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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僵持了一會兒, 陸衍忽然湊過來吻他。一開始是蜻蜓點水般的輕觸,像是在試探他的態度,又像是因為太在意, 舍不得唐突似的。

韓棠不知道這個過程持續了多久, 隻聽見陸衍在喘息間低低道:“可以麼?”

滾燙的呼吸就落在耳邊, 一瞬間, 韓棠隻覺得神經末梢都被這股熱意觸動,火一般在血管中蔓延開來。

他渾身都在發燙, 勉強擠出幾個字,聲音比蚊子還輕。

陸衍笑了起來,微一低頭, 嘴唇幾乎貼在他臉頰旁:“去床上?”像是怕韓棠後悔, 話一出口, 他便將人打橫抱起來:“好, 就去床上。”

他視線還是模糊得厲害, 走得又急, 一不留神被茶幾邊的單人沙發絆到——幸好他反應快, 踉蹌一下又站穩了。

這個插曲似乎隻發生在一瞬間,韓棠又被他緊緊抱著,完全沒有磕到碰到, 隻是他聽見那一聲不輕不重的“咚”響, 心臟忍不住一顫。

韓棠不由分說地跳下來:“不用你抱了。”

陸衍怔了怔, 神色有點黯淡。

韓棠怕他誤會,也怕他不高興——他知道陸衍的掌控欲有多強,一向說一不二的人, 連走路都變得讓人擔心,難免會有受挫感。

想到這個, 韓棠就覺得自責,要不是昨晚他太衝動,陸衍也不會遭遇這種意外。

他嘴唇抿了抿,低著頭挽住陸衍:“哥,我扶你過去。”像是怕陸衍拒絕,又急急忙忙補了一句:“你彆動,今晚讓我來。”

從陸衍的角度看去,韓棠的耳廓已經完全紅了,那股熱意似乎已經燒到了臉頰邊。他挽著自己的動作有些僵硬,能感覺到他在緊張。

陸衍尾音不自覺揚起:“你來?”

韓棠一聲不吭地把他扶到床邊坐著:“你等我一下。”

陸衍像是一秒鐘都離不開他一樣,立刻反握住他的手:“你要去哪?”

“沒有要去哪,就是去洗手間準備一下……”韓棠好聲好氣地跟他解釋,但陸衍眼睛看不見,脾氣就變得格外執拗,不管自己怎麼說,就是一聲不吭,也不放開。

韓棠看著他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自暴自棄地說:“我不去了,就在這裡。”他單手解開衣扣,覺察到陸衍抓著他的力度稍稍放鬆了一點,才退開一點。

那一點距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就站在陸衍觸手可及的地方,當著他的麵,將那身礙事的衣服,一件件丟到地上。

房間的門已經被鎖死,窗簾也拉的沒有一絲縫隙,床邊隻開了一盞小壁燈。陸衍屏住呼吸,眨也不眨的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影。

昏昧的暖光將他們的輪廓投映在身後的簾布上,細微的聲音像是被放大的鼓點,一下下敲擊著他的耳膜。長久以來壓抑在心臟深處的渴望,在這一刻似乎有了具體的形態。

陸衍閉上眼睛,又睜開。

那些壓不下的欲念,沉定在他眼底,映出某種肉食動物快要按捺不住,想撲過去把獵物吞吃乾淨的凶光。

韓棠手裡拿著一管醫用乳霜,剛轉過身,就聽見陸衍暗啞的聲音響起:“夠了,過來!”

他回過頭,陸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來了,一抬手將他攔腰抗上肩頭,然後準確無誤地把他放到床上。

病房裡的燈光徹底暗了下來,夜風輕輕敲打在窗邊,但很快又被裡麵那些雜亂的聲音蓋了過去。

韓棠竭力仰起頭,他眼底閃爍著一點碎冰似的水光,襯的瞳仁點漆似的黑。長時間親吻帶來的窒息感,使得血液不斷衝上頭頂。

有一瞬間,他渾身輕飄飄的,眼前似乎出現了某種幻覺,像是回到還在實驗室的日子。

無儘的痛苦像冰冷的海水,一次次將他淹沒,他無措地掙紮、哀求,試圖尋找一根救命稻草,但下沉感越來越強,他看不見光,也感覺不到眼淚湧出的溫度,整個身體似乎已經和這個幽深灰暗的海融為一體。

——直到陸衍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棠棠。”陸衍緊緊抱著他,不斷親掉他的眼淚,一聲聲在他耳邊重複:“我愛你。”

“寶貝,我愛你。”

韓棠摟住他的脖子,淚水又一次順著眼尾流進了發絲間。

所有的感覺都在這一刻回歸,他無聲笑了笑,對自己說:“我找到了。”

差不多折騰了一整夜。

韓棠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迷迷糊糊被人抱著喂了點粥,就又沉沉昏睡過去,再次清醒,已經是中午的事了。

金色的光從窗簾縫隙間透過來,韓棠蜷縮在被子裡,他身上該清洗的地方都清洗過了,還被換了柔軟寬鬆的睡袍。

昨晚除了剛開始的時候,陸衍來勢洶洶,讓人難以招架,之後的一切都很溫柔,除了身體某個地方有些微不適,他幾乎沒什麼難受感。

他蜷了蜷身子,睜著眼睛又出了一會兒神——直到陸衍坐過來,很用力地在他臉頰邊親了一口,笑著說:“醒了還裝睡?”

他臉上神采飛揚的,陽光照過來時,連眼底都映著溫柔的光,韓棠怔了一下,忽然感覺陸衍看起來,跟剛陷入愛河的毛躁小夥子沒什麼兩樣。

韓棠不自覺抿了抿嘴唇,感覺身體僅有的一點不適似乎也消失了。

他掀開被子,啞聲道:“我才沒裝睡。”

陸衍心情很好,攬著他肩膀逗他:“那你剛才在想什麼?”

韓棠習慣了追在他後麵跑,忽然麵對這樣熱烈的回頭箭,一時有點招架不住,咕噥著就要下床:“什麼都沒想……”

後麵的話,被“咚”的一聲巨響打斷。韓棠剛做了個站起來的動作,就結結實實的跪在地上,膝蓋骨沒有任何緩衝,直接撞上堅實的地板,按說該非常疼,可他摸著小腿,忽然意識到自己膝蓋以下,沒有任何知覺。

疑惑感都沒來得及生出,陸衍就一把將他抱回到床上:“怎麼了?”

韓棠心驚膽戰,顧不上回答,就使勁在小腿上掐了一把,大概過了十幾秒,刺痛順著他掐過的地方蔓延開來,隨即就是血液回湧的熱意。

韓棠輕輕舒了口氣,不太放心地又擰了一下:“應該是睡太久,腿麻了。”轉頭時看到陸衍盯著他的腿,不由驚訝道:“哥,你能看見了?”

陸衍神色稍緩,也不管手是不是還搭在人家膝蓋上,謊話張口就來:“看不見,你這腿真沒事?要不我讓醫生來看看?”

韓棠狐疑地盯著他。

陸衍像是感覺到了一樣,側了側頭,飛快道:“隻能看到一點點光。”

像是怕韓棠追問,他似模似樣地摸索著站起身:“你先去洗漱,我叫人準備車,待會帶你出去吃飯。”

韓棠哭笑不得,又揉了揉腿,才下床走去浴室。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乾,他感覺喉嚨一陣發癢,咳了一會兒,居然帶出幾縷猩紅的血絲。

太久沒見血了,韓棠一看這顏色,太陽穴就是一跳,還沒來及細看,陸衍像是聽見動靜,朝這邊走過來:“怎麼了?”

韓棠怕他擔心,飛快按下抽水馬桶,若無其事道:“沒什麼,我這就出來了。”他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把臉。

午餐陸衍帶著他去了個沒去過的餐廳。平心而論,菜的味道挺不錯,小牛排烤的恰好到處,海鮮湯也鮮甜。侍應生一邊介紹菜品,一邊有條不紊地將食物送到兩人麵前。

但或許是這陣子飲食不規律的關係,韓棠聞到味道就感覺胃裡一陣返酸,勉強吃了小半盤,火辣辣的痛感就變得越來越強烈。

或許是他吃東西的聲音越來越慢,陸衍沒一會兒也察覺到了:“怎麼了?不合胃口?”

