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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陸衍趕到時, 天已經黑了,人工湖上的照明燈次第亮起,朝著湖對岸的山坡延伸而去。

韓棠正站在樹下, 逗一隻不知道從哪裡跑過來的貓。明亮的燈光籠住了他, 又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秀雅的光影。他的狀態看起來很鬆弛, 眉眼間似乎還帶著柔和的笑意。

陸衍隻覺得心臟深處湧過一小股微弱的電流, 帶來讓人無法忽視的戰栗感。

他猛然想起,已經很久沒看見韓棠這副輕鬆愜意的模樣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麵對自己時總是顧慮重重,分明很想靠近, 但眼睛裡總有些不安和無措。

就和自己第一次遇到他時的心情一樣。

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狀況。

陸衍忍不住想, 或許他這段時間對韓棠確實太苛刻了。

陸衍深深地吸了口氣, 大步朝韓棠走去:“棠棠。”

本來已經爬到伸手可及之處的貓咪聽見動靜, “嗖”地躲進繁茂的枝葉中, 徹底沒了蹤影。韓棠看看他, 又仰頭看了看貓, 最後還是朝他跑了過去。

“哥。”

陸衍雙手搭在他肩膀上,似乎想抱他一下,又忍住了:“在看什麼?”

韓棠沒他這麼多顧慮, 雙手摟在他腰間, 仰頭看他:“也沒什麼, 一隻貓罷了。”

陸衍朝樹冠上望去,隱約看到黑暗中閃爍著的一雙綠眸,他思忖著:“要是喜歡, 哥哥送你一隻?”

韓棠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我還是更想讓你陪我。”

微風裹挾著花木的清香, 將枝葉吹得沙沙作響,湖心中還傳來水鳥悠揚的清鳴。

但所有的聲音加起來,都不如他這句話來得震動人心神,雖然他本人壓根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陸衍的手從他柔軟的發絲間穿過,最後落在他後頸的位置,他掌根微微用力,迫使韓棠頭仰的更高。他微燙的呼吸落在對方眉宇間,帶來一陣令睫毛微微顫動的氣流。

投影在草地上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在接吻。

韓棠跟他上過床,很容易感受到情人間才有的曖昧,他不自在的垂下眼睫,視線慢慢落到陸衍滑動著的喉結上。

我哥這是怎麼了?韓棠有點無措地想,但沒等他理明白兩人之間湧動著的氛圍到底是什麼,陸衍已經退了一步:“晚飯準備好了,我們先回去吧。”

管家還等在不遠處,大概有外人在的緣故,陸衍一路上隻是牽著他的手,沒怎麼說話。晚餐是魚排、沙拉、奶油蘑菇湯。管家按照陸衍的習慣,給他上了一杯餐前酒。

韓棠看見酒眼皮子就重重一跳,他抬手就把酒杯搶過來,一口氣全喝光了,陸衍有點驚訝地看著他。韓棠攥著酒杯,不太自然地說:“我有點渴了。”

陸衍:“……”

管家還要再倒,但陸衍看韓棠虎視眈眈的樣子,比了個手勢:“不用了,就這樣吧。”

這頓飯吃得還算太平。管家已經叫人把陸衍以前的房間還有相鄰的客房都收拾出來了。想到不用住在一起,韓棠稍稍鬆了口氣。

他裝作很累的樣子,說要先回去睡了,但上樓之後,他就從另一邊繞了出去。

白天遇到的那個怪人還是讓他不太放心,但在摸清楚頭緒前,他不打算讓陸衍知道。他在夜色的掩護下,飛快地跑到花園小徑邊的小屋前。

在明亮的路燈照映下,這座小屋如同第一次見到時一樣靜謐,但隻要想一想裡頭放了什麼,韓棠掌心就開始冒汗。

他深吸了口氣,伸手推開木門。這個沒有窗戶的小屋,白天還覺不出什麼,到了晚上燈光照不進的時候,就顯得幽深得可怕。

韓棠打開手機燈招了一下,驚訝的發現,原本掛滿整個房間空蕩蕩的,所有東西都沒了蹤影。連那個占了半麵牆壁的巨幅畫像也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

韓棠走近看了看,發現木質的牆壁上,以懸掛畫像的釘孔還很新——說明這些東西其實才安放上去不久。

或許……就是專門為了給他看的!

韓棠瞳孔瞬間收緊。

他被帶過來是陸衍心血來潮的決定。如果不是保鏢裡有人通風報信,那就是在自己到來後,那個年輕人臨時指派人手做出的安排。

韓棠更傾向於後者,因為在他告彆之後,自己還追了一段距離,但這個人轉了幾道彎就消失了,可見對陸家地形非常熟悉,不是普通客人可以達到的程度。

這個人為什麼要這樣?韓棠一時想不明白,但他有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他皺緊眉頭,試圖尋找到一個切入點,能將所有奇怪的地方串聯起來,以此搞清楚對方的用意,奪回這場拉鋸賽的主動權。

他手指不小心觸碰到手機屏幕,陸衍被設置成屏保的照片跳了出來。

韓棠隨手鎖了屏,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了早上收到的那個惡作劇般的郵件!

能輕易動用絕密資料庫,還能將連M都查不出的秘辛擺在他麵前的,隻能是陸家的人!

是當年跟陸衍爭權失利的漏網之魚?還是受形勢所迫暫且屈服,實際上一直在找機會翻盤的,現有的陸家人?又或者……這兩波人已經聯手了。

他們的目標一致,都是衝陸衍來的!

韓棠裝作散步歸來的樣子,重新回到那棟彆墅,他步子很穩,表情也和平常差不多,還在遇到管家時,讓他送點熱牛奶上來。他藏在衣服下的手臂肌肉繃得很緊,戒備感直到進入自己房間的前一秒都沒有消失。

推門時他愣怔了一下,陸衍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此時正沉著臉冷冷地看著他。

韓棠連半秒鐘的猶豫都沒有,徑直衝進陸衍懷裡:“哥!”

有人要傷害陸衍——這個念頭隻要在心底晃一晃,他就擔心的要命。在外人麵前他能把自己的恐懼壓的一點看不出,但麵對陸衍,這些擔憂和緊張就再也藏不住了。

陸衍感覺他顫抖得厲害,不由把抱緊了,語氣也開始變得緊張:“怎麼了棠棠,出什麼事了?”

“我……”韓棠隻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

對方的身份、目的他一概不清楚,這時候把問題拋給陸衍,隻是給他徒增負擔,他現在可還在生病呢。

況且這麼久以來,一直是陸衍在保護他,哪怕隻有一次也好,他也想要保護陸衍。

而且那個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來了,他要在那之前,為自己多爭取一點贏麵。

“我沒事,就是剛才在花園那邊看到一條蛇,被嚇到了。”

陸衍聲音微微抬高:“咬到你沒有?”

“沒,我一看見就躲開了。”

陸衍還是不放心,捧著他的臉想要看看他,但韓棠隻在他掌心隻呆了幾秒,又把頭埋在他肩膀上了,聲音又輕又軟:“哥。”

他羽毛般的呼吸就落在陸衍脖頸邊,血流似乎都因為這點溫熱快了起來。陸衍本來還板著臉想要訓他,但被他又抱又蹭半天,火氣下去了一大半。

“好了,一條蛇而已,怕成這樣。”說歸說,陸衍安慰人的動作卻很溫柔,哄孩子似的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又連摟帶抱地把人帶到沙發上坐下。

韓棠大半個身子都膩在他懷裡,看起來難舍難分的。陸衍喉嚨一陣發緊,身體也不斷在發熱,已經習慣於被壓抑的欲念,此時大有無法控製的趨勢,在這相貼的觸碰中慢慢升騰起來。

陸衍呼吸沉得厲害,他控製不住地低頭看去。絨扇般低垂著的長睫毛,高挺的鼻梁,還有因為埋在他胸口,隻露出一半的,微微張開的嘴唇……

陸衍觸電般將他推到一邊,即便身體分開,彼此體溫交疊熨燙的感覺還是沒有消散。陸衍幾乎用儘自己全部毅力在跟他說話:“這麼晚了,你跑出去做什麼?”

韓棠被他推得愣了一下,但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他抿了抿嘴,低頭說:“晚上吃多了,出去散散步。”

陸衍不是很相信的樣子:“真的?”

韓棠原本還想要靠近,但夠想到他剛才的態度,又忍住了,隻是輕輕地點點頭。

陸衍在心底裡鬆了口氣,他本以為韓棠就連在他身邊也呆不住,又找機會跟他外頭那個相好聯係去了。

他知道韓棠喜歡上誰是什麼樣。他的眼裡心裡都會是那個人,分分秒秒呆在一起都不嫌長。想到韓棠會用曾經看自己的眼神去看其他人,陸衍舌根都在發苦,被他強壓著的某種情緒,抵住了心口,似乎在找一個縫隙破湧出來。

他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說:憑什麼?

