窿。”
聶文浩抓著她的頭發,逼問:“記起來了沒啊?被上過一次以後變成傻子了嗎?可我不是聽說你還上了大學了嘛?跟我那個可愛的女兒一起。”
金友媛的四肢動不了,她一邊哭一邊喊,聲音全部被堵在嘴裡的布後麵。
“啊啊啊啊啊啊——”
聶文浩在一邊捂著肚子狂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想瘋嗎?快瘋吧,像我被你們逼瘋一樣,我總得逼死一個吧,不然怎麼對得起你們這些年對我的追查。”
巷深處一片漆黑,衣服被地上的雪浸透,變得冰涼,如墜冰窟,骨頭縫裡都結了冰,天上掉下大朵大朵的雪花,覆在她的頭發上麵,又掉下,被她的熱淚融化。
他在金友媛耳邊碎碎念,掛著身上一串串符文,如念經一般:
“瘋吧瘋吧瘋吧瘋吧,你們絕不能好過!”
75 他的
漆黑的巷子裡闖進來一抹亮光, 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聶文浩停止了吼叫,直起身子朝巷口看去,他身邊的幾個光膀子男人也慢慢把腳轉過去。
孫明燕壓製住自己的呼吸, 緩緩蹲下身子撿起地上開著手電筒的手機, 然後轉身,咽了下口水,假裝若無其事地走掉。
她聽見身後有人問:“聶哥, 讓她走……?”
聶文浩毫無所謂地說:“我認識她,一個出來賣的妓,膽子小得要死,她不敢聲張的,反正警察已經盯上我了, 多她一個不多。”
靜謐的巷子裡隻剩下金友媛的悶吼和他撥弄打火機的聲音。
孫明燕走了幾步又停下, 緊緊捏著自己的手機, 立馬報了警, 跟警察把地址說了,然後慌裡慌張地把手機捅進棉襖口袋裡,四下環顧了一下,掂量著路邊幾塊大石頭,抱著石頭大叫:“來人啊救命了!有人在大街上殺人了啊!”
聶文浩把嘴裡的煙一下子丟到地上,大罵了她一句。
孫明燕一邊大叫一邊抱著一塊大石頭往他們身上砸,隻不過今天時間特殊,街上都沒什麼人了,隻有對麵一個便利店還開著,便利店的老板從躺椅上坐起來, 扒著玻璃窗往外看。
她還沒逃幾步,就被聶文浩的人追上, 把她拽了進去,他大手掐住她的喉嚨,陰冷道:“你也想死?”
孫明燕被摁在巷子裡的牆上,喉嚨發緊,一聲也叫不出來,隻能狠命用指甲往他的肉裡嵌,一邊仰著脖子一邊吐字:“我已經……報警了,你識相一點就……”
聶文浩加重了力道,壓著一隻眼冷嘲:“你個騷娘們還敢威脅我?我以前可去烏合會所給過你不少小費,你就這麼對我?”
孫明燕發了狠勁咬他一口,聶文浩的胳膊被她咬出血來,下意識把人甩到一邊的地上,她重重撞在牆角,撞翻了垃圾桶,垃圾散落一地,發出異樣的味道。
金友媛看著那個垃圾桶,眼裡的驚恐更甚,手指在地上撓了幾下,眼淚雙行齊下,沾濕了嘴裡的抹布。
各種氣味交織著,黑夜濃得讓人伸手看不見五指,金友媛卻看見了孫明燕從一堆垃圾裡往外爬,還在大叫:“救救我們……”
她被拿捏住雙腳拽了回去,金友媛身體顫抖著,想起自己當年也是這麼被聶文浩拽回去的,在那個垃圾桶旁邊遭受了欺辱。
聶文浩扇了孫明燕幾耳光,“你一個破布,跑來逞什麼英雄,我連你一塊兒弄死了又怎麼樣?”
