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婚
夏眠話送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用上了多大的音量。
羞得不行, 扭頭就跑。
也不知道自己跑沒跑對方向,隻想著離辦公區越遠越好……
場景重現,再一次一頭撞進熟悉的懷抱裡。
男人也習以為常, 攬過他後腰。
夏眠不再遮掩,抬臂去勾他脖子, 撒嬌似的:“老公……”
陸司異笑問:“怎麼了?有人欺負你?”
“不是……”夏眠倒不至於和萍水相逢的人計較, 蹭著他胸口,小聲咕噥,“好丟臉, 完蛋了。”
通過方特助,陸司異對辦公區裡發生的事一清二楚。
“本來怕你覺得不自在, 才裝作不認識。”陸司異故意拖著嗓,戲謔問, “沒想到, 原來你喜歡高調些?”
夏眠幼獸歸巢似的直往他懷裡拱,悶聲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才不是。”
明擺著想裝作無事發生,還把眼前的男人當成擋箭牌, 藏住紅透的臉頰。
陸司異對小朋友極儘包容, 卻並不打算縱容這種不負責的行為。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 慢悠悠的語調透著股愉悅:“我剛才隔著幾十米都聽到了……”
“好像有誰說,陸總是他老公?”
懷裡的小兔子抖了一下, 一聲不吭裝鵪鶉。
陸司異忍俊不禁, 低笑出聲。
“好了, 簡單介紹一下。”陸司異抬眸, 淡淡掃過大辦公室裡幾十號人, “這是我夫人,記住了, 以後他在就是我在。”
頓了頓,似是顧忌著懷裡的人,眸光冷冽如刀,嗓音仍是不鹹不淡的:“認真工作,小心思收一收。”
“他比較害羞,就不打招呼了。你們繼續忙。”
一雙雙吃瓜的眼睛刷刷收回去。
頭頂上的嗓音一變,柔得不像話:“好了。”
夏眠反倒愈發不好意思,又有點愧疚,眼角泛上股熱潮。
他怎麼回事,每次都得讓陸先生替他解決麻煩,明明這次的他,他自認為已經很勇敢了,可還是……
陸司異又一次看透他隱秘心事,抬手在他頭頂上揉了揉,輕輕一吻,用隻有他能聽見的音量說:“做得好,寶貝。”
“走了,跟我去辦公室。”
“嗯……”
夏眠依依不舍鬆開攥著他衣襟的手,轉而又被他伸過來的手握住。
好溫柔。
好暖和。
*
辦公室裡。
夏眠在辦公桌前自動停步,陸司異走到桌後,從抽屜裡拿出一遝文件。
夏眠自覺移開目光。
“眠眠,我有件事要告訴你。”陸司異反把桌上往他麵前推了推,毫不避諱,“你也可以直接看。”
他說著將堆疊的文件在桌麵上排開,夏眠眼裡的疑惑很快轉變為驚訝:“這……”
那是一組照片,背景有健身房,有餐廳,也有酒店大堂。
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很陌生,女人卻是夏眠再熟悉不過的,他的繼母趙晗芳。
隻不過,他從沒在趙晗芳臉上看過這種嬌羞的,少女懷春般的笑容。
夏眠再遲鈍,也漸漸看出了所以然來,皺起眉:“阿姨是不是……”
“嗯。”陸司異接過話,“據我的人調查,她和這個男人認識很久了,是她的老鄉,來雲京之後也一直有來往。近幾年沒怎麼聯係,最近又來往頻繁起來。”
自是因為外出健身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趙晗芳吃夏雲誌用夏雲誌的,平時外出高低得和夏雲誌報備一聲,找不到什麼和外男單獨見麵的機會。
同時也是心虛使然,她刻意與這位男人保持距離,甚至不敢讓夏雲誌知道他的存在。
夏眠彎著腰看照片,忍不住歪了下頭,若有所思:“這位叔叔好像有點眼熟,但我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眼熟,可能是因為夏景明。”
夏眠看到眼前的文件又換了一份。
這是親子鑒定報告。
鑒定的結果是“存在血緣關係”,報告最上方的兩個人卻是夏景明和一個陌生名字。
比起震驚,夏眠的第一反應是——同一屋簷下的家人的隱秘,這麼多年來他一無所知,陸司異卻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這麼多證據,清清楚楚擺在他麵前。
陸司異有這個能力,毋庸置疑。
但是,他並沒有任何義務浪費寶貴的時間,去調查這些與自己無關的瑣碎小事。
這些事隻與夏眠有關。
夏眠一時怔然。
陸司異見他反應平靜,這才繼續往下說:“要告訴夏雲誌麼?”
夏眠猶豫幾瞬,抿唇,搖搖頭。
陸司異耐心問:“為什麼?”
夏眠小聲囁嚅:“他肯定……會生氣。”
“嗯?”陸司異佯作沒聽清,“過來。”
夏眠過是過去了,卻不肯解釋原因,腦袋埋得低低的,耷拉著兩隻無形萎靡的兔耳朵。
陸司異拍拍腿,說:“坐。”
接著不由分說,直接用行動否決掉夏眠拒絕的機會。
夏眠驚慌抬眼。
被拉得重心一歪,下意識環住男人脖頸。
英俊逼人的麵容霎時近在咫尺,呼吸間遞過來淡淡木香,夾雜著點清淡冷冽的苦澀煙草香。
太近了,夏眠的目光隻能局促地放在他下頜線上。
“沒人能生你的氣,寶貝。也包括夏雲誌。”陸司異說,“隻要有我在。”
夏眠沒意識到他意指為何,就著這句話裡的不解問:“那如果您生我的氣呢……”
“這倒是。”陸司異低笑,摟他側腰的手也跟著顫動,“那你就聽話,彆惹我生氣。”
夏眠乖巧應聲:“嗯……那我……先下來?我很重的。”
腰上那隻手猛然掐緊:“不準動。”
夏眠乖乖不動了。
陸司異無奈歎氣,笑眼裡一點自嘲:“我忍著不欺負你,你卻總讓彆人欺負你。”
夏眠腹誹,現在這種姿勢就挺像“欺負”的。
但他在陸司異這裡得到的耐心,恐怕比整個世界給他的都要多。
對著那雙幽幽黑眸,他慢吞吞想了好一陣,終於想明白了。
“爸很喜歡景明。”他將心扉打開一線,慢悠悠斟酌字句,“如果我去告訴他,他不會信我,隻會覺得我嫉恨景明……就算以後他信了,也不會覺得開心,大家都不會開心。”
夏眠說得吞吐又隱晦,恐怕自己也不明白內心深處是怎麼想的。
陸司異卻從中挖掘出來了想要的有效信息,夏眠不想告訴夏雲誌,並不是念在作為親人與家人的情分。
他隻是怕。
他總是逆來順受,養成了懦弱被動的性格。他心裡也很清楚,沒有人會為他出頭,他再怎麼反抗也解決不了問題,隻會徒增委屈和難受,那還不如忍讓,少說話。
“當然不是讓你去說。”陸司異說,“我會處理好。”
說著摸了摸夏眠的後背,又問,“你覺得老公開心和他們開心,哪個重要?”
“嗯……”夏眠支吾。
後背上的手緩慢下移,時掐時捏。
夏眠為了躲避,隻好再往他那邊靠,腦袋埋進他頸窩,小小聲傾吐真心:“你……”
非得掐幾下才能多擠出幾個字。
“老公開心更重要?”