“沒有。”韓棠飛快地喝了小半碗海鮮湯,感覺胃部的痛感緩和了一些,才仰起臉對陸衍道:“挺好吃的。”

陸衍眯起眼睛看著對麵,光線不算清晰,隻能隱約看見韓棠笑起來的弧度:“好吃就多吃點,你最近瘦多了,晚上抱著硌得慌。”

韓棠正喝著湯呢,差點被他突如其來的調情弄嗆到。

陸衍在桌子地下碰了他的腳,神情語氣都還是那副衣冠楚楚的精英做派:“慢點喝。”

韓棠一語不發地喝著湯,心想,等回去以後,還是要得叫醫生過來給他哥看看腦子。

吃完飯時間還早,韓棠跟著陸衍走出旋轉門。今天天氣不錯,是深秋少有的和煦,不過陽光太強烈,韓棠感覺眼睛刺的生疼,不自覺揉了揉。

陸衍立刻就注意到了,跟他交扣在一起的手指緊了緊,帶著一點調侃地看過來:“又困了?”不待回答,忽然湊過來,在他嘴角邊親了一下:“困了也先忍一忍,先陪我去個地方。”

雖然保鏢們都帶著墨鏡,但韓棠還是能感覺出那十來道注視的目光,他有點不安,又有點高興,低聲說:“……會被人看到。”

“讓他們看。”陸衍語氣很輕鬆,完全找不到之前急於跟自己撇清關係的樣子:“看多了就習慣了。”

車隊開了兩個多小時,下了高速後越走越偏,最後徹底駛離了市郊。午餐時胃部的痛感已經完全消失。韓棠隻覺得肚子很飽,又被喜歡的人摟在懷裡,整個人說不出的舒服,一路上昏昏欲睡,直到他不經意間睜開眼,看到窗外的世界。

雖然周圍的景色建築都跟之前不同,但畢竟是住了六七年的地方,韓棠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這條路直直通往他兒時的家。

韓棠眉梢一跳,驟然清醒過來。他不動聲色地朝旁邊看了看,見陸衍還維持著閉目養神的姿勢。單從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異常,隻是他五官生得硬朗,不笑的時候,總帶著一種令人敬畏的冷漠感。

韓棠思緒混亂,那些過去很久,卻在他遇到陸衍以前,少數能感受到“活著”的回憶,此時化作

一個個模糊的影子,一股腦湧入他腦海中。

沒等他想明白陸衍為什麼帶他來這裡,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陸衍睜開眼睛,很自然地吻了吻他的手背:“到了。”

第 32 章

陸衍曾經問過他從前的事, 剛開始韓棠滿肚子戒心,當然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之後戒心是沒了, 但他麵對喜歡的人, 又生出無窮無儘的自卑感。

他前半輩子一無所有, 沒有值得驕傲的過去, 沒什麼想要期盼的未來。

沒人在乎他,他也找不到在乎的人, 唯一擁有的,隻是拚命想要活下去的本能,為了活著, 那些年他不惜將自己變成一頭野獸。

可陸衍不一樣, 陸衍是天子驕子, 他什麼都有。不缺金錢財富, 也不缺敬仰崇拜, 即便是在陸崇胥那種苛刻到變態的人眼裡, 他也是最優秀的那個。明戀暗戀他的人那麼多, 隻要他願意,可以有換不完的情人。

韓棠哪一點都比不了,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好的那個, 也不是陸衍最想要的那個, 但他不想開膛剖腹, 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出來。這樣不堪的人生,他要永永遠遠藏進心裡。

於是他編了一個故事,拿來搪塞陸衍。

他說自己父母早亡, 從小被送進福利院。福利院條件很糟糕,他被養到十來歲就出去討生活, 遇到過幾個壞人,也遇到一些好人。

——聽起來平平無奇,但已經比他真正經曆的好上無數倍。

那時候陸衍什麼都沒說,韓棠也不知道他信沒信。不過就是賭他查不到一個社會意義上被抹殺的人罷了。

可是現在,陸衍卻把他帶到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韓棠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麼。

保鏢們都退到看不見的地方,偌大一片山坡上隻有他們兩個。傍晚的風吹過來,草坪上泛起一道道水樣的波紋。

不遠處有一些鐵柵欄圍起來的建築群,最外圍像座花園,鬱鬱蔥蔥的花木從黃銅藤蔓的卷須裡探出來,花枝隨風搖曳間,隱約能看見人影綽綽。

韓棠怔怔地站在山坡上,聽著小孩子追逐玩鬨的聲音不間斷地傳過來。

——這裡似乎是座福利院。

“這塊地我很早以前就拿下了,一直沒想好該拿來做什麼,直到後來遇見你,才有點頭緒。”

韓棠扯了扯嘴角,有點乾澀地問:“……什麼頭緒?”

“有時候在想,自己要是能早出生十年就好了,這樣就可以在你小時候就照顧到你。”

陸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落在耳朵裡是很溫柔的,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覺到他在微笑。但韓棠壓根沒心思體會這裡頭的溫情,也沒意識到陸衍說起自己的事時,沒有用到任何不確定的字眼,仿佛假設成真,他就能預知到自己的一切。

此時此刻,韓棠腦海中隻有一個想法。

陸衍怎麼會知道這些?除了韓家的人和他那個不知所蹤的親媽,應該沒人知道自己是在這裡長大的。他習慣性握緊拳頭,指甲無意識在掌心裡剮蹭起來。

——但陸衍像是一早就預判到了他的一切,差不多在同時,輕輕握住他緊張的那隻手,聲音更輕柔,撩撥著他的耳朵:“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可以直接問我,包括我的想法,我的過去,還有你以為的……那個人,所有的一切,我通通可以告訴你。”

陸衍頓了頓,撫上韓棠的臉頰,讓他抬起頭:“但是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跟我坦白一切。”

韓棠眉梢輕輕一跳,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陸衍的話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即便去查也未必能查清的過往,還有在他眼裡,有關那個人的事情。

這些困擾著他的問題的答案,如今就擺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但是作為回報,他也要自己爛泥般的過去,原原本本攤開來給他看。

韓棠沉默了很久。

天空在無聲的靜默中慢慢暗淡下來。

遠處禮堂鐘聲敲響,小孩子的追逐笑鬨聽不見了。不知道是被鐘聲掩蓋,還是從一開始就隻是他的幻覺。

他沉默的時間太長,長到不必開口,就已經能感覺到他在為難。

陸衍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轉過來抱住他,攬著他肩膀的手臂收得很緊,聲音溫柔、耐心,充滿了安撫意味:“現在不想問也沒關係,隻要你想知道,我隨時都可以告訴你。”

韓棠眼睛有點發熱,有一瞬間,他想就著這個親密無間的姿勢,將一切都說出來,但還沒等他想好怎麼開口,陸衍已經鬆開了手,換做一副輕鬆的語氣:“今天太晚了,下次我叫他們準備一下,帶你進去逛逛。”

回去的路上,陸衍接了個電話,聽起來像是公事,韓棠靠坐到一邊,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

陸衍打完電話,就看著他仰靠在座椅上的睡容。車頂燈從上到下照過來,將他的麵部輪廓收得很緊,影影綽綽間,能看到他瘦削的臉頰上,泛著一種不自然的蒼白。

陸衍碰了碰他的嘴唇,輕輕叫了一聲:“棠棠?”

那邊沒有回應,連之後陸衍把他攬過來,也沒有半點要醒的意思。他一向精力很好,這麼渴睡並不常見,陸衍把他垂下來的頭發捋到耳朵後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本來隻是虛虛摟著,看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夠似的,將他上半身囫圇抱過來。

他怕吵醒韓棠,這些動作做的非常小心,還不忘低聲交代司機:“開慢點。”

昨晚折騰得凶,陸衍知道他沒睡夠,想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但他沒想到,韓棠這一覺居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韓棠的記憶還停留在昨晚,以至於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病房的床上,腦海中一陣發懵。套房裡空無一人,陸衍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韓棠在床上呆呆地坐了一會兒,被床頭櫃上手機“嗡”聲震得一激靈。

他拿過來一看,整個人徹底清醒了。

——居然是M發過來的。

他們之前說好,不是特彆緊急的事情,儘量彆主動聯係他。來不及多想,韓棠迅速點開他的名字,上麵隻有幾個字:有急事,速回。

韓棠心裡一緊,立刻回撥過去。

電話接通聲還沒響起來,病房門從外麵打開了,韓棠窺見人影,立刻掛斷電話,反手將手機塞進口袋裡。

他麵不改色地跳下床,迎上去:“哥,你去哪兒了?”

陸衍從輪椅上站起身,示意保鏢送到這就可以了。他看起來心情不錯,臉上帶著一點笑意道:“沒去哪,早上醫生過來查房,我怕吵醒你,就去醫生值班室讓他們檢查了。”

“結果怎麼樣?”

陸衍說:“恢複得不錯,再過幾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韓棠抬起手在他眼麵前晃了晃:“這樣,看得見麼?”

陸衍準確無誤地握住他的手:“我……”他皺皺眉,低頭看了又看:“手怎麼這麼涼?”

這個病房配備了新風係統,室內永遠保持在人體最舒適的溫度,韓棠又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按說身體應該很溫暖,可陸衍握著他的手,隻覺得像攥著一塊薄冰。

韓棠沒放在心上,“嗯”了一聲:“還好吧,沒感覺冷。哥,你還沒回答我呢,是不是能看見了?”

陸衍把他兩隻手都焐在掌心裡,還是有點在意:“醫生說我沒事,你不用操心了,況且就算看不見,昨晚我還不是把你抱回來了?”

韓棠驚訝了:“是你抱我回來的?怎麼不直接把我叫起來?”

被包裹著的手漸漸回溫,陸衍語氣也輕鬆起來:“叫了,沒叫醒,還以為你在跟我撒嬌,沒想到你睡了這麼久,我差點要叫醫生來給你檢查了。”

韓棠訕訕的:“……沒有,我一點都沒聽見。”

“知道你沒聽見。我是看你這幾天太累了,沒認真叫。”他摸了摸韓棠的頭發:“你臉色怎麼這麼差?真不用叫醫生給你看看?”

