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夏眠去做衣服,裁縫機嗡嗡作響,陸榮暄找張小板凳,劈裡啪啦打遊戲。
兩個性格迥異的同齡人,相處得倒是異常融洽,沒有閒談八卦的地下室也熱鬨非凡。
天色漸黑,夏眠收到陸司異的消息,說是還要再過一陣才回家。
夏眠不確定他是不是為了讓自己自在點才外出工作,不管怎麼說,還是鬆了口氣。
兩天過去,陸榮暄已然將小彆墅當成了自己家,懶散盤腿坐在一樓沙發上,擺弄手裡的Switch。
夏眠準備趕在陸司異回家前完成洗澡任務。
“挑個雙人遊戲我們一起玩吧。”陸榮暄熱情邀請,“你喜歡玩什麼?”
夏眠有點遲疑,唯恐掃興:“我不太會玩遊戲……你自己玩吧?”
“超級瑪麗總會玩吧?”
“會……”
“Ok。”陸榮暄說,“那你先去洗澡。我出去一趟拿卡帶,一小時後見?”
說著立刻動身出門:“你快去吧!我等會自己按密碼開門啊。”
夏眠點頭。
家裡多了一雙眼睛,雖說陸榮暄的活動都在一樓,人又出去了,他仍不敢貿然去二樓的房間洗漱。二樓臥室收拾得整整齊齊,還鋪上了防塵布,乍看起來是沒人使用的房間。
他不作停頓,一路上三樓。
入目皆是沉穩的黑白灰三色,昨天他和陸司異一起在這間臥室睡了一晚,記憶猶新,回想起來仍覺不可思議。
洗澡前,他先給陸司異發去一條試探的消息。
夏眠:【陸先生,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榮暄問你。】
陸先生:【這麼關心小叔?】
夏眠毫無防備地,暴露在臥室監控畫麵的正中央。
他臉色微紅,仗著打字瞧不出情緒,一板一眼地撒謊。
夏眠:【嗯,他問了好幾次,他很關心您。】
陸先生:【快了。】
兩個來回,空手而歸。
打聽不出來陸司異到底什麼時候回家,夏眠趕緊放下手機,不再拖延,爭分奪秒去洗澡。
浴室做了乾濕分離,但夏眠不太習慣在大鏡子前換貼身衣物,便把睡衣內褲帶到了淋浴區,放在金屬架子上。
洗完澡換衣服,一下沒拿穩,睡衣脫手掉到地上,沾了一汪積水。
他隻好先拿件浴袍穿。白色的浴袍,看著和酒店的並無區彆,然而一上身,低醇的木香在微潮的浴室裡,格外厚重,如一張無形而密不透風的網罩住他。
……這是陸先生的浴袍。
他一時間左右為難,穿著不是,脫下更不是。
彆耽擱時間了。
他揉揉臉頰,匆匆邁步,去二樓臥室拿乾淨衣服。
低著頭從大門出去,直接迎麵撞上樓梯口的人。
他嚇了一大跳,慌張往後退,看清來人麵龐的瞬間,眼前一花,往後仰倒。
男人雙腿修長,輕鬆一步邁上來,將他穩穩當當接入懷中。
一手托後腰,舉重若輕,一手按住浴袍下擺防止走光,相當體貼紳士。
“陸……陸先生。”夏眠雙目發直,恍然如夢。
陸司異沉靜雙眸微垂,暗不見底,半晌啟唇,意味不明地問:“不謝謝小叔?”
夏眠還以為他是介意自己脫口而出的“陸先生”,立刻乖乖糾正:“老公……我叫習慣了。”
陸司異唇角微勾,莫名其妙地要求:“叫小叔。”
夏眠後腰還被他握在手裡,像被鐵鉗嵌著,無可奈何,反抗不得。
咬咬唇,眼睛顫了幾顫,終於嘴唇翕動:“謝謝……陸叔叔……”
“嗯,不客氣,叔叔應該的。”陸司異嘴上應他,手上動作則與長輩身份背道而馳。
夏眠被掐得一個激靈,繃緊臀上肌肉,從尾椎僵直到後頸。
“我回來了!”陸榮暄興衝衝從樓梯口探出頭,猛然卡殼,“夏……呃,眠。”
夏眠瞳孔驟然放大,差點慌得摔出去。
陸司異乾脆用上雙手,把他打橫抱起來,一側身,隔開他和陸榮暄。
陸榮暄茫然注視著這位從天而降的高大小叔。
也是他粗心,進門的時候忘了看門口有沒有多雙鞋。
“你們繼續!繼續!就當沒我這個人!哈哈……”譚榮暄試圖大題小作笑一笑,結果給自己都笑尷尬了。
索性閉上嘴,轉身下樓。
他慌慌張張,連走帶跑,要不是直立行走的基因根深蒂固,恐怕就把兩隻手也用上了。
第37章 新婚
“穿著浴袍。”陸司異啞著聲線, 審視的眸光幽深,“去哪?”