“嗯。”
陸司異笑著,勾起他一縷碎發,低聲說:“但老公覺得,你開心比較重要。”
——開心。
夏眠其實想象不到能怎麼開心,就像現在依偎在高大英俊的男人懷裡,是他以前從未設想過的事,但現在的他知道,這很開心。
他是一個容易知足的人,覺得這樣就足夠了。
就算時不時會被夏雲誌和趙晗芳召回去,被夏景明擠兌,隻要他知道自己還有地方可去,一個安全的、溫暖的地方,那也就夠了。比如他和陸司異的家。
可是,陸司異還要給他更多。
陸司異有自己的考慮。
夏雲誌能一顆心長歪,當然不僅僅是因為趙晗芳的耳旁風,他既然能因為年輕貌美移情彆戀這個女人,就能移情彆戀其他更多的女人,關鍵還得在於,這個女人給他生的兒子。
可是他不知道,偷偷摸摸養了幾年後苦心積慮帶進家門的兒子,居然是彆人的種。
意外之外,情理之中。
早在他出軌外麵的女人的時候,就該做好也被戴綠帽子的準備了。
這些肮臟齷齪的真相,陸司異自然不屑於親自摻合,可夏雲誌是夏眠的生身父親,他需要將夏眠從那個暗無天日的過去帶出來、徹底解開心結,還少不了這個男人。
*
夏雲誌最近為了一個項目競標忙得焦頭爛額。
束手無策之時,陸司異居然主動來聯係他。
上次也是唯一一次與陸司異見麵,正是在家中他要求夏眠退賽,結果招呼也沒打人家就帶著夏眠走了,堪稱不歡而散。
後來,他一直沒找到致歉的機會,陸司異的助理秘書總是同一個借口,忙,下次再說。
今天陸司異卻主動約見他。
他受寵若驚,順便帶上想要求對方幫忙的小心思,馬不停蹄趕去指定的地方。
一家位於城中商業區的連鎖咖啡廳,這家是總店,麵積很大,不少男女買杯咖啡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或辦公,或聊天說笑。
夏雲誌的年紀打扮在這略顯格格不入,一入座,先腆著臉誇讚陸總的小資情調。
陸司異不答腔,麵前就一杯簡單的美式咖啡,許久也沒動一口。
夏雲誌想方設法暗示他最近遇上的難題,陸司異恍若未聞,突然起身:“我去趟衛生間。”
夏雲誌做小伏低地等,
好半天陸司異也沒回來,想著這位大忙人說不定是找個借口偷偷離開,心焦難耐,按耐不住起身去找人。
去衛生間的半路上,卻聽見一道熟悉的女人嬌笑聲。
腳步陡然刹住,腦袋僵硬而緩慢地轉動。
角落裡,圓桌後,一對中年男女同坐在靠牆的雙人沙發上,側對著他,親昵摟抱在一塊兒。
兩人是什麼關係,不必言說。
但那個女人的模樣,光是看著一隻耳廓也絕不會認錯,那是跟了他多年的秘書,後來為他生育一個兒子,不爭不搶,等待了好些年才被他娶進夏家的趙晗芳。
夏雲誌險些失控,正要衝過去,但見一道高大身影迎麵走來,不急不緩,那仿若閒庭信步的姿態,看一眼便覺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他稍微冷靜了一點,畢竟家醜不宜外揚,趙晗芳也算陸司異的半個丈母娘,他打算找個借口先將人帶走。
然而陸司異敏銳地先瞥過去一眼,那目光很淡,也沒說什麼。
旋即轉身,原路離開。
夏雲誌立馬拔腿跟上去。
等出了店門,夏雲誌才紅著雙眼開口:“陸總,真是對不起,讓你見笑……”
他氣得快要發瘋,每一個從眼前路過的女人、小孩,在他眼裡都是絕佳的出氣筒。可在陸司異麵前,他隻得硬生生收起外泄的怒火,默默忍耐,一副謹小慎微的卑微姿態。
就如夏眠以前在家裡那般。
夏雲誌見他不語,眉眼漠然。
此時實在滿肚子的苦水,想著他是夏眠的丈夫,自己的兒婿,情不自禁多說了幾句:“我真沒想到……臭婆娘居然背著我……”
陸司異說:“我看,他長得和夏景明挺像。”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會瘋狂滋長、遮天蔽日。
但對待夏雲誌的他並沒有什麼耐心,所以寧願弄沾上點臟汙,順手推一把。
“什麼……”夏雲誌茫然抬頭,渾然將眼前冷峻的男人當成了可以傾訴的對象,值得信任的主心骨,“不瞞你說,我給景明做過親子鑒定,大概是在他十歲的時候吧……”
這麼說,夏雲誌還挺信任那個女人,隻是不知道在夏景明十歲那年發生了什麼,恐怕是感情淡了,懷疑也就自然產生了。
趙晗芳少說要聰明幾分,必然能搶先這個男人一步。
陸司異不置一詞。
夏雲誌還在喃喃自語:“我從他的房間裡找了根頭發……”
陸司異終於開口:“在夏家找幾根眠眠的頭發應該很容易。”
夏雲誌臉色唰白,嘴唇翕動,半晌沒再吐出一個字。
懷疑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長,馬上就要用尖銳的荊刺紮入他們的血肉。當然,也包括夏雲誌本人。
畢竟在這件事裡,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無辜。
除了夏眠。
*
趙晗芳努力這麼多年,圖的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太太生活。
結果呢,被陸司異送去了健身房,一周五次不論刮風下雨,雷打不動。痛苦歸痛苦,好處也不是沒有,重獲了好身材,又與老情人有了私會的時間場所,乾柴烈火一觸即然。
起初是孫建康先來糾纏她,嚇得她心驚膽戰,日複一日,她也漸漸開始享受這種刺激的感覺。
隻是,讓孫建康與夏景明相認這件事,她萬萬不可能同意。好在孫建康也知道輕重,一時的隱忍,換的是愛人和兒子終身榮華富貴。
“……夏雲誌最近忙著競標一個項目,吃飯都沒時間,今晚也不一定回來。”
趙晗芳將癡愣愣的男人喚回神。
“這房子……也太好了。”孫建康主人似的,背著手巡視夏家的房子,最後回來握住女人的手,憐愛地撫摸,“這些年辛苦你了。”
趙晗芳嬌笑:“那你好好補償我呀?”
兩人你儂我儂往臥室的方向走去,而在他們一無所察的地方,藏在掛鐘裡的攝像頭閃出一絲微弱的光。
趙晗芳算準了夏雲誌這個時間點不會回家,夏景明也去學校上課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夏景明現在在學校裡就如過街老鼠,為了畢業證硬著頭皮上課,簽了個到便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工作日的上午十點半,家裡靜悄悄的,正好適合他去睡回籠覺。
平時這個時間趙晗芳也常常在家裡閒著,自從被陸司異安排去健身房之後,在家的時長恐怕還不如他了。
換鞋進屋,懶懶地在客廳裡轉悠一圈,忽地從主臥那邊傳來異樣的響動。
“媽?”
他和母親的關係向來很好,聞聲直接走過去。
沒完全關嚴實的門縫,泄出裡邊一絲令人作嘔的春光。
夏景明捂住嘴,說不上來是震驚還是惡心,緩了幾秒,他迅速想明白輕重,猛地撞開門,高聲喊:“媽!你們……”
孫建康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了下去。
趙晗芳拉攏衣襟,慌慌張張望來,見來的隻是兒子,剛鬆了半口氣,又見他徑直衝過來,帶著三分怒火直奔地上的奸夫。
“你他麼是誰?瘋了吧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媽,他是誰?你肯定是被他騙了,媽的,想吃軟飯是吧,也不看看這是誰家……”
他倒不至於為母親的偷吃行為感到不恥,將罪責一股腦全推到男人身上。
他們總是在出其不意的地方相當團結。
夏景明毫不留情,突如其來一股大力拽起衣衫不整的男人,打算提著他扔出夏家。
“褲子。欸,景明……”趙晗芳急急忙忙地追,“你先讓他把褲子穿好了,這樣怎麼出去見人?”
“媽!你是不是瘋了?”夏景明回過頭來,一臉不敢置信,“要是被爸發現……”
“我看你才是瘋了!”孫建康四十好幾的年紀,被小年輕當個物件似的拎,麵子被扔到地上踩,脾氣再好也得生出三分火氣。
何況眼前的人,有什麼資格對他口無遮攔、動手動腳!?
就算全世界的人欺他辱他,打他罵他,夏景明也絕對不能。
“我他媽是你老子!”
霎時陷入一片凝滯的死寂。
“什麼……”
夏景明看一眼這陌生男人,再看一眼自己母親。
趙晗芳恨不得掐自己一把暈過去,此刻卻隻得硬著頭皮隔開針鋒相對的父子二人,無奈解釋:“景明,你聽我說……”
夏景明卻隻覺得她是瘋了,被外麵這種下三濫的男人迷住了三魂七魄,頭腦發昏。他雙目赤紅,連拉帶拽那瘦削的中年男人:“媽的,等會再說,要是爸回來了……”
“他正忙著呢,不會回來的。”趙晗芳再次上前勸阻,拉夏景明的手,擺明了和男人站一邊,使儘渾身解數,彆無他法隻能親口承認,“給我住手!他是你親爹!”
砰!
大門猛地被撞開,掀起一股氣浪,從拉拉扯扯的三人之間吹拂而過。
所有的爭執、推搡,全在霎時靜止。
孫建康還沒穿好褲子,趙晗芳頭發淩亂,夏景明臉色慘白,衣服也沒整齊到哪裡去……而出現在門口的男人,倒是西裝筆挺,可麵目猙獰得恍若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夏景明像是運轉不良的機械,哢噠哢噠,一點點轉過頭,夢囈般:“爸……”
*
當夏家上演鬨劇的時候,夏眠悠然窩在小彆墅裡,和養出一身肥膘的三花貓嘻鬨。
醒醒信任地在他麵前翻出肚皮,他也不客氣,在小貓熱乎乎、軟乎乎的肚子上揉來揉去,不自覺夾起嗓子:“小豬咪~醒醒你是一隻小豬咪~”
醒醒並不知道自己在主人嘴裡變成了另一個物種,舒服地眯眼,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夏眠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被它萌化了,又把臉貼上去,摁著小貓的兩隻前爪,吸了一口又一口。
自從陸司異告訴他有關夏景明和趙晗芳的隱秘之後,又過了幾天。
他本來就不想回家,現在多知道了這些就更不敢回去了,生怕和他們鬨矛盾,徒增難受。
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是夏雲誌。
現如今看到這個來電顯示,他還是有幾分擔驚受怕。
握著手機,抬眼環顧四周。
這是他和陸先生的家。
很安全的。
“喵~”通人性一樣,醒醒恰好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下他的腿。
夏眠唇角揚起輕鬆的弧度,果斷按下接聽:“爸。”
“夏眠……”夏雲誌的聲音聽起來像驟然蒼老了十歲,“爸爸有些話想對你說,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夏眠遲疑不語,將嘴唇咬得發痛。
“好吧……”夏雲誌居然主動妥協,語氣輕緩得簡直不像他了,“對了,你現在和陸總住在哪兒?”
“……柳岸東苑。”
“好。”夏雲誌繼續問,“你在家嗎,我過去看看你吧,正好當麵跟你說……”
夏眠報上具體的地址,緊緊抱住醒醒,膽戰心驚地等待。
等待的時間裡,他忍不住敲開和陸司異的聊天窗口。
打出第一個字的瞬間,立刻獲得了強效的安定。
夏眠:【老公,你今天幾點回來呀?】
陸司異直言不諱。
陸先生:【又試探我?】
莫名其妙的,夏眠光看這幾個字,都能在眼前想象出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股子壞勁。
不自禁翹了翹嘴角,再次敲擊屏幕,幾分緊張地打出幾個難以宣之於口的字。
夏眠:【想你了】
陸先生:【六點半以前,今晚想吃什麼?】
兩人就這個話題聊了會兒,結束前,夏眠醞釀好了,終於說出最關鍵的一件事。
夏眠:【我爸說要過來看看我,他已經在路上了。】
陸先生:【好,不用怕他,我在。】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陸司異正忙的時候。
夏眠結束話題,再等了近半個小時,門鈴聲傳來。
夏雲誌到了。
夏眠捏緊手機,像是握著陸司異的手,過去開門。
第42章 新婚(倒v結束)
許久時間未見的夏雲誌, 竟是夏眠印象之外的和善。
或者說,像是被透支消耗儘了,整個人憔悴下來, 橫眉怒目的力氣也沒有了。
先參觀感歎了下這套彆墅,隨後問:“陸總應該還有地段更好的房子吧, 怎麼就住在這裡?”