孫明燕側著臉,用舌頭頂著嘴裡一顆牙齒,摻著血吐出來,啞聲說:“我之前……從警局回來的時候,答應過一個警察,說會做個好人。”
林杳在她離開警局時給她介紹了一個電影,叫《金陵十三釵》。
“我的身子臟,但我的心不臟。”她直視著聶文浩醜陋的眼睛,“我怎麼不能做英雄了?”
聶文浩猛砸了她一拳,低低咒罵:“還英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我看你是活膩了。”
他從地上起來,踢了她一腳,跟周圍的人說:“綁起來,一起帶過去。”
金友媛搖著頭,她蠕動過來,擋在孫明燕麵前,胸膛上下起伏。
孫明燕咳了幾口血,“你們帶我走,把這個姑娘放了。”
她笑,“反正你們男人,左右不過那檔子事,與其讓一個乾淨的姑娘被你們殘害,不如讓我來。”
聶文浩抓著金友媛的頭發,不耐煩地把人摔到一邊。
天上的雲散開了一些,胳膊上猙獰的紋身在熹微的光線下顯得聖潔,仿佛他是一個多麼虔誠的信徒,但是男人嘴上卻說著:“她早就被我糟蹋過了,乾淨個屁啊,你要送上門來,也是你活該。”
幾個男人把她倆粗魯地扔進後備箱裡,聶文浩坐了副駕駛,點著煙瞅了眼手機,望風的人打了電話過來:“聶哥,警察現在到了酒闌巷了。”
他閒閒應了一聲,吩咐彆人把車開到角落,敲下了舊車牌扔到路邊,換了個新車牌,然後跟另一撥人交接,帶著金友媛和孫明燕兩個人換了一輛新車,往另一條岔路開,其他幾個人開走了原來的車,引開警方注意力。
車身搖搖晃晃的,搭在座位上的黃色皮外套的袖子拖到了地上,聶文浩從屜盒裡掏出幾部老式手機,擺成一排,手指滑來滑去,悠閒地挑選了一部,摁開,然後問金友媛:“誒,說說,你那個警察姐姐的電話是多少,我打過去,幫你求救,看她有沒有本事把你救出來,怎麼樣?”
旁邊看人的幾個男的把她嘴裡的抹布抽了出來,金友媛一邊大喘氣一邊道:“你想……弄死她,我不會告訴你的,你殺了我我都不會……讓你利用我的,我絕不會害林杳姐。”
聶文浩罵罵咧咧的:“受刺激太大,精神不正常了吧?能讓彆人死自己活的事兒都不乾?神經病。”
他摁開撥號盤,“你不告訴我我就找不到她的電話了嗎?給你個機會還不要,嘁。”
金友媛的頭發散了一地,“像你這樣的畜生……當然不懂人類的情感。”
這句話突然把聶文浩逗樂了,他在車裡大笑,笑得快流出眼淚了,車窗反射出他身上的符文。
“哈哈哈哈哈,確實是小女孩啊,以前叔叔我也是相信的,結果一個個的…”他咬牙切齒的。
“後來我才知道,人和人之間的情感,是最他媽不值錢的東西。”
“……”
林杳心煩地撩了一把頭發,叉著腰看見酒闌巷裡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灑出來的垃圾,白檸怕她著急,在旁邊安慰了幾句。
李亞還在問便利店老板具體看見了什麼,聽見敘述以後皺了眉,重複一遍:“還有一個女人?”
老板描述了長相,林杳眉目一動:“可能是孫明燕?”