這個聲音還要再蠱惑他,但陸衍趕在那之前,狠狠掐滅了這個想法。

氣氛不知不覺冷下來。韓棠手指悄悄靠近,碰了碰陸衍放在身側的手,看他哥沒什麼反應,又靠近了些,最後小心握住他幾根手指才消停。

陸衍對他這些小動作視而不見,目光看著前方,呼吸已經徹底平穩下來:“射擊場那邊說你下午沒過去,怎麼回事?”

韓棠握著他的手,仰麵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都是群小孩,我跟他們有什麼好玩的。”

陸衍被他逗笑了,轉過去捏他的臉:“你不是小孩子?”

韓棠很少見到陸衍笑,幾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語氣很輕鬆:“當然不是。”

他在心裡說,我不想再做靠著你的庇護,玩玩鬨鬨的小孩子了,哥,我也可以保護你。

陸衍看著他的眼睛,久久沒能移開:“其實你應該跟同齡人多接觸接觸,沒準會遇到合適的女孩子,或者人品好的男孩子也可以。”

韓棠皺著眉頭,不悅地看著他:“哥!好端端的乾嘛說這些。”他想起之前答應陸衍的事,用儘全部毅力才把後麵的話壓下去——“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

陸衍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繼續道:“陸家的這些不想相處就算了,回頭哥哥給你物色好的人選,但人心難測,你不要自己隨隨便便交朋友。”

這下韓棠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他感覺陸衍把自己形容成一個沒辦法輕易放手,但一定會被丟開的麻煩:“哥,你就這麼著急把我送出門?”

陸衍沉默了一會兒,把目光收了回去:“你總歸是要離開我的。”

不知道為什麼,韓棠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傷感。他正要說話,外麵忽然傳來管家的敲門聲:“韓棠少爺,我把您要的牛奶送上來了。”

陸衍比了個“坐著”的手勢,自己過去開門。

等待的過程裡,韓棠有點焦躁的把玩著手機,M的消息正好在這時發過來。

“萊爾去向不知,但他把自己公司裡所有骨乾精英都帶走了,還叫上兩個擅長搜尋的私家偵探,初步估計,可能是在用什麼高科技手段尋人或是尋物。”

韓棠心裡重重一沉。白天他還在思考怎麼勸他哥把那個人找回來,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用不著他開口,陸衍根本沒辦法忘記那個人。

可這麼長時間都沒動作,他哥為什麼要選擇在這種關頭去找人。

是得到了消息?被那個病影響了情緒?或者還有一個最壞的可能——他終於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認清了自己真正愛的人,是無可取代的!

陸衍回來時,就看見韓棠對著手機發呆。他把牛奶放到桌子上,偏了偏頭看他在楞什麼。韓棠做了個下意識的藏手機的動作。

陸衍心裡一沉,將牛奶放到他旁邊的小茶幾上,隨口般道:“朋友?”

韓棠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答的,似乎隻是點了點頭,就把飛快地手機放進口袋裡了。

痛苦夾雜著酸楚感,如同毒刺般流進他血管裡,就算隻是呼吸都能感覺到煎熬。但韓棠沒辦法控製自己的嫉妒心。

憑什麼?陪了陸衍這麼多年的人是他,跟陸衍上床的人也是他,他見過陸衍最痛苦的樣子,也願意用自己一切換取他不再難過。

他想起陸衍剛才的話。

——“你總歸是要離開我的。”

他現在明白陸衍這句話的意思了。可憑什麼那個人一回來,自己就要乖乖騰地方?他不甘心!

韓棠沒注意到陸衍低落下來的神色,聽見他說“彆跟朋友聊太晚,早點休息吧”,才反應過來,他立刻拉住了陸衍的手:“等、等一下。”他挖空心思地找理由想把陸衍留下:“現在還早,哥,你再陪我坐一會兒。”

陸衍看向他抓著自己的手,因為太過用力,骨節有些泛白。他的眼神也很緊張,像是怕一放手自己就會消失一樣。

明明當著他的麵還跟彆人不清不楚的,可眼睛看過來時,又擺出這副離了他就活不了的表情。

陸衍冷冷地看了韓棠一會兒,還是沉默地坐到他旁邊。

韓棠鬆了口氣,他不是沒看出他哥突如其來的低落,但擔心失去他的念頭還是占了上峰。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心都出了一點汗,其實黏答答的不太舒服,但誰也沒有要抽開的意思。

韓棠小心地問:“哥,你叔叔得了什麼病啊?看起來挺嚴重的。”

“沒什麼,他隻是年紀大了。”

“可我記得他才四五十歲吧,為什麼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八、九十歲一樣。”

陸衍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遺傳病,陸家人都是這樣,能活到知天命的時候,已經算是長壽了。”

“這樣。”韓棠不怎麼在意地點點頭,但下一秒他就意識到不對:“——哥,那你是不是也……”

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他的神情就變了。即便坐在暖黃的燈光下,他的麵孔上仍然不見半點血色,抱住他的手開始發涼,嘴唇也在微微顫抖。

——這個樣子跟他進門時有點像,都是害怕到了極點的狀態。

陸衍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你很擔心我?”

“當然!”韓棠想也不想地說:“你明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

陸衍感覺心臟因為他這句話開始慢慢回溫,再開口時,他語氣輕鬆了點:“我沒事的,放心好了。”

“可你明明說陸家的人都是……”

“逗你的。”陸衍摸了摸他冰冷的臉頰:“要是真在意我,就乖一點,不要讓哥哥整天擔心你,不然我就算不病死,也會被你氣死。”

“什麼死不死的。”韓棠想去捂他的嘴,但不知不覺間,兩隻手都被陸衍抓住了,他隻能盯著他哥的臉:“你真的沒騙我?”

陸衍將他垂到眼前的發絲掠到耳後,意外地在他柔嫩白皙的耳垂邊看到一點點紅痕——他一看就明白了,對方簡直就是照著吃乾抹淨來的。

即便早已知道韓棠偷偷在外麵亂來,但每一次新的發現,都能激起他更強烈的怒火。

陸衍按捺著說:“體檢報告就在家,不相信就自己去看。倒是你,最近有沒有瞞著哥哥什麼事?”

韓棠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語氣不由弱了些:“我能瞞你什麼,哥你知道的,我這陣子不是在家就是在工作室,連生人都沒見過幾個。”

陸衍看著他:“是麼?那你這段時間悶壞了吧,正好我現在沒什麼事,陪你去之前送你的那個莊園住幾個月?”

韓棠怔了怔。

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人打擾,也不用防備算計的地方。隻有他和陸衍兩個,那或許用不著等讓陸衍失常的那個人回來,沒準有他陪著,也能讓他哥恢複正常。

韓棠都能感覺到自己在動搖,但掙紮過後,他還是讓自己狠下心腸。

不能為了跟陸衍在一起,就放任可能威脅到他哥的事情不管。

他永遠都不會離開陸衍,等解決這件事,他有的是時間慢慢陪他。

“最近工作室那邊有點忙,還是過陣子再去吧。”

陸衍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忙就再招兩個人,工作比哥哥還重要麼?”

韓棠不懂陸衍為什麼這麼堅持,明明之前他連跟自己呆在一個屋簷下都很排斥:“哥哥最重要,但是工作也要緊,你等我忙完,我……”

話說到一般,陸衍忽然低下頭,輕輕抵在他額邊:“棠棠。”

韓棠愣住了。

雖然他強迫自己忘記晚上的事——那些都是陸衍無意識的情況下發生的,光他惦記隻是徒增煩惱,可纏綿過的身體自己帶著記憶,在感受到對方帶著侵略意味的觸碰時,他下意識就想往後躲。

陸衍沒有要進一步的意思,隻是冷靜地看著他:“棠棠,你最近有點奇怪。”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帶著威懾感的眼神望向自己,韓棠瞳孔不自覺顫動了一下。

陸衍察覺到了,聲音溫柔下來,隔著一點距離摸他的頭發,神情像是在誘哄:“你長大了,有點小心思也很正常,但現在外麵壞人真的很多,你如果交了新朋友,總得讓我知道他的名字。”

韓棠腦海中浮現出夜深人靜時,自己被他搞得叫都叫不出來的情景,忍不住想:“家裡也不缺壞人。”

這個念頭隻是一晃而過,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鎮定:“可我沒交什麼新朋友。”

陸衍摸著他頭發的手轉移到了後頸,人也朝他靠近,看起來下一秒就要親上去似的。

陸衍瞳孔黑沉沉的,語氣卻比剛才更溫柔:“哥哥不會乾涉你的私生活,但你是我弟弟,我對你有責任,而且你的事,我都想知道,沒有新朋友就算了,不過棠棠,你就沒有彆的事瞞我麼?”