韓棠上半輩子跟那些針管藥劑打夠了交道,如果有可能,他連醫院的門都不想進,聞言立刻抽出手:“我就是睡太久了還沒緩過來,哪用得著看醫生,哥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不給陸衍開口的機會,他扭頭紮進盥洗室。

可等他站到洗手台前,看見自己的樣子時,也有點愣住了。麵前的鏡子裡,映出一張久睡之後,還是顯得有些憔悴的臉。皮膚幾乎和紙一個顏色,連嘴唇都泛著微微的白。

自從到了陸衍身邊,這種病態的羸弱已經很久沒見過了。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實驗室裡那個行屍走肉般的自己。

反應過來時他不由一怔,趕忙搓熱雙手,焐在臉頰上,漆黑的眼睛緊盯著鏡子,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被按壓過的皮膚浮起一層薄薄的紅,衝淡了之前的虛弱感。

韓棠又看了好幾眼,這才鬆了口氣。這陣子他他這段時間的確經常感到疲倦,不單單是身體上的那種累,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裡頭慢慢被消耗著。

他擠著牙膏心不在焉地想,應該是前段時間累狠了。

如果沒有陸崇胥就好了,如果沒有這個人,他大可以纏著陸衍陪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休息一陣子,現在的陸衍看起來什麼都肯縱著他,就算他要在外麵玩上好幾個月,陸衍也不會拒絕。

有陸衍在身邊,天大的壓力都能緩過來。

韓棠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牙膏泡沫,一個念頭在腦海中盤桓不去。

——隻要陸崇胥消失,就再沒什麼可擔心的。

洗漱完出來,陸衍已經叫人送來了早飯,韓棠把陸衍夾到自己盤子的東西吃了個七七八八,才小聲道:“哥,工作室那邊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

他剛開了個頭,陸衍的動作就是一頓,過了一會兒,他才問:“一定要去?”

韓棠硬著頭皮道:“我晚上吃飯前一定回來。”

大概他的樣子看起來有點不安,陸衍也沒再說什麼:“想去就去吧,待會兒我叫人送你。”

隻是臨走前,他又拿出那枚裝了定位的耳釘,親手給韓棠戴上:“不許再取了。”他笑著親了親韓棠的臉頰:“要是弄丟了你,哥哥會瘋的。”

韓棠摸了摸被他親過的地方,笑嘻嘻地說:“知道了。”

陸衍派過去的保鏢把他送到工作室門口,韓棠進門之後,從窗戶裡瞄了一眼,這些人還一動不動地守在那裡,他知道這多半是陸衍的意思,也沒放在心上。

他單手摘下耳釘,放在工作台前,一躍跳過沙發,直奔藏在房間深處的地下室。

那裡沒有開燈,無數閃爍著的顯示器泛著熒白色的光——最顯眼的,還是掛在房間正中央的那麵超過五十寸的屏幕——那裡正播放著一段錄像。

一個身形佝僂的男人,背對著他們坐在病床上。他看起來非常瘦,隔著病號服都能看到他凸起的脊骨。搭在身側的手臂上遍布可怕的青紫色淤痕,像是長時間注射針劑導致的。

“哎,你找我……”韓棠衝著電腦座椅前的人影開了口,但後麵的話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屏幕上那個人忽然開始吐血。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打扮的人衝了進來,訓練有素地將因為疼痛摔倒在地的男人抬到病床上。

整個過程中,他們的神情都異常麻木,有人拿來束縛帶,擺弄什麼物件似的,把因為痙攣而蜷縮起來的男人綁在病床上。

無助的哀嚎,還有吐得到處都是猩紅血跡,都沒讓他們的眼神產生半點波動,甚至有人還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

韓棠緊盯著那些人露出來的眼睛,他記得這種神情——和當初在實驗室裡被人當成小白鼠時,自己麵對的一樣。

但最讓他驚訝,還是在眾人散開後,那個男人露出來的臉。

那是張被病痛折磨幾乎變了形的臉,如果不是他一直在顫抖,隻看那副虛弱的模樣,會讓人誤以為他已經死了。

M不知何時轉了過來,聲音帶著熬夜過後的啞意:“你還記得他麼?代號SI019,當初跟你一起參加那項研究的實驗體。”

韓棠當然記得。當年那場研究之初,一共挑選了二十個人,九成都死在第一輪的排異反應裡。韓棠和他僥幸撿了一條命,之後就被放到一間病房裡進行觀察。但短暫接觸過後,研究進入二期,韓棠再也沒見過這個人。

再之後他從手術台上下來時,就成了研究員口中唯一的幸存者。

至於那個人,韓棠一直以為他已經死了。

M調出一些殘缺不全的資料:“當初那項研究,是在嘗試用醫療手段加強細胞的再生能力,突破分裂極限,結果你也看過了,絕大部分人都出現了嚴重的體循環炎症反應,除了你們之外,熬得最久的那個撐了四十天,最後死於急性白血病。”

韓棠摸了摸口袋,像是想找根煙,但摸了個空,隻得悻悻地收回手,他摸著沙發坐下:“你繼續說。”

“其實那時候他沒有死,但是蘇醒的時間比你晚得多,之後被當做對照組實驗體藏了起來,實驗室被摧毀之後,他一直下落不明,現在看來,多半在事發當天被人緊急送走了。”他頓了頓:“救他的,應該就是把我們聚集到一起的人。”

屏幕上的錄像還在繼續,搶救過來的畫麵結束以後,緊跟著的又是漫長的煎熬。

瀕死、被救活的過程重複了很多次,即便這段錄像被人加速過,但韓棠還是感覺到了不舒服。

因為他們為了讓這個男人活下來,采用了很多極端的搶救措施,等他真正死亡的的時候,已經是字麵意義上的體無完膚。

韓棠胸口發悶,一股異常強烈的不祥預感不斷在心底翻騰,他朝著畫麵一點,聲音有點虛:“他變成這樣,是因為那個變態又在他身上做實驗了?”

M欲言又止地掃了他一眼:“不是這個緣故,當年那項研究過後,你們的身體都發生了改變,你應該也感覺到了,你身上超出極限的體能,還有過快的自愈速度,都是藥物刺激後帶來的,這也是實驗之初那些人的預期。”

韓棠扯了扯嘴角:“……所以呢?還要我謝謝他們不成?”

M搖搖頭:“但這項研究並沒有成功。”他拿出遙控,調到錄像最開始的地方:“大概是半年前,他忽然出現不明原因的亞健康征兆。一開始隻是食欲不振,嗜睡,失溫,血管僵化,沒多久又出現了咳血的症狀,同時他體內器官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病變,一切都和最初那些實驗體經曆的一樣。在經過長達十年的蟄伏後,免疫係統產生了遠超當初的,報複性病變。他死亡的過程,遠比那些人來的漫長和痛苦。”

地下室裡一片死寂,隻能聽見機器工作時輕輕的滋滋聲。

M聲音很輕:“當初你們都參與了這項研究,你……”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屏幕斑駁的光正落在韓棠臉頰邊,黑灰色映照下,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皮膚蒼白的有了冷玉的質感,像是一尊被投入陰影裡的雕塑。

第 33 章

他的樣子實在很反常, M思考片刻,不確定道:“你是在擔心自己麼?這隻是一種猜測,如果你擔心, 就去做個檢測看看……”

“我沒事。”韓棠打斷道, 他掃了錄像一眼:“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M指了指沙發一側的小推車, 最下麵那層一早就放了個牛皮紙信封:“一個禮拜前, 有人把這個放在門口信箱裡,除了存儲錄像的光盤, 還有SI019的病曆。我花了兩天,確定了這東西不是偽造的,但調查時發現寄件人用了虛假信息, 查不到真實來源。”

韓棠不怎麼在意地翻了翻那疊病曆:“不用查了, 我知道是誰。”

一個禮拜前, 比他和陸崇胥見麵還早了一天。陸崇胥早就知道自己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所以才把這東西送過來。

韓棠閉上眼睛, 潛意識不願深思他把這東西送過來的原因。忽然間, 他想起了一件事, 語氣隨之急促起來:“之前讓你查我哥的身世,你辦的怎麼樣了?”

“陸衍名義上的父母在他出生那年,就被宣稱死於意外, 有關他們的資料很少。但二十七年前, 陸家名下的四所醫院裡, 沒有任何孕期檢查的記錄,至於陸衍本人,第一次以繼承人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麵前, 也是在他十歲左右,此前陸氏一直對外宣稱他身體不好需要靜養。而且最重要的是, 陸家的人個個都有遺傳疾病,但我找到了陸衍近期的體檢報告,他本人非常健康,各方麵的身體素質,都好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M頓了頓:“當年研究所一直沒放棄基因修改計劃,這個計劃保密性很高,陸崇胥隻和負責人單線聯絡。我了解的東西有限,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你猜的沒錯,陸衍不是陸家的人,他甚至可能是經過基因序列修改的產物。”

病房裡。

韓棠走後,陸衍就一直坐在沙發上,進來彙報公司事務的手下走了好幾撥,他連姿勢都沒變過。直到負責調查上次那條私人醫療的心腹進門——

“陸總,您上次讓我們查那個出現在醫療公司的人,已經找到了。”

陸衍似乎還在想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接過他遞過來的文件袋。

文件袋摸著很薄,打開一看,資料比想象中還要少。甚至連照片都隻有寥寥幾張,且大多看不清全貌。時間最近的一張是兩個月前,這個男人在幾名保鏢的陪同下,走進一座看起來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黑市地下格鬥場。

心腹說:“這家格鬥場出現的時間大概是在三年多以前,查不到老板的個人信息。隻知道他們以高額的獎金和超乎尋常的比賽尺度,短短幾個月,就在黑市打出名頭。他們的對家說,老板會讓人給選手注射藥物,所以這裡的格鬥手異常強悍,我們查到那個醫療公司的確有一部分違禁藥品流向這裡,消息應該是真的。”

陸衍眯著眼睛,一寸寸打量著照片上那張臉,耳邊不間斷地傳來心腹的彙報聲。

“因為用違禁品提高體能極限,隻能在短期內發生作用,之後會對人體產生不可逆轉的傷害,所以這地方格鬥手耗損率很高。但奇怪的是,他們似乎有特殊的招募渠道,不管前一晚抬出去多少人,之後很快就有新鮮血液填補上來。”

“豢養。”陸衍輕聲道。

心腹:“您說什麼?”