夏眠和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眼睛瞥向一邊,含糊咕噥:“我喜歡……”
夏雲誌沒太留意他的話,接著說正事。
一五一十將趙晗芳出軌給自己戴綠帽子, 以及夏景明非親生的事逐一道來。
夏眠抬眸,看向眼前這個顯得些許陌生的父親。
“我們父子倆好久沒單獨談過心了。”
準確來說, 是從來沒有。
夏雲誌反客為主在彆墅的沙發上坐下,衝夏眠招招手, 表情稱得上和藹:“來, 過來坐,我們聊聊。”
夏眠把醒醒放到一邊,拍拍它讓它自己去玩, 而後才拘謹地坐過去, 和夏雲誌間隔的距離還能再坐下一個人。
夏雲誌主動靠近他, 毫無征兆伸出手。
像所有溫和的長輩那樣握住孩子的手,語重心長與他耳語。
夏眠卻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夏雲誌皺了下眉, 難得努力控製脾氣, 耐著性子問:“怎麼了?手抖得這麼厲害……”
不知為何, 夏眠瞬間淚水決堤。
他徒勞地把眼淚往回憋, 用力搖頭。
“怎麼又哭了?”夏雲誌又皺起眉, 語氣倒還算和善。
那些熟悉的責備一句也沒有出現。
父子倆就這樣麵對著麵靜坐。
夏眠探腰去抽桌上的紙巾,夏雲誌先一步把整個紙巾盒拿過來, 耐心說:“擦擦吧,不急。”
這話說得乾巴巴的,和陸司異無微不至的關懷對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
可夏眠卻失控了。
他胡亂擦拭眼淚,聽到麵前的父親又開了口。
“爸這些年……太疏忽你了,看你懂事,我就樂嗬嗬當甩手掌櫃。”夏雲誌說,“爸對不起你。”
夏眠含起一包眼淚,努力沒讓它們掉下來,堅決地搖了搖頭。
夏雲誌眼裡亮起幾分希望。
夏眠的下一句話更如定海神針。隻有他親生的,真正懂事的孩子才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正體諒他。
“爸,你給了我生命,養了我這麼多年,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夏雲誌激動地再次伸出手,想給過分懂事的孩子一個姍姍來遲的擁抱。
夏眠努力操縱著因為恐懼而顫抖的身體,站起來,及時躲開。
夏雲誌的手在他幾厘米外虛虛抓了一下。
他長長鬆了口氣,定神,抬眼看向自己多年以來夢魘的根源。
“你對不起的人……”他說,“是媽媽。”
“……你說什麼?!”夏雲誌不敢置信看向這個懂事乖巧、絕不會忤逆自己的孩子。
在父親的厲聲質問下,夏眠眼裡控製住的那包眼淚,很不爭氣的,又碎了。
就算哭了,也不丟人。
陸司異從不要求他“彆哭了”,每次都是耐心而溫和地哄他,等待他。
本來也不是他想哭的,他沒辦法讓自己不哭。
想通這一關節,從四肢泛起暖流,湧向最為脆弱柔軟的心臟。
那是陸司異給他的,無影無形,卻無堅不摧的鎧甲。
他深吸兩口氣,換了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沙發上的人。
“爸……”聲線微顫,卻一往直前,“因為你發現景明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所以你開始決定對我好了嗎?”
夏雲誌臉色變得很難看,嘴唇翕動兩下,錯過了最好的解釋機會,瞧著就像是默認。
夏眠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量,不依不饒繼續質問:“你不想給彆人養兒子了,也怕以後沒人給你養老送終。再養一個兒子,你沒時間,所以就想起我了……我還和陸先生結了婚,你可以從我這裡,得到很多好處。因為我是你的親生兒子,所以我也應該孝順你的。”
夏雲誌選擇回他最後那句話:“對,你是我親兒子,我是你親老子。你小時候我照顧你,以後你孝順報答我,不都是應該的嗎?”
夏眠閉了閉眼。
一閉上眼,就是那個人熟悉的音容。英俊的,溫柔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
他不怕了。
他重新睜開眼,定定看著夏雲誌,一字一句說:“但我不是你一個人的兒子,我也是媽媽的兒子。我不覺得是應該的,我也不想。你養我花的錢,我會全部還給你,我不欠你。”
他強硬地拒絕那沉重的、近乎道德綁架的所謂義務。
夏雲誌供他吃,供他穿,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他把那些錢還回去就好。
從此他們兩不相欠。
本以為夏雲誌會暴跳如雷,實際的情況卻異常平靜,夏雲誌僵坐在那兒,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夏眠奇怪地盯過去。
夏雲誌悄悄撩起眼皮,對上那雙澄淨明澈的茶色眼睛,毫無征兆地白了臉,喉嚨不安地滾動。
夏眠繼續說:“媽媽懷著我的時候,你就出軌阿姨,你對不起媽媽。她在世的時候,你不但不關心她,還總是打罵她……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去世得那麼早。你應該,向她道歉。”
靜默良久的夏雲誌霍然起身,指住夏眠鼻子:“住嘴!你再說那個瘋婆娘試試……你跟她,簡直一模一樣……媽的,二十年養了個白眼狼。”
夏眠不由自主後退半步,努力控製住心神:“爸,現在,請你……從我家出去,好嗎?”
他說得很委婉,也是事實,這是他和陸司異的家,而夏雲誌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外人。
夏雲誌卻暴跳如雷,變回那副夏眠最熟悉的嘴臉,抬起手掌:“怎麼跟你爸說話呢?!”
巴掌揮到一半。
死一般的寂靜。
夏眠一動不動,也不躲避,用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正麵迎向瘋狂的父親。
他分明是個男孩。
可有時候看起來,簡直和記憶裡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太像了。
像到令惡鬼恐懼,感到窒息。
夏雲誌收手,後退。
夏眠回過神,疑惑道:“爸?”
夏雲誌連連後退:“你彆過來,彆過來……”
“爸。”夏眠再次上前,一步一步逼近,“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就去墓園看看媽媽,跟她說對不起……”
“住嘴!你給老子住嘴!”
夏雲誌顫抖著後退。
夏眠恍然。
原來,家裡絕對的權威,不可一世的他的父親,也會害怕到瑟瑟發抖,不住後退。
他喃喃重複:“你就不覺得愧疚嗎?你就不覺得對不起她嗎?”
“夏眠!你反了天了是吧!”夏雲誌嘶聲怒吼,“你算老幾?這樣跟你老子說話?啊!?”
出乎意料的,夏眠並沒有嚇到發抖,沒有失去對手腳的控製。
但他不能繼續激怒夏雲誌了,萬一夏雲誌真對他動手,他肯定打不過。他傷了疼了,那麼什麼,但要是被陸司異看到了……
不能讓老公心疼,因為他難過。
他沉著冷靜地控製表情,不著痕跡往大門那邊挪動步子,打算先出去再說。
和著戶外的微風與青草氣息一起,一道冷冽沉穩的氣息自身後擁來。
陸司異吐字冷而穩,擲地有聲:“夏雲誌。”
他隻說了這三個字。
夏雲誌霎時清醒,呆若木雞:“陸、陸總……”
陸司異先攬過夏眠的胳膊,瞧見他滿臉半乾的淚痕。
可憐兮兮的小兔子。
此刻那雙最讓他著迷的淺色眼睛,裡邊除了對他的依賴,又多了些壯士斷腕的決然。
他收回已經來到嘴邊的安慰,換成一個淡淡的笑,問:“怎麼樣了?”
夏眠小小聲告狀,順便尋求幫助:“聊完了,但他不肯走……”
嗯,懂了。
“給眠眠當父親,你配麼?”陸司異一字一句,再不留分毫情麵,“你不但不配,而且蠢到無可救藥。”
他鮮少在夏眠麵前展示出這般鋒芒畢露的模樣。
餘光隨時留意夏眠的東西,仍舊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他抬手,揉了揉夏眠的軟發。
這是他給夏雲誌的最後一個機會——看在他是夏眠生物學上的父親的份上。
可惜夏雲誌並沒有珍惜。
他再也不用對這些人手下留情。
夏雲誌迫於他的威懾,連忙低聲下氣賠禮道歉,最後眼巴巴看向夏眠,近乎祈求:“那小眠,爸爸下次再來看你……”
這個稱呼,自從母親去世後夏眠就沒再從他嘴裡聽到過了。
夏眠走過去,看到父親眼裡一點點亮起的希望。
剛才他已經看過那種希望是多麼廉價,多麼貪婪。
他不為所動,毅然決然。
有了身後的靠山,輕軟的嗓音再添了幾分力。
“可能是我自私,我覺得你對我不好,偏心景明,和阿姨一起欺負我,所以我才用媽媽做借口吧……”
“不管怎麼說,我都不能原諒你。”
“不管是替我自己,還是替媽媽。”
“不能原諒你。”
眼看著夏雲誌又一次瀕臨暴走的邊緣,夏眠仍舊不退不躲,眼睛都沒多眨幾下。
夏雲誌隻能悻悻地垂下頭,推門離開。
夏眠沒事人似的跟過去:“我送你,爸。”
他叫了一聲親昵的“爸”。
卻無端讓人覺得,這是某種神秘的咒語,從曾經不可觸碰的創傷中剝出來,被他輕輕鬆鬆地掛在嘴邊。
夏雲誌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寧願他氣自己罵自己不理自己,也不要這樣平靜,叫著自己爸,禮貌地鬆自己離開。
陸司異站到大門口眺望院子,沒有追過去。
他看著夏眠和過去做了最後的告彆,勇敢地邁過無處不在的荊棘,一步一步。
然後,他又回來了,踩著雨後清新乾淨的小石子路,輕快的,一步一步。
一直走到他麵前。
熟練地伸出兩條胳膊,軟軟熱熱,穿過他胳膊下的縫隙,環住他的腰。
小臉熟練地埋進他胸膛,主動地撒起嬌來:“老公,你彆生氣……”
“嗯?”陸司異問,“想讓我彆生他的氣?”