她在手機裡翻找著孫明燕的電話,結果還沒撥出去,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林杳凝了下神,白檸在旁邊看著,屬地是外省的,肯定不是正經號碼,就提醒了一句:“可能是聶文浩專門打給你的。”
林杳想都不想就接通,對麵傳來男人含混的笑音:“第一次跟你聊上天啊林警官,久仰久仰。”
她沒有耐心跟他過多地周旋,單刀直入:“你有什麼條件,說。”
男人又大笑幾聲:“爽快,不過我能有什麼條件?我一個上了警方通緝榜上的人,左右不過一個死刑,緊急關頭,唯一的願望就是找點人陪陪我,我看你這個妹妹就不錯,看來我那晚上沒眼花,拉著了一個妙人兒。”
林杳低吼:“你要是沒有條件就不會給我打這個電話。”
對麵沉寂了幾秒,話音又變得吊兒郎當:“你要是想救她,就自己一個人來六環外的化肥工廠這邊救,少耍心眼,我的眼線都盯著呢,你隻要跟警方團隊聯手,我就立即撕票,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多一樁罪案又有什麼關係。”
電話被掛斷,林杳麵色發白,白檸注意到以後,小聲問:“那邊怎麼說?要怎麼樣才肯放人?”
林杳忌憚地看了下周邊的人,視線晃過一個又一個警察,不敢確定聶文浩是真的有眼線,還是在唬她,但是她不敢冒險,草木皆兵。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白檸有些著急:“他們要你做什麼?越是關鍵的時候越不能犯傻。”
林杳斟酌了幾秒,白檸肯定跟聶文浩沒關係,她不敢出聲,隻能低頭給白檸發消息:【他們讓我一個人過去。】
白檸的神情變得凝重,回她:【不可以,監控裡都看到了,車裡全是人,你就算是女武神都打不過他們的,他們就是想把你也弄死。】
林杳:【但是我不能確定周圍有誰是聶文浩的人,我不能找他們幫忙。】
白檸:【李亞呢?讓他想想辦法。】
林杳:【李亞也不可信,他爸跟聶文浩、馬國慶他們有交情,我現在也不能相信他。】
氣氛靜了好一會兒,手機屏幕的光投影到兩個人臉上,白檸的眉越皺越緊。
白檸:【那就我跟你一起去,我有配槍,你現在跟局裡申請領槍肯定不行,用我的,至少比單槍匹馬好。】
林杳思考了很久,白檸拉著她從便利店的後門出去,攔了一輛車,把她摁進去,然後自己再進去,“彆考慮了,除了這樣也沒有更保險的方法了。”
坐在車裡的時候,林杳摸了摸自己的熊貓掛件,思緒放空了幾秒。
這個掛件是以前沈鬱白送給她的,關聯著沈鬱白的手機,摁了就會自動報警並把定位傳出去。
她最後給沈鬱白發了個語音,沉吟了好久。
“如果天亮了我還沒回家,沈鬱白,跟著我的定位帶人來找我。”
“在此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說。”
白檸還有點不放心,看著林杳鎮定自若的表情,還是慎重地問:“萬一他太擔心你,現在就聯係警察呢?”
林杳不作他想,迅速回複:“他不會。我說什麼,他會照做。”
車內還響著深夜電台,主持人輕柔的聲音緩緩傳來,林杳把手機熄屏,黑掉的屏幕裡倒映出她鎮靜的眼神。
這個除夕夜無比地安靜,在如此安寧的氛圍裡,無人知道,她們即將奔赴一場慘烈的殊死搏鬥。
要麼今夜生,要麼今夜亡。
長夜將至終章。
76 他的
滿地的塵土, 被風卷起來的時候分外迷眼睛。
林杳抬著胳膊擋了一下。
廢舊的化肥工廠,各種鐵桶都側倒在地麵上,浸出一灘又一灘不知名的黑色汙漬, 能聞到很濃烈的化學藥劑的味道。
麵前的大門用粗重的鐵鏈子拴著, 白檸摸到腰間彆著的槍,躲到旁邊的鐵桶後麵,兩人遠遠相望, 對了個眼神,林杳轉過身子,用力地踹了幾下門。
“聶文浩,你人呢!”
從鐵門的縫隙裡透出一隻眼睛,四下轉著, 探視著她身後的情況, 確定周圍沒有彆人以後, 裡麵的人才把門打開。
林杳看見了聶文浩, 正蹲坐在地上抽煙,煙灰落了一地,又被他用腳尖蹭開,肩膀上搭著那件黃色的馬甲,萬分囂張地瞥了她一眼。
他隨手扔掉手裡的煙頭,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誇讚了一句:“你還有點膽色,居然真敢一個人來。”
倉庫內部空蕩蕩的,除了聶文浩和他的小弟就見不著其他人了,看來金友媛她們不在這兒。
“人呢, 怎麼才能放人?”
