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原來是詛咒(1 / 2)

很久很久以前,巨大的結界尚未形成的時候,詛咒自由地生活在大地上。那時候草木茂盛,萬物勃發,食物到處都是。

那是最好的時代!無限製地捕獵,無限製地吃人!詛咒們成群結隊,呼嘯著席卷一個接一個村落。它們時而玩弄食物、時而互相廝殺,在戰鬥中孕育更健壯的頭領。人類如同待宰的牛羊,在地窖裡蜷縮著瑟瑟發抖。而在恐懼的陰影裡,嶄新的詛咒不斷滋長。

可惜好景不長,獵物開始自衛。具有勇力的人出現了,用火把與棍棒反抗弱小的詛咒。令人厭惡的咒術師出現了,對強大的詛咒也進行殺戮。再然後,巨大的結界也出現了,屏障包圍住了所有城池和村落,饑餓的詛咒被到處驅趕,樂土就這樣喪失了。

“讓荒野再次降臨吧!”具有智識的詛咒們盼望著,“讓自由的時代再次到來!”

為了那樣的理想,任何艱苦的付出都是可以做到的。任何個體的犧牲,都是可以接受的。

——確實如此嗎?

漏瑚在混沌中睜開眼睛。

它首先感到火焰,是受到巨量增幅的身體引發的自燃。無法製約的力量向外流瀉,灼燒著它龜裂的外殼。然後是被肢解的疼痛,來自麵前的敵人。遠超凡人的咒術師在它巨大的身側盤旋,彈手間施以成百上千次的攻擊,以一種手術刀式的冷漠與精準,切割著它臃腫的軀體,在其中檢索著可能存在的咒物。

對此它無計可施。漏瑚的力量得了數倍的增長,但靈活性遠遜於對手。自它進入戰場之時起,它麵對的就是一場淩遲的死亡。

但這並不重要,貫穿它周身,與這些痛苦相伴的,是永不間斷的融合的體驗。被分割的血肉無數次地自生,本能地互相糾纏、吞噬。千百個大腦互相爭奪主導,千百個臟器試圖彼此消化,千百個不同的聲音一同在它內部發出渴血的咆哮。

“在這一個戰場上,我們的目標是讓上等的馬主動進入下等的賽道,並停留在那裡。”被叫做羂索的男人解釋說,“如果認為宿儺殘餘的手指在你的身上,五條悟就會趕來把你當作對手。但是,如果單單在力量上獲得增加,實際卻沒有那些手指。‘六眼’恐怕會在幾秒鐘內就發現自己受騙,然後揚長而去了。如何在看破一切的術式麵前偽裝一些你沒有的東西,這可是一個有趣的課題。”

“那麼……”

“想要回避‘無’,就應該展示出更多的‘有’。”羂索說道,“我想要你把你的同類們生吞下去——如果我們在一個身體裡放進幾千個尖叫的咒靈,即使是看破一切的眼睛,也會有點困擾吧?”

“在人類的社會裡,更智慧的個體經常為了共同利益之名,犧牲自己的同類。”他又說,詛咒師觀察著漏瑚,帶著縫合線的麵孔上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愉悅微笑,“自詡為‘比人類更高級’的咒靈啊,你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嗎?”

【10點42分,東京,咒術協會周邊,f區】

“自大的人類,思維充滿局限。”漏瑚喃喃說,或者它試圖在說話。隨著受到的傷害逐漸增加,它龐大的身體也開始瓦解。它發出的聲音伴隨著熱風,在城市上空轉化為一陣陣嗡鳴。“我確實吞噬了這些同類。但這與人類的背叛不同。當人類被同類吃掉時,他們恐懼,哀泣,為了一線生機而彼此仇恨……”

“認真的嗎?”麵前的咒術師回答說,“不是打擊你啦,你肚子裡的這些家夥叫得也蠻厲害的。”

但他的動作並不像語氣那麼輕鬆。五條悟的咒力運轉飛快,藍色光芒在空中交織出難以辨識的軌跡。他在用越來越迅疾的速度檢索巨大的咒靈,漏瑚看出,他開始擔憂自己受騙了。

“宿儺的手指不在我這裡。”它主動吐露道。咒術師抬起冰藍的眼睛,露出一點罕見的詫異神色,“但你並不能就此擺脫我。五條悟,你會留在這裡。”

咒術師沒有立刻回答。他意識到了事態與自己預料的不同。多麼難得的勝利啊。漏瑚與共振的上千頭腦一起體會到甘美的快慰。

“這裡沒有封印物,也沒有核心。我們並非被任何咒物關聯在一起——除了我。我死的時候,也會釋放我身體裡的所有咒靈……‘漏瑚’不會真正死去,成千上萬的詛咒會在我的血肉裡不斷再生,吞吃這座城市裡的人類……”

“好了不起的理想哦。”咒術師冷淡地評價道,但他向後移動,改變了進攻的戰略。漏瑚看見咒術師的眼睛眺望四周,丈量著戰場的尺寸,那隻蘊含著強大力量的的手掌懸浮在空氣裡,對著咒靈龐大的頭顱做了一個射擊的動作,“你覺得我不能把你們一齊乾掉嗎?”