夏眠莫名心虛,有種半夜偷偷做壞事被老公抓現行的羞怯。
猶豫幾瞬, 細聲細氣開口解釋:“睡衣掉水裡了,去二樓拿乾淨的……”
陸司異莫名愉悅, 有種欺負單純無辜的小動物的感覺。
他笑一聲, 眉目舒展開:“我衣櫃裡的衣服不行麼?”
“沒有……”
夏眠剛吐出這兩個字,就被男人抱緊了房間裡。
他雙腿騰空,腰沉在男人堅實臂膀上, 全無反抗的餘地。
“下次彆穿著浴袍亂跑。”陸司異說,“家裡還有彆人。”
夏眠:“……我忘了。”
再看向陸司異的眼裡隻剩感激, 身子安心地癱軟在他懷裡。
幾秒對視,靜默。
夏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覺出幾分異樣, 男人沒做表情,眉宇卻要比平時冷硬幾分,氣場攝人。
“那個……”夏眠訥訥, “可以, 放我下來了……吧。”
他特意加上一個“吧”, 為了顯得禮貌乖巧一點。
也顯得更加好欺負。
“怎麼。”陸司異不為所動,將他的局促置若罔聞, “跟叔叔這麼見外?”
夏眠咬唇, 他就算意識到了, 仍會在這種玩笑中敗下陣來, 辯解:“不是……”
再抬眸, 仍沒在男人眼底尋到笑意。
夏眠心中那點陌生的不安愈演愈烈,雖然陸司異始終低眸看著他, 但就算他抬手去勾對方的脖子,那黑眸裡也沒有掀起彆樣的波瀾。
“陸先生……你是不是,生氣啦?”
陸司異不語。
“老公……你生氣了嗎?”夏眠改口再問一遍。
一聲無奈又隱帶薄怒的笑後,響起男人喜怒莫測的聲音:“不告訴你。”
時至如今夏眠在他麵前仍謹慎小心,偏偏他又不能攻勢太緊,隻能自己氣自己。
看著監控裡夏眠和陸榮暄相處融洽,無話不說,更氣;想著有關監控的事還得瞞著,不能拿著證據去拷問夏眠,氣上加氣。
“老公……”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夏眠差不多猜出了他怒氣的一半原因。
從小到大,夏眠總是因為這張撬不開的嘴惹人厭煩。陸先生是公司總裁,沒準猜到用陸榮暄作為借口詢問回家時間是一種試探了。
無怪乎陸先生會讓他叫小叔。
肯定是這樣。
“因為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會回來,我有點緊張,不是不想您回來,隻是緊張,所以……”
夏眠竭儘所能地解釋,抬眸對上那雙黝黑的眼,頓了下,怯怯地糾正話裡稱呼:“你。”
夏眠難得聰明一次。
但真正讓人受用的,卻並非這些。而是他嬌憨的模樣,艱難撬開大半的心扉,以及放鬆下來後的坦誠。
陸司異早已心情轉霽,忍笑忍得很艱難。
夏眠眼睛一亮,問:“可以把我放下來嗎?”
見陸司異仍不為所動,他努力學著撒嬌,含著顆糖似的喚:“老公……”
“好。”
陸司異終於把他放下來,穩穩落地。
夏眠攥著浴袍領口,幾分局促,試著提醒:“衣服,我的衣服都在二樓。”
而後再補上稱呼,“老公……”
隔了幾秒又補充,“我也可以穿你的衣服,但不知道拿哪件。”
“都可以,隨便拿。”陸司異忍俊不禁,去衣櫃裡拿了件長袖白T,問,“這件?夠大,睡覺穿舒服。”
夏眠點頭。
他今晚太乖了,不得寸進尺都不可能,陸司異便提議:“我幫你換?”