守著倉庫門的那兩個人各自手裡拎著一把斧頭,眼神頹懨, 儼然一派亡命之徒的作風,接收到聶文浩的眼神以後就衝了上去,林杳儘力躲開,但耐不住對麵人太多,直接把她包圍住了。
林杳把手鞭在背後,晃了晃,示意白檸現在不要暴露,她還沒有見到金友媛,如果聶文浩知道她帶了彆人來,很有可能會撕票。
她被人捉住肩膀,摁在了地上,膝蓋磕到粗礪的地麵上泛起疼痛感,林杳沒吭聲,等著聶文浩說下一句話。
一雙腳慢慢出現在她眼皮底下,聶文浩眯著眼睛往外看了一眼,跟旁邊的人揮了揮手,吩咐著:“把那邊那個人抓過來。”
林杳心臟一緊。
白檸被抓了過來,林杳往那邊瞥了一眼,聶文浩手下的人沒有繳槍,看來她把槍藏住了,沒被發現。
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聶文浩就蹲在她們兩個人麵前,點了一根新煙,吐著煙霧,嗆得很。
“你不遵守約定啊,那我也可以不遵守吧?”
他說著,抬了抬手指,站起來跟周圍的人說:“綁了扔車裡,現在換地方,待會兒把警察給搞來了。”
聶文浩又看了她們一眼,咬著煙說:“把她們身上的東西都掏乾淨嘍,什麼都不要留。”
手被他們綁了起來,嘴用膠布貼住,手機什麼的都被摔碎了扔到倉庫的角落裡,那個小熊貓被她藏在了褲子夾層裡,他們沒摸到。
眼睛也被遮住,林杳倒在車裡,隻感受到車身一下一下地抖動著,車輪碾過坑坑窪窪的地麵,軋過一個又一個雪堆,能感受到冬季的寒意。
大年初一,林杳在黑暗裡聽見了路邊的鞭炮聲,也不知道自己被帶去了什麼地方,現在市內都是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除非已經開到了郊外。
車停下,林杳被扛著摔到了地上,眼罩和嘴上的膠帶被撕開,門外有人在問:“現在怎麼辦,要處理掉這四個女的嗎?”
聶文浩咂了幾下嘴:“不著急,直接把人弄死了我還玩兒什麼?”
身邊的人默了很久,又訕訕說:“聶哥你不是不玩兒這種女的嗎?”
林杳下意識咬住牙齒,雙手攥成拳。
生鏽的鐵門被關上,聽不清外麵的談話,地麵發著潮,牆角爬了一層厚厚的綠苔,呼吸間都沾著一股黴味兒,沒有窗戶,隻有牆麵上破了的一個手掌大的洞稍微透進來一點光。
林杳什麼也看不清,她微微眯住眼睛,叫了幾聲白檸的名字。
白檸回應她:“在呢。”
“槍還在身上嗎?”林杳問。
“綁在褲子裡了。”
白檸蹭了過來,跟她並肩靠在一起,稍微鬆了一口氣,徐徐問:“現在怎麼辦?直接舉槍打出去?”
林杳斟酌著,如果現在摁開報警裝置,警察裡麵真的有聶文浩的人的話,那麼她身上帶著定位的事情就會暴露,聶文浩肯定會再來找她。
她考慮了兩秒,還是摁了,然後蹭著牆站起來,把內兜裡的熊貓頭從那個牆洞裡扔了出去,又扭頭看向白檸:“你的槍彆藏在身上了,待會兒他們估計還要來搜我們。”
雙手被綁住,不好動作,林杳蹲下去幫她,把褲子裡的槍拿出來,剛把槍拿在手裡,白檸隱隱約約聽見腳步聲,立馬把林杳扯下去,兩個人一起靠著牆坐著。
地麵長著一堆草茬,很紮皮膚,林杳低著頭,使勁把手裡的槍往身後藏。
開門的是個瘦子,嘻嘻笑著:“聶哥叫你們過去一個。”
林杳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眼神,警惕道:“過去乾什麼?”