陸衍閉上眼睛,腦海中出現了小時候呆過的,那個鬥獸場一樣的地方。無數孩子被豢養在那裡。受傷、流血、乃至死亡都是家常便飯。陸崇胥用各種手段篩選掉他不需要的人。大部分死在那裡,一小部分下落不明,據說是被送去做更有意義的事,但幾乎沒有人能感覺到他們離開,因為很快就會有新人被送進來。

就和眼前這個玩成人死亡遊戲的地方一樣。

陸衍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睜開眼睛。三年多以前,跟他和陸崇胥撕破臉的時間相當,雖然不知道拄著文明棍的男人到底是誰,但陸衍有預感,他和陸崇胥一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陸總,還有一件事。”心腹語氣變得有些微妙:“我們在調查這家底下格鬥場的時候,查到小少爺曾經來過這裡。”

陸衍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誰?棠棠?”

心腹默默遞過來一部平板電腦,上麵保存著韓棠那一晚,跑去打黑拳的全部過程。

陸衍看清了開頭的那個人影,劈手就奪了過來。

心腹識趣地退到一旁,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打擾老板。病房裡的窗簾拉的嚴嚴實實,即便是白天,光線也不甚明亮。

但這種烏蒙蒙的光,跟視頻裡那個藏在地底下的格鬥場完全不能比。陸衍握著平板的手指節已經微微發白,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直到韓棠隨著猩紅色的光一步步走上擂台。

在自己麵前嬌氣怕疼的男孩子,到了這種弱肉強食的地方,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像是偽裝成貓咪的獵豹,看不見怕被他嚇著的人,就舒展開筋骨,亮出了爪牙,露出本來麵貌。

那些下流汙穢的調侃和口哨聲陸衍都聽不見了,他看著那個塊頭接近兩米的對手,山一樣朝他的小貓咪撲過去時候,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從不知道自己能害怕成這樣,一個回合不過短短十分鐘時間,都讓他無數次感覺心臟快要驟停——即便這種對抗他自己親身經曆過無數次。

壓抑著的狂怒和擔心,在看到韓棠被對手偷藏的刀刃劃傷時,到了頂峰。

陸衍反手把平板拍碎在桌子上。

屏幕爆裂聲驚動門外的保鏢,有人敲了敲門,陸衍喘著粗氣,不耐煩地說:“門口呆著,我沒事。”轉頭又問一直立在旁邊的心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九月二十七號的事。那晚小少爺說是跟朋友聚會,要晚點回來。因為他之後去了周家,我們被轉移了注意力,沒想到他還去學人打黑拳。”

“九月二十七……”陸衍想起那晚韓棠故意露出的血淋淋的手臂,隻覺得憤怒在胸口沸騰:“他那晚的對手還找得到麼?”

“他們傷的很重,那晚過後就消失了,應該是被處理掉了。”

陸衍嘴唇動了動,像是在罵臟話。

就在他們沉默的當口,一個保鏢敲了敲門:“陸總,小少爺那邊忙完了,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臨走前,韓棠試圖通過M聯係陸崇胥,但那邊始終是斷聯狀態。韓棠清楚,陸崇胥早晚還是會露麵,現在多半是在擺姿態晾著他。

那段錄像絕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陸崇胥玩弄人心的確有一手,現在覺得等不了的人,已經從他變成了自己。

韓棠一路上不發一語,等到下了車走到病房門口,才想起來問:“我哥今天在做什麼?”

保鏢訓練有素,答道:“陸總一直在房間裡,沒讓我們打擾,可能在休息。”

韓棠沒有多想,調整了一下表情,推門走了進去。房間裡的布置和他早上離開時沒什麼兩樣。陸衍站在落地窗前,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身。

可能是逆著光,他的神情晦暗不清。但如果認真去看他的臉,就會發現,即便在這樣明明暗暗的光影下,他身上也顯出幾分少有的淩厲氣息。

可韓棠根本沒有細看,他坐在車裡就覺得很累,現在見到陸衍,更覺得自己累得快要死了。他幾乎是低著頭走到陸衍麵前,一頭紮進他懷裡:“哥。”

陸衍滿肚子的火氣和質問,但被他這一抱弄熄了火。按在肩膀想要把人推開的手頓了頓,最後又沒奈何地摟緊了。

陸衍臉其實還板著,但語氣已經緩和不少:“不是說晚飯前才能回來?”

韓棠趴在他頸窩邊咕噥了句什麼,陸衍沒聽清,低下頭,貼在他嘴角邊問:“什麼?”

韓棠像是沒聽見一樣,半晌不見回答。陸衍感覺到不對,掐著他後脖頸,想看看他的臉。韓棠冷不丁抬起頭,用力吻上他。

“哥。”韓棠在唇齒交纏間含糊不清地說:“你快點好起來,我想回家了。”

他說完這句話不到一小時,幾個科室的主任聯合會診,當著韓棠的麵給陸衍做了詳細的檢查,證明他現在的身體已經基本康複。

任憑韓棠怎麼勸說他“再觀察兩天”,陸衍還是當天下午就出了院。

晚飯是在臥室吃的。回到熟悉的環境之後,韓棠精神狀態明顯好多了,主動幫陸衍洗澡換衣服,結果在浴室裡就忍不住做了一次。

不論是清醒還是病態中,這種事一向是陸衍掌控主動權,但今晚氣氛格外甜蜜。韓棠像是一秒都離不開他一樣,連接吻都透著難舍難分的纏綿感。

房間裡的燈短暫開了一會兒,是管家送了吃的上來,陸衍摟著韓棠,伺候什麼心肝寶貝似的,一勺勺喂給他。韓棠喝了小半碗湯,就把勺子和碗推開,不肯再喝了。

他露出來的肩膀上,帶著些深深淺淺的吻痕,大部分是剛才留下的,還有一些顏色淤紫,陸衍掃了一眼,感覺像是前幾晚弄出來的痕跡。

但沒等他細看,韓棠又迫不及待地貼到他懷裡。

陸衍胡亂將碗一推,飛快關了燈,摸了摸韓棠發燙的臉,他又有點舍不得:“累不累?”

回應他的是無聲的擁抱和親吻,韓棠主動跨坐過來。黑暗中,他緊緊閉著眼睛,獻祭般把自己交到陸衍手裡,像是無措到了極點,隻用這種方式尋找安慰。

第 34 章

第二天一早陸衍去了公司, 他走得時候韓棠還在睡,陸衍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要不要連人帶被子打包帶走, 但猶豫了一會兒了, 最終隻是隔著被子輕輕抱了他一下。

幾乎就在他關上門的瞬間, 韓棠睜開了眼睛。

低血糖和一夜未睡帶來的暈眩感籠罩著腦海, 他剛坐起身,就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慢慢下了床。

換衣服時他的目光不小心掠過鏡子。

微光浮塵之上,映著一個黯淡的人影。韓棠盯著那個影子, 有一瞬間覺得那張臉很熟悉, 那是他孤立無援的童年中, 無數次看到過的樣子。

韓棠抬起手, 做了個扣動扳機的動作, 代表槍口的食指對準鏡子裡那個讓他覺得惡心的人影。

“砰。”他輕聲說。

九點, 韓棠把用來定位的耳釘放在枕頭邊, 悄悄從臥室窗戶外麵離開。

路過市中心一所綜合醫院時,韓棠忽然出聲:“等一下。”

出租車司機不確定地回過頭:“是這裡麼?您不是要到……”

韓棠隻失態了一秒,他很快把目光收回來:“沒有, 沒事, 你繼續開吧。”

他離開彆墅外牆還不到一百米的當口, 擺在陸衍辦公桌一角的電腦發出“滴”的一聲。當時陸衍正在跟助理談事情,聽到聲音臉色一下子就不對了,等轉過頭看見屏幕上那個不斷移動的目標紅點, 當即把文件夾摔在桌上。

整個辦公室噤若寒蟬,隻能聽見陸衍像是在壓抑什麼情緒的聲音:“叫人跟緊了, 看看他去了哪裡。”

車子停在一個偏僻的路口,韓棠下了車,徑自往道路儘頭的巷子裡走去。雖然是白天,但巷子裡黑洞洞的,路上看不到人,隻能聽見穿梭的風聲。

地下格鬥場的門開著,一個帶著墨鏡,保鏢模樣的人走了出來,麵無表情道:“陸先生等你很久了。”

格鬥場裡氣味複雜,夾雜了血氣還有煙酒氣的味道一股腦湧過來,韓棠嗓子一陣發癢,忍著想要咳嗽的衝動,跟著這個人走到了上次來過的地方。

那裡除了陸崇胥之外還有兩名醫生,其中有一個半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給他拔吊針。醫生的動作足夠小心,但針頭拔出的瞬間,還是有一小股血噴了出來。另一名醫生隨即上前,動作嫻熟的替他止血包紮。

他的背影比上一次見到時瘦了不少,韓棠預感到了什麼,但等他轉過身時,還是不由一怔。

不過短短幾天的功夫,陸崇胥看起來像是老了二十歲,整個人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衰敗感。消毒水味兒充盈在整個房間裡,居然都蓋不住他身上那股近似植物腐敗的氣息。

陸崇胥和藹道:“你來了。”

韓棠盯著他看了片刻,才開口:“是你把SI109的檔案送過來的?”