或許是過度緊張的緣故,韓棠感覺胃部開始痙攣起來,他撐在後麵的手因為過分用力,爆起了青筋。但想要保護陸衍的念頭牢牢占據他的心臟,帶給他無窮無儘的勇氣。

片刻之後,韓棠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道:“沒有,哥哥,我沒有事情瞞著你。”

第 22 章

他的微表情和動作都沒有異狀, 甚至眼神真摯的和跟他告白時的樣子差不多,但陸衍一直握著他的手,能感受到有一個瞬間, 韓棠忽然加快的脈搏跳動。

“我知道了。”陸衍控製著自己, 沒把快要從心裡溢出來的失望表現到臉上:“不早了, 喝完牛奶早點睡。”

韓棠點點頭, 這次沒有留他。

回到房間後,陸衍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坐了一整晚。手邊的煙盒已經空了大半, 但焦躁和壓抑感仍然沉沉的壓在胸口。

他已經不再因為韓棠跟彆人上床而痛苦了,因為這跟他對彆人底線的保護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前者還能說是一時衝動, 後者則是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陸衍強迫自己回想從小到大受到的那些, 關於“抽離情緒”的訓練。他曾經是一群人裡做的最好的那個。

但是現在, 這種幾乎融入血肉的能力似乎消失了。過去的二十幾年時間就像是一場夢, 隻有韓棠陪在身邊的日子, 才是真實的存在的。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平淡的快樂, 但給予他希望的人, 眼看著又要把這些收走。

陸衍深深吸了一口煙,摸出手機給他萊爾打了個電話。

萊爾正在整理他發過來的資料。

體檢報告、心理測評、手寫的性格分析、生活軌跡、喜惡記錄,還有從他把韓棠帶到醫院時, 就開始暗中收集的日常監控錄像。

上輩子分彆前沒有任何征兆。

前一晚韓棠還在跟他商量新年計劃, 第二天又陪他去公司。

親自送過來的冰美式、忙裡偷閒時的調侃、開會前避開外人, 舍不得似的勾著他索要的吻……

重生之後,這些細節陸衍回憶分析了無數遍。但那真的是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早晨,以至於後來韓棠打電話跟他告彆, 他都以為隻是一個玩笑。

等發現不對帶著保鏢趕過去時,等待他的, 就是那個折磨了他兩輩子的噩夢。

韓棠沒有帶著記憶重生,他所有的猜想都無從查驗,但他像是死刑犯等待判決書一樣,迫切需要一個解釋,為此隻能求助萊爾,請他從這些浩繁的資料中分析演算出一個最有可能的原因。

但現在,陸衍覺得他已經知道了。

萊爾那邊忙得飛起,看見是陸衍,還以為老板又來催工,他盯著眼前幾十個循環播放的顯示屏,腦子和手都不閒著,還不忘擠兌兩句:“ boss,你是錢多的沒地方花了麼?才第四百二十六天,你弟弟已經是離開你就活不了樣子了,這個模型真的有必要……”

“他跟彆人在一起了。”電話那端傳來陸衍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萊爾愣了一下:“……他什麼了?”

陸衍沒有任何停滯:“他跟彆人上了床,我還沒查出是誰,你心裡先有個數。”

萊爾還維持著通話的姿勢,完全沒反應過來。正對著他的那麵屏幕上,正緩緩播放著某個初夏夜晚的畫麵。

陸衍宿醉歸來,仰靠在彆墅一樓的沙發上,似乎已經睡著了。韓棠曲起一隻腿,側身望著陸衍。他雙手疊放在身前,像是想去觸碰陸衍,但又怕人吵醒,就維持著這個並不舒服的姿勢坐了很久很久,他仰看著陸衍時的眼神特彆明亮,雖然監控時間一直在跳動,但他專注到了極點,儼然就是教堂裡的信徒仰望神像一般。

直到聽見管家端來醒酒湯的聲音,韓棠才飛快地在陸衍臉頰邊碰了碰,害羞般跑上樓,留下因為酒醉,還在沉睡中的陸衍。

萊爾看著手機,又看看眼前一刻不停的曖昧畫麵,滿臉都寫著茫然:“……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長時間,陸衍冷冷地開口道:“我也希望是個玩笑。”

這下萊爾也沉默了。

可能是換了陌生地方,也可能是擔心陸衍,韓棠一整晚都沒睡好,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的起晚了。簡單收拾一下出了門,卻被告知陸衍有事,一個小時前就已經離開了。

韓棠不知道他是真有事,還是不想見自己,心情一差,連早飯也不想吃,直接上了陸衍留下的車子,打算先回工作室看看。

陸家老宅遠離市區,中間有接近四十分鐘的環山路。韓棠知道昨天他哥不高興,但不高興到直接把他扔下來的地步,還是讓他始料未及。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他哥打了個電話。

嘟、嘟、嘟。

陸衍盯著手機上的名字,思緒跳到昨晚跟萊爾最後的對話上。

萊爾:“……如果是這個原因,那你打算怎麼辦?”

陸衍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輕飄飄道:“……隨他。”

如果韓棠真的做出了選擇,而那個人又足夠可靠,那放手是必然的事情。

這是陸衍花了一晚上時間想明白的事。

他閉上眼睛,毅然決然地掛了電話。

韓棠碰了一鼻子灰,還在想要不要給他哥發個消息什麼的,正思考著,忽然看見後視鏡裡有兩輛疾馳而來的路虎車。

山道不算太寬敞,司機求穩,主動把車子朝旁邊偏了偏,就看見其中一輛車飛馳而過,幾乎是擦著他們衝到前麵。

前後車窗都開著,能看見裡麵坐著四個黑衣黑褲的男人,副駕上的那個,朝他們的方向偏頭看了一眼。韓棠忽然注意後排那兩個的動作——

不好!

陪在他身邊的保鏢還沒反應過來,千鈞一發之際,他從後麵踹了司機一腳,司機被他踹的肩膀一晃,方向盤不受控的一偏,大半個車身重重撞向擦著他們的車子。

“砰砰。”

兩發打偏的子彈落在車頂,打的金屬車身火花四濺,但旁邊的車子隨即被撞的朝護欄方向一歪,短暫的跟他們拉開一點距離。

保鏢剛掏出槍,就被韓棠奪走,隻得猛打求援電話:“常哥,我們這邊遇到伏擊了,兩輛車堵在山腰邊,對方至少有六個人以上,你趕快告訴陸總……”

“砰!”

有個雇傭兵打扮的人,從後麵那輛車的副駕探了出來,端起一把R93狙擊槍朝他們開了一槍。子彈打的前後車窗粉碎,保鏢後頸正中,槍聲大的連手機的另一端都是一震。

坐在陸衍正前方的常哥轉頭就說:“陸總……”

陸衍的臉色已經變了:“聯係老宅那邊的保鏢團隊,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增援!掉頭回去!”他操起一直攥在掌心裡的手機,給韓棠打電話。

嘟、嘟、嘟。

連打了幾個,直響到盲音都沒人接。

陸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一開口尾音還是止不住發顫:“停車,換我來開!”

在後麵那輛車狙擊的同時,韓棠一槍打在緊跟在旁邊的路虎車前輪上,他吼得破了音:“撞過去!”

司機跟了陸衍好幾年,也算見過世麵了,短暫慌亂後終於清醒過來,他甩了甩滿頭滿臉的玻璃渣,咬緊牙關將方向盤一打。

——正是下坡的時候,在後輪的推力之下,那輛路虎後半個車身騰空翻起,倒出一個可怖的弧度,車頭狠狠在地麵劃過,爆發出一連串刺目的火花。沒等那邊做出調整,緊隨而來的巨大撞擊力,將那輛車撞到護欄邊。

護欄發出不堪重負般的震裂聲,車子隨即翻了出去,十幾米的落差摔出一陣巨響。隻聽轟的一聲,油箱炸開,大火轉眼就燒了起來。

司機猛踩刹車,一小半車身堪堪懸在崖邊,他連忙換擋,剛倒了幾步,跟在後麵的那輛車抵住他們撞過來,車子被攔腰撞翻,沿著山坡翻滾下去。

“彆自作主張,老板要活的!”先前端著槍的男人冷冷道。他一腳踹開車門,朝著被山壁擋住大半視線,但已靜止不動的車子跑過去。

就在他快要繞過彎道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不對——但這時候已經晚了,韓棠從上麵跳下來,一記膝踢,重重擊上他的麵門。

剛才的撞擊還是讓韓棠受了傷,如果換做正常情況,這一下足夠把正常人的頸骨踢斷,不過即便如此,力度也是不容小覷的。

但這個人居然一聲不吭地挨過這一下,倒地的當口順勢往旁邊一滾,朝那輛翻倒的車子看了一眼,確定除了死掉的保鏢和已經昏死過去的司機外,沒有其他幫手以後,才飛快地站起來。

韓棠沒給他緩衝的時間,剛一落地,就像獵豹似的衝了過去。他出拳的速度又快又狠——可每一下,這個男人都躲了過去。

兩個人隔著車子對峙著,晨間的白霧漸漸散儘,韓棠覺得站在對麵的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有點眼熟,他不動聲色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那個人聲音冷冰冰的,從表情到語氣都平穩的不像人類:“我老板要見你。”

韓棠皺皺眉:“你老板是誰?”