“你沒有時間了。”漏瑚說。

在這一刻,它感到強大的詛咒氣息從背後衝天而起。

戰場另一側的計劃成功了。宿儺現世了。

詛咒之王的氣息一瞬間壓倒了所有烏合之眾的總和。五條悟的雙眼望向詛咒爆發的方向,他的身體警戒地麵向城市中央轉動。就在咒術師的注意力轉移的那一刻,漏瑚放棄了自己。

它勉力維持的龐大身體崩潰了,腐肉和汙血自高空暴雨般墜落。它原本的形體浮現出來,一具乾癟瘦小的軀殼,瞬間被更多瘋狂的長舌和利齒撕裂。被它吞噬的同胞們反過來吞噬著它,爭奪著它的臟器、腦髓和血液。在眼球被拽出腦殼的片刻之前,它看見天空的邊緣閃過冰冷的藍光。咒術師的領域發動了,尖銳的咒力極力向外擴張,追逐著所有詛咒,凡人的守護者試圖用個體的強力震懾整個空間——

他沒能成功。

一切再次流動起來,充血的眼球繼續滾動,沿著喉腔沒入溫暖的胃袋。

殘存的頭骨從高空墜落,被重力摔成兩半。在被吃的乾乾淨淨的骨架上,歪斜的顴骨構成一個誇張的大笑。

“漏瑚”已經不複存在,但它也永不消失。聚集於此地的巨量詛咒將這一份特級的仇恨完整地分食。它們將攜帶著來自大地的這一部分永不消亡的惡念,向這座即將失守的城市擴散開去。

喪失靈智的同胞們啊!奔跑吧!捕獵吧!自由地覓食吧!向著夢中的荒野!

【10點45分,東京,咒術協會周邊,c區】

“看起來出事了。”日車寬見站在窗邊說。

他身後的現代辦公室牆麵上掛著東京警察署的牌匾,幾個忙碌的文員在背景裡進進出出。而他自己身穿一套休閒西裝,襯衫領口外掛著一個吊牌,看起來像個在開放日參觀工作的遊客。

可惜他並非是來參觀的,此地正是他在這次緊急活動中被安排的位置。出於某些似乎可以理解的原因,東京結界的其中一個核心,安置在這個相當繁忙的警察署裡。

窗戶的另一邊站著他在本次行動中的搭檔們:一隊身穿防彈衣,麵麵相覷的普通警員,和一位老資曆的一級咒術師:七海建人。

“f區上空那一片東西。”日車越過幾個表情迷茫的探員,對同事說道,“我猜那是‘傳說中的’五條悟的領域吧。”

“是的。”

“啊。”日車說。

他感到胸腔裡升起一些複雜的情緒,混雜著驚歎、懷疑與嘲諷。在這樣心靈受到震動的時刻,倒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科技新聞進入他的腦海。據說,原子彈和三相彈即將退出未來的戰場,因為它們在殺傷人員之外,也會對地表造成難以修複的破壞。運用中子技術的戰術核武器,可以殺死輻射半徑裡的所有人員,卻隻對有限範圍的建築造成損壞,將會成為戰爭中更受歡迎的選擇。

“依我看,”日車說,“五條先生比中子武器還要環保一些。”

這回他的同事看了他一眼。

“五條悟多年來從事保護人類的工作。”七海說道,“咒術師並不是沒有是非觀念的武器。沒有理由在這點上嘲諷他。”

聽起來好像是說,在其它問題上嘲諷一下,七海不會有意見。日車點一下頭,表示收到了警告。他的雙眼繼續注視著窗外:數十公裡外的城市一角,詛咒的氣息如同一片厚重的陰雲堆積在著火的建築上空,深黑的核心像颶風一樣洶湧鼓動。

但這邪惡的颶風並沒有向前移動,而是不自然地盤踞在原地。那一角天穹被一種異樣的藍光籠罩。淺藍色的閃電仿佛一張森嚴的網絡,不間斷地穿刺著雲層,在風暴中時隱時現。

“在成為咒術師之前,我從未想到,整個世界的安全如此仰賴於個彆人的武力。”日車說道,一柄細長手柄的木質法槌憑空出現在他的掌心,他用法槌的末端指了指城市的幾個方位,“而這些‘個彆人’,分彆是一個我行我素的自大狂,一個單純好騙的年輕女孩,和幾個頭腦簡單的高中生——這難道不是十分病態嗎?”

“確實是這樣。”七海回答。

日車有些驚奇地看他。七海把陳舊的公文包放在辦公桌上,打開拉鏈,裡麵放著一把樸素的砍刀。

“你腦子裡的問題,十幾年前我都想過。”他冷淡地說道,“和你分享一點個人經驗:那家夥乾的活兒你乾不了。但要是想救某個人的命,也不能指望他。”

正在此時,窗外傳來一陣沉悶的雷聲。

日車回過頭,正看見空中的一幕奇景:颶風懸浮在城市上空,周圍閃爍著耀眼的藍光,仿佛一組被強行勒住的巨浪,大張著巨口,朝向外麵的世界——然後藍光忽然消散了,巨浪驟然垮塌,黑雲向四麵八方奔湧而去。

鏗一聲輕響,七海伸手把刀倒提起來。

“我建議你現在開始工作,”他說道,“彆再說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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