陸崇胥微一頷首,即便衰弱成這副模樣,他望向彆人時還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韓棠拳頭握緊了,又鬆開:“……為什麼?”

陸崇胥拿起輪椅邊的遙控按了一下,光盤裡沒有看到過的畫麵,被放大了投影在韓棠麵前。

那是一年前SI109在這個地下格鬥場上跟人打擂台的畫麵。韓棠微微睜大眼睛,沒辦法把眼前這個能一腳踩碎對手肩胛骨的拳手,跟之前錄像裡看到的男人聯係起來。

陸崇胥雙手交握在身前,悠悠道:“實驗室被毀的那天,我的人拚了命把他帶出來。當時我手裡的籌碼不多,他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本來也沒太上心,沒想到他那麼爭氣,一年不到,他身體的變化簡直是脫胎換骨。那種超出想象的自愈力,堪稱變異的身體力量已經不是普通人類能有的了,醫生檢查後發現,他身體內細胞分裂增殖的能力,比平常人快了十倍不止,但染色體端粒卻沒有太明顯的變化,換句話說,他的壽命被延長了。當時我很高興,我以為實驗成功了,我花了大半輩子心血,終於找到能徹底治愈我這樣有基因病的可憐人的辦法。”

韓棠冷冷道:“可惜他死了。”

陸崇胥連眼神都沒動一下:“你不好奇他是怎麼死的麼?”

“……”

“我可以負責的告訴你,我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一開始隻是一次小傷,我們都沒在意,但那道傷口始終沒有愈合,潰爛、發炎、反反複複發燒,原本隻是一道很小的口子,最後不得不生刮下半條胳膊的皮肉,才勉強保住那隻手。”

韓棠手指蜷了蜷,壓下想要觸碰手臂傷處的動作。

陸崇胥將他的小動作儘收眼底,他輕歎道:“病痛折磨的他沒有胃口,勉強吃下去,很快又吐出來,漸漸發展到吐血,最嚴重的時候根本止不住,最開始他也想活,但很快他就被疼痛折磨的隻想死,可惜尋死也變得很困難,之前斷斷續續出現的肌無力情況頻繁出現,大部分時候,如果沒人幫忙,他連翻身都是問題。”

他拿起遙控又按了一下,白牆上出現了一個半跪在床邊,正顫抖著把頭往牆上撞的人。白色牆壁已經見了血,連接在他身上的管子也被他不管不顧的動作扯斷不少。直到醫護人員匆匆趕來,幾個人合力才把這個瘦的跟骷髏差不多的病人按了回去。

那一聲聲哀嚎求死的嚎啕,已經可以用恐怖來形容了。

陸崇胥皺了皺眉,大約是嫌吵,抬手關了投影才繼續道:“他運氣不好,病變的地方長在這裡。”他點了點頭:“發病的速度又快,到最後連止痛藥都起不到作用。”

“實驗失敗了,我以為的奇跡,不過是一場提前透支了生命的表演。”

說到這裡他不由帶了點惋惜,但那個眼神與其說是在哀歎活生生的人,不如說隻是在可惜什麼工具。

韓棠止不住胃裡那股生理性的翻騰,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將目光收回來。

“你對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恐嚇我?你以為在那個鬼地方待了這麼多年,我還會被這種東西嚇到?”

陸崇胥搖搖頭,語氣比他平靜得多:“你不必對我有這麼大敵意,我隻是讓你清楚你現在的情況,你應該也感覺到了最近身體的變化,你躲不掉的。”

韓棠心臟一瞬間揪緊了,他感覺像是有一隻手掐住了他的脖頸,把他往冰冷的深淵拖去。

陸崇胥欣賞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將聲音放得更加和緩:“我要是想對你動手,不會等到現在,你氣色很差,那邊有椅子,你坐下來,我們慢慢談。”

其實不用他說,韓棠自己也感覺到了,昨晚弄得太凶,他早起就開始發低燒。但當著陸崇胥的麵,他隻是直挺挺站著。

陸崇胥歎了口氣,目光裡少見的帶了一絲悲憫感:“或許你不相信,他死了,我很難過,我一直把他看做除了你之外最重要的……”

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一個合適的措辭。

韓棠冷笑一聲:“我相信,畢竟我們這種命硬的實驗體也不是那麼好找。”

陸崇胥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韓棠盯著他的臉:“我哥哥呢?他在你眼裡也是實驗體?”

陸崇胥笑了笑:“是,但也不是,他的用處和你們不太一樣。”

韓棠也笑了:“也是,在你心裡,他原本就是你。”

陸崇胥好奇似的“哦”了一聲:“看來你知道了什麼,說來聽聽?”

“他不是你的兒子。”韓棠嗓音沙啞:“我哥……本質上和我們一樣,都是你用來苟延殘喘的工具。你有遺傳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所以你想了很多辦法,但無數次實驗後,你發現這個病沒辦法被徹底治愈,再怎麼拿人命作孽,最多也隻能延緩發病時間,想要徹底擺脫這種基因病,大概隻有重新投胎這一條路,你當然不舍得去死。”

他把話說得很不客氣,像是在故意挑釁似的,但陸崇胥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看過來的眼神甚至還帶著點鼓勵意味。

韓棠摸了摸褲袋,翻出一張很小的紙片,那是從舊雜誌上剪下來的,可能是之前擺弄了太久,紙張顯得皺巴巴的,連帶上麵的人都顯得更加蒼老:“這是你之前的樣子吧,看來你那時候真的快要死了,要不然你不會選擇這麼冒險的辦法,腦移植手術?”

陸崇胥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移動輪椅來到他麵前,接過那張邊緣有點泛黃的照片,他低著頭,韓棠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好一會兒,才聽他淡淡道:“當時我病得很重,陸衍那個狼崽子趁機奪權,我的人儘了力,也隻能爭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陸衍受了傷,可他年輕,康複得快,第一時間就站出來控製住了局麵,我隻能逃走,之後鋌而走險做了這個手術,也是我命不該絕,不然四年前就該死在手術台上了。”

韓棠眼底掠過一絲嘲諷:“彆把自己說的那麼無辜,如果我哥不動手,死的那個就是他吧?你收養他,栽培他,口口聲聲說要把陸家的產業都交到他手上,不過是因為按照你原本的計劃,最終他會成為你,我說的沒錯吧?”

陸崇胥毫不在意地笑笑:“不然呢?他是經過了基因修改手術才被生下來,能夠出生原本就是我的恩賜,我讓他幫我,不應該麼?”

韓棠忍了又忍,才把“畜生”兩個字咽下去:“看來你當初的手術不太成功,比起病急亂投醫找到的供體,你還是更惦記我哥哥,所以之前才找上我,想借著我的手把他騙過來,對麼?

出乎意料的,陸崇胥搖搖頭:“神經再生和脊髓斷端修複沒這麼容易,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當初我根本不會冒這種險,現如今我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我再做這種嘗試,但你說的沒錯,我確實需要你幫忙,畢竟以我現在的勢力,想接近陸衍是不可能的,如你所見,我也沒多少時間能等。”

韓棠朝著陸崇胥就踹過去——幾乎就在他抬腿的瞬間,房間死角傳來一聲槍響,很輕,但痛感立刻順著小腿蔓延上來,韓棠倒退了幾步,一手撐著旁邊的椅子,沒讓自己半跪下來。

陸崇胥說:“彆怕,隻是麻醉槍,劑量不大,隻要你彆再衝動,我保證你可以平安無事地走出去。”

韓棠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剛才那個人影一晃他就發現了,但是現在的身體完全跟不上動作反應,而且不知道麻醉劑裡是不是加了東西,他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到尖銳的痛感。

他早知道的,這個能無視道德法律,隻為了活下來的人,不會放任自己在危險裡。

但知道歸知道,聽見陸崇胥用那種對待什麼工具似的口吻說起陸衍,他就控製不住想要殺人的衝動。他想摁滅一切能傷害到陸衍的可能,哪怕因為這個受傷,或是乾脆送命,他也不在乎。

陸崇胥靜靜地看著他,還是很有耐心似的。

韓棠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刀子般的空氣吞進肺裡,片刻後,他鬆開椅子站穩了,聲音嘶啞著說:“你一直派人盯著我吧?那不會不清楚這段時間我和我哥的事,不妨告訴你,我們已經把話說開了,我不在意他的過去,他也願意對我的未來負責,當初我都沒被你說動的事,你覺得我現在會答應?”

陸崇胥“嗤”的一笑:“他沒有對你說實話,你以為他想要負責的對象是你麼?”

第 35 章

韓棠有點不耐煩:“又要提我哥那個沒影的前任?我說過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是因為你覺得他已經死了, 不會再冒出來打擾你們,可如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韓棠皺皺眉:“你什麼意思?”