夏眠想討他開心,應好,再加一句生硬的:“謝謝老公。”
被吃豆腐還感謝呢。
雖說這稱呼怎麼都叫不熟練,但連著三聲老公下來,遠比任何的甜食更甜蜜,帶著三分毒,誘人沉淪。
說來也奇怪,夏眠的目的是討陸司異開心,實際上他並不需要做什麼,隻要順其自然地接受對方的好意就好了。
陸先生……不是,老公對他太好了,他也要努力回報才對。
心頭滿滿的暖意最終壓過緊張。
他鬆了鬆腰上係帶,露出上半身。
陸司異就給他拿了上衣,他也隻打算讓對方幫自己穿上衣。
這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陸司異特意繞到他麵前,抬起他胳膊,穿進袖子。衣服穿到哪,目光就落到哪。
隻是落到不同的位置,帶著不同的重量,使用不同的呼吸頻次。
夏眠眼觀鼻鼻觀心,終於等到T恤衣擺來到腰間,剛要如釋重負的鬆口氣,半挽的腰帶猝然被男人一拽,浴袍失去最後的束縛,順著地心引力滑落,堆到腳踝。
而卡在腰間的T恤衣擺也驟然一鬆,垂過他胯骨二十公分。
前擺垂到大腿中段,後擺則微微起伏,剛巧遮住隱私部位,下方一線引人遐思的陰影。
陸司異笑了下,評價說:“我的上衣夠給你當睡裙了。”
夏眠不太自在地拽著下擺:“是嗎……”
“嗯,就這樣睡吧。”
“那……”夏眠考慮了三秒,彎眼一笑,“好吧。”
今天陸司異沒工作,不用出門。晝伏夜出的譚榮暄還在睡。
沒能和夏眠一起玩休閒的超級瑪麗,他就自己玩自己的,反倒熬了一宿,累得不行。
夏眠和陸司異簡單吃了早餐,飯後說:“我要回去一下……”
陸司異麵色一凝:“他們又對你說什麼了?”
“我爸和阿姨嗎?”夏眠愣了下,忙搖頭,“我上次不小心把速寫本落在家裡了,裡麵有一些設計初稿,我想拿過來再看看。”
陸司異神色稍鬆:“嗯,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謝謝……”夏眠搖搖頭,似是意識到了生疏,再補上稱呼,“老公。”
讓披著小兔子皮的小刺蝟和人親近,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依然擺脫不了沒完沒了的“謝謝”,所幸在稱呼上已經取得了巨大的進步。
“好,我在家裡等你。”陸司異說。
很簡單一句話,夏眠卻忍不住反複回味,尤其是那個“家”字,在味蕾上綻開,巧克力似的越嘗越甜。
他翹起唇角,揣著一份春天般的好心情,出發去夏家。
*
今天的夏家很安靜,隻有夏景明一個人在家。
夏眠的房間還是他上次離開時的模樣,但他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記憶不太準確,不記得把速寫本放在了桌上還是抽屜裡。
那麼大一個四開速寫本,怎麼翻來覆去都找不到呢?
他和陸榮暄說速寫本裡基本上是潦草的初稿,但那是他的靈感合集,對設計師而言最珍貴的靈感,原創設計。
手機裡還有照片備份,初稿損壞了沒關係,要是不小心弄丟了或被有心人拿走,那就很麻煩了。
“景明。”夏眠出去找到夏景明,遲疑開口,“我可以去你的房間看一下嗎?”
“怎麼了?”夏景明一愣,旋即皺起眉,咄咄逼人地反問,“難道你覺得我拿了你的設計稿?”
“沒有……”夏眠隻好作罷。
哪怕和大集團掌權人結了婚,他在弟弟麵前仍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夏景明在心裡嗤笑一聲,麵上不顯。
“我們現在好歹也是競爭對手,我房間裡衣服剛做到一半,你要進去的話我得先收拾一下。”夏景明先冠冕堂皇解釋一通,又替夏眠想了想說,“我估計是媽收拾的時候給你放到彆的地方去了,你急著要嗎?”
“不是很急。”
“也不知道她怎麼愛上運動了,每天那麼積極去健身房……”夏景明小聲嘟囔,見夏眠望來,閉上嘴。
“那等她回來,讓她幫你找找吧,下周一我給你送到教室。”夏景明很快安排好這件令夏眠苦惱的事,突然話鋒一轉,“對了,今天爸媽都不在家,我們兩個出去吃飯,怎麼樣?我們好久沒一起出去玩了。”
這句話正中夏眠心窩。
雖然他沒什麼朋友,但偶爾也會出去吃飯、逛逛街,基本上都是和弟弟夏景明一起的。
距離他們上一次出去,的確已經過去很久了。
“那走吧,在家好無聊。”夏景明笑得眉眼彎彎,“想吃什麼?想喝什麼?我請你。”
“我都可以……”
兩人先去吃了飯,夏景明見時間還早,提到一家有名的網紅甜品店。
晚上七點,夏眠倒是沒什麼事。
不算晚,不著急去哪,但也可以早點回柳岸東苑。
“我最近天天想著它家的提拉米蘇……”夏景明一臉的期待。
夏眠不好掃興,微笑應下:“那就去吃吧。”
這家甜品店坐落在老城區的小巷子裡,和外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雲京仿佛兩個不同的世界。環境清幽、靜謐,來這邊光顧的客人也多是有情懷的年輕人,三三兩兩,點杯咖啡或氣泡水,吃點精致甜點。
“上次是柏臣帶我來吃的,味道很不錯,就是稍微貴了點。”夏景明隨口問,“你以前來過嗎?”