瘦子哈哈大笑:“還能乾什麼,說給兄弟們玩點好的。”
這話的暗示意味極重,男人還惡趣味地說:“你們自己決定誰先來吧,不過是個順序的事,人人都有份。”
因為開了太久的車的緣故,這個人看上去也挺累的了,聳著肩膀打了個哈欠,敷衍著說:“五分鐘時間,考慮好了自己從這個門裡走出來,五分鐘沒人出來,隔壁那兩個女的就噶一個,我們玩兒得爽了,隔壁就放走一個,你們就可以救到她們了,這個玩兒法不錯吧。”
他邊揮手邊說:“自己好好決定啊。”
鐵門被留出一道縫隙,從縫隙裡透出光來。
林杳看見金友媛和孫明燕被拖了出去,經過了她們門前,金友媛還在罵:“你們這群畜生,不然就殺了我!彆拖累彆人!”
聶文浩嘖嘖幾聲:“殺了你也太痛快了吧,彆著急,請你在旁邊看兩場好戲。”
林杳的思緒都集中在那邊,外麵的人喊了一聲:“還有四分鐘了啊,抓緊點。”
她的牙齒幾乎要咬出血來。
林杳手裡一空,手裡的槍被白檸拿了過去,她驚詫地回頭,從昏暗的光線裡看見白檸鎮靜的臉色。
她說:“不用考慮,我去。”
林杳下意識搖頭:“不行,你不能——”
“沒什麼不能的。”白檸背著手,把槍上膛,往褲帶裡塞,“杳妹兒,你跟我不一樣的,你有自己的戀人,有自己溫暖的家人,她們都很擔心你很愛你,萬一你受傷了,可能會有十幾個人難過,但是我就不一樣,我沒打算戀愛結婚,朋友也就那麼幾個,我家那對父母也不是很待見我,我死外邊了估計隻有你們這幾個朋友來為我收屍。”
頭頂上突然滲出一滴水,滴在林杳的鼻尖上,白檸已經站了起來,回頭對她笑:“嘖,怎麼算都是我去比較劃算吧,萬一我打出來了,那就可喜可賀,萬一我沒打過那群人,不乾不淨也沒那麼大影響,我不在意,也沒什麼人在意我,但是你就不能像我這樣自由了,嗯——這麼算來,我活得還算無拘無束。”
林杳站起來擋在她麵前,眼眶是紅的,一下又一下地搖著頭。
外麵的人還在慢悠悠地催:“還有兩分鐘——”
“我活了二十多年,隻有朋友愛我,所以你們對我來說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沒關係的,我們是最好、最好的姐妹,總該相信吧,女人之間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總是爭風吃醋和勾心鬥角,義結金蘭為什麼不能存在呢?”白檸還在爭取。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過命的戰友,不是隻有男人之間才有所謂的義氣的,我們之間也有,我也願意為了你出生入死,也願意為了你選擇做一次勇者,就像你當初擋在彆人身前那樣,我也可以擋在你身前。”
“林杳。”她叫著她的名字,擁抱著她,感受著林杳哽咽的胸腔,一下又一下地震動著,打出讓人心顫的聲音,“這份勇氣,是你教會我的,是你給我最好的禮物。”
她走出鐵門,林杳想跟上去,白檸卻在她眼前把門用腳踢著合上,對她小聲說:“如果我沒有成功,後麵就隻能交給你自己了。”
因為白檸的人生裡隻有朋友愛她,朋友對她好,所以她把友誼看得勝過自己的生命。
古往今來,在戰場上似乎隻有男人之間的鐵漢義氣被歌頌,被傳揚,可她們之間的友誼不輸給戰場上的戰士,這個臟亂的倉庫也是戰場,也能容下大義與真情。