“不是。”夏眠抬起頭,眼睛裡是一望見底的乾淨,以及新添的堅毅,“彆為了他生氣,不值得,我不希望你生氣……”
陸司異笑開:“好。”
夏眠想起上次在寰亞大廈,一句自己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這時終於來了勇氣,嗓音清晰:“老公開心最重要。”
陸司異笑說:“你開心更重要。”
“那我現在開心了。”
“光說不算。”
“……”
突然一下難題疊加。
夏眠仰頭,專注地凝望著溫柔的男人。
這次沒讓他等待太久。
踮了踮腳,勇敢地吻在他唇上。
第43章 攜手
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
該死的趙晗芳!該死的狗男人!兩個人都是如出一轍的蠢貨,夏景明心想, 他們就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夏雲誌拿到親子鑒定報告結果,確認自己被蒙在鼓裡幫彆人養了二十年兒子, 還親自將奸夫□□抓了個現行。
而監控視頻裡顯示, 夏景明撞破母親奸情的第一反應竟是幫忙遮掩,這下,二十年積累起來的父子親情, 在一夕之間轟然崩塌、煙消雲散。
夏雲誌雷厲風行和趙晗芳辦理了離婚手續。夏雲誌一個商人,自然不蠢。
早有他對感情不忠在先, 後來與趙晗芳結婚,自然也簽訂了婚前財產協定和夫妻共同財產協議書。也就是說, 趙晗芳被掃地出門, 分不到一分錢。
享受了這麼多年衣來張口的富太太生活,她就連獨立工作養活自己的能力也喪失了。作為奸夫的孫建康一聽她離婚反倒變了臉,將她棄如敝履。
她能指靠的人隻剩下了夏景明。
……夏景明不恨她就不錯了。
“景明……”趙晗芳卑微乞求, “你這些年的好生活都是我給你帶來的, 你這樣對媽媽, 等你以後出名了,傳出去多不好聽?而且等你出名了, 總要有人幫你打理後勤, 媽媽不比外人可靠嗎?”
夏景明根本不想搭理她, 看向她的眼神, 與看親生父親如出一轍。
他太了解她了, 清楚她為什麼要緊巴巴地纏著自己——當然是因為決賽在即的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以及與他關係密切的特邀評委羅密歐。
這個冠軍的位置, 基本上已經十拿九穩了。等獲得了冠軍,將有無數的采訪、報道等著他。
比賽結束後,他將帶著自己的作品去紐約時裝周走秀,在世界級的舞台上一展風采,受到萬眾矚目;冠軍的獎勵還包括讓他的作品投入生產,在國內最大的購物平台上架銷售。
他的前途大好,一片光明。
然而共患難易,同享福難。
他隻是在夏家完蛋了,他的人生還沒有完蛋,他一點也不想帶上趙晗芳這個沒用的、隻會拖後腿的、巨大的麻煩!哪怕她是他的母親。
他無意識流露出嫌惡,趙晗芳緊巴巴盯著他,心頭猛然一跳,既覺得果然如此又憤怒難當。
趙晗芳也不再偽裝,惡狠狠道:“景明,說起來,你不是從夏眠的房間拿了他的設計草稿嗎?然後你就有靈感了,設計了現在這個山海係列……”
夏景明的臉色變得極難看,眼中閃過一絲與年紀不符的狠毒。
趙晗芳深知剛柔並濟的道理,軟下語氣又說,“以後你發光發亮,媽媽就做你背後最忠誠的支持者,給你當經紀人,當秘書……”
她差點就要在自己的兒子麵前下跪了。
她光鮮亮麗、順風順水的一生,從未如此狼狽,做小伏低。
畢竟她是自己生物學上的母親,夏景明顧忌著以後的名聲,也不能真置之不理。但心裡還是氣不過,嗤笑一聲:“你真會借著彆人往上爬啊。”
趙晗芳掛起一臉假笑,阿諛又奉承。
心裡幘把自己生下的這個破爛貨色罵了百八十遍。
*
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決賽在即。
十位來自全國各地的參賽者將彙聚雲京,帶上自己的服裝和模特登台走秀,展示日以繼夜設計完成的心血。
和往屆略有不同的是,除了固定的官方讚助商,還引入了另一位新的、更為財大氣粗的讚助商——寰亞集團。
寰亞集團是後期加入的讚助商,夏眠也是到了比賽開始前幾天方得知這個消息。寰亞集團將為獲勝者提供五十萬的獎金,作為他開創個人品牌的起步資金,以及寰亞MALL的線下門店一年免費租賃權。
雲京電視台也將對這場備受關注的賽事進行現場直播,這是往屆從來沒有過的待遇。
寰亞集團的突然加入為這場比賽再造了一波勢。
夏眠卻從讚助商的角度想了想,怎麼都不覺得一場小眾的專業比賽能讓寰亞的讚助回本。
在網上看到這些消息,他果斷去問陸司異。
陸司異直言:“這的確是個虧本生意。”
夏眠:“那你怎麼……”
“我看中了你的潛力。你可以當做,這是我在你身上的投資。”陸司異說,“眠眠,你很有才華,你隻是需要一個展示的機會。等你嶄露頭角,開創自己的品牌進駐寰亞MALL,對我們來說是雙贏的。”
夏眠不太確定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這次的投資當真互利互惠。
“但是……”夏眠認真想了會兒,幫久經商場的男人權衡起來,“讚助比賽需要花錢吧?這種設計比賽關注的人不多,可能起不到太好的廣告效果。還有那五十萬的獎金……”
陸司異勾唇,故意打趣:“嗯,什麼時候學會做生意了?”
夏眠差點忘了自己不過是個青澀的大學生,連職場基本的運作規則都不怎麼了解,這時居然指點起寰亞的陸總來了。
他微赧,不知怎麼應付這個問題,就輕拉陸司異的袖子,聲線甜軟:“那可是五十萬……”
雖然五十萬對陸司異來說不足一提,但他實在忍不住替人心疼。
“所有生意都有風險。”陸司異輕描淡寫,“你把它贏回來不就好了?”
老師們一直對夏眠寄予厚望,他卻一直保持著重在參與的態度。入選了就參加,入圍了就繼續準備作品,拿到第幾名都是恩賜。
不期待太高,就不會失望。
但是,陸司異竟然要他去把五十萬的冠軍獎金贏回來,也太信任他了,太高看他了……
而眼前的人隻抬手摸了摸他的鬢角,溫聲說:“儘力而為,我相信你。”
*\
“山海”係列的三套作品早已完工,將會在雲京頂級秀場上由專業模特進行展示,全程直播。
夏眠提前讓陸司異試穿了三套衣服,拍下成片交給主辦方。決賽展示的模特由讚助商提供,設計師按照需求選擇。也就是說,夏眠這幾套衣服雖是給陸司異量身定製的,最終還是得由其他模特來展示。
這樣一來,他邀請陸司異做模特的居心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陸司異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不能幫你去走T台了,給我做的衣服但不能讓我穿……算了。好在讚助商那邊也有合適的模特,到時候我會讓方特助陪著你。”
臉上流露出一點名為遺憾的深情。
夏眠看他看得很仔細,見狀忙問:“決賽那天,你有事要忙嗎?”
“嗯。”陸司異輕挑了下眉,撚著下巴,緩緩道,“要……參加一個重要的活動。”
遺憾與期待的情緒交織在夏眠淺色的眼睛裡,亮晶晶的:“唔……好吧。那你的服裝準備好了嗎?其實山海係列還有第四套,是正裝,設計比較經典大方,適合正式場合穿……”
夏眠這些作品都誕生於柳岸東苑的地下工作室,有監控攝像頭的幫忙,陸司異對此一清二楚,早發現夏眠有一套偷偷藏起來的作品。
原來,是額外做給他的。
夏眠見他不語,看著自己的目光卻很溫和,鼓起勇氣又問:“你要不要,看一看?”
“讓我穿著去參加活動麼?”陸司異笑問,“我還以為,你想讓我陪你。”
“你穿我做的衣服參加活動,我更開心……”
“那陪你去比賽也開心?”
夏眠被問住了,呆了好幾秒。
半晌才意識到男人是在話裡設套,還在自己的話裡借題發揮,又氣又赧,悄悄把小嘴努起來一點。
陸司異笑著將他的腰攬過:“不管在哪裡,我都會為你加油。”
*
決賽當天,所有選手提前到秀場準備。
雖說陸司異是讚助商,倒也尊重比賽規則,沒讓方特助跟著夏眠跟到後台,就在觀眾席前排等待,讓他有事隨時聯係。
後台,模特們換好衣服,設計師手忙腳亂地進行最後的調整,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十位設計師各自為戰,每人一個係列三套衣服,由三位模特進行展示,忙得不可開交。
後台亂作一團,吵吵嚷嚷,突然間詭異地靜了下,夏眠卻頭也不抬,一副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裡事不關己的樣子。
“大家準備得怎麼樣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接著是此起彼伏的興奮尖叫。
“羅密歐老師!”