夏眠搖搖頭,坦然相告:“沒有。”
春天的夜晚,清爽微涼,夏眠穿一件白襯衫,純白無垢,乾乾淨淨的安靜。
他端坐在玻璃窗邊,天然美質,未加修飾。打扮簡單得近乎清貧,因為第一次吃到的美味甜點眯起眼睛,卻不見一分一毫的寒酸味。
夏景明砸砸嘴,假笑:“那上次他請我,這次我請你。”
夏眠聽不出一點話外之意,點頭:“好,謝謝。”
夏景明肚子裡竄起一股無名火,就快把喉頭的蛋糕頂出來了。
而對麵的夏眠毫無所覺。
簡單的,純粹的,像一麵乾淨無暇的鏡子映照著他的嘴臉。
夏眠正品嘗著蛋糕,放在桌上的手機驟然亮起。
他動作一頓,忙把勺子放回去,眼疾手快拿走手機。
來電顯示在夏景明眼前一閃即逝,沒能看清。然而,他能清楚看到對麵夏眠臉上的微妙變化,從驚訝到緊張,然後慢慢放鬆下來,染上嬌俏的紅暈。
“什麼時候回家?”
聽到這個聲音,夏眠感覺嘴裡的提拉米蘇蛋糕化成一灘甜蜜的糖水,往胸膛裡最柔軟的地方流過去。
轉念一想,他獨自在柳岸東苑的時候,哪有偷偷想過陸司異。
就算想過,陸司異也不該知道。
他半晌不接話,可電話仍沒有被掛斷,他一直聽到男人平緩的呼吸聲,一下下拍打在他耳畔。
“八點了。”陸司異說。
“嗯……”夏眠也不知道說什麼,就哼唧。
無聊至極的回應,也能惹得對麵笑出聲:“給我個地址?九點接你,可以麼?”
桌上的甜點才端上來多久,加上閒聊,一個小時應該能結束。
夏眠便點點頭:“好。”
話題到這裡仍舊沒有結束。
“嗯,真不客氣。”語調微揚,帶著幾分戲謔。
夏眠又羞又赧,語速陡然加快:“不是你先說的嗎……”明明是陸司異先說要來接的,還說他不客氣。
嗯,小兔子似乎有點意識到自己被欺負了,但不多。
陸司異故意拖著強調:“晚上不安全,我當然要去接老婆回家。”
夏眠抿了下唇,都快用手機把耳朵壓扁了,擠出低低的三個字:“等一下……”
起身,對夏景明用口型說了聲“電話”,從咖啡廳出去。
咖啡廳外邊有幾張複古木椅,空曠無人。他站著的位置正對著一樹櫻花。夜幕如畫,路燈灑在粉色的花瓣上,柔美動人,如夢似幻。
夏眠這才開口,接上陸司異上一句話:“……老公,你要來接我嗎?”
靜了幾秒。
陸司異隻發出一個聽不出情緒的音節:“嗯。”
夏眠呼吸了幾口戶外的新鮮空氣,涼絲絲的夜風拂麵,臉頰卻泛著熱,不知為什麼,就想多說幾句。
他分明不是話多的人。
“景明請我來吃甜品,真的很好吃,你吃嗎?我給你帶回去……”夏眠癡癡直視前方,風穿樹梢,撲簌簌在他眼前落下一場櫻花雨。
他一時失神,話題跳躍得毫無邏輯:“櫻花也好美。”
“嗯,那我們下次一起去看花。”陸司異說,“但是寶貝……”
夏眠眨眨眼,憋出一聲糯糯的:“嗯?”
陸司異說:“提拉米蘇裡有生雞蛋,你吃多了會不舒服。”
夏眠反不如他了解自己,也不如他了解桌上的食物,雙倍驚訝:“真的嗎?”
“這次是真的。”
“那……那我不吃了,我隻嘗了一小口。”夏眠囁喏,“然後,然後就出來接電話了。”
“你看看,還有沒有彆的咖啡風味的奶油蛋糕或慕斯,記得向店家確認是否有生雞蛋。”陸司異說,“至於剩下的提拉米蘇,打包回來給我吧。”
“但是我吃過了……”
“難道要浪費?”
“……也對。”
夏眠妥協,然後又聽到電話對麵的男人在笑。
他鼓了下臉頰,莫名有點落敗的氣餒,可嘴裡仍是甜蜜的蛋糕香氣,提起氣勢也隻顯得嬌嗔:“掛了!”