陸崇胥靠在輪椅上,帶了一點笑看他, 那種一切儘在掌控的神情讓人覺得很惡心, 但對峙了一會兒, 韓棠還是忍不住頂著惡心先開了口:“你不會告訴我你已經找到了他了?”

陸崇胥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快要找到他的不是我, 是陸衍,我不清楚陸衍說了什麼讓你這麼相信他, 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他騙了你,很多事他都在隱瞞。”

“陸衍從沒有忘記過那個人, 直到現在, 還在想辦法讓那個人回到自己身邊。”

陸崇胥一抬下巴:“看看你身後那個椅子上的文件夾。”

被麻、醉槍打中的腿一直在不受力的微微顫抖著, 韓棠遲疑了一會兒, 動作很慢地轉過身, 將文件夾拿過來。

那裡麵放著一些照片。

首先映入眼簾的像是一張風景照, 猜不出在哪, 隻看到一個男人正站在甲板邊打電話。

離得遠,拍的也不太清楚。但放大之後韓棠還是一眼認出來——這是那個跟陸衍回過家的合作商,萊爾。

緊跟在後麵是男人所在的油輪的全景圖, 拍攝時間在深夜, 海上城堡般的巨型輪船在波濤的推動下緩緩駛向深海。

韓棠一張張看完, 沒找到他害怕看到的那個人,不由鬆了一口氣,胸口那種窒息感淡了一些, 他忍著把照片丟到陸崇胥臉上的衝動:“這是什麼?”

陸崇胥慢悠悠道:“其實當年除了藥物實驗,研究所還做了腦芯片領域的研究, 我把它叫做共生計劃。通過外科手術移除一部分顱骨,將腦電圖陣列覆蓋在皮層表麵,用頭骨固定住端口。腦皮層在物理連接時,腦電波會產生融和、分割,在這個基礎上,通過終端設備裡的電極傳輸,不斷進行誘導,就可能重塑大腦記憶庫,進而產生新的人格。”*

“換句話說,隻要解決相應的技術難題,以及擁有合適的實驗體作為宿主,像我這樣的人,就可以徹底擺脫基因病,以數字生命的方式,在健康的身體裡活下去。”陸崇胥衰敗滄桑的麵孔上,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甚至可以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永生。”

一陣漫長的沉過後,韓棠開了口:“瘋子。”

陸崇胥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像我一樣被病痛折磨幾十年,也會想儘辦法。”

韓棠冷冷道:“我對你那些喪心病狂的想法沒興趣,我問的是,你給我看的這些是什麼?”

“這艘油輪是照著我研究所的模板建造的,裡頭聚集了近二十名腦芯片領域專家,其中有一些是當年研究所的人,這個叫萊爾的男人你應該見過,他是這些人的頭兒,負責看著這些人幫陸衍做事。”陸崇胥眼睛裡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做從前我做過的事。”

韓棠愣了一下,幾乎脫口而出:“不可能!我哥不是你,他絕對不會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他也沒理由這麼做!”

“他自己的確用不著,可如果是為了彆人呢?”陸崇胥靜靜地看著他,臉上居然多了一絲悲憫意味:“之前我說你隻是個替身,是我說錯了,對於陸衍而言,你連替身都算不上。”

“你無比信任的好哥哥,你的愛人,其實和我是一樣的,我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而他,同樣拿你當做工具,就為了造就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他說到這裡就停下了,陸崇胥微微抬起頭,看著韓棠額邊倏然暴起的青筋。

韓棠抬起手,晃了晃那個裝滿了“物證”的文件袋,他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聲音幾乎是從喉管裡擠出來:“編故事也要編的像樣一點,就憑這麼點東西,你覺得我會相信?”

韓棠往前走了一步,又被冒出來的紅外線瞄準鏡逼得生生止住。

陸崇胥神色不改:“共生計劃已經持續了很多年,理論難題已經基本攻克了,但想要徹底成功,還需要很多術前準備,各種身體檢查、細微到近乎變態的日常數據收集等等,畢竟想把一個人的意識徹底抹殺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醫療乾涉,心理引導也是其中一環,那麼足夠對宿主足夠了解就至關緊要,你仔細想想,陸衍有過這種過度關心的行為麼?”

他每說一句,韓棠臉色就要差上一分,到了最後,褪儘血色的麵孔幾乎就是一張白紙。陸崇胥眯著眼睛,欣賞什麼似的看著眼前人失魂落魄的樣子。

韓棠僵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應該反駁,可腦海中亂糟糟的,無數過往細節不由分說地往外冒,擾的他太陽穴一陣陣脹痛。

陸衍撿到他以後那些過分細致的檢查,或許還能解釋為沾了這張臉的光,被愛屋及烏了。

可他回到陸家以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控,以及他喜歡上陸衍之後,陸衍打著康複治療的名義給他做的種種心理問詢又是為了什麼?

相處久了,韓棠能感覺到陸衍本質上是個很冷漠的人,很少把什麼真正放在心上。唯獨對自己,陸衍展現出超乎尋常的掌控欲。

他曾以為這是獨一無二的偏愛,可是,這份偏愛的初衷真的是因為在乎麼?

韓棠心臟一陣陣脹痛,像是被一隻大手握住了,他張了張口,像是要反駁,但嘴唇動了動,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陸崇胥搖搖頭:“看來你還是不願意相信,那我讓你聽聽他的心裡話吧。”

他比了個手勢,有人按下開關,被放大了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裡,時間一瞬間被拉回幾個月前。

“早聽說你在外麵認了個弟弟,就是他吧?”

這是陸衍叔叔的聲音,韓棠緩緩抬起頭。

“從前你說要忙事業,顧不上彆的,但如今陸家上下都是你說了算,你看……”

“我沒有結婚的打算,都推掉吧。”

“……人到了一定地位,再談真心就不是容易事兒,你能有喜歡的人,即便是個男孩子,但總歸是能陪在身邊的活生生的人……”

“我跟他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不結婚自然有我的原因,但沒要跟彆人解釋。總之我不會結婚,更不可能跟他結婚,這些捕風捉影的話,以後不要再提了。”

錄音戛然而止。之後漫長的沉默。

實在太久了,陸崇胥不耐煩地敲了敲輪椅扶手。

錄音經過剪輯,掐頭去尾,隻保留了最重要的一段,陸崇胥很清楚什麼話最能刺痛人,但對麵站著的看上去沒有任何反應。

在懷疑?還是……

忽然間,韓棠咳嗽著半跪下來,他用力捂著嘴,想把聲音藏在掌心裡,但很快的,他指縫裡滲出了血,伴隨著透明的液體,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陸崇胥看著他幾近崩潰的樣子,輕輕歎了口氣,語氣隨之和緩下來:“很難過吧?真相就是這麼讓人難以接受,陸衍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在我身邊長大,又是我照著自己的標準培養出來的,如果他當初沒有對我開槍,現在他就是我,我比你了解他。”

“……隻要他願意,就裝的和真的一樣,和藹的兄長,最最親密的愛人,他都可以裝出來,你畢竟還年輕,會被騙到很正常,但幻影就是幻影,再怎麼樣都不會變成真的。”

“你很幸運,還有選擇的機會,現在拋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還不算晚。”

韓棠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他感覺內臟似乎都絞在了一起,疼到一定程度,他感覺靈魂要從這具身體裡抽離出去。一個聲音嘶吼著讓他冷靜。

這都是陸崇胥挑破離間的手段。

不要信。

不能信。

可萬一……他說得是真的呢?

這個念頭像黑洞一樣吞噬著他殘存的理智,在陸衍那裡受到的傷害,還有埋藏在心底的委屈,還是忍不住跟淚水一起湧了出來。

怪不得陸衍會讓自己幫他學會追求彆人。

怪不得自己在問陸衍是不是在乎他時,他哥表情這麼艱難。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陸衍一直有事瞞著他,他明明看出來了,卻說服自己彆去在乎。

陸崇胥轉動輪椅來到他麵前,剛摸了一下他的頭發,韓棠就觸電似的躲開了,他旋即扶住椅子,試了好幾次,才艱難地站了起來。

韓棠用力抹了一下臉,眼睛裡布滿血絲,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那又怎麼樣?”

陸崇胥一怔。

韓棠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緩和下來:“這些都是你的一麵之詞,就算是真的,橫豎我快要死了。”說出這句話時,他意外有一種解脫的痛快感:“我哥是真心是假意,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陸崇胥靜了片刻:“我會給你時間,讓你去驗證我的話是真是假,雖然這其實沒什麼必要,你如果不想死,就必須要幫我,我治好自己,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韓棠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你要我像你那樣活著?”

陸崇胥淡淡道:“活著不好麼?你還很年輕,哪怕以後沒有陸衍也能活得很好,就這麼死了,你甘心麼?”