“啊啊啊羅密歐!!”
“救命,是真的羅密歐?”
知名華裔設計師羅密歐難得回國一趟,作為特邀評委參與本次的賽事。
麵對激動萬分的選手們,羅密歐反應平平,不鹹不淡地回了個微笑,徑直走向夏景明,問:“準備得怎麼樣了?”
夏景明的演技早已訓練得爐火純青,露出受寵若驚的激動表情,仰視的眸子裡寫滿令人愉悅的崇拜。
羅密歐身為評委,不方便當著其他選手的麵給夏景明太多專業指導。不過這個係列他早已提前檢查過了,沒什麼大問題,以他的身份地位,多美言幾句就是前三的水平。
他漫不經心圍著夏景明的模特轉了轉,忽而眉頭一皺,指指模特後腰的拚接線。
夏景明心領神會走過去,陡然一驚。
真絲布料脆弱易壞,還沒上台走秀就開了線,實在倒黴,而且他已經沒有補救的時間了。
他隻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羅密歐。
羅密歐最吃他這一套,湊到他耳邊低語:“交換外套。”
他的的“畫意”是國風係列女裝,主要選用的是真絲和綢緞麵料,三套衣服配色相似,區彆主要在版型上,比如羅密歐指出的這兩位模特,一個穿長開衫,一個穿短開衫。
交換外套,用長開衫蓋住開線的位置,不失為一個不錯的挽救方法,但套裝的大效果又會受到影響。
衣服的做工質地,評委們都是要近距離仔仔細細檢查的,如有必要還會上手,那勉強遮住的瑕疵自然無所遁形,還會影響到評委對他的印象。
夏景明在一瞬間考慮了很多,想說出自己的顧慮:“但是……”
剛開哭口,便對上羅密歐誌在必的微笑。
他立刻噤聲,眼睛一下更亮了。
是了,有羅密歐幫他,他根本不用擔心被其他評委抓住小辮子……
為了避嫌,羅密歐也不在他這裡多逗留,繼續去看其他幾位選手的決賽作品,給出一些無關痛癢、在這種時刻隻能徒增焦慮的建議。
夏眠聞聲看過去。
一個本就緊張不安的女選手得到了羅密歐的建議,反倒陷入深深的焦慮當中:“怎麼辦,沒時間了……”
說著,她突然拿來剪刀針線,似是想在最後的十幾分鐘臨時修改作品。
見狀,夏眠先停下手裡的工作,忙過去阻攔:“我覺得很好,真的。你現在重新縫時間不夠了,如果出現做工問題,才會影響你的得分……我覺得你的版型做工都非常棒。”
女生還有些不自信:“真的嗎?”
夏眠難得像這樣長篇大論,說得自己微微紅了臉,也不安起來,點頭的動作卻鄭重且有力。
身旁的選手小聲嘀咕了句:“欸,你覺不覺得……羅密歐好像不太專業?”
夏眠皺了下眉,顯然和他擁有相似的疑慮。
而夏眠剛才對女生的那番評價,完完全全是和羅密歐的專業意見反著來的。
羅密歐不滿地挑了下眉,沒好氣地問夏眠道:“你就準備好了?”
夏眠聞言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禮貌回話:“差不多了,我再整理一下。”
羅密歐跟過來:“我來看看你的……”
夏眠帶著幾分期待,看著羅密歐慢悠悠圍著自己的模特轉圈。
距離登場還有五分鐘,這時羅密歐開口,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攻擊性:“你覺得做男裝會比較容易脫穎而出嗎?”
夏眠微愕,不解道:“什麼?”
羅密歐毫不留情:“一共隻有兩位選手選擇男裝,你的還是比較少見的國風男裝。我就實話實說了,雖然你很會投機取巧,但論起時尚感來說……無可救藥。”
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的評委風格向來直接,不吝嗇誇讚,也不克製抨擊。但那些評委意見應該是認真看完走秀之後的,而不是在登場前,緊張的此刻。
他也不是一般的言詞鋒利,咄咄逼人。顯然帶著幾分個人情緒。
然而看似軟弱嬌氣的男生,卻將他單薄的脊背挺得筆直,抬起頭與羅密歐正麵相對。
“老師,如果男裝更討巧……為什麼其他人不選擇呢?大家隻是選擇了自己更擅長的東西而已。男裝或者女裝,都是規則允許的。”夏眠說,“還有……我這三套衣服隻是看起來比較簡單,其實裡麵有很多精心設計的小細節。馬上就要上場了,等之後的評委時間我再和您細說。”
他的聲線略有些抖,卻有條不紊地一一反駁了回去。
評委可以毒舌批評,他也擁有解釋的權利。麵對無法反抗的權威,他至少可以勇敢地挺直脊背。
然後他會發現,一切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
羅密歐頓時黑了臉,但也不能真把私心搬到明麵上來。這些選手的設計水平可能不如他高,但大家都是業內人士,不是可以隨意蒙騙的傻子。
他對夏眠的批評,的確是雞蛋裡挑骨頭,不講道理。
夏眠的話還沒完。
“至於設計感,這次我的目的就是做一種簡單優雅的紳士風格,所以我才有意削弱了現代感,回歸經典。”
說到優雅的紳士,夏眠又想起不在場的陸司異。
陸司異今天有彆的事,不能來陪他比賽了。
但陸司異帶給他的勇氣和力量,曠日而持久,滲入他的血脈和骨髓。
他用力攥緊拳,堅定不移一字一句。
“這是我的作品,我很滿意它。”
“您還有什麼意見,請待會再說。”
第44章 攜手
走秀即將開始。
十位參賽者在後台坐成一排, 通過大屏幕看到幾位打扮得光彩照人的評委,逐一入座。
包括羅密歐在內的,四位國內外知名的設計大師……
歡呼聲如山呼海嘯, 一浪高過一浪。
剩下最後那個空位。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到那裡,這時, 最後一位特邀評委才姍姍來遲。
主持人字正腔圓地介紹道:“歡迎我們的最後一位評委……寰亞集團的陸司異陸總。”
在一片歡呼掌聲中, 夏眠漸漸回過神來,機械地跟著一起鼓掌。
陸司異穿的,正是“山海”係列最後一套正裝, 昨晚他們商量好的。
隨後,主持人退下, 讓出舞台。
觀眾席的燈光暗下去,焦點集中到T台上。
音樂奏響, 高挑的模特腳步生風, 一個個款款而來,自信滿滿展示身上年輕設計師的傑作。
每位設計師展示一個係列,三套不同款式的服裝。其中最為令人深刻的當屬夏眠和陳傑西的作品, 他們是三十位設計師中唯二選擇設計男裝的設計師。
選擇男裝, 由男模特進行展示, 容易在眾多令人眼花繚亂的女裝當中脫穎而出,受到更大的關注。但這關注有利也有弊, 優秀作品不會被埋沒, 每一處巧思細節都能被發現, 而細枝末節的缺陷, 也無法逃過評委的眼睛。
走秀完畢, 十位設計師上台,身邊站著一位最能展示其設計特色的模特。
幾位評委討論完畢, 將結果交由主持人來宣讀。她一口氣念出七個名字,然後遺憾地笑了笑:“……很抱歉,你們可以先離開T台了。”
夏眠停滯片刻的心臟重新恢複跳動。
最後剩下他,夏景明,以及陳傑西。
“剩下三位選手請暫時離場,所有模特下台來,我們的專業評委需要進一步觀看你們作品的細節。”
夏眠挪著僵硬的步子下台,身旁的陳傑西及時拍拍他的肩,用大拇指比了個耶。
夏眠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太肯定地搖搖頭。
陳傑西又說:“你可以的。”
又低下頭,與他咬耳朵:“對了,那位讚助商好帥。”
夏眠一愣,下意識看向對麵的陸司異,陸司異恰巧也在看他,看著陳傑西搭在他肩上的手,眉峰略顯不滿地蹙起。
夏眠趕緊彆開臉,跟著陳傑西一起回到後台等待。
以免設計師在場乾預評委的判斷,在這種時候,選手隻能到後台通過監控屏幕觀看前台的情況。
評委們言辭犀利,毫不留情,同樣也不吝嗇於讚譽。
一名年輕女評委名,她是曾經的冠軍得主之一。她對陳傑西的結構設計尤其感興趣,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忍不住親自上手感受細節。
還有一名儒雅的老者,是圈裡德高望重的前輩,和特邀評委羅密歐一樣,也是夏眠的偶像。除了他們幾位專業評審,就是讚助商代表陸司異。
作為外行,陸司異靜靜聽著幾位專業評委頭頭是道地評點,未置一詞。然而他始終風輕雲淡,光是站在那兒不說話,也流露出一種信手拈來的悠閒散漫。更不用說,他比幾位展示服裝的模特更優越的外形。
陳傑西的作品先判出去,與最終的冠軍角逐失之交臂。
夏眠和夏景明,他們幸運地突破重圍。兩個年輕的在校大學生,竟成為冠軍的有力的候選人,簡直是史無前例。
好巧不巧,兩人設計的都是國風作品,一個男裝一個女裝,一個係列叫山海,一個係列叫畫意。
兩人重新回到台前,等待評委的評點。
最年長的老者德高望重,也直言不諱:“這兩個係列毋庸置疑都很優秀,我們難以抉擇。但說實話,你們的作品看起來像是同根同源,隻不過一個是男版,一個是女版。我們的比賽要選的是擁有創新能力的傑出青年設計師,而不是……”
頓了下,他毫不留情吐出三個字,“抄襲者。”
女評委並不認同,皺了皺眉說:“雖說設計要推陳出新,實際上無非新瓶裝舊酒、舊酒裝新瓶,每年的服裝周都少不了向經典致敬的作品,靈感撞車也很正常……還是得看看他們具體的設計理念和處理方式。”
羅密歐一副懶洋洋看熱鬨的姿態,接過話:“他們不是兄弟嗎?一起在家裡做作品,會收到彼此的創意影響也正常。”
幾位評委的目光齊刷刷投向焦點中心的兩人。
旁邊還有幾架黑洞洞的攝像機,正對著他們。
夏眠喉嚨滾動,在手心裡捏滿一把冷汗。旁邊的夏景明卻處之泰然,亮出一個自信的笑,大步上前。
他落落大方微笑開口:“準備比賽期間,從設計打版到裁剪製作,我一直都是獨立一個人在家中完成作品,我也習慣在社交媒體公開更新工作進度,你們上網搜搜就能看到。夏眠不住在家裡,我們也沒有互相影響到彼此。至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巧合……可能是,意外吧”
他話到最後,莫名多出兩段意味深長的停頓,眼神也到處亂瞟,偶爾落到夏眠身上。
輕飄飄的目光,無端讓夏眠感覺,像是小刀子剜,極其不適。