從鐵門對麵,傳來幾聲沉悶的槍聲,外麵一團亂,林杳至今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孫明燕顫顫巍巍地跑進來,披頭散發地,用鋒利的瓦片割開捆住林杳的繩子,下一秒她就飛速往外跑,看見白檸舉著槍,一圈人圍在她身邊,聶文浩的肩膀中了一槍,鮮血順著他胳膊上的“色即是空”流下來。
男人陰惻惻地笑著:“我倒要看看你這個□□裡能存下幾發子彈。”
他一揮手,旁邊的人也掏出槍來,指著白檸的腦袋。
“夠把我們都打死嗎?不夠的話你現在跪下來求我,我賞你幾個。”
林杳在遠處對上白檸的視線,白檸皺著眉,對她搖了幾下頭。
大門還被聶文浩的人守著,她們出不去。
林杳死死咬住下唇,孫明燕和金友媛都躲在她身後。
她必須保住所有人,誰都不能死在這兒。
77 他的
聶文浩擱在一邊瘸腿木桌子上的手機亮了, 靜謐的空間裡,隻有手機的音樂聲環繞在空曠的倉庫中央。
林杳的視線也移到了那部手機上,她的手稍微用了點勁兒, 指甲嵌進掉皮的牆麵裡。
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的, 十有八九是聶文浩的臥底,估計是想把出警的事告訴他。
“你們倆,往彆處跑, 最好躲起來。”
金友媛抓了抓她的衣服,擔心地問:“那你怎麼辦?”
林杳回頭捉住她的手,安撫性地拍了下,“我總不能丟下白檸不管,你們先離這邊遠點。”
她拿起倒在牆角用來掘土的長鏟。
桌子上的手機還在響, 聶文浩揮了揮手:“拿過來。”
在男人靠近這邊的時候, 林杳用鐵鏟的頭猛擊他的腦袋, 周圍的人都騷動起來, 往她這邊趕,白檸穩住心態,又開了一槍,聶文浩奪了旁邊人的槍反擊了一次,白檸蹲下躲進拆下來的鐵門後麵,躲開了。
她看了眼槍膛,沒剩幾個子了。
場麵亂作一團,看起來他們似乎也隻有聶文浩手裡那一把槍,如果手裡的槍多,他們也不至於這樣畏手畏腳的。
雙拳難敵四手, 林杳幫白檸分擔了一些火力,但是對方人多勢眾, 她很快就支撐不住,用鐵鏟的木棍懟著對方的脖子往地上壓,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幾圈,聶文浩的子彈追著林杳的身子射,隻不過他不專業,射擊也沒個準星,幾乎就是胡亂地掃射著,但林杳的肩膀還是中了一彈。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杳和白檸身上,守鐵門的幾個男的也去支援,孫明燕見勢溜到了倉庫大門處,使出吃奶的力氣用手指掰著門,不過門把用粗重的鐵鏈子拴住了,掛了一把大鎖,孫明燕想著辦法開鎖,金友媛姍姍來遲:“鑰匙掉在地上在。”
她視力不錯,看見了地麵上反光的東西,連忙蹲下身子撿起來,往鎖眼裡戳。
有人發現她們兩個要打開門:“操,那兩個娘們兒要跑!”
扯開鐵鏈的瞬間,聶文浩從身後用胳膊錮住她的脖子,用力夾著,讓她喘不上來氣,金友媛的臉都憋得通紅。
聶文浩忿忿不平:“你憑什麼跑,她們還算是無辜,都是被你牽扯進來的,不然我隻報複你和那個姓林的警察就行了,最不能跑的就是你!”
他錮著她的腦袋轉身,讓她看清楚裡麵的打鬥情況。
林杳肩膀上的血蹭了一地,跟其他人纏鬥,白檸算計著子彈,用槍口指著那群人的腦袋,大喊著:“誰再動她就射誰的腦門!”