韓棠心裡一驚,片刻後,他像是徹底平複下來:“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陸崇胥笑了笑,正要說話,忽然大門砰的被人推開,兩個保鏢衝了進來:“陸先生,陸衍帶人找上門來了。”

韓棠聽見他的名字就是一愣,下意識摸了摸耳垂,那個裝了定位的耳釘他明明一早就丟在家裡了。

“不用找了。”陸崇胥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看來你哥哥早就懷疑你了,他是存了心要查你,你防不住的。”

與此同時,樓下傳來“咚”的一聲巨響,像是有人把那道鋼筋門轟開了。

陸崇胥嘴唇動了動,像是罵了句什麼,他的人沒防備,不打算正麵交鋒,一個保鏢催促道:“陸先生,他們就要上來了,我們快走吧。”

陸崇胥點頭,又望向韓棠:“我會再聯係你。”

“等等。”韓棠忽然一伸手,不由分說地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陸崇胥看著他明顯和剛才不同的氣勢,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保鏢一眼,後者不動聲色地虛扣住槍的扳機。

韓棠臉色雪一樣慘白,但神色卻慢慢定住了:“我可以跟你合作,但你要先幫我一個忙。”

第 36 章

十幾個荷槍實彈的保鏢護送陸衍進了格鬥場, 通往二樓的通道黑洞洞的,保鏢低聲道:“陸總,可能有危險, 我們先上去看看。”

陸衍臉色陰沉得厲害, 飽含戾氣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上麵:“不用。”

一路暢行無阻, 裡頭空蕩蕩的, 拳手和保鏢都消失了,隻剩下空氣裡凝滯不散的腥風。

陸衍站在頂層最後一間房間門口, 手心裡都是冷汗,難以抑製的焦躁和恨意順著血液流遍全身。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但一定跟陸崇胥脫不了關係。他會對韓棠說什麼?會不會告訴他自己從前的事, 告訴他一直裝的穩重正直的哥哥是助紂為虐的幫凶?是骨子裡冷漠自私的惡徒?

陸衍沒辦法細想韓棠知道這些之後的反應, 上輩子韓棠為了躲開他, 義無反顧跳進深海的畫麵在腦海裡晃過, 焦躁憤怒瞬間化作恐懼……

冷靜。陸衍深深吸了口氣。就算他知道也沒關係, 這輩子他不會再讓那種事發生, 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 他就把韓棠關起來,不讓他再有機會逃走就可以了。

陸衍食指扣上扳機,抬腳踹開了門。

燈光大亮, 幾乎刺了過來, 陸衍原本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可看清房間裡的狀況後,太陽穴狠狠跳了一下。

“棠棠!”

韓棠被人堵住了嘴,綁著手腳塞進一張扶手椅裡, 他看見陸衍,眼睛亮了一下, 很快又暗下去,隻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彆過來。

他腿上擺著個方方正正的炸彈盒,一堆亂七八糟的線像密網一般纏在他身上。跟在陸衍後麵的人看清了上麵的計時器,倒抽一口冷氣,齊齊止住步伐。

一時間空曠的房間裡隻能聽見“滴滴”的倒計時聲。

距離爆、炸隻剩三分鐘。

“陸總……”手下大概還想提醒一句什麼,但才一開口,陸衍就閃電般衝了過去。他臉上那種夾雜著仇恨的陰鷙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掩飾不住的擔心。

抬手撕開韓棠嘴上的膠帶,陸衍胡亂的在他身上揉捏檢查著,沒找到什麼外傷,才捧著他的臉狠狠親了一口,聲音帶著一點顫抖:“沒事了棠棠,哥哥來了。”

跟他相比,韓棠的樣子平靜的有點異常,他甚至連一句解釋都沒有,隻偏偏頭,指了個方向道:“陸崇胥從那裡跑了。”

“誰?”

“陸崇胥。”韓棠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變化,像是已經認命等死:“他做了腦移植手術,改變了自己的樣子,他剛離開沒多久,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陸衍一頓,避開韓棠的視線,隻反手從靴子邊抽出一把軍刀,撬開炸彈盒:“先不管他,你彆亂動也彆害怕,哥哥馬上就把這個東西拆下來。”

陸衍手下其他人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有個經驗豐富的蹲在旁邊看了看,臉色頓時就不太好了:“這好像是還沒投入市場的新貨,狀態很不穩定,拆卸過程中稍微不小心可能就會破壞電板電路引發爆、炸,陸總,時間太緊我們來不及的,不如還是……”

“閉嘴!”陸衍怒喝道,他額邊青筋暴起,短短幾秒鐘,額頭上已經沁滿冷汗,明明已經緊張打了極點,但拆彈的手還是很穩。

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跟在他旁邊的手下肉眼可見的慌亂,有人還試圖拉他:“隻剩一分多鐘了,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彆他媽亂動!”

陸衍這一句幾乎叫破了音,他肌肉緊繃到了發僵的地步,被扯住來不及撤手,不小心劃斷了一根引線。所有人心神一顫,霎時間連呼吸都停滯了,過了好幾秒,“滴滴”聲依舊未停,才有人發出一聲劫後餘生的長歎。

陸衍放下軍刀,反手就是一拳,把剛才拉他的人打得摔出幾米遠:“滾,都給我滾出去!”

所有人都被趕了出去,陸衍關門時那一聲巨響,震得韓棠身上的炸彈盒都微乎其微的跳了一下,陸衍深深地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摸摸韓棠的頭發,明明已經煩躁到了極點,還擠出一點安慰:“彆聽他們胡說,不會有事的。”

他故意說得很輕鬆,但微微顫抖的瞳孔和過分冰涼的手卻是瞞不住人的。

韓棠有些晃神,他不是第一次看見陸衍這麼緊張,印象裡,這張在外人麵前不苟言笑的臉,經常因為自己的事動容,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對自己不一般。

韓棠這樣想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場情況下,他的笑容實在是有點詭異了,陸衍看看他,心裡那種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怎麼了?”

韓棠長而密的睫毛微微垂著,看不出什麼異樣:“沒什麼,隻是覺得你好像真的很在乎我。”

眼下不是閒聊的時候,陸衍胡亂點了下頭,又專注地對付起那團密網似的線路。

韓棠看著他的發頂,想起那晚在醫院裡,自己曾問過的話。

“你在乎我麼?”

那時候陸衍也像現在這樣,在自己近乎逼迫的追問下,才不情不願給了答複。

韓棠眼眶有點發脹,微微低下頭,擋住了眼底晃動的微光,他聲音更輕地問:“那我要是死了,你會難過麼?”

陸衍抬起頭,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他嘴唇動了動,是個要罵人的意思,話到嘴邊又生生擰了過來:“棠棠,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韓棠說:“我沒開玩笑。還剩四十秒,你覺得來得及麼?”

陸衍下頜崩得很緊,像是在咬牙:“我讓你彆說了!”

韓棠默了默,他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出一種奇異的灰敗色:“你走吧。”

“還有四十秒,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不然這東西一引爆,就隻能跟我一起死了。”

電板上的線路錯綜複雜,彆說四十秒,就是四十分鐘都未必能理明白,結局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陸衍呼吸更沉,雖然沒開口,但明顯能感覺到那種焦灼的情緒到達了極點。

韓棠忽然覺得很累,一切喬作似乎都失去了意義,他甚至懶得再去維持往日乖巧體貼的假象,而是任由下麵陰暗刻薄的真麵孔浮現出來:“何必呢,出了這個門,你大可以再找個相似的人,留在這裡跟我一起等死就什麼都沒了,你甘心麼?”

陸衍抬起頭,眼底滿是紅血絲,他食指蹭到了軍刀邊緣,刀鋒磨出一團血色,他根本感覺不到疼似的,反而握的更緊:“你說的這叫什麼混賬話,非得把我氣死你才滿意是吧?”

陸衍呼吸時胸口帶著輕微的顫意,顯然已經在爆發邊緣。韓棠沒見過陸衍這麼生氣,一怔啞了聲,等反應過來,時間又過去了好幾秒。

“那你走啊,”韓棠語氣急促了一點,說不上來是故意激他還是發泄情緒:“反正我就要死了,以後也不會惹你生氣,你沒必要跟死人過不去。”

陸衍徹底被激怒了,揪著韓棠的頭發令他仰起頭:“你現在知道我會生氣了?你背著我跑來跟陸崇胥見麵時就沒想過這些?”

韓棠被迫跟他對視,他一看到陸衍的眼睛,心口就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嘴唇才動了動,聲音輕的連自己都聽不清:“你會後悔的。”

陸衍像是被氣笑了,眼神陰沉沉的,聲音簡直是從牙根裡擠出來的:“我現在就很後悔,早知道就該把你綁在家裡!不是要死麼?好啊,一起死好了!”

倒計時還在繼續。

10、

9、

陸衍的手下在外麵瘋狂拍門:“陸總,真來不及了,求求您趕緊出來!”

陸衍衝外頭吼了一聲:“我他媽讓你們滾!”

他反手把軍刀摜在地上,捏著韓棠的下巴狠狠親下去。那其實不能算吻,更像是一種氣急敗壞的懲罰,粗暴、蠻橫、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意味。

可能是被咬破了舌尖,在糾纏中,韓棠嘗到了一絲血腥氣,深入骨髓的愛意和執念又一次占了上風,他咬住下唇,感覺眼眶裡的熱意快要藏掖不住。

滴滴聲變得急促,隻剩下最後幾秒。

陸衍忽然鬆開手,把他囫圇抱在懷裡,力度之大,是恨不能把人揣到懷裡保護起來的程度,韓棠隻覺得有什麼情緒在胸口鼓噪著,幾乎要破湧而出。

他隻退縮了一步,那些不甘和怨恨便被這種情緒衝淡。

陸衍像是在耳邊說了一句“抱歉“。

韓棠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落下。

他在心裡說。算了,我原諒你了。

倒計時戛然而止。

外麵的催促聲隨之一頓,一時間隻能聽見通風口呼呼的風吼,但預想之中的爆炸始終沒有到來。過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是誰回過神了,砰砰把門拍的震響:“陸總,您開開門,您那邊什麼情況?”