那個男人像是沒聽見他的問題一樣,還是那副木然的口吻:“你不去,下一次就要輪到陸衍了。”

韓棠操起手邊什麼東西就砸了過去。

那個男人往旁邊一躲,然後飛快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像是在吃什麼東西。可能隻有十幾秒,或者更快,他的身體漸漸起了某種堪稱可怕的變化。原本就虯結的肌肉忽然暴起,動作也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韓棠才做了個摸槍的動作,他就已經飛身上了車頂,襲至自己身前,韓棠聞到他身上一股近乎烈酒般的氣味,這是……以前在研究所聞到過的,能短時間內增強人體力的藥劑味道!

不,這個味道比之前聞過的還要強烈數倍!

韓棠向後一仰,躲過了原本想要掐住他喉管的手,但對方的指尖劃過脖頸,帶出幾道長長的血痕。下一秒這個人已經衝到了跟前,抓著他的肩膀將他重重向後一推。

韓棠後腦咚的撞上山壁,刹時間眼前金星四起,有好幾秒什麼都看不見了。但每逢危險時刻,忽然爆發出的求生本能,還是讓他下意識攀住對方的手臂,跟這個人扭打在一起。他胡亂的揮著拳頭,擊中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石頭上。

等他視力恢複,才發現對方臉上浮起了蛛網般的紅血絲,看起來十分恐怖,對方的力量也大到不可思議的都不好。

這大概是某種以燃燒生命為代價的猛藥,越是到了最後爆發力就越強。

韓棠死死抱著他,因為用力過猛,眼角邊已經滲出了血,他大吼道:“快點,開槍!”

歪躺在駕駛座的司機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將槍口對準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他眼前都是重影,半響沒法瞄準。

韓棠後背受到一記肘擊,再開口時,先吐出一口血來:“快!”

“砰。”

槍聲響起時,陸衍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顫,他下了死力將油門踩到底,車子疾馳而過,發出一陣恨不能起飛般的呼嘯聲。

司機那槍隻擦過男人的肩膀,但暴起的血管像是被針刺中的氣球般,一瞬間炸開。韓棠感覺掐著自己的手一頓,隨即被淋了滿身的血。

此時頭頂傳來一陣陣摩托車的轟鳴聲,陸家的保鏢隊快要到了。先前被勒令留在車裡的司機聽見槍聲,就點火發車準備跑路,韓棠眼疾手快地衝到自家翻到的車子旁,從保鏢掌心裡摳出他還顯示通話中的手機,掛斷,調靜音,又在那輛路虎從身邊駛過的瞬間,準確無誤地投進空蕩蕩的車廂後座。

韓棠撥通了M的號碼,半跪在司機身邊問:“他手機號多少?”

司機艱難地說了一串數字,徹底昏死過去。韓棠踉蹌著站起來,走到司機聽不見的地方,他的嗓子啞得厲害,可能是剛才的亂鬥中弄傷了聲帶,他飛快地把號碼重複了一遍:“幫我定位這個手機的位置。”

M似乎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洞悉了情況,回道:“好!”

掛了電話,韓棠仰躺在冰冷的公路上,他渾身的力量都被抽乾,疼痛和疲倦一股腦湧上來。但想到這個人剛才的話,他還是有點不放心,翻出通訊錄,撥通了被置頂的那個號碼。

隻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起來。

“棠棠!”

陸衍隻說了兩個字,聲音顫抖的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韓棠沙啞的過分的聲音不待回應,已經響了起來:“哥,你沒事吧?你那邊怎麼樣了?”

陸衍覺得心臟被人攥緊了,他試了幾下才發出聲音:“……我沒事,你等著我,我馬上就過來。”

第 23 章

陸衍下車時, 步伐一頓。

烈火硝煙、汽車殘骸,還有大片大片的血跡,這一地的狼藉足蔓延出四五十米, 隻是看一眼, 就能想見之前的情況有多慘烈。

韓棠被保鏢圍坐在中間, 陸衍遠遠窺見他身上的血, 就感覺天旋地轉,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這些沾了血的地麵像是長出銼刀, 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鋒上,可被後悔和自責淩遲的感覺更強烈,痛苦潮水般湧起, 帶來窒息到極點的暈眩。

他的手下看他臉色不對, 下意識扶住他:“陸總。”

陸衍甩開他的手, 踉蹌著走過去。陸家的保鏢們分站兩邊, 韓棠看到他, 開口道:“哥。”

他剛想站起來, 陸衍已經搶到他麵前, 手指抬了抬,想要砰他又不敢似的:“哪裡受傷了!”

陸衍看起來還算平靜,但微微顫抖的指尖, 因為太過緊張, 脖頸上暴起的青筋, 還有明明毫發未損,但比韓棠還要難看的臉色,種種細節無不暴露出他的情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韓棠用手背擦了擦:“……我沒事, 血不是我的。”

陸衍緩緩半跪下來,抱住了韓棠。他抱得太緊了, 韓棠被勒的胸骨發麻,臉一下子就白了。幾個手下連忙低聲提醒。

但陸衍耳朵裡嗡嗡的,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他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本能地越抱越緊,甚至不顧周圍有人,低下頭磨蹭著韓棠的臉頰,在兩人肌膚相貼帶來的熨帖裡,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靈魂漸漸歸了位,他在虛無中找回了一點真實感,似乎又聽見了周圍的聲音。

有人讓他放手。

但更大的聲音在心底響起來,他聽見自己清清楚楚地說,我沒辦法放手了。

救護車來的時候,陸衍還抱著韓棠,韓棠之前一直在思考怎麼陸衍解釋自己死裡逃生的事,畢竟在陸衍眼中,自己一直是需要保護的那個,這會兒才發現陸衍有點不對勁,他忍著疼攀著陸衍的肩膀,低聲說:“我沒受傷,哥,你看看,我一點事都沒有……”

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陸衍才有一點放開的意思。韓棠微微鬆了口氣,胸腔裡的淤血便不受控的湧了上來,剛一張口,那股腥甜感就從喉頭湧上唇齒間。他立刻去擋——但陸衍已經看到了。

“醫生呢!快過來看看!”

他眼睛裡全是血絲,一點從容冷靜都沒有了。他把韓棠打橫抱起來,送到救護車上。韓棠被血淋了大半個身的樣子太嚇人了,醫生不敢輕易下手,隻能拿來剪刀打算剪開衣服做檢查。

韓棠怕被人看見身上那些痕跡,竭力抗拒,隻說自己沒事,最後醫生在陸衍的授意下,給他打了針安定。

意識即將消失之際,韓棠還死死拽著衣領不放,陸衍半跪在他旁邊,輕輕拿開他的手,在自己嘴唇邊碰了碰。

“彆怕,放心睡吧。”恍惚中,韓棠似乎回到了自己的感情發生改變的那個夜晚,受傷的陸衍抱著他,用夢囈般的聲音對他說:“哥哥永遠愛你。”

韓棠醒過來時,天已經黑透了。他嗓子乾的厲害,注意力也有點渙散,直到被扶起來喂了一點水,才發現一直守著他的是陸衍。

陸衍坐在他身後,讓他完全靠到自己身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韓棠正要說話,忽然發現自己被換上一身寬鬆的病號服,他微微低下頭,看見衣領邊緣露出幾個深深淺淺的吻痕。

他哥肯定也看見了!韓棠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不該往旁邊看。

這件事裡他其實才是受害者,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莫名有點心虛,仿佛這些歡愛是從彆人——從他哥那個下落不明的白月光手裡偷過來的一樣。

“棠棠?”陸衍偏頭看著他,語氣聽不出任何異常。

韓棠忽然明白過來——他哥又不知道跟自己發生關係的人是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在外麵交個男朋友而已,陸衍的確沒什麼好在乎的。

七上八下的心虛感消失了,轉而化作一股沉甸甸的情緒壓下來。

“沒事了。”韓棠低聲道,像是在回答陸衍,又像在告訴自己。早就該想到的事,沒必要這麼在意。

陸衍仍舊抱著他,不放心似的又摸摸他的臉:“真的?”