陸司異低笑:“好,待會見。”
夏眠打完電話回來,夏景明站起來接他,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卻見夏眠在自己麵前一轉身,又進了衛生間。
夏眠迫切需要洗個冷水臉。
硬是在水池前折騰了好幾分鐘,他這才重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原本隻有他和夏景明對坐的圓桌,赫然多出一位不速之客。
許久未見的譚柏臣。
夏眠腳步一頓,想起上次在出租屋附近瞧見二人關係親密,不知道現在是否應該避讓。
夏景明臉衝夏眠一笑,燦爛無比:“柏臣不放心我一個人晚上在外麵,說要來接我……”
實際上當然是他有意為之,刻意的安排。
“眠眠,果然你也在。”譚柏臣回過頭,並不意外,眼底閃過一抹得逞的狡黠。
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他早看清了夏景明是什麼樣的貨色。
故意叫他出來接自己,除了向夏眠炫耀,就是向其他人炫耀。
他將計就計,帶上早早準備好的藥粉。
夏眠被他叫得更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夏眠,對不起,我叫習慣了。”譚柏臣起身,讓出能讓夏眠接受的距離,“你坐,你們聊,不用在意我。”
他乾脆一路走去櫃台,中途回頭問兩人:“你們要不要喝點什麼?”
目光卻隻鎖定在夏眠的身上。
夏景明見狀,心裡不由得打起了鼓,忙起身追過去:“我自己選吧……哥,你呢?”
夏眠當然不想湊到兩人那邊去,坐下說:“和你一樣的就好。”
譚柏臣在櫃台點了三杯一樣的檸檬蘇打氣泡水。這款飲料做的最快,他就站在這裡等。
夏景明也陪著他一起,親昵地並肩而站。
夏眠獨自留在位置上,反倒覺得輕鬆。
譚柏臣接過飲料,終於分了身旁的夏景明一眼,低聲說:“等會我要帶眠眠走。 ”
“瘋了吧你。”夏景明先是瞪眼,而後不屑嗤笑,壓根沒放在心上。夏眠怎麼可能跟譚柏臣走,自己能把他忽悠出來逛街吃飯已經不錯了。
譚柏臣一言不發,唯獨眼神果決。
夏景明意識到什麼,不敢置信地扭過頭:“你難道還……”
譚柏臣咬牙切齒地低語:“錯了,夏景明,你什麼都不知道,傻逼一樣。媽的,老子追了他兩年,什麼都沒嘗到,我還是被甩的那個……”
夏景明懵然:“什麼……你沒有?”
譚柏臣總算在他麵前扳回一城,鬱結許久的心情像是通了個孔,暢快不少。
他等飲料做好,親自端著送過去。
夏眠全程低著頭玩手機,也沒留意他們那邊的動靜。
譚柏臣突然腳步一停,背過身,借著夏景明和牆壁的遮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疊成四四方方的紙巾。
紙巾抖開,白色的藥粉傾瀉而下。
正落入咕嚕咕嚕冒著氣泡的飲料中。
“譚——”夏景明及時捂住嘴,遏製險些脫口的驚叫。
“配合我。”譚柏臣無所畏懼,不慌不亂。
夏景明翻個白眼,差點氣死。他處心積慮把這兩人叫來咖啡廳,當然是為了秀恩愛折騰夏眠。隻要夏眠不高興,他就高興了。
他又不是腦子有病,怎麼可能把最討厭的人往現任男友的床上送。特彆是,他的男友仍對夏眠念念不忘。
“你要死吧。”他小聲警告眼前膽大包天的男人,“你敢給他下藥?你就不怕我告訴你爸嗎?我這裡還有你上次強迫我的視頻。”
“嗯,所以多夏眠一個少夏眠一個,有什麼區彆嗎?”譚柏臣一臉無所謂。
“譚柏臣!”夏景明咬牙,“譚家又不是隻有你一個繼承人,你覺得他們會把家產交給私生活混亂的同性戀兒子嗎……”
譚柏臣不管不顧,若無其事端著飲料走向夏眠。
“這杯我請你。”他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將玻璃杯放到桌上,“作為……景明的男朋友。”
夏眠抬起那雙清澈見底的茶色眼眸,覺出對方想要將過去齟齬一筆勾銷的意味,這也是他所期望的,便拿起那杯飲料,微笑接受:“好,謝謝。”
夏景明氣急敗壞跟過來,猶猶豫豫,半晌也沒吭聲。
他不想放棄譚柏臣,也不想讓夏眠好過。
選擇袖手旁觀,讓譚柏臣如願睡夏眠一次,其實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實在難以忍受,這個男人明明已經嘗過了他的味道,與他春風化雨,相當融洽,居然仍舊惦念著夏眠!