陸衍吼了一聲:“去樓梯口等!”

他慢慢鬆開了懷抱,之前抱得太緊,背肌有些發僵,他看了看那個已經停止的電子屏幕,遲疑片刻,從地上撿起軍刀,攏住那些亂七八糟的線路,一刀下去,齊齊切開來。

意料之中的平靜。

陸衍看著韓棠過分平靜的麵龐,嗓子裡像是被什麼堵著,陣陣發緊,他把切斷的線路丟到韓棠麵前:“你早知道了?”

韓棠沒有說話。

陸衍臉色看起來異常可怕:“為什麼?”

韓棠手指在背後動了動,片刻後,好整以暇地從被縛的狀態裡掙脫出來,他站起身,揉了揉手腕——血液不循環的症狀似乎更嚴重了,就這麼短短幾分鐘,他就已經感覺指尖發麻。

他抬起頭,黑沉沉的眼睛裡找不到任何局促的情緒:“什麼為什麼?”

陸衍幾乎被氣笑了,他指著韓棠後麵的安全通道:“你在替那個人打掩護?

韓棠平淡道:“不是為了他。”

“那是為了誰?!”

韓棠說:“這個你沒必要知道。”

兩個人對峙般望著彼此,氣氛比剛才生死一線時還要讓人壓抑。陸衍看著眼前人平靜到幾近冷漠的臉,感覺自己快要認不出他了,上輩子他決絕放手的畫麵默片般在腦海中晃過。

一時間陸衍又有點想笑,何止現在,從上輩子到這輩子,自己壓根就沒了解過他。

韓棠忽然說:“定位耳釘我放在家裡,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陸衍看著他審視一般的態度,幾乎要控製不住爆發了:“你是在質問我?這段時間你有多不對勁你不清楚?我不該防著你?”

韓棠回想起陸崇胥的話,有點想笑,但轉而又化作深深的疲憊。

沒等他說話,陸衍劈頭又問:“上次你偷偷從醫院離開就是去見那個人?”

“他說有些事情要告訴我,我本來不想聽,但他又說跟你有關,我就來了。”

陸衍極力克製著潛意識裡的慌亂感,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和脹痛的太陽穴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真實的心情。

“……他跟你說什麼了?”

其實周遭算不上安靜,兩個擔心裡頭情形的手下還沒走,正焦急在外麵踱步。但問出口的瞬間,陸衍渾身血管鼓脹到了極點,竟有了一瞬間不真切的恍惚感。

“他說,我們一早就認識了。”韓棠淡淡道,看起來也不像是很反感:“早知道我就不用裝的這麼累了。”

陸衍當然清楚他說的“認識”指的是什麼,當初聽著韓棠編造的那段“身世”時,他還暗自感到慶幸。

自己和陸崇胥的關係,還有韓棠那段悲慘回憶裡,自己也算施與者之一,這些真相都是陸衍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他知道的。

陸衍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要怎麼告訴他,所謂的救命恩人,所謂的兄長,甚至於口口聲聲說著喜歡的愛人,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甚至這一刻,他還抱有一絲幻想,企圖靠蒙騙將這件事掩蓋過去。

但其實是掩蓋不住的,他清楚陸崇胥的個性,一旦做事,勢必做絕。

想到這裡,陸衍感覺全身血液倒湧,鼓點般一下下敲擊在耳膜上,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但那些慌亂卻像有了實體一般,沉甸甸墜在胸口:“你相信他?他騙你的!那些事……”

陸衍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他往前走了一步,想把韓棠拉過來,但他剛有動作,韓棠就退開了,陸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這是第一次,韓棠對他展現出抗拒。陸衍本就焦躁的情緒像是來到了一個臨界點,所有的事情全湧上來,電流般刺痛著他每一根神經。

韓棠看著他說:“我可以不管他說了什麼,但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陸衍立刻說:“你說!”

韓棠定定地看著他:“你讓萊爾做什麼去了?”

陸衍壓根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表情立刻就不對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問出口的時候,韓棠還抱有一絲期待,但對上陸衍躲避的神情,這份期待徹底落了空,韓棠緩緩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為了那個人吧,你還是沒有忘記他,還是沒有放棄尋找他。”

韓棠深深地吸了口氣,投過來的目光裡裹挾著厲風,生生切斷了兩人之間最後一縷溫情。

“你一直知道我以前是怎麼過的,還去做跟他一樣的事,哥,你考慮過我的感受麼?”

陸衍愣住了,他從沒想過韓棠會用這種看仇人般的目光看自己。

這種仇恨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剛才?還是聽到陸崇胥說了那些事以後?

陸衍頭一次發現自己居然能害怕成這樣,無數疑問尖刀一般在腦海中攪弄,疼得他幾乎快要不能呼吸,但就是這樣,他也不敢問出口。

恐懼和痛苦到了極處,他忽然生出了一絲憤怒——如果不是韓棠上輩子狠心當著他的麵自殺,如果不是他讓自己見識過那麼慘烈的畫麵,自己根本不用做這麼多沒意義的事。

陸衍音調不由抬高,雖然努力克製但還是嘶吼般喊了出來:“又是陸崇胥跟你說的?他知道什麼,他隻會說些挑撥離間的鬼話,他恨我,他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策反你就等於要了我半條命,你怎麼能信他的話!”

韓棠極輕地笑了笑:“我不信他,我信你,那你告訴我,你在做什麼,你做的事,到底是不是為了那個人!”

“我……”陸衍隻開了個頭,實在不知道怎麼把事情說明白,他的呼吸更加急促:“棠棠,你相信我,我們先回去,等到家以後我再想想怎麼跟你說。”

韓棠歎了一聲,一字一頓道:“哥,我累了,我沒有力氣再相信你了。”

這個聲音和上輩子決絕跳入深海的人影重疊在了一起。一時間心臟都快要被這股痛苦撕裂開,藏在裡麵的疾風驟雨呼嘯著將理智吞噬殆儘。

陸衍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上前一把揪住了韓棠的衣領:“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相信過我麼?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嗯?四年,五年?我怎麼對你你不知道?一個人渣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把你蒙過去,你對我還有哪怕一丁點信任可言嗎?”

韓棠也被他激怒了,反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推開:“是,我是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寧願對著一堆畫像去懷念一個死人,也不願意認真看我一眼,你到底拿我當什麼?那個人對你就這麼重要?”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陸衍吼了出來:“我告訴你,如果再讓我失去一次,我寧願去死!”

韓棠愣住了。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難過了,可從陸衍口中,清清楚楚得知那個人有多重要以後,他忽然感覺之前的煎熬不算什麼。

陸衍說得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子一樣戳在他心口,就算這一刻就死去,他也不會這麼難過。

韓棠控製不住聲音裡的嗚咽:“那我呢?你拿我當什麼?”

陸衍冷笑,但表情比他好不到哪裡去:“你又拿我當什麼?”

韓棠沒明白:“……什麼?”

陸衍曾經告誡過自己很多次,年輕人貪口新鮮不算大事,也打定主意永遠不問,可話一出口,他就感覺一道陳年舊傷被一點點撕開來,刀一般淩遲著已經痙攣的心臟。

“你跟彆人上床的時候想過我麼?你口口聲聲說的喜歡,又算什麼?”

韓棠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你說我跟彆人……”

那幾個失控的夜晚裡場景忽然在腦海中晃過,他生生止住了。

殊不知這在陸衍眼中幾乎等同於默認,他怒火中燒,幾乎是口不擇言:“怎麼,想不到借口抵賴了?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跟那個人上完床的樣子有多明顯?渾身都是……都是那種痕跡!你想抵賴,抵賴的了麼?”

陸衍恨得牙根都快咬出血,就看見韓棠嘴唇動了動,旋即又抿緊了。

——徹頭徹尾的維護態度。

陸衍腦子一炸,最後一點理智也被妒火燒了個乾乾淨淨,他抬手就把韓棠推回椅子裡,雙手撐在扶手兩側,以一種絕對威壓的態度審問他:“我隻問你一遍,那個人是誰?”

在剝掉溫柔體貼的外殼之後,陸衍露出了他本來的樣子,易怒、善妒、有著極強的掌控欲,和絕對的強勢態度。

韓棠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在第一次見麵時,陸衍就露出真實麵目,自己還會不會留下來,會不會喜歡上他?

這個猜想其實沒什麼意義,因為自己是他為了那個“失去了寧願去死”的愛人所準備的軀殼,就算為了那個人,陸衍也會想方設法把自己留下來。

或許是低血糖的關係,韓棠出現了一絲暈眩感,但感管變得更加清晰。

陸衍粗重發燙的呼吸就落在臉頰邊,他不用看就知道陸衍現在有多生氣,那蜷縮著,再鬆開的手指,還有因為太用力微微顫抖的肩膀,無不表明他的情緒已經在爆發邊緣。

但韓棠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因為哪怕到了這種時候,陸衍還是努力克製著。

他害怕傷害自己,他不願傷害自己。

殊不知這種維護,其實也是一種傷害——這偏執熾烈到幾近瘋狂的愛,根本不是給自己的。

這個認知讓韓棠徹底清醒過來。

陸衍冷著臉等了他很久,終於失去了耐心:“你不說也沒關係,等我收拾完陸崇胥就去找這個人,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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