淘汰的選手在後台監控屏幕關注著前台的動向,聞言不免竊竊私語起來,時不時點點頭。他們都是內行,在評委的指點下,很快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有人大膽說出憋了半天的不滿:“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們的設計像了,雖然表麵上的風格款式不一樣,但底層的設計邏輯都是一樣的。”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守在電視機前的萬千觀眾。
這場賽事舉辦了多年多屆,今年第一次直播,居然在最重要的決賽出現疑似抄襲的事件。
而幾位評委義正詞嚴,對抄襲剽竊的惡劣行徑零容忍,竟不管不顧,當著直播間觀眾的麵指了出來。
“我沒有抄襲……”夏景明抿抿唇,悄悄將一抹目光投給羅密歐,“我也覺得夏眠沒有抄襲我,可能隻是巧合吧。如果你們堅持這麼認為,可以看看我在社交網站上記錄的創作過程……”
幾位評委將導演叫來商量,直播暫停十分鐘。
按常理說,電視台方為了避免麻煩,自然會選擇息事寧人。
羅密歐瞟一眼遠處的夏景明,勸說:“不如就在大屏幕上把景明那些證據放出來吧,就算現在不放,觀眾也能自己去搜。你們是說是不是?放出來也有合適的理由,畢竟是……冠軍的創作曆程。”
他的立場再明顯不過,站在與自己有一腿的夏景明那邊,倒也合情合理。
導演看向實際上擁有最大話語權的讚助商。雖然他早在私底下和陸司異商討過,現下卻還是得配合著對方演一出戲。
陸司異勾唇,笑得意味不明,語氣涼薄:“我覺得可以。”
羅密歐多看他兩眼。
他們幾人一直在台下觀看走秀,他留意到這個男人全程神態懨懨,漫不經心盤著手上佛珠,直到夏眠的模特出場,方才停下手上的小動作,專注看秀。
直到設計師出場,他才將沒骨頭似的脊背挺直。
那點微末的注意力,在刹那間強化了數百倍,如有實質般投到夏眠身上。
不過,羅密歐倒沒往兩人是否早有交情的方麵想。
陸司異那種眼光他太熟悉了,他經常用那種目光貪婪地打量獵物,
他對待那些全身心依賴自己的單純小處男一直很客氣,並不介意在比賽上偏袒對方。而夏景明又是其中最能討他歡心的,本想著該怎麼不著痕跡將夏眠淘汰,剛好來了個現成的抄襲事件。
陸司異同意投放夏景明的證據的舉動略顯不合理,這時的他卻沒想太多。
心裡泛上點怪異的感覺,也很快被他忽略了。
*
經過商量,額外增加冠亞軍的創作過程展示環節,在T台上的大屏幕投放,直播照舊。
夏景明在社交軟件記錄下了從靈感收集到設計製作的全程,仿佛早有準備一般,然而看在旁人眼裡,隻會覺得這是一個發自肺腑熱愛著時裝行業的男孩。
他還把自己的速寫本呈交給了節目組,裡麵記錄了從無到有,他設計“畫意”係列的全過程,未帶上賽場的“畫意”係列其他款式的設計圖,以及平時塗塗畫畫的各種草稿。
老前輩見狀也不由感歎:“你的手繪能力很不錯,是現在的設計師中少有的。”
夏景明笑容靦腆,感謝誇讚,承蒙前輩厚愛。
夏眠已經愣住了。
目光直勾勾落在被幾位評委搶著翻閱的速寫本上。
……那是他的速寫本。
可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有心而無力。
他的手機裡倒是存有一些草圖的照片,可這些根本無法證明速寫本是自己的。尤其是,無法證明“山海”係列是他的原創作品。而“山海”最初的靈感就是女裝,明明白白畫在速寫本上。因為陸司異,他才改成了男裝。
現在,他百口莫辯。
不但搶不回來屬於自己的東西,還要背負上一個抄襲的名聲。
夏眠的心徹底墜到湖底,涼徹心扉。
忽然,柔軟的掌心附上他後腦勺。
恍然不安的心臟驟然落定,他還聞到了身後那股熟悉的木香。
“你確定,那個速寫本是你的?”
男人的聲線冷冽而淡,卻無端彌漫著至高的威嚴。
所有人不約而同噤聲。
陸司異續道:“但我怎麼記得,那是夏眠的東西呢?”
夏景明完美無瑕的麵具短暫地動搖了下,旋即他若無其事地笑開,看眼台下的觀眾席:“我一筆一畫在家裡畫的,我媽親眼看著我畫的,難道你還能更比我媽更清楚嗎?”
趙晗芳心知肚明速寫本的真正主人,卻也隻能附和夏景明,理直氣壯為他作證說:“對,景明一直在家裡準備決賽作品,我看著他畫的。你們看,他最早在網上分享的設計靈感,那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啊。夏眠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會兒他已經搬出去了……”
她心裡還是有點忌憚陸司異,沒把話說得太滿。
反正她後半生的指望隻剩夏景明了,實在不行,她豁出去,老臉徹底丟掉,也得幫夏景明把這個冠軍奪過來。
陸司異神情淡淡,叫人捉摸不透,隻不著痕跡地護著夏眠。
夏眠悄悄從後方打量男人的下頜線,堅毅卻又溫柔,他怯懦的心臟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上前一步,與夏景明正麵相對。
夏景明幾分愕然地看向他。
他迎著夏景明的目光走上前去,伸手在速寫本上一指。
“這裡,是我的簽名,但被你塗掉了……”夏眠的嗓音又輕又堅定,“如果這是你的速寫本,那我為什麼每一張草稿的右下角,都有一個奇怪的墨團呢?”
夏景明的第一反應是看向陸司異。
然而男人仍舊神情淡泊,仿佛遊離在這場鬨劇之外,也不接腔。
他心裡有了成算,乾脆將夏眠的抄襲者身份做實,讓他在直播間裡身敗名裂,從此無法再在時尚圈混下去。
夏景明從不認為自己有錯,直到此刻。
他咬唇垂眸,一臉委屈:“我知道你一直很嫉妒我,你媽媽去世的早,雖然我媽也沒虧待你,但我也可以理解你,讓給你……但是現在,你反過來說我拿了你的速寫本,是不是太過分了?”
此時的後台。
淘汰的十位設計師有小一半居住在京城,對前段時間在大學圈裡鬨得沸沸揚揚的八卦有所耳聞。
“我聽說夏景明他媽是小三上位,從小到大都是他搶夏眠的東西,還害得夏眠在高中遇到校園暴力……”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隨便上午搜一下就能查到。”那人說,“現在沒什麼熱度了,都說夏景明傍了個厲害的大佬,幫他把醜聞壓掉了,難怪你們不知道……”
“好像夏景明和羅密歐先生關係很好?”
“不說抄襲不抄襲,你們覺得他那個係列夠得上前二嗎?”
“哎,在這裡也不能說……”
……
陸司異漠然看著夏景明滔滔不絕顛倒是非黑白。
半晌。
他輕掀刀削般的薄唇:“嗯,說完了?”
不過淡淡的近乎睥睨的一瞥,夏景明卻無端打了個寒戰。
陸司異不緊不慢,偏頭,對導演說:“放一下吧。”
導演應好。
接著,沉寂許久的大屏幕再度亮起。
夏眠目光尋過去,猛然一頓。
屏幕裡的,居然是他在柳岸東苑地下工作室的畫麵。他專心致誌抱著一個速寫本,有時窩在沙發裡,有時端坐在桌子前,一筆一畫在紙上揮灑。
他專注的模樣,將現場的評委選手以及直播間觀眾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這些剪輯而成的視頻片段都是俯拍的角度,四個幾位輪番切換,看著像是來自安裝在牆角的攝像頭。
雖然由監控攝像頭拍攝,但呈現出的畫麵卻相當高清。拉近放特寫,夏眠筆下的畫麵皆纖毫畢現。
那些畫,都是幾位評委看過的——來自他們輪番傳閱的速寫本。
從屏幕上移開的目光,全部原原本本轉移到速寫本上。
夏景明感覺自己手裡的紙本驟然變成燙人的烙鐵,就快握不住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陸司異懶得再分給他一眼,用無波無瀾的平靜語氣陳述:“那些視頻來自工作室的監控,右上角有顯示時間。”
眾人聞言看過去。
最早的視頻拍自去年十二月,夏眠手裡的速寫本還有著大半的空白,這個速寫本歸屬為誰,不言而喻。
而最重要的這個國風係列的設計稿,就是在視頻錄製的這一段時間誕生的。一版又一版的草稿被夏眠推翻,在他的高要求下精益求精,逐漸完善、定型。
所有人都可以看出來,他筆下的圖稿,正是夏景明聲稱原創的“畫意”係列。
他在成稿右小角題上“山海”字樣和自己的簽名。
而現如今的速寫本,夏眠親手為這個係列取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署名,都被大塊的黑色墨跡塗掉了。
視頻裡,對著近乎完美的設計稿,夏眠卻陷入沉思,一個人靜靜抱著膝蓋不知在想些什麼。
視頻上的日期又過了幾天,工作室內並沒有新的進展。
夏眠看起來是遇到了瓶頸,然而看在所有人眼裡,那版設計稿已經很完美了——夏景明便是靠著它進入最後的冠軍角逐。
一刀刀目光如同錐子,狠狠紮到夏景明身上。
第45章 攜手
網絡直播間的觀眾也在熱議。
【我靠!明明就是夏景明偷了夏眠的作品吧?他怎麼好意思倒打一耙睜眼說瞎話的??】
【所以是夏景明抄襲……一個設計師居然抄襲彆人的作品, 太惡心了,沒有任何職業道德?!】
【豈止是抄襲,他還光明正大地汙蔑彆人!!人品道德敗壞!!!yue, 這種人怎麼配入圍決賽!??】
【賽方應該會主持公道的吧,這樣的人不應該直接淘汰嗎?他也配競爭冠軍?】
【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你們感興趣可以去搜搜看, 這夏景明就是小三的孩子,跟她媽一樣做小三,搶哥哥的男朋友, 還欺負他……】
【看到了,霸淩咖bs, 還淘汰什麼,直接業內封殺吧!!】
夏景明隻好看向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朝著他走過去, 無助喊道:“羅密歐……”
他眼巴巴的模樣,看著可憐極了。
“景明的設計稿,是我看著他畫的。”羅密歐揉了揉眉心, 替他辯解道, “視頻也可以偽造。說實話, 在工作室裡裝這麼多攝像頭,不奇怪嗎?”