轉念之間,夏眠已經喝下了第一口。
薄荷檸檬氣泡水,很清爽。
他正好渴了,連著又喝了幾口。
喝完半杯就差不多了抱了,但夏眠為了表示出握手言和的誠意,乾脆將剩下的半杯一並飲儘。
十分鐘後,一大杯氣泡水終於見底,他的小腹有點漲,起身說:“我去一趟衛……”
話沒說完,便被一下突如其來的眩暈打斷。
他差點腿軟摔倒,趕忙撐住桌角。
譚柏臣好心地伸過來一隻手,攙扶住他肩背,關心問:“眠眠,沒事吧?”
“沒事……”
譚柏臣哪裡見過他這麼溫軟的模樣,像烈日下的冰淇淋在刹那間融化成一灘奶油,又甜又膩。
夏眠感受到那有力的依托,仰起頭來,視野不知為何一片模糊,他用力眨了下眼,仍舊看不太清。
再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已經變成了夜空,清淩如洗,一片櫻花悠悠落到他鼻尖。
他深深吸了口氣。
春夜的味道,清新舒爽,泥土的芬芳,草木的冷香……
再嗅了嗅。
抱著他的人,很穩,卻並沒有那種讓他安神的沉香木味道。
他睜開沉重眼皮,眼前仍是朦朦朧朧混沌一片。
他聽到一個熟悉的男音,壓得很低:“夏景明,你也是同謀。”
“是你處心積慮把我們分頭約出來。”譚柏臣一字一句數落罪狀,“剛才,你也可以告訴他的。”
走到了這一步,夏景明徹底沒了退路。
“你知不知道夏眠結婚了?”
“什麼?”
“我爸媽把他賣給老男人了,很惡心的。”
他本是想著勸譚柏臣放棄,不料反激起對方的逆反心理,一臉的勢在必得。
譚柏臣先低聲罵了幾句。
“你跟老男人是睡,跟我不也是睡,嗯?”譚柏臣說,“而且我有什麼不好?我比他年輕,比他帥。眠眠,你為什麼非得裝得這麼矜持又無辜呢……媽的,我真是栽了,就喜歡你這樣兒。”
夏眠泫然欲泣,眼眶紅透,更激起男人強烈的征服欲。
“譚柏臣……?”
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試著掙紮。
“放開我……”
一想到他自願在彆的男人身下承歡,譚柏臣心裡就極為不是滋味,暴虐的心思如野草滋長。
“我怎麼放開你呢,你沒辦法自己走路了啊……”
他伸手去摸夏眠的臉頰,自以為溫言細語,聽在夏眠耳裡卻像是索命的惡鬼:“熱不熱?沒事,我會幫你的,很快就不難受了。”
淚珠盈睫,夏眠眨了下眼,豆大的眼珠滾落,哽咽:“不要……”
譚柏臣的注意力全落他這張臉上,止不住舔唇。
夏眠感覺自己似乎在發燒,燙得大腦暈眩,手腳脫力。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慢慢彙聚力氣到指尖,積少成多。
他按了一下手機鎖屏鍵,幾乎竭儘全力。
新手機是陸司異幫他買的,在去領證的那天早上,由方特助親自送到柳岸東苑。
新手機和以前的手機一模一樣,同款同色。
好比曾經有人凶狠地拉拽他頭發,拽得他頭皮生疼。後來又有人用同樣的姿勢伸來手,他嚇得渾身顫抖,那人卻隻是,在他頭頂撫摸了一下。
無比溫柔。
一樣的手機,但其他的一切都不一樣。
他再次積蓄力氣,第二次按下鎖屏鍵。
收到新手機,陸司異又把自己設置成了他的緊急聯係人。
他隻要走出一小步,陸司異就會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跑過來,擁住他,解救他。
他隻要按五下鎖屏鍵,手機就會撥通緊急聯係人的電話。
但是,好難啊。
他閉上眼睛,任命一般,無聲地深深呼吸,胸膛平緩地起伏。
“眠眠……”
饑不可耐的譚柏臣迭聲呼喚,他置若罔聞,手指在口袋裡按壓,第三下。
譚柏臣抱著他快步走著,身體晃動,手機也從口袋裡滑出半截。
他趕緊按下鎖屏鍵,第四下。
還差最後一下。
“換了個新手機?”