韓棠點點頭。其實胸口已經不怎麼疼了,但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陸衍總是躲著他,這樣肆無忌憚黏在一起的體驗,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韓棠知道不應該,但他沒辦法控製自己想要跟他哥再親近一點的心情。

況且可能是心疼他受傷的關係,陸衍的態度格外溫和,不僅讓他靠著,還從後麵擁住了他,嘴唇若有若無的貼在他耳邊:“醫生檢查過了,內臟和骨頭都沒受傷,再觀察兩天,哥哥就帶你回家。”

韓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提醒自己,撒嬌也要有個度,不過橫豎他現在是病人,陸衍總不至於把他推開,他咬了咬嘴唇,側過一點抱住陸衍的肩膀,呼吸跟他交纏在一起:“哥,今天的事查出來了麼?是誰乾的?”

陸衍盯著他仰起來的臉,喉結上下狠狠一滑,像是艱難地忍住了什麼,隻是偏過頭,幅度很大的用力抱住他,韓棠被他摟的差點親上去,他像是沒感覺一樣,說:“還沒去問。”

韓棠怔了怔。今天如果不是陸衍提前離開,很有可能直接跟這些人撞上,陸衍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以他的做事風格,沒主動去查問,實在有點反常。

“怕我走了你睡不踏實。”陸衍語氣很平淡。

他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屏幕亮了亮,韓棠掃了一眼,發現有十來個未接電話,還有不知道多少條未讀消息。他目光一頓,陸衍就把手機反扣在櫃子上了。

“彆管這些,餓了吧?我叫人送點吃的過來?”

韓棠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這一整天他都在昏睡,陸衍就算想陪他,也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處理這些,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的受傷讓他方寸大亂,已經顧不上其他事了。

是因為我麼?

還是因為跟我長得一樣的那個人?

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從心裡閃現,可能是晚上人心緒不寧的關係,他控製不住想要問出來。

“你……”韓棠才說了一個字,病房門就被敲響了,壓低的聲音響起來:“陸總。”

韓棠聽出這是陸衍心腹的聲音,可能是遇到急事又聯係不上人,迫於無奈才找到病房來。陸衍皺皺眉,正要說話,韓棠已經下意識說:“進來吧。”

他還靠在陸衍肩膀上,因為懊惱的緣故,泄氣般徹底投進陸衍懷裡。陸衍大概也感覺到了,不明所以地低下頭,安撫般捋了捋他的發絲。

那個人推門進來時,他的手還放在韓棠臉上,但這不過是他們獨處時,再尋常不過的畫麵,他們完全沒有感覺到哪裡不對,但看見的人明顯愣怔了一下。

都知道陸總疼弟弟,但這種摟著人家的腰,跟人家貼著臉,十指交扣在一起的疼法,的確太少見了。

這哪裡是正常兄弟還該有的樣子!

來人感覺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一樣,把頭垂的很低:“抱歉陸總,但有個您一直在等的重要電話。”

有這個特殊待遇的隻有萊爾,陸衍平靜地說:“我知道了。”

手下又鞠了個躬,才垂著眼睛倒退幾步關上了門。

這個提醒似乎沒有影響到陸衍,人退出去之後,他還維持著擁著人的姿勢問韓棠:“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有。”韓棠搖搖頭,短暫的脆弱一晃就過去了:“哥,他說的重要電話你不去接一下麼?”

陸衍說:“沒你重要,你一天沒吃東西了,餓了吧?想吃什麼,我叫他們送上來。”

韓棠想起讓M查的事,搖搖頭說:“我不餓,就是有點累,想再睡一會兒,哥,要不你先去忙吧。”

陸衍盯著他的臉,也不像是在審視,單純挪不開眼睛似的,韓棠被他看的有點發毛,勉強擠出一點笑:“哥?”

陸衍視線仍落在他身上,半晌才道:“那我扶你躺下。”

他把枕頭拍的很鬆軟,被角也一點點折平,連床頭燈都給調到一個更適宜睡覺的亮度。他做這些事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又像是享受什麼似的,忙無可忙之後,也沒著急離開,而是坐在床邊,把手伸進被子裡握住韓棠的手。

“我等你睡著了就走。”

他這個樣子跟平常太不一樣了,韓棠一時間都有種錯亂感,像是回到了陸衍生日那晚,但想方設法留在對方身邊的人,卻變成了陸衍。

“哥。”韓棠聲音很輕地說:“我沒事的,你不用這麼擔心。”

陸衍不接話,隻是維持著那種專注的目光,溫聲道:“睡吧。”

他坐在昏暗的光線裡坐了許久,直到聽見韓棠均勻綿長的呼吸聲,才緩緩站起來,鬆開手的時候,他下頜猛然收緊,像是在隱藏某種難以忍受的情緒,他伏身在韓棠額頭碰了碰,用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氣音說:“彆怕,我很快就回來。”

像是擔心再留一會兒就舍不得走一樣,陸衍發狠般轉頭出了門,直到房間重新歸於平靜,韓棠才緩緩睜開眼睛,神色複雜地朝門口的方向看去。

萊爾已經從保鏢口中知道了白天的事,久等陸衍不來,還以為他受了傷不方便接電話。

隔壁空房間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了,陸衍仰靠在被強光照耀的沙發上,在這一牆之隔、看不見韓棠的地方,他像是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從表情到聲音都透著濃濃的疲倦感。

“我沒事,棠棠受了點傷,他性子嬌氣,有點不舒服就要粘著我,隻能先等他睡著。”

萊爾問道:“查出是誰乾的了麼?”

陸衍麵前擺著幾份屍檢報告,死在車子旁的那個殺手,還有摔下山坡的那幾個人,身上有大量的藥物殘留痕跡,絕大部分都是人體禁用成分。安保那邊還沒摸出幕後主使,但陸衍已經猜到了。

“應該是陸崇胥。”

萊爾發出一聲驚呼:“陸崇胥?你那個養父?他不是四五年前就死了麼?”

“當時沒有找到他的屍體。”

“可子彈不是都打穿了他的心臟,這樣還能活?”

陸衍冷笑一聲:“彆人活不了,他未必。當初他失蹤後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這幾年他多半是在積蓄力量,現在要麼是資本足夠雄厚,要麼是時間到了,等不了了。”

萊爾沉默片刻:“你打算怎麼辦?他擺明了是衝著要你的命來的。”

他比誰都清楚陸衍對他那個弟弟抱著什麼樣的感情,如果這次韓棠出意外,陸衍直接垮掉也不稀奇。

陸衍顯然也想到了這點:“我會把他找出來,然後……”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他對棠棠下手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萊爾被他話裡的狠意弄得一顫:“……需要我做什麼麼?”

“你……”陸衍不經意地掃到旁邊牆上掛著的畫,一小片暗紅色躍入眼底。他心臟狠狠一緊——幾個小時前韓棠渾身是血躺在他懷裡的樣子,又一次在腦海中浮現,他甚至沒辦法閉上眼睛去逃避,因為一旦陷入黑暗中,這個觸目驚心的畫麵會變得更加清晰。

似乎有一部分理智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不管他怎麼安慰自己,恐懼的陰影仍舊籠罩在頭頂,讓他失去自控的力量。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可就連呼吸都帶著顫意。

萊爾聽出不對勁:“boss?”

“我得回去了,棠棠一個人呆著會害怕,你等我消息。”

掛了電話,陸衍抽出一根煙,點燃了深深抽了一口,又掏出手機,一張張翻看起隱藏相冊裡,韓棠的照片。

大部分都是監控中截取下來的畫麵。他近乎貪婪地凝視著韓棠的一切,恨不得讓靈魂也烙上對方的影子一般。

可這樣看得見摸不到的撫慰還是沒辦法讓他平靜下來,甚至還把他心底裡壓抑著的躁動勾了出來。

過了許久,陸衍下定決心般猛然將煙按滅,起身走了出去。

此時韓棠那邊的電話也打完了。他讓M查的手機,一個小時後被人遺棄在綠化帶附近,可能是路上被司機發現的緣故。這條線索算是斷了,但先前找過他的那封可疑郵件又回了消息,同意了見麵的要求,時間就定在三天後,市區的某個商業會所裡。

韓棠沒有任何猶豫,立刻答應下來。

單槍匹馬去見一個要殺他的人,還是在對方的地盤上,怎麼想都是件不明智的事,M原本要勸,但剛開了頭就被韓棠打斷了。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韓棠記得那個殺手說“抓活口”的話,當時那種情況,真想弄死他,其實有很多辦法,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夥人想利用他來鉗製陸衍。

韓棠冷冷道:“但想對我哥動手,跟想殺我沒區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盛滿了殺氣:“就算他們不找我,我也會想辦法把人找出來。”

M遲疑道:“不然告訴陸衍吧,由他去處理這些。”

“不用了,我心裡有數。”韓棠垂下眼睫淡淡道。

病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滾輪滑動聲,有人過來了。韓棠掛了電話,警惕地朝門口望去。

值班護士推著醫療車走了進來,韓棠認出跟在她後麵的四個人,都是陸衍的近身保鏢,警惕心鬆懈下來,由著護士給他注射了據說“消炎止痛”的針劑。

衣袖卷起來時,能看見手腕內側一點淺淡的指痕,那是被陸衍掐著手腕按在頭頂許久後留下來的。

橫豎陸衍不在乎他,他也懶得遮掩。

就這麼靠在床頭,等著他哥回來,但困倦感不斷湧上來,不知不覺間,他陷入熟睡之中。

又過了幾分鐘,病房門打開,陸衍慢慢地走了進來。他徑直來到床邊,觀察了一會兒,確定人睡熟了,才小心將韓棠平放在床上。他抓著韓棠的手一直沒有鬆開,就著這個動作,半跪在床邊。

韓棠皮膚太白,任何一點異色都很紮眼。他望向韓棠手腕上的痕跡,露出了即便在幽微光線中,也顯得格外醒目的狠戾神情。

你明明是我的……陸衍順著他的手背緩緩撫上去。

是我把你從鬼門關救出來,我照顧你,保護你,隻要你能好好陪在我身邊,讓我豁出去命都可以。

難道跟你上床的那個,會比我對你好,會比我還愛你?