聶文浩在她耳邊惡狠狠地低語:“她們可都是為了你啊,這麼好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結果你還怪自私的,你跑了,她倆我可就不在意了。”
金友媛大口呼吸著,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拋下她們……”
她看見了林杳額上的汗,咬住的牙,皮膚底下暴起的青筋。
她從小就跟在林杳的屁股後麵長大,騎著小車追林杳姐的自行車,吃過她掰了一半的碎碎冰,跟她一起躲在院子的草叢裡抓小麻雀,林杳姐很疼她,在沒有親哥的時間裡充當著親姐姐的角色。
她也很愛林杳姐。
孫明燕從後麵撲上來咬住聶文浩的脖子,她咬得用力,牙齒都咬出了血,聶文浩疼得大叫一聲。
金友媛把身子往後仰,兩個人在重力的作用下倒在地上,金友媛砸他的眼睛,兩個人從倉庫裡滾出去,掉在外麵的沙地上,她和孫明燕一起奪了聶文浩手裡的槍。
孫明燕的臉被聶文浩打了一拳,半邊臉發紫,頭發亂七八糟的,幾乎跟外麵的歪七扭八長著的野草混在一起,除了顏色以外辨不清晰。
外麵是亮的,地上有厚厚一層雪,黃了半截的草茬從雪堆裡冒出尖來,有沒過冬的鳥在啼。
金友媛捏著槍從地上站起來,雙手舉著,對準聶文浩的腦袋,一邊流眼淚一邊尖叫:“你放了她們!放她們三個走!”
聶文浩的眼睛在流血,他閉住一隻眼,從雪地裡慢吞吞撐著身子起來,朝外吐了一口血,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血,笑著說:“一個半大的小姑娘……你會開槍嗎?彆搞得擦槍走火,最後不知道會害了誰。”
“這點兒距離,我殺你沒有問題。”金友媛遏製住眼淚,又喊了一遍,“放她們離開!不然我就開槍殺了他,他殺了我哥,弄臟了我,我恨他恨得要死,根本不在乎什麼後果。”
其他人稍微停住動作,往聶文浩這邊看,聶文浩許了他們一大筆錢,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們連去哪兒提錢都不知道。
林杳被白檸護在後麵,聽見她問:“肩膀怎麼樣,沒傷到要害吧?”
林杳搖搖頭,然後眯住眼睛,對麵拿刀的那個男的麵相很眼熟。
她喘了幾口氣,趁這時候試探性地問:“喂,你是不是有個三歲的兒子在住院?是姓聞吧?”
那個瘦子一愣,拿刀的手抖了一下,警惕地看著她:“你查過我?”
林杳低了下頭,扯了個笑出來,看來這就是徐嬸的那個賭棍女婿,跟在聶文浩手底下做事的那個混球。
她動了動腦子,在刀尖要戳向白檸的時候出了個聲:“我還查到,你老婆身上有個保險,法定受益人……應該是她的丈夫,數額還不小,有好幾百萬,不過如果你跟著聶文浩繼續這麼乾下去,出了人命,判你個死刑或者無期,你就享不到這個福了,保險賠償估計就給你兒子充當醫藥費了。”
瘦子的手滯在空中,情緒突然變得激動,瘋瘋癲癲的:“那個崽子憑什麼!他是救不活的,媽的一個小聾子,那筆錢給他也是浪費!”
憑這舉動,林杳懷疑他還碰過彆的不該碰的東西,不然精神怎麼會這麼癲狂。
管他呢,林杳繼續騙:“我們倆是警察,是國家公職人員,今天要是我們有人死在你們手裡,這個罪名可就大了,你現在倒戈的話,可以減刑,判個幾年,出來了拿了錢還能繼續過,對不對?”