突然響起夏景明的聲音。
夏景明隨時留意著周圍的情況,以及譚柏臣不安分的手。
好在譚柏臣需要用雙手抱夏眠,沒功夫做彆的。
想到待會到酒店要發生的事,他的心裡還是一陣不是滋味。
他見夏眠的手機從口袋滑出來一半,被兩根綿軟的蔥白手指竭力擋著。
夏眠的手也很漂亮。
他煩躁不已,眼看夏眠的手機就要掉了,正好一把奪過來。
在這個春夜,夏眠霎時被一股冷氣包裹,刺骨入肌,如墜冰窟。
就差最後一次,隻要五次連按,手機就會撥通緊急聯係人的電話。
他按鍵的速度根本沒有達到“連按”的要求,可希望再微乎其微,再渺茫,那也是希望。
轉眼,他們已經離開了咖啡店所在的巷子,來到馬路邊。
夏眠歪著腦袋,譚柏臣的腳步終於停下,他的視野稍稍清晰幾分,看到遠處那顆櫻花樹。
情不自禁,喃喃出聲:“陸先生……”
可他的聲音太微弱了,發出的瞬間便湮沒在來往的車流裡。
夏景明手裡的手機剛好震了震。
他拿起來一看,是一條來電顯示。
——陸先生。
隱約泛上點不安,夏景明趕緊劃動屏幕,掛斷電話的同時也將那股不安一並清空。
第38章 新婚
“你快他媽走吧。”夏景明握緊夏眠的手機, 焦急催促,“我怕等會陸總找過來了。”
“陸總?”譚柏臣皺眉。
夏景明信口扯謊:“哦,就是他那個老公。”
走到路口, 等了半分鐘。
夏景明直想翻白眼:“你沒開車啊?”
譚柏臣一臉理所當然:“你乾這種事開家裡的車?“
兩人在路邊等車,再過了一陣, 一輛黑色奔馳SUV緩緩在麵前停靠。
放在以前, 夏景明見到這種豪車必然是要上趕著貼過去的,此時他拿著夏眠的手機,身邊的譚柏臣又抱著昏睡的夏眠, 下意識後退一步:“柏臣……”
譚柏臣也是一咯噔,被欲念填滿的大腦清醒兩分, 他抱著人,沒來得及後退, 黑色的車門便在他眼前打開了。
先邁出一條裹在黑色西褲裡的長腿。
男人身著高定西裝, 臉上是與那冷峻五官不符的憂色。
他銳利的目光直直紮向譚柏臣。
“……陸總?”
譚柏臣沒來由慌亂,抬手去擋夏眠的麵容。
他當然沒忘記在法式餐廳與夏眠糾纏的那次,陸司異也是像這樣憑空出現, 隔開他與夏眠。
好在兩人隻是萍水相逢, 陸司異出於禮數, 請幫過他小忙的夏眠吃飯。夏眠一個普通大學生,在那之後肯定和陸司異沒有其他的交集了。
想到這裡, 他定了定神解釋:“我老婆喝醉了, 不好意思。”
陸司異的目光早從他臉上移走, 落到綿軟無力的夏眠身上, 驟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肅殺氣場, 大步上前:“你想把我的夫人帶到哪兒去?”
“夫人……?”譚柏臣傻在原地。
陸司異不由分說,從他懷中奪走不省人事的夏眠。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換到彆人手中。夏眠仍閉著眼, 卻在迷糊中抬起一條胳膊,去夠陸司異的脖頸,臉頰也自然地貼上他胸口。
陸司異低眸輕喚:“眠眠。”
夏眠勉強將眼皮撐開一線,猛吸兩口氣,視野仍混沌不清,鼻腔卻被熟悉的味道充斥。他近乎哽咽,喊了聲:“老公……”
譚柏臣清清楚楚聽到這一聲。
他夢寐以求的一聲。
他愣愣望向兩人,喃喃:“什麼……”
陸司異帶著夏眠轉身走開,並不接話。
譚柏臣隻能拽了一把身旁的夏景明,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夏景明猛然回神,根本不搭理他,神態慌張追過去:“陸總!你等等我!今晚的事……”
陸司異充耳不聞,帶著夏眠坐進車裡,關上的車門隔開外麵方寸大亂的人。
*
“開車。”陸司異吩咐駕駛座上的方特助。
“好的。”方特助仍心有餘悸,深深低下頭,唯恐泄漏一絲餘光飄向後視鏡。
陸司異用手臂隔開夏眠與自己的大腿,托著他後背。
夏眠睜著一雙霧蒙蒙的茶色眼睛,凝望上方的人。
“是我。”男人用磁性的嗓音說。
“提拉米蘇……”夏眠用軟綿綿的手指,拉了下他的領帶,讓他低下頭來。
爾後才呢喃:“沒打包。”
陸司異抬手捧住他泛紅的臉,大拇指輕輕從他唇邊劃過,嗓音低沉溫柔:“你不是嘗了一口麼?”