他要真這麼愛你,怎麼可能舍得搞出這麼多粗暴的花樣?玩玩罷了!你還上了心的維護起他來!

陸衍舌根湧起一陣苦澀感,他發狠般握緊韓棠的手腕,恨不能永遠這麼抓著他一樣。

你明知道我在乎你,我隻在乎你!為什麼要一邊說著喜歡我,一邊又跟彆的男人在一起?

韓棠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已經睡熟了。他睡容恬靜,長而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抖著,似乎扇過一股羽毛落在心尖上的微風。

他眼睛太漂亮,清醒狀態下看著誰時,會有種活色生香的生動感,但睡著後,這種稠豔的美更具蠱惑力。

像是月夜中無聲綻放的玫瑰,有著吸引人不由自主靠近的驚心美感。

陸衍呼吸變得有點粗重,這時他才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韓棠手腕上留下了新的、深刻的吻痕。

之前刺眼的印記已經看不到了,但這一點點的觸碰遠遠不夠。

他站起身,掀開韓棠身上的被子,極其緩慢地、一顆顆解開他的衣扣。

他的動作很穩,表情也很平靜,但眼睛裡卻有著近乎癡狂的侵占欲。

——是我的。

所有的一切,感情也好,身體也好,你從裡到外,都該是我一個人的。

陸衍目光定定地望著床上的人。

瓷白皮膚上的點點痕跡,刺得他眼睛快要滴血。看得越久,他心裡那股偏執的火就燒得越烈,施虐欲一刻不斷地在腦海中激蕩,他緩緩摸上床頭燈,按滅這個房間裡唯一的光源,然後忍無可忍地俯下身去。

黑暗中傳來韓棠因為呼吸困難,無意識發出的掙紮聲。

隨後又被什麼力量強製壓了下去,房間裡隻剩下甜膩的水聲和粗重的喘氣。

陸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徑卑鄙,韓棠說過喜歡又怎麼樣?不代表他就允許這樣過分的事情發生,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理智喪失後的瘋狂舉動。

先前浮出的那個念頭又一次冒了出來。

我放不開了。

他定定地抓著韓棠的手,更堅定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我也不會再放開!

第 24 章

韓棠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這一覺睡得太沉,連夢都沒做一個。他懶洋洋地靠坐在床上,意識還有點混沌, 直到有人從旁邊刮了下他的鼻子, 才徹底醒過來。

“發什麼楞?”

韓棠揉著眼睛, 感覺下唇裡麵有點微微的痛, 像是不小心咬破了一樣:“哥。”他咕噥著:“昨晚還想等你回來,也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陸衍指尖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你太累了。”

陸衍身後放著換下來的衣服, 雖然眼底紅血絲還是很明顯,但精神狀態明顯比之前好很多。

韓棠看見衣服怔了一下:“哥,你昨晚沒走?”

陸衍點點頭:“太晚了, 懶得來回折騰。”

這間豪華病房裡配備了陪護床, 隻是睡一覺的話, 的確留下更方便。韓棠不疑有他, 但忽然間想起他昨晚離開的原因, 追問道:“哥, 你的人查出是誰乾的了麼?”

“算是吧。”陸衍不怎麼在意似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對家, 交給他們去處理了,你彆擔心。”

韓棠微微一怔。他知道陸衍在說謊。他跟那些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來頭絕不簡單。

可陸衍為什麼要瞞著他?怕他憂思過度, 還是有更見不得光的原因?

韓棠有直覺, 這些要等和那個神秘的“客人”見了麵才知道了。

又坐了一會兒, 他起身去洗漱,腳一落地就踉蹌了一下,幸好陸衍扶住了他:“慢點。”

坐在床上時沒注意到, 這時韓棠才覺察大腿根附近有細微的刺痛感,像是磨破皮了。

陸衍看他臉色不太對, 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韓棠自己也沒弄明白,不確定地說:“沒有,可能睡太久腿麻了吧。”

陸衍點點頭,但在韓棠轉身時,他微微眯起眼睛,臉上浮出一絲近乎偏執的熱切。

他像是隱伏的猛獸一般,明明迫不及待想把眼前的獵物吞吃入腹,但還是耐住了性子,想等這個鮮嫩可口的可愛寶貝,慢慢走到自己的勢力範圍內,走到再也不可能逃開的距離,然後再徹底吃乾抹淨。

衛生間裡傳出韓棠極其輕微的“嘶”聲,大概是他在檢查覺得痛的地方。陸衍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就坐回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翻看起手機信息。

昨晚他還是心軟了,沒有由著性子做到最後。

他不希望和韓棠的第一次,是發生在有一個人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

這輩子他沒有及時回應,才讓韓棠有了和彆人上床的經曆。韓棠在這方麵就是一張白紙,沒有人好好引導,他根本不知道之前承受的那些有多荒唐。

性·愛絕不是一方獨斷強勢的索取和淩虐。

等到時機成熟,他會重新給韓棠一個良好的體驗,徹底抹滅他之前的記憶,讓他明白,愛意交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還會一點點教導韓棠,讓他知道這不是一件隨便的事,他得清楚什麼時候可以主動,什麼狀況下必須拒絕。

昨晚他隻拿走了一些用以安撫自己的“利息”,雖然留下了點痕跡,但事後處理他做得細致,韓棠不會猜到發生過什麼。

刺痛的地方不太容易看到,況且痛感也不太強烈,起碼跟他前兩次跟陸衍上床後的感覺沒法比。韓棠隻當是昨天打架時弄出的肌肉拉傷,也沒太放在心上。

或許是光線的緣故,他在洗臉時,忽然發現微微敞開的領口下麵,那些原本已經變成桃紅色的痕跡又深了一點。

他舔了舔被咬破的嘴唇,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他赤著上身走出去,讓陸衍看到這些痕跡,他哥會露出什麼表情?

這個念頭一閃就過去了,他自嘲般笑了笑,就算看到了,多半也是和昨晚一樣,裝作看不見吧。

他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又將衣扣仔仔細細扣到最上麵,才重新走了出去。

陸衍麵前多了個打開的絲絨盒子,看見他出來,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韓棠一坐下,陸衍就很自然地摟住他的肩膀,安撫般在他耳畔邊親了一下;“彆動。”

韓棠乖乖地沒動。直到他點點頭,示意可以了,才摸了摸耳垂——那裡多了枚鑽石耳釘。

“裡麵有GPS芯片,現在不安全,你戴著這個我放心點,萬一有事也好去找你。”

韓棠摸著耳釘,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為什麼不是戒指?”

陸衍道:“你想要戒指?”

其實他的語氣很溫和,甚至還有一股鼓勵意味,但韓棠記著他之前那些不留情麵的話,沒敢繼續往下說:“沒有,我亂說的,哥你彆當真。”

他低著頭,沒看見陸衍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陸衍沉默片刻,還是主動開了口:“戒指也可以,不過重新定製要花點時間,這個你先帶著,戒指晚點補給你。”

韓棠有點驚訝,抬頭時,陸衍已經起身去水吧端咖啡。隻靠一個背影,他猜不出陸衍的想法,但戒指的意義有多曖昧,他哥不會不知道。

明明一再警告自己不許越界的人是他,為什麼現在又擺出這種縱容一般的態度?

他腦海中掠過一些雜亂的想法,但還沒理明白,陸衍又坐回他身邊了,手裡拿著一根溫度劑,示意他張嘴。

韓棠含著溫度計說不出話,隻聽陸衍道:“等回去以後,我給你安排個安保團隊,這陣子要出門就把他們帶上。”大概看出韓棠有點不情願,他靠近了點:“昨天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死了,這些人下手太狠,萬一再遇到,不是能輕易逃走的,彆讓哥哥擔心。”

韓棠隻得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醫生進來做檢查,除了輕微的肌肉拉傷,韓棠一切正常,再觀察一兩天就能出院。他看看表,已經快九點了,奇怪道:“哥,你今天不去公司麼?”