陸司異不緊不慢:“視頻的真偽可以由專業人士過來鑒定。至於工作室的攝像頭, 是我裝的, 夏眠並不知情。全是因為……每時每刻, 我都想見到他。”
輕描淡寫的語句明顯包含著極為重磅的信息量, 哪怕是夏眠本人, 也露出三分訝色。
陸司異繼續說:“我臨時決定讚助比賽,也是為了過來陪著夏眠。沒想到, 這場公平公正的比賽,居然有人堂而皇之製造謠言,混淆黑白……”
羅密歐在他說話的間隙裡愣了好幾次,好半晌才問出一個最大的困惑:“你在夏眠的工作室裡裝監控?”
“嗯,怎麼了?有問題?眠眠是我的合法配偶。”陸司異雲淡風輕,不動聲色拋出重磅炸彈。
“為了避嫌,我本來不打算出手乾預。但你們惡心的嘴臉實在讓人作嘔,仗著眠眠沒背景、沒後台,恣意欺負他不說……我還想問問,之前評委討論冠軍候選人時,分明夏景明的作品和其他幾位選手一樣,也存在細節問題,做工一言難儘。為什麼你毫不在意,為他據理力爭,對待不同的選手使用不同的評判標準?”
“你知道什麼叫設計嗎?”羅密歐尚且還能維持冷靜,駁斥回去,“他的作品是一次優秀的對傳統的重新創造,勝在新穎。”
陸司異冷笑:“抄襲的新穎?”
不待羅密歐再說,他先衝著亂哄哄的人群說了聲:“稍等。”
輕輕的兩字,如同定海神針般。
全場驟然安靜。
大屏幕閃現出新的畫麵,赫然是羅密歐私下與夏景明來往的照片證據。除了夏景明公開發在社交媒體上的,還有更多更私密合照,共同出入酒店,在餐廳以親密的姿勢擁抱在一起……
“作為享有重要決策權的特邀評委。”陸司異再次開口,“卻和選手保持著不正當的關係,我實在很難相信,你做出的判決是公平公正的……”
羅密歐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
夏景明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陸司異是從哪兒弄到這些照片的。
現在能幫他的人也隻有羅密歐一個了,他走投無路,眼眶一擠便落下淚來:“羅密歐老師是我的偶像,我確實在私下裡和他有些來往,但那都是我單方麵的死纏爛打,羅密歐老師一直是一個公正不阿的人……”
羅密歐的臉色緩和了些,就算不能替夏景明掙來冠軍,至少他也可以想辦法將抄襲的事揭過去。以後還有很多比賽很多機會,隻要不留下抄襲的汙點,夏景明依然擁有光明的未來。
羅密歐正要開口。
這時變故突生。
一臉邋遢胡渣,顯得落魄陌生的男人猛然從觀眾席中走出,正是一段時間未見的譚柏臣。他風塵仆仆、氣勢洶洶,大步直奔與羅密歐糾纏不清的夏景明。
“夏——景——明——”
他近乎咬牙切齒。
夏景明霎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睜睜看著譚柏臣越靠越近。男人赤著一雙眼睛,宛如從地獄中爬出來複仇的惡鬼。
羅密歐皺了皺眉,不解地問夏景明:“這是?”
“這是?”譚柏臣搶過話,冷笑一聲,“當然是他的男朋友。”
羅密歐眉頭緊鎖:“什麼……?”
夏景明的心臟一下高高懸起,一下重重落下。
所幸譚柏臣沒有再和羅密歐說什麼,隻質問他:“你這個自私又惡毒的瘋子,神經病,毀了我對你有什麼好處?還是說,你拿那些東西去敲詐勒索我爸了?我跟你說,不是什麼人你都惹得起的,你他媽完了……”
夏景明眼睫顫動,熟練地向男人示弱:“柏臣,有什麼事我們出去再說……”
“不,我現在就要說!不是在直播嗎?正好,讓所有人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狗東西!”譚柏臣憤怒得不管不顧,“本來老子和眠眠談的好好的,都是因為你!你嫉妒他,想搶走所有屬於他的東西,拆散我們……跟我在一起,然後又毀了我,你真是好樣的。操!”
羅密歐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看看身旁臉白如紙的夏景明,估計從這張嘴裡是撬不出什麼來了,乾脆直問譚柏臣:“你把話說清楚。”
譚柏臣又帶起一抹冷笑,不管不顧把夏景明拖下水,徹底撕開他偽飾的麵具。
“說起來已經是去年的事了……夏景明堅持不懈地勾引我,給我送禮物。當然,還有故意跟我一起去喝酒,趁我喝醉了爬我的床……”
羅密歐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
他的性取向,以及他隻睡處男的潔癖,在圈子裡眾所周知。
而眼前這個男人竟然告訴他,他這段時間以來最疼愛的小情人,一直有一位男友。
還不是一般的男友,是他從弟弟身邊搶過來的,使儘渾身解數勾引來的……
羅密歐已經快吐了,顧不上直播不直播,捂住嘴轉身就走。
夏景明左右為難,拔腿欲追,又聽到其他幾位評委在那兒竊竊私語:“羅密歐這次確實……原來是因為和夏景明的私交,所以一直為他保駕護航啊……”
夏景明的心臟落至穀底,漸漸涼透,忽而又生出一點炙熱的瘋狂。
行,行,要完蛋就大家一起完蛋吧!高高在上的羅密歐也彆想好,跟他一起下地獄吧!
……
混亂中,譚柏臣直勾勾的目光又來到了夏眠身上。
夏眠頭皮發麻,被他那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嚇到了,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恰巧,被一個及時靠過來的懷抱擁住。
“我們先回家。”陸司異說。
*
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的決賽直播,堪稱史上最大直播事故,讓網友看了一場精彩的“撕逼”大戲。
各種各樣的醜聞牽絲帶縷,一個接著一個,不久後直接爬上熱搜,圈內圈外全在吃瓜,酣暢淋漓,熱議不止。
甚至有網友給幾位當事人書寫“歲月史書”,做出一目了然的關係圖譜,將這些見不得光的齷齪梳理清楚。
從夏景明跟著小三母親來到夏家開始,從小到大仗著父母的偏愛欺負哥哥,搶他的東西,導致他被校園暴力;到了大學更是搶他的男朋友,偷他的作品……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通過這些事還牽帶出了更多的八卦。比如夏景明的父母離婚的隱秘。有知情人透露,原來夏父捧在手心寵愛的這個私生子,其實壓根就不是他的種,他給原配戴綠帽子,小三也給他戴綠帽子……可謂是冤冤相報,狗咬狗一嘴毛。
至此,徹底身敗名裂。
而一樁又一樁的荒唐事中,唯有夏眠是無辜的受害者。網上魚龍混雜,為了避免引起太大的關注讓夏眠不安,陸司異果斷壓下有關他的輿論,網上的唾罵久不平息,受害者的生活倒是始終平靜。
決賽當天,夏眠跟著陸司異提前離場。
不管怎麼說,決賽總歸告終,獎杯由工作人員補送到家裡,以及寰亞集團頒發的五十萬獎金。
陸司異當即笑著打趣一聲:“這算不算是我的錢從左口袋進了右口袋?”
夏眠難得沒在這樣的玩笑中敗下陣來,不羞不惱,反倒一眨不眨注視著男人英俊的麵孔,怔神良久。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他發現他對這個男人的依賴一日勝過一日。
他能夠抵禦強大的夏家,還擊心思深重的夏景明,守住屬於自己的榮譽……全都多虧了陸司異。
可陸司異總是說,是他自己優秀。
也經常誇他:“做得好。”
哪怕他隻是做了一點理所應當的小事,鼓足勇氣邁出微不足道的一步。
這樣日積月累,他越來越勇敢,居然勇敢地與夏景明他們正麵交鋒,勇敢地……在寰亞總部當著那麼多人的麵,高聲說,這是他的老公。
都是因為陸司異。
他忍不住往男人懷裡撲,用柔軟臉頰蹭來蹭去:“謝謝老公。”
“你很棒,寶貝。”陸司異溫柔地撫過他的軟發,再到嫩滑的雪頸,揉捏,聲音低磁惑人,“老公應該做的。”
入夜。
夏眠思忖良久,主動問道:“今晚……我們要一起睡嗎?”
