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1 / 2)

噠、噠--

彆墅浴室裡水聲停了。韓棠赤著腳走到淋浴間外,吃飽了水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瑩潤的亮白色,烏黑的發絲不住往下滴水,流過線條優美的脖頸、瘦削的肩膀、最後凝在深陷的鎖骨裡。

他順著水流落下的方向看向自己的手臂,傷口被水泡的慘白,但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邊緣正朝中間收攏,短短半個小時,這條去醫院也要縫上七八針的傷,已經有快要愈合的跡象。

韓棠記不清從什麼時候起,有了這種快速複原的特殊體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

印象裡在六歲以前,他還經常因為沒人照料磕磕碰碰受傷大哭,最嚴重的一次,是被那個他喊“媽媽”的女人拿裝了大半開水的熱水瓶砸傷。

他躲得快,隻被燙到小腿,小孩子皮膚生嫩,那個女人又沒耐心,草草拿剪刀剪開褲子就是一扯,結果生揭下一整片皮肉。

這種事經曆的多,太細節的他也想不起來,但他明明記得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四年?還是五年,他腿上都帶著紅蜈蚣似的猙獰交錯的疤痕。

可是現在……

浴巾下的兩條腿乾乾淨淨的,不要說疤痕,連個毛孔都找不到。

韓棠恍惚了一瞬,記憶似乎出現了斷層,有一段時間好像被人偷走了。他才想了一會兒,腦子裡就一陣刺痛,連帶著耳膜也鼓噪起來。

在刺痛徹底蔓延開以前,他飛快從浴室小冰箱裡拿出一瓶冰水,兜頭澆下,刺骨的冷迫使思緒頓止,混亂導致的痛苦隨之慢慢平息下來。

算了。他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盯著鏡子裡那個朦朧的影子對自己說,不是什麼愉快回憶,忘了也好。

浴巾擦過手臂時蹭出了幾縷血絲,帶來一點微乎其微的痛,他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他不知道疼一樣,用手胡亂撕扯著傷口邊緣,直到那裡再次撕裂、流血,恢複猙獰,隨後他用手機拍下受傷的照片,一番操作過後,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上一次生病還是兩年前,好像也是因為類似的事惹惱了陸衍,陸衍一晚上沒理他,他憂思過度,半夜就發燒了。雖然隻病了兩天,但那之後長達一個月予求予給的時光,讓他回味至今。

陸衍見不得他受傷,這是他的籌碼,也是仰仗。

用浴巾把模糊的鏡麵擦乾淨,明亮的光圈中映出一張秀美的臉。任何示弱的表情出現在這張臉上,都不會顯得違和。

陸衍雖然隻是個普通商人,但心思細膩的程度,超過以往他見到的所有人,任何一點細微的異常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自己在他麵前裝了這麼久沒被揭穿,除了仰仗這張臉,還靠著無數次快要成為肌肉記憶的事前演習。

睫毛輕顫時投射在眼底的陰影、看著人時眼底凝著的水霧,不自覺咬緊的嘴唇……

他一絲不苟地重複著陸衍看到傷口時該有的表情。

直到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才從這種病態的沉浸裡抽離。先前的脆弱無助的情緒潮水一般褪了個乾淨,打開浴室門時,他又恢複了往日裡那副矜貴冷淡的陸家小少爺姿態。

此時周家主宅的大門已經關上,用以歡迎的室內演奏也進入尾聲,算算時間,開頭致辭的部分已經開始,按照流程,會有一場各個家族用來寒暄的舞會——時間不會太久,短暫寒暄過後,就是今晚的重頭戲,由周家家主周榮芳以個人藏品操辦的小型慈善拍賣晚會。

彆墅東側二樓的房間裡,周成透過窗戶頻頻看向花園外的山路,他攥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臉上滿是焦慮到了極致但又不能不忍的表情。

兩天前他因為食物中毒引發腸胃炎,不算太嚴重,不過上吐下瀉的折騰了十幾次,體力透支得厲害。周成一向身體健康,雖然感覺這次中毒是被人下了黑手,但家裡這陣子上上下下都在忙,一時半會騰不出空檔去查驗。

得益的當然是他的二弟。原定今晚由他出席的晚宴自然是沒法到場,陪周榮芳接待這些重要賓客的任務,全都落在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周祈身上——這他媽也就算了。