陸衍按照醫生的囑咐,給他做腿部按摩:“等你出院再說。”他頓了頓:“前段時間讓你不開心了,等處理完這些麻煩事,哥哥再休個長假,好好陪陪你。”

他看過來的目光很專注,深淵般吸引著人陷進去,韓棠胸口微微發脹,像是甜蜜,又像是酸楚的情緒,慢慢溢上來。

他嘀咕道:“你現在也能好好陪我。”

他聲音很輕,但陸衍還是聽見了:“你要我怎麼陪你?你說出來,我都答應。”

韓棠眨了眨眼,有種做夢般不真實的感覺:“就……跟以前一樣就行啊。”他想了想:“要不你陪我出去逛逛吧,醫院太無聊了,我又沒什麼事。”

“可以。”陸衍答應的很痛快,他指著擺在韓棠麵前,隻動了幾口的餐盤:“但你要先吃早餐。”

韓棠聞言就垮了臉:“這不是吃過了。”

這方麵陸衍從來不慣他,板著臉道:“吃完,你要是不喜歡這些,我帶你出去吃也可以。”

韓棠對什麼都沒胃口,一塊麵包含在嘴裡,半天才往下咽。陸衍看得好笑,戳了一下他鼓鼓的臉頰:“你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了,吃頓飯有這麼難?”

韓棠喝了一小口牛奶,才歎氣道:“可我一點都不餓。”

韓棠垂著眼睛,纖長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輕輕撲動。他長得一張討人喜歡的桃花臉,偶爾露出一點孩子氣的表情,更讓人難以招架。

陸衍心神顫動,差點就要說“那就不吃了”,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隻是抬起手,用微微發燙的指腹擦掉他嘴角邊的奶漬,開口時聲音有點暗啞:“再吃一點,你最近太瘦了。”

好容易吃完一頓飯,韓棠立刻從床上跳下來。衣櫃裡掛著剛送過來的衣服,他翻翻找找,最後挑了套休閒裝。

原本想直接換上,但剛解開一個扣子,他就像想起什麼似的,抱著衣服往小衣帽間走。

陸衍知道他在躲什麼,但那是早晚都要麵對的問題,不如就趁著今天說明白。況且韓棠以前做事從來不避著他,現在卻把他劃出安全區域,這件事本身就讓他產生一點焦躁感。

他開口道:“就在這裡換吧。”

韓棠連猶豫都沒有:“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

陸衍本以為他已經不在意韓棠在外麵和彆人胡來的事了,但這一刻他才忽然發現,他還是對那個人充滿了嫉妒和仇恨感。

嫉妒他讓韓棠體會本該由自己來教導的事,也仇恨著這個人讓他們之間產生許多難以跨越的界限來。

陸衍重重坐回沙發上,眼睛盯著衣帽間的方向,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象著裡麵的情景。

從前韓棠在自己麵前換衣服,他裝作不在意,故意避開的細節,此刻全都浮上眼前。

他現在無比後悔。明明比任何人都在意,何必要故意非要擺出那種冷漠的姿態。

直到韓棠換好衣服出來,他才從懊惱和後悔的情緒裡抽離出去,但那些活色生香的畫麵還在清晰在目,再開口時,他呼吸明顯重得多:“我們去哪?”

韓棠清澈的眼睛裡全是陸衍的影子:“我想去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被這樣的目光專注看著,陸衍血管裡湧動的火氣慢慢消下去了。他知道韓棠說的是那個公園,怔了一下:“為什麼想去那裡?”

韓棠看著他:“突發奇想。”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個幅度很小的笑容:“哥,你說了要陪我的。”

公園裡。

十來名保鏢不遠不近地跟著在後麵,目光牢牢鎖在並排而行的兩個人身上。

陸衍跟韓棠十指交扣,漫步在林蔭小道上。這種閒適的時光很少,他們都有種舍不得似的感覺,把速度放得很慢。

不遠處的兒童設施邊,聚集了幾個追逐玩鬨的小孩子。韓棠停駐步伐,靜靜地看著他們。陸衍看著他的側臉:“在想什麼?”

韓棠搖搖頭:“沒什麼,就是想到一點小時候的事。”

他從沒說過從前的事,陸衍也沒問,不知道是一早就派人查了,還是不感興趣。說完這句,他也沒多談,冷不丁聽陸衍問道:“小時候的什麼事?”

韓棠有點驚訝地看看他。陸衍笑了起來,他這樣英俊的長相,近距離看時更讓人心跳加快:“這是什麼眼神,哥哥想了解你的事很奇怪?”

“我以為……”韓棠咕噥了一句,很快又刹住:“也沒什麼,就是想到小時候很想讓我媽像這樣帶我出去玩,她明明承諾過很多回,但一次都沒辦到過。”

大概是覺得這麼大了,還在耿耿於懷童年的事,有點幼稚,而且陸衍這種從小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也不會懂,就沒繼續往下說。

不想陸衍忽然道:“我也沒這麼輕鬆的出來玩過。”

韓棠皺皺眉,要知道哪怕是二三十年前,陸家的財富就已經達到一個天文數字,陸衍這種被當成繼承人撫養大的太子爺,就算是奢華無度都是應該的,怎麼可能連普通人家的小孩都能夠得到的娛樂也沒享受過?

陸衍遙遙地望向遠處的天空,淡淡道:“那時候陸家的孩子不止我一個,把我們養大的人很嚴格,任何事情達不到他滿意,就會被他立刻……送走,連睡覺都要防著有人使壞,更不用說出去玩了。”

這下韓棠是真的震驚了。

他從沒有想過陸衍的童年是這麼過來的,而且聽他哥的意思,他應該還有一些兄弟姐妹,但韓棠從沒發現過這些人存在的痕跡,他們被送走之後,去了哪?

“把你養大的人……是指你父親麼?”

陸衍沒什麼笑意勾了勾嘴角:“算是吧。”他不經意間掃過韓棠流露出的難過的神情,頓了頓:“心疼哥哥了?”

韓棠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隻是把頭靠到陸衍肩膀上,悶悶道:“……還不如小時候我們一起過呢。”

陸衍被他的奇思妙想弄得笑起來:“不是總嫌我管得多,被我從小管著,是不是就有理由名正言順的不喜歡哥哥了?”

韓棠說:“不會的。”

陸衍微微攥緊了他的手,目光盯著他,不放過一絲絲細微的表情:“不會嫌我管得多?還是不會不喜歡我?”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當初相遇的路燈旁。韓棠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頭,隨口般道:“都不會的。”

陸衍還要再追問,就看他忽然轉過來:”哥,我能問你個問題麼?”

雖然沒聽到他說喜歡有點不甘心,但陸衍還是按捺著說:“你問。”

韓棠指著他倒下的地方,輕輕道:“那天下著這麼大的雨,這個公園不管離公司還是離家都不順路,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第 25 章

柔柔的風撲麵吹來, 填滿了他們之間的空隙。陸衍心頭一震,思緒有片刻的恍惚。

像是回到那一天。

——

轟隆隆。

在黑暗徹底籠罩這個城市之前,陸衍就已經來到那個公園裡。

他不記得自己站了多久。一開始是連綿不斷、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暴雨, 雨滴敲打在傘麵上的聲音聽久了, 連耳膜也開始鼓脹。

周遭一片死寂, 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匆匆出現, 又匆匆消失。他無聲地站在角落裡,像是個被世界遺忘的影子。

這是上輩子, 他和韓棠相遇的地方,也是他重新找到韓棠的唯一希望。

陰雲密布,時間也在一點點流轉, 他無意識地望向遠處的路燈, 視網膜上漸漸浮起一塊塊黑斑, 他動也不動的定在那裡, 由著自己徹底陷入黑暗。

直到手下提醒, 有人來了, 他才從接近自毀的狀態中醒過神來。

一直存在著的嘈雜的聲音, 此時才一股腦湧入耳朵裡。

風聲。雷雨聲。

艱難拖動的腳步聲,重重的摔倒聲。

——還有間雜在其中的咳嗽聲。

陸衍猛然睜大眼睛,視線仍舊一片模糊, 他拖著因為久立而麻痹的步伐, 一步不錯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了一樣。他能感覺到光芒重新回到眼底, 開始隻如光斑一點,漸漸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

在光源儘頭, 他看見了一直在尋找的人影。刹那間他雙目一陣刺痛,像是一直呆在黑暗裡的人, 猛然被拉到陽光下一般。

時隔四年,陸衍回憶起當初的場景,聲音還有著很輕微的顫意。

他望著韓棠,似乎又有了當初直視光芒的酸脹感:“為了找你。”

韓棠怔了怔,有些無奈道:“哥,我沒跟你開玩笑。”

陸衍瞳孔一震,一瞬間從夢境般的回憶裡驚醒過來。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韓棠當然不會懂,陸衍在心底歎了口氣。

韓棠卻好像明白了一樣,猶豫著問道:“是因為……那個人麼?”他環顧四周:“你來這裡,是因為這地方,對你們而言有特殊意義?”