陸司異爽快答應:“好,那你洗了澡過來吧。”
然而兩人在一張床上躺下後,夏眠等了許久又許久,身旁的男人也沒有任何異動。
黑暗裡,他睜開一雙瑩亮的淺色眼睛,扭頭試探問:“老公……你喜歡我嗎?”
陸司異還沒睡著,立刻回應他:“嗯,不是說過麼。”
夏眠拱起身子靠近過去,撐著上半身,細細端詳。
半晌,下方那雙眼睛輕顫,睜開。
幽深黑瞳溫柔地吸走他的視線,以及心神。
“嗯?”
喉間溢出一聲又低沉又曖昧的疑問。
夏眠鼓起勇氣問:“要不要……練習接吻?”
話音落下,他便被拖住了後腦勺,下一秒上下顛倒,換成他的腦袋壓著枕頭,上方是男人強勢而侵略性十足的身軀。
氣氛緩緩上升,情到濃時,身體的反應自然而然。
又一次被抵住的時候,夏眠仍有點揮之不去的恐懼,以及隱約的期待,期待更進一步,期待和陸司異成為真正的配偶,從此難分彼此,親密無間。
他暈暈乎乎不著邊際地幻想著,陸司異卻始終分出一份神,隨時留意他可能的恐懼反應。
被夏眠主動而笨拙地撩撥,頗令陸司異意外。
最終,他還是阻擋了夏眠動情時的反應,他按住無意識閃躲的夏眠,隻捉住手腕。
“用手幫我?”
“好……”
“累了及時告訴我。”
“嗯。”
*
接下來又過了幾天。
夏眠夜夜與陸司異同床共枕,可始終剩下一層捅不破的窗戶紙。
這天夏眠去學校忙畢設的事,傍晚拿出手機,正要問問陸司異晚上吃什麼,先看到兩條未讀信息。
陸先生:【眠眠,我今晚要去參加晚宴,大概六點半出發,就不在家裡吃飯了。】
陸先生:【你忙完早點回家,乖。】
還是那般的關心,夏眠卻莫名不安,瞬間慌了神,一看時間已經將近六點。他的心臟劇烈地砰砰跳起來,慌慌張張地快步狂奔,打車回家。
到家勉強趕上,陸司異正準備出門。
一身高定西服利落挺括,貴氣昭彰,完美勾勒出他過人的身材。
然而,這是一套正統的西裝,而不是夏眠增添了國風元素的改良西服。
“我要去參加一個慈善晚會,少不了喝酒,和彆人交際,彆把你做的衣服弄臟了。”陸司異的解釋總是恰到好處,“眠眠,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夏眠乖順地點頭,欲言又止:“……嗯。”
陸司異深深注視著他,若有所思。
上輩子也總是這樣。
不過,上輩子如果是晚上有工作,陸司異忙完後多半就不會來這邊了。他不太想把疲憊帶給夏眠,也是因為工作太消耗他的心神,沒精力再做那碼子事,便就近住到市中心的公寓去。
有一點和上輩子不太一樣。
夏眠仰起頭,主動詢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他揉揉夏眠的腦袋,溫聲說:“晚上十點前。我會儘量早點回來,少喝點酒。”
夏眠“唔”一聲,見眼前的男人沒立刻走,小心翼翼伸出兩條胳膊,輕輕環住他的腰。
“怎麼?”男人的聲音響在頭頂上。
“我一個人在家……”夏眠說,“很無聊。”
陸司異失笑:“平時在家,你不也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工作室裡麼。”
夏眠微微一僵。
他們是合法的配偶,陸司異也說過喜歡他……
但他們的漫漫長夜,仍舊無聊透頂。
夏眠有幾分恍然,頭頂又被摸了下,陸司異像安撫不懂事的小孩那樣哄他:“好了,我走了。乖。”
陸司異離開後,夏眠兀自心神不平。
家裡隻剩他一個人,更助長了他的不安與胡思亂想。
雖然陸司異說過好幾次喜歡他,但那種喜歡,說是長輩對小輩的也未嘗不可。他本就比陸司異小上十歲,心智也遠不及後者成熟。
如果說身體反應不會騙人,那陸司異顯然對他有著莫大的興趣,可偏偏不肯做到最後一步……思來想去,除了這些差距,他覺得也不可能有彆的原因了。
陸司異去參加正式的晚宴,也不像其他人帶女伴那樣帶著他。
——他把他當成了小朋友,而不是一個真正的配偶,愛人。
時間過得好慢,離晚上十點還剩兩個多小時。
也不知道陸先生在晚會是怎樣的風度翩翩,與人相談甚歡。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另一副模樣。
思來想去,夏眠拿出手機打給方特助。
“方特助。”夏眠問,“請問你可以告訴我……陸先生今晚參加的晚宴都要做些什麼嗎?”
“可以。”方特助知無不言,簡單介紹了這場晚宴。
最後,或許是猜出了夏眠的未儘之意,又來句,“陸先生過去見幾個合作夥伴。沒什麼意思,所以才沒有邀請你一起。也是覺得你不喜歡這種人多嘈雜,又重視繁文縟節的地方。”
“但是我,我想去……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哪?”夏眠磨著無辜的嘴唇,下定決心,又有點心虛地小聲補充,“彆告訴他,好不好?”
方特助有求必應。
夏眠略微放下心來,陸司異並沒有邀請他一起,聽方特助解釋說全是為了他考慮。他貿然前去,總歸不太好。
那就……偷偷的去。
他翻了翻衣櫃,發現幾套正裝,是他之前和陸司異去西裝店試過的。當時是為了定製婚服先試款式,結果陸司異大手一揮,把這幾套試過的衣服全買下來了。
不過他這邊的西服都不是嚴謹刻板的黑白灰色係,和陸司異的日常著裝相反,以溫暖的淺色係為主。
他換上一身淺亞麻色的西服套裝,避開不會的打領帶環節,戴上一枚童趣的領結。簡簡單單收拾整齊,穿上人生第一次的正裝,深吸兩口氣,出門。
酒會上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光是門口遠遠的看一眼,嗅幾口脂粉香氣,夏眠已經一顆心七上八下,咚咚咚打鼓。
方特助跟安保人員說了幾句,過來告知他:“那夏眠先生,你直接進去,跟侍應生說找陸總就好。我沒有告訴他,你放心。”
夏眠點點頭。
陸司異正忙著和生意夥伴攀談,一直沒空去看手機上的“眠眠的小窩”,無處不在的屬下也沒有傳來有關夏眠的消息。
方特助和鄧伯既被他要求事無巨細稟告夏眠的動向,同時,他也要求他們聽從夏眠命令調遣。
想著宴會上很安全,夏眠進去後立刻就能找陸司異,方特助便在矛盾的命令中選擇了遵從後者。
方特助在宴廳外等待,夏眠則小心謹慎地在名流中穿梭,腳步卻越來越偏,逐漸遠離陸司異所在的方向。
原本鼓足的乾勁和勇氣,全在這雍容華貴的男男女女之間偃旗息鼓。他緩慢挪動到人少的角落裡,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離得這麼遠,他依然能一眼看到高出一截的陸司異。矜貴英俊,氣場獨特,是人群中最為吸睛的焦點。
他儀態自如,與同樣西裝革履的男人談笑風生,看起來很陌生。分明以前他們在外麵見麵的幾次陸司異也著西裝,卻不像現在這樣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夏眠突然不敢看他了,彆開眼,低下頭挑揀桌上的點心酒水。
找來找去,看起來隻有葡萄酒是他能喝的。
說起來,他為了報答陸司異去酒吧學了幾天調酒,考慮到酒吧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他硬是沒嘗過一口自己調的果酒,唯恐不小心喝醉了,遇到無法抵禦的危險。
雖然陸司異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待,其實他當然沒有那麼天真單純,知道小心警惕、防範外人。
但現在的心情亂糟糟的,他忽然很想嘗一嘗桌上誘人的酒水。
葡萄酒度數不高,他可以少量地嘗喝一點。
他用兩隻手小心翼翼拿起酒杯,小口啜飲。
“一個人嗎?”身後傳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
夏眠回頭,見是張陌生麵孔,三十左右的年紀,衣著倒是體麵,一看就是名流圈子裡的。
“怎麼喝葡萄酒?”男人熟練地展開話題,遞上一杯豔麗的琥珀色澤的酒,“嘗嘗這個嗎?”
夏眠搖搖頭:“不了,謝謝。”
男人也不氣餒,笑容溫潤:“不考慮一下就拒絕了?”
夏眠眼神閃爍:“那……”
男人再次伸出手,進退有度,舉止也彬彬有禮:“先拿著吧,等想喝了再嘗嘗。”
夏眠隻好接過,訥訥道謝。
男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單純無害的男孩,笑意愈甚,清楚對待這種類型不能攻勢太猛,索性後退一步:“我就在那邊,有事隨時找我。”
夏眠點頭:“好,謝……”
男人:“不用謝。”
言罷便轉身走了。
夏眠一陣茫然,不知道第一次見到的人怎麼也能準確猜中自己想說的話,又想起自己還沒問對方名字,目光無助地追隨他離開的背影。
到底沒追上去。
要是追過去,他就看不到陸司異了。
禮數最終向渴盼讓了步。
目光在陌生背影上稍作停留,又轉移到熟悉的英俊側顏上。
陸司異正在和一名男士攀談,全神貫注。這時,一名三十來歲的女人闖入夏眠視野,模樣十分美豔。
陸司異側身,自然地對著那女人說了點什麼,兩人看起來顯然是熟識的關係。
在大多時候,陸司異對待旁人皆疏離淡漠,不過維持著表麵的謙和與禮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