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從後麵拉了她一把。準確地說,是爪子。
“嘿,真希,”熊貓說,它寬闊的背部向後擋住了兩個人的視線,憨態可掬的圓臉上一副遮遮掩掩的表情,“那件事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看出來了吧?協會的意思?”咒骸撓了撓腦袋,“總不會四個人裡隻有一個善解人意吧?”
“你是人嗎?你是熊貓吧。”真希沒好氣地說,“還有那才不是什麼善解人意,明明是人心險惡。”
她抬起頭,越過熊貓毛茸茸的胳膊,和守衛在露娜身後的狗卷棘對視了一眼。咒言師什麼也沒說,移開了目光。
“不止我們,棘也早就明白了。”真希煩躁地說,“隻有那個笨蛋什麼也不知道。”
說的“那個笨蛋”,顯然是花澤露娜。她並不是一位合格的咒術師,也沒有戰場經驗,卻有充沛的咒力可以用於維持結界——也因此,她被安排給一位咒言師搭檔。這個古怪組合的潛台詞是,如果局勢變得危險,這位軟弱的隊員無法堅持下去的話,狗卷可以強行命令她留在此地工作。
更多不合常理的巨獸從四麵浮現出來。兩個人盯著前方的敵人,低聲交談。
“容易被騙的老好人,糊裡糊塗就報名拯救世界。就算被當成電池拿來用,估計都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吧?”
“那麼做不行。”熊貓嘀咕說,“太不人道了。棘不會同意的。”
“我們對她說清楚。”真希說,“她可能馬上要崩潰了。如果是肉體不能堅持下去,但是有心幫忙的情況。咒言術也算是一種輔助的工具。”
“那如果她聽了以後想跑走呢?”
“那就走好了。”真希說,猛然舉起雙臂,一刀深深劈進迎麵而來的怪獸頸部,“你還能怎麼辦?”
獵物太大了,武器卡在其中,發出岌岌可危的嘎吱聲。一組巨大的利齒在頭頂張開,真希及時下彎,避開敵人的致命一擊。她雙腳未及沾地,忽然連續翻滾,避開數十尺。起身再回看時,虎形的咒靈還站在原地,但相同形態的利齒綿綿不絕地從街道地磚下湧現出來。
生得領域。這是有特級潛力的咒靈。
真希手握刀柄,慢慢後撤。熊貓麵對著另一個方向的詛咒,用同樣謹慎的姿態與她靠攏。陰雲密布的天穹下,那對與人類不同的黑溜溜的眼珠裡,顯露出一副與人類肖似的擔憂神色。真希知道那後麵是一句未完成的疑問:如果讓花澤離開,結界守不住該怎麼辦?
結界失守,會害死他們三個,害死更多平民……何況離開幾個同伴,花澤露娜能逃到哪裡去?在咒術的戰場上,與軟弱相伴的,隻有死亡。
怎麼辦?法則就是如此。每個人都應該物儘其用。殘次品是糟糕的、失敗的、令人絕望的。不能發揮功效的產品等同報廢。如果非要在死亡和腐化中作出選擇的話……
真希咬緊了牙齒。
“我們——”
一聲巨響。一顆彗星忽然撞擊到地麵。
並不是彗星,但也許體感相差無幾:炫目的藍光令人目盲,鮮明的咒力爆發如同燎過臉頰的烈焰,撞擊的餘波把所有人都震得跌倒在地上。
真希抓緊刀柄,勉強睜開眼睛,幾秒鐘前她與同伴鏖戰的街道上,巨大的咒靈們忽然失去了痕跡。方圓數十米,連咆哮的詛咒聲都消失了。城區裡一片詭異的寂靜。她挪動身體,感到腳下一滑,低頭看去。路麵完整地下陷了一寸,鑲嵌著尖牙的碎塊。怪物的皮肉緊貼著土壤,黑紅汁液在被壓平開裂的磚石裂縫中汨汨流動著。
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結界前,白發上沒有一絲血汙,轉過來的側臉眼角流瀉出一抹藍光。花澤癱坐在基座上仰望著他,雙眼睜得大大的,看起來完全驚呆了。
“這裡能撐多久?”五條悟問道。
熊貓第一個接上了話。
“剛才那幾隻接近特級,是目前最大的,如果後續不會產生更多,按照平均二級的強度的話,幾個小時應該沒問題。結界的修複程度,要看花澤前輩——”
“我、我?”露娜說,她雙手緊按著磚塊,仍是一臉緊張到暈厥的表情。但五條悟詢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好像忽然獲得勇氣一般,重新坐直了。
“如果,如果保持正常的輸出程度,我想至少三、四個小時……”
五條悟點一下頭,光芒隨即從他腳下亮起。
“等下!”
真希大喊起來。
“五條,見鬼——老師!”
五條悟頓了一下,真希險些撞到他麵前。
“小覺那裡出什麼事了?”她一疊聲地緊跟著問道,“為什麼結界會消失?你現在去學校那邊嗎?”
“不知道。”對方回答,“我處理完這部分,下一步去找宿儺。”
真希瞪著自己的導師。最強咒術師回視她,咒力彙聚的雙眼寶石般發亮,那是看不出感情色彩的、超越塵世的一瞥。
然後藍光一閃,他離開了。
幾秒鐘的沉默。真希站在原地不動。熊貓和狗卷麵麵相覷,隻聽到露娜在背景裡顫抖著用力吸氣的聲音。然後熊貓拍拍她的肩。
“不要生氣,悟他現在沒辦法處理那麼多事情。”
“……”
“他做的沒錯啦。”過了幾秒鐘,它又為難地說,“因為他過來了,所以我們不必,呃……”
……不必在這個垃圾一樣的世界裡,作出更殘酷的選擇。
四麵逐漸傳來喑啞的鳴叫聲,失去首領的低級咒靈在遠處緩慢地重新聚攏,本能地向人類靠近。
真希抬起手臂,擦掉了臉頰上的汙血。她把武士刀從塵土中拔出來。
“混蛋。”她喃喃說,然後提高了聲調,“你們都站在那裡做什麼?這裡還有工作要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