可這對母子不知道給老頭子吹了什麼耳旁風,居然說動他拿出他媽媽僅剩的那顆藍鑽,作為拍賣會第一件藏品。

這是他媽媽專門買下,預備送給未來二媳婦的見麵禮。

周成得到信的時候,消息已經放出去了。

周榮芳是重利輕義的商人做派,本來就對亡妻沒有多少感情,不然也不會縱容續弦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把家裡那些價值不菲的遺物送的送、賣的賣。

這是周成費儘心思保住的最後一件。

可二十年來穩居蘇富比拍賣行成交價第一的藍鑽重現,能給這個私人慈善活動帶來的榮耀,顯然比大兒子的心情重要。

周成求也求了,鬨也鬨了,周榮芳怕他意氣用事惹出亂子,強行把他手底下那些人都召了回來。周成參與家族事務不久,還沒來得及培養出專屬自己的親信,老頭子一招釜底抽薪,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實在沒辦法才求到韓棠麵前。

韓棠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不要幫手,不用支應,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切得按他的方法來,至於報酬,則是一副不知名的藏品油畫。

那畫不值什麼,周成從他外公手裡拿過來後就一直放在收藏室吃灰,於是一口答應下來。

其實他沒搞清韓棠到底有多少本事,“實在不行事後再找人買回來”的念頭也不是沒想過。但他萬萬沒料到,病急亂投醫的結果,居然是關鍵時刻正主壓根不到場。

媽的,他是瘋了才會相信那個隻會躲在陸衍後頭撒嬌的小少爺,能幫他從布防嚴密的保險庫裡順走東西……

轟隆隆。

一陣突如其來的巨響打斷了他的思緒,周成驚愕地抬起頭,隻見一架直升機從夜空中呼嘯而來,幾次對暗號般的低空盤旋過後,緩緩朝停機坪的方向而去。距離太遠,天也太黑,看不清坐在駕駛室裡是誰,但忽然之間,周成想到韓棠之前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

“你家裡有停機坪麼?”

周成大笑起來。

跌坐回沙發上時才發現自己因為過於緊張忘了呼吸,他連舒了幾次氣,充盈的氧分讓他的思緒逐漸恢複。沉思片刻,他下定決心般猛然起身,把那副擦拭一新、包裝齊整的從櫃子裡拿出來,提在手上,大步走了出去。

突變同樣打破了禮堂裡和諧愉悅的氣氛。晚會已經開始了好一會兒,就算來的是客人,遲到這麼久,也實在很失禮,何況宴會開始前周家確認過接待方式,沒聽說有誰要用這個排場。

周榮芳畢竟是大風大浪裡過來的,不至於在這種小事麵前亂了陣腳。比了個手勢叫周祈帶著保鏢過去看看,自己則留下來繼續招待賓客,騷亂僅持續了幾分鐘,大廳裡又恢複到觥籌交錯、笑語歡聲的景象。隻是好奇一旦鑄下,總歸藏不住,雖然誰也沒多說,但時不時就有人朝門口的方向看看。

差不多過了十來分鐘,周家派去“接人”的黑色轎車停在了門口。周祈怕來者不善,領過去的人多,現下這十來個保鏢分站兩旁,反而形成了一個極其隆重的歡迎姿態。

車門打開,周祈先一步下來。他也算儀表堂堂了,但跟在後麵的那個氣質太好,硬是把他襯的像開路保鏢一樣。

離得遠時看不清模樣,隻能看見一襲裹在黑色雙排扣的高定西裝裡的人影,衣服舒展挺括,身影高挑峻拔,是打眼一望就能感受到好看的類型。

隨著他們緩步走近,大廳裡鼎沸的喧囂漸漸變低、變少,最後徹底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定格在周祈後麵的那個人的臉上。

他的皮相生得太好,是那種近乎冰雪質地的透白色,眉眼亦是深邃出挑,滿屋子水晶燈比在上麵,居然都蓋不過他眼睛裡那股顧盼生輝的神采。

短暫沉默過後,更低的私語聲響起來。

“這是誰家的小少爺?以前沒見過啊。”

“就是,看著麵生,不像咱們這個圈子裡的。”

“哎!我怎麼看著像陸總家的那個……”

在這些或是驚豔或是審度的目光中,夾雜著一道驚訝到了極點,顯出有些恐懼的目光。韓家下一任當家人韓長遠看著緩步走過的那個身影,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水晶杯。

韓棠對這些議論聲恍若不聞,到陸衍身邊的第一年,他江山未穩,時不時就有些交際應酬,怕韓棠離不開人,總是把他帶在身邊,基本的社交禮儀也手把手教過。他跟著周祈來到周榮芳麵前,周祈先一步上前交代了他的身份:“父親,陸家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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