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原來是喪鐘(2 / 2)

以純粹數值來計算,五條悟這樣的術師可以毀滅整個國家。乙骨憂太更是被評價為“咒力接近無限”。就算如此,要把他們當作能源,來穩定地點亮幾百上千年的光譜,怎麼想也還是天方夜譚一樣的事。

就算理論上的力量可以達到要求,精神上也無法支持吧。人類總會厭倦,總會鬆懈,總會想要放棄……天元被當作“神”來看待,難道是因為她能做到那樣的事情嗎?

“並不可以。”那飄渺的聲音回答,好像看穿了你沒有說出來的想法,“跨越整個國家,覆蓋所有人類定居點的結界……憑借‘天元’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辦到的。”

***

“千年前的世界,人類無比脆弱。”天元說道,空間中回蕩的聲音仍然飄忽而冷淡,仿佛在敘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庇護所稀少又容易被攻破,強大的詛咒在荒野上儘情地吃人。”

“為了保障人類的繁衍,此身想要構築一個能長期穩定的結界。結界之內是相對安全的空間,把已有的強大詛咒排除在外。這樣,術師們隻需要定期祓除結界內部新生的詛咒,就可以長治久安……然而,光靠此身具有的力量,無法做到。”

“這具肉身所具有的術式,叫做‘全知’,可以獲得在世所有術師的情報。有藉於此,加上高深的結界技法,便可以把其它咒術師的咒力進行連結,一並導入結界之中,共同應對外敵。起初,加入結界的要求會逐一獲得咒術師的許可。隨著歲月久遠,結界越來越強大,形成完善的網絡和巨大的引力。所有在世的術士,一到咒力顯現的時刻,都將被自動識彆並納入其中。萬眾如棋,儘歸羅網。這棋盤居中之人,便稱為‘天元’。”

“就是說,所有咒術師都為如今的結界貢獻了一部分力量嗎?”你想了想,“但是我好像從沒有感到自己在為結界供能。”

“如果參與其中的術師產生‘被剝奪’的感覺,結界會引發爭議,當然也就無法長期運作下去。”天元耐心地回答,“因此吸收的是最不引人注目但相當充裕的那一部分:日常活動中外溢的咒力。”

“咦?”

“遠山小姐,咒術師身上並不會產生咒靈。這一點你知道嗎?”

“是聽說過這樣的事。”

“那咒靈是怎樣產生的呢?”

忽然像是在上理論課,你回想了一下。

“所有人類身上都攜帶或多或少的咒力,當這些咒力因為強烈的感情變化而向外流溢、淤積在身體外部時,就逐漸形成咒靈。”

“咒術師身上天然擁有更多的咒力,卻沒有形成咒靈,這是因為什麼?”

“因為……體質的不同?”

水池邊緣的蓮葉微微晃動,好像有人在輕聲發笑。

“咒術師和普通人一樣,會感到痛苦、嫉妒、憎恨、恐懼……在這一點上,最強大的咒術師與最無力的普通人類,又能有什麼分彆呢?”

“然而……”

“天元的結界把所有咒術師納入統一的網絡,源源不斷地汲取他們身上溢出的咒力。所以,咒術師在表現上成為更‘乾淨’的群體。雖然如此,生前不會催生咒靈,死後卻有可能徹底變成詛咒。這正是死後的咒術師已經從‘全知’構建的網絡中斷裂,不再為結界供能的緣故。”

“……”

“曾經有一位有趣的咒術師和我交談,懷著這樣的觀念:如果全人類都變成咒術師,就不會誕生詛咒。”天元說道,聲音裡似乎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歎惋,“很有野心的想法,可惜她猜錯了現象的起因。千年來的咒術師們不產生咒靈,正是因為那些溢出的力量被用以抵禦詛咒。至於詛咒本身,恐怕會和人類一起,在這肮臟的世界上互相糾纏到最後一刻吧。”

***

你說:“噢。”

天元透露給你的應該算是某種隱秘,但也算不上動搖世界觀的知識。或許有人會對天元擅自利用咒術師的行為感到不滿,但是既然所有人類都是受益者,你對此也沒有意見。這番對話倒讓你想起了另一件事。

“謝謝您解釋這些。”你說道,“有另外一個我很關心的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從您這裡得到解答。”

“哦?是什麼呢?”

現在,那回蕩在空間裡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一點諧謔了。好像對方把你當作一個小朋友在說話,你卻過於拘謹。你覺得有點驚奇,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聽說,”你回想與神宮寺鬱江的對話,“二十年前,五條家、還有一個姓神宮寺的家族,在薨星宮舉行了一場儀式。對於儀式的結局,有人說成功了,也有人說失敗了。但是在場的人都不記得……既然有‘全知’的能力,天元大人記得當時發生的事嗎?”

“不記得。”

你睜大了眼睛:“‘不記得’,意思是……”

“是的,那件事曾在這裡發生。”天元繼續回答,“和所有並非神宮寺族裔的咒術師一樣,此身無法抵抗時間的衝刷,遺忘同樣會降臨。但與此同時,曾經發生的事實被‘全知’記錄在咒力的網絡裡。隻要有足夠的提示,參與者就能找到機會回顧。這正是五條家族選擇這裡作為儀式場地的原因。”

你站在水潭邊,望著背對著你的人影,樹杈間落下的一束光芒遮擋了視線,隻能看見白袍拂動時帶起的皺痕。

“如果有那樣的記錄,我可以看嗎?”

“你想看到什麼呢?”回答的聲音裡帶著一點憐憫,輕輕落在水麵上,“遠山小姐,那樣的事情在每個時代都會反複地重演,不過是一些過時的劇目罷了。”

是這樣嗎?是關於恐懼和貪婪,背棄和遺忘的過時戲劇。你感到一陣惆悵,混雜著淡淡的寒意。你在水潭邊坐了下來,雙手抱住膝蓋,望著池水深處的點點星芒。

“如果天元大人同情我的話,那時候為什麼要讓他們在這裡進行儀式呢?”過了一會兒,你又問道,“您可以利用星漿體重生吧?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是需要‘時之心’幫忙做到的嗎?”

“因為她也對那樣的事情感到厭倦了吧。畢竟,困在這裡一點也不有趣。”天元回答。

這句話聽起來莫名其妙。這時候你聽到一陣袍服摩擦的簌簌抖動,樹下的人終於站起身來。

你抬起頭,正對上落在潭水邊的逆光,不得不伸手遮蔽。腳步聲響起,對麵光線微微一暗,天元站在你的麵前。

一個披散長發的女人俯視著你,麵頰棱角分明,顴骨高聳,看起來處事十分果決。但長睫下雙眸溫潤,嘴唇柔軟,似乎又暗示著一點慈心。

白皙的前額上有一道裂開的豁口,把形狀優美的頭顱劈成兩段。顱骨和皮肉中間,粗陋地勾連著幾條深色的縫合線。

你呆呆地仰望著這張麵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張麵孔你是第一次遇見,卻也萬分的熟悉。

被最邪惡的對手破開身體、奪取肉身和術式的樣子。

早在你踏入這個庭院的時候,天元就已經死了。

“為什麼要驚訝?”行走的屍體笑了一下,雙唇開合,對你說道,“把沉默的奉獻當作理所當然,對珍貴之物的破碎視而不見……這不是人類生活的常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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