瘦子有些猶豫,眼珠子轉來轉去,旁邊還有兩個男人,還在惦記著聶文浩許諾他們的那點錢,隻不過被死刑唬住了一點,都是愛錢但是更愛命的人。
聞瘦子的手轉了個彎,刀尖往旁邊那個人的胳膊上紮,互毆了起來。
他眼下一圈青黑,兩頰凹陷,看上去就是癮君子,哪有什麼思考能力,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林杳跟白檸兩個人從鐵門後麵鑽出來,第一時間去看金友媛和孫明燕的情況,卻看見外麵烏泱泱一圈人,還沒看清是誰來了,就聽見驚天一聲槍響。
耳邊一陣嗡鳴,耳膜被震得像要爆皮裂開了一樣,嗡嗡地不停響著。
林杳捂著肩膀上的血洞扒到倉庫大門處,看見聶清從身後握著金友媛的手,聶文浩的身子僵了一會兒,大腿處汩汩流血,溫熱的血泡化了地麵覆蓋的白雪。
紅與白的交織,聶文浩跪在了地上。
聶清的牙齒發抖,還鏗鏘有力地說:“她不開,我幫她開。”
聶文浩跪在雪地裡,雜草戳紮著他的膝蓋,他突然開始狂笑,眼裡都笑出淚花來:“好好好,真是好得不得了啊……”他咬牙切齒,“我的小女兒,你真是好樣的。”
十二年,顛倒的羅盤頃刻間被扶正。
十二年前,他拎著他的“槍”捅進她們的身體,而因果輪回,最後也合該由她們兩個舉著槍穿透他的肮臟的身子。
臟的是聶文浩,從來不是被貫穿的她們,聶清隻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沈鬱白過來扶住林杳的胳膊,看見她肩膀上一個幾近被穿透的血洞,烏黑的眸子顫動著,瞳孔都縮了一下。
李亞他們的警車開得沒有沈鬱白快,稍遲一些才趕到,林杳這時候也不敢相信他,一句話也沒跟他說。
李亞皺眉:“我知道你膽子大,但是你跟誰都不打個商量就自己跑過來跟聶文浩對峙,乾涉了不歸你管的案子,雖然有功,上級肯定也會處罰你的,你至少應該跟我合計一下,製定個計劃——”
沈鬱白扶著她站起來,冷睨他一眼:“她的傷很嚴重,你是先救人還是先罵人?”
林杳失血過多,嘴唇開始泛白,強撐著跟李亞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聶文浩的臥底?除了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其他人都無法相信,我跟你們一商量,不就全部暴露出來了?”
聶文浩被拷上了手銬,劉靜先過來問了林杳的情況,林杳心累地閉了閉眼:“你們都是無關人員,都過來乾什麼?”
劉靜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用力擁抱了一下白檸,白檸歎了幾口氣。
她又開始口吃了:“我不、不是無關人、人員,我來拍素、素材,寫社會新聞。你們放、放心,我一定把他的醜惡事、事跡全部用、用文字刊登出來,天下、下皆知!”
白檸的身子軟了一下,手裡的槍都在抖,彈殼已經空了,一顆子彈都沒有了。
她對林杳笑了下:“他們是跟這個案子無關,但是你與他們有關啊。”
大家擔心的不是案子,是林杳這個人,所以不顧有多危險也要趕來,要確保她平安。
林杳沒有力氣了,往沈鬱白肩膀上靠了靠,滲出的血沾濕了他的衣服,她在走出倉庫大門的那一瞬間看見了很多人,孫明燕、金友媛、白檸、劉靜、聶清等等等等,都挺直了腰杆在紛飛的雪霧裡站著,臉上的表情或釋然或惘然。
那一刻她的眼淚突然掉下來,在雪地裡砸出一個坑。
她想起蔣依小時候拍著她的胸膛哄她睡覺的時候,對她說:
“囡囡啊,你要相信,你對這個世界所展示出的每一點善意,最後都會一滴一滴的,以彆樣的方式,流進你的身體裡。”
——因果回環。
聶文浩被押進警車裡,頓住身子,回了眸,最後看了眼聶清。
——善惡終有報。
雪停,天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