陸衍心跳漏了一拍,良久才說:“是。”

韓棠藏在口袋裡的手,不自覺蜷縮起來:“你救我,是因為我跟你喜歡的人長得一模一樣,對吧?”

陸衍點點頭。

即便一早就猜到,但跟陸衍親口承認所帶來的衝擊力還是不能比。

韓棠蜷縮起來的手深深陷進掌心裡,他知道自己不該問,但還是控製不住的問出了出來:“你很喜歡他麼?”

陸衍剛要回答,他就懊惱般道:“算了。”

這個問題不問也知道,陸衍愛這個人愛的要發瘋,他何必要自找不痛快。可是話都說到這裡了,什麼都不打探多少有點不痛快,韓棠咬咬牙,又開了口。

“……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他一直逃避著去看陸衍的眼睛,因而沒注意到陸衍臉上近乎縱容的神情,也就沒有機會細想這份縱容的緣故。

隻聽見陸衍道:“他算是我父親的人,因為……一些事,從我父親身邊逃走了,路上受了傷,暈倒在這裡,我正好來這裡辦事,就順手把他帶回去,他沒什麼城府,一下就被我的人套出底細,當時我出於某種私心,就把他藏了起來。”

這是陸衍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起過去的事,不知怎麼的,韓棠漸漸平靜下來:“然後呢?”

陸衍笑了笑,像是想起來什麼愉快的往事:“然後……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他身份特殊,我不敢讓他隨便出現在人前,隻能隨身帶著。他脾氣大,人也嬌氣,就跟你一樣,傷好了以後,也變著法的想跑,那陣子我本來就忙得焦頭爛額,為了哄他留下來,沒少花心力。”

韓棠抬頭看看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陸衍語氣有點怪怪的,明明在說彆人,眼神卻像在責怪他一樣,搞得他莫名生出一點心虛感。

他小聲說:“覺得煩,丟開不就行了。”

陸衍淡淡道:“舍不得。”

韓棠有片刻的迷茫,不知道他說的是自己,還是他那個愛人。

“可能是因為他需要靠著我才能活下去,所以他很依賴我,在他麵前我不用再偽裝,心情也很輕鬆。後來這件事還是被我父親發現了,雖然我努力撇清乾係,讓他相信我並不知道內情才收留的人,但我父親還是懷疑我有想跟他對抗的心思,就逼著我表決心,要麼殺了他,要麼我死。”

韓棠心臟揪緊,他隱約知道陸衍不喜歡提及家裡的事,但不知道他們父子的關係居然緊張到這個地步。

到底什麼樣的父親才會這麼對待自己的兒子,不是逼著他死,就是逼著他成為一個殺人犯。

這簡直太不正常了!

韓棠後背一陣發涼:“……你把他殺了?”

陸衍搖搖頭,他眼底浮現出一絲心痛感:“我父親猜的沒錯,我的確在想辦法逃脫他的掌控,當時我已經安排了人手,但事發突然,我來不及叫上他們。原本我們商量好,做場廝殺的戲碼拖延時間,但他拿到槍以後,就瞄準了我父親,他說了很多憎恨的話,還打死了我父親最信任的手下,成功惹怒了我父親,他給我爭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讓我有機會通知自己安排的人趕過來。”

“……那他後來怎麼樣?”

陸衍竭力想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點,但扯了扯嘴角,卻連一個勉強的笑容都擠不出來:“……我父親那邊的人打傷了他,就在胸口的位置,醫生說再偏一點就徹底沒救了。他暈倒前一直跟我說,謝謝我救了他,但他的命不值錢,讓我不要內疚。但他不知道,當時我恨不得替他去死。”

韓棠掌心裡全是深深淺淺的指甲印,但他感覺不到疼。

隻覺得無力感從心底湧上來,一遍遍衝刷在腦海裡。

即便他知道等這個人回來後,自己會麵臨很尷尬的境地,可陪著陸衍這麼久的人是他,他覺得自己有底氣去爭去搶。

現在他才知道,這個人不僅做過他曾做過的事,還差點為陸衍死了,這份感情,真的是他死不放手就能搶過來的麼?

韓棠第一次產生了動搖,良久,才艱難道:“既然你們感情這麼好,那他後來……為什麼會離開?”

陸衍定住了腳步,他沉默的時間比他還要久:“因為……我做錯了一些事,大概讓他失望了,所以他選擇了不告而彆。”

韓棠以為自己聽錯了:“就因為這個?”

陸衍點點頭。

韓棠聽在耳中,隻覺得不可思議:“你就沒想過找他問個明白麼?”

即便有再大不滿,一個能為了陸衍去死的人,怎麼會這麼輕易離開?韓棠直覺這裡頭一定有問題。

噩夢中反複出現的那一幕浮上腦海,陸衍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感驅散心裡止不住的壓抑,他啞聲道:“他已經走了。”

韓棠不假思索:“那就把他找回來。”

即便他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但為了陸衍那個不定時炸·彈一樣的毛病能好轉,他也隻能認了。況且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如果不讓陸衍徹底解開心結,他哥是絕對不可能接受另一個人的。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不想就這麼放棄陸衍,與其一起受往事牽絆,不如快刀斬亂麻,來個痛快。

“哥,你去把他找回來吧,這樣不明不白的被拋棄,你真的甘心麼?”

不甘心。陸衍無聲道。

一旦開始麵對自己的內心,這些念頭就變得越來越無法壓製。

不管是被拋棄,還是看著韓棠移情彆戀,都是他不甘心,也沒辦法容忍的事。

這堵以“兄弟”之名豎起的高牆一開始就不該存在,當初的猶豫導致他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但他不想再繼續錯下去了。

“棠棠。”陸衍轉過來看著他:“如果換做是你發現我做錯了事,傷害到了你,你會原諒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而不是偷偷離開麼?”

他聲音很穩,眼神看起來也很平靜,他把孤注一擲的狠心隱藏的很好,隻有自己才能感覺到心臟正以不自然的頻率顫動起來。

韓棠隱約感覺到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是什麼,他遲疑道:“是有心的傷害麼?”

“不是!”陸衍立刻道:“我不知道那些事會傷害到……他,如果一早知道,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會去做。”

韓棠低下頭。他五官生得清晰,麵部骨骼有著歐化的深刻立體感,過分白皙的皮膚透著冷調,以至於他麵無表情思考什麼時,有些生人勿進的冷漠意味。

陸衍呼吸不自覺屏住了,他強迫自己不要亂想,但長時間壓抑帶來的陰鬱情緒還是籠罩住了他。

——不管他原不原諒我,我都不會讓他有機會再離開,我會把他鎖起來。

陸衍不知道,在這段沉默的時間裡,韓棠把所有陸衍可能會對他造成傷害的事都想了一遍,這些情緒烏雲般壓在他胸口,一時間他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我不會離開你。”韓棠最終還是開了口。他這輩子受過的傷害那麼多,無所謂再添一兩樣,況且所有傷害加起來的痛苦,都比不上離開陸衍這件事本身,他無比肯定道:“沒有什麼事比你更重要。”

陸衍眼眶發熱,他控製著自己不去立刻抱住韓棠,隻是很溫柔地問道:“你真的覺得我應該把他找回來?”

韓棠輕的不能再輕地點點頭。

“那你覺得,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徹底接納我?”

他不想提韓棠藏著不讓他知道的事,但那些代表精神遊離的印記,還是肉刺般紮在他心口。

隻是讓他留在自己身邊是不夠的,他要韓棠從今往後眼裡心裡隻有他一個人。

重生之類的事他沒辦法和韓棠解釋,而且那些往事裡的抑鬱他也不想讓韓棠來體會。

未來還有時間,他會慢慢讓韓棠知道,他們之間沒有第三個人,房間裡掛滿的畫像是他,自己藏在心裡的人是他,一直是他,永遠都隻是他。

韓棠掃了他一眼,悶悶地往前走:“……我不知道。”

“棠棠。”陸衍追過來,手伸了出去,卻又沒立刻去拉:“你不是希望我把他找回來麼?就不能幫幫哥哥?”

“我真的不知道。”韓棠無奈道,用不著那些特意的討好,陸衍隻需要站在那裡,就足夠讓他喜歡了。

偏偏陸衍像是完全看不出他不高興似的,還定定地看著他。

韓棠有點鬱悶,為什麼他要教自己的心上人去哄彆人:“跟他道歉,多主動一點,慢慢靠近他,對他好吧……”

陸衍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我知道了。”他碰了碰韓棠的指尖,不動聲色地重新把他的手握住。

陸衍控製不住聲音裡的竊喜:“我們再走走?”

韓棠滿心難過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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