夏眠訥訥應:“嗯……”
陸司異放在他後背的手稍微用力,把他拖起來,緩緩靠近,近到鼻息交融,呼吸可聞。
以往都是夏眠被男人的呼吸燙到,這時燙人的熱源全變成了自己。男人吸走他吐出的熱氣,再輕輕呼出來。
他的體溫高得不正常,那壓過來的唇瓣反而顯得涼。
對那兩瓣薄唇的渴望像燎原之火,瞬間燃燒他四肢百骸的熱血。神經高度興奮,抵禦不能,輕而易舉便被突破防線。
舌尖被輕吮了下,打開全身酥麻戰栗的開關。
有一股不合時宜的恐懼自意識深處湧出來,身體灼熱難當,指尖卻顫抖發涼。
眼眶剛剛濕潤,轉瞬便被過高的體溫烤乾了。
他隻能睜著澀然的眸,無助地看向男人,在唇舌糾纏間擠出二字:“不要……”
他明顯感覺到男人僵了下,無形的氣場陡然冷卻。
他滿腹不安,送到嘴邊隻有笨拙的道歉:“對、對不起。”
“我才要說對不起。”陸司異放開那不舍的唇,啞聲安撫,“先睡一會兒,很快就到家了。”
他再次抬手,卻隻是用指腹拭去夏眠眼角的淚花。
……
夏眠再睜眼,身上是柔軟的羊羔絨睡衣,嫩白奶藍配色的床品,很溫馨。
他回家了,但身上仍舊很熱。皮膚發緊發乾,下方的灼燒感最強,不受控製地分泌出濕液。
他羞恥難當,想操縱發軟的腿並上,側了側身,恰巧對上男人墨黑的眸,如長夜中盞盞鬼火。
心悸的感覺是黑夜中亮起的一道閃電,刹那間懾住了他。
“陸先生……”他癡癡地叫一聲,注意到男人目光的落點,忙扭著腿去遮擋,“彆看,彆看我……”
陸司異沒阻攔他,隻靜靜地陪在一邊。
夏眠感覺自己像在被烈日炙烤,體溫不斷上升,大腦被旖旎的畫麵和聲音充斥。
與陸先生親吻,被他擁抱、撫摸、觸碰……滿滿的全是陸先生。
而陸先生本人就在他身邊,他一直能聞到男人身上冷冽卻強勢的氣息。
他幾乎用儘所有理智,才能控製住自己不把身體貼上去。
“幸好,你說要來接我。”他打算說點什麼轉移注意,“你來得好早……”
“不是,是我的人看到了譚柏臣進咖啡店,所以我提前出發了。”陸司異直言不諱,“我以前說過,我有派人跟著你。”
“唔……”
“唔是什麼意思?”
“謝謝……”
“被跟蹤還覺得謝謝?”
“下次,如果有下次……我一定會提早告訴你的。告訴你我去哪,和誰在一起。”
“嗯。”陸司異摸摸他的頭發,一手的熱汗,“光說不算。”
“我也會做到的。”夏眠說,“我會努力……你也要……提醒我。”
“還知道命令我了?”
夏眠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說什麼,就軟聲喚:“老公……”
陸司異笑著回應:“嗯,命令老公可以。”
“老公。”夏眠不是任性的人,可現在實在太難受了,忍不住一股腦傾吐出來,“我好熱,好難受……”
“寶貝,你先忍忍,不行的話我再帶你去衝涼。”陸司異輕柔地撫摸他前額,不希望他被藥物操控,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然而夏眠好似沙漠中焦渴欲死的人,不知從哪來了股大力,猛地抓住那隻涼肉的大手,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去,像沸水裡的蝦扭動身體,左右磨蹭。
他的臉頰很軟,一片火燒火燎的紅色。
陸司異早在送他回來的路上就起了反應,眼下他的狀況,跟夏眠相比,恐怕也是遠勝一籌了。
他仍竭力維持著鎮靜,麵不改色替夏眠解了襯衫扣子。在春天的夜晚打開冷氣,溫度調到最低。
吹了陣冷氣,他被夏眠攥著的手很快涼下來,然而夏眠臉頰的熱度有增無減,和他的手形成極大的溫差。
“……眠眠,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夏眠找回一點力氣,突然說:“陸先生,您……能不能,出去?”
“為什麼?”
“我……”夏眠有氣無力,艱聲道,“我害怕……”
他終於,勇敢地把自己的恐懼送出了口。
可是該如何解釋呢,因為害怕,所以要把對他關懷備至的陸司異趕出去?
他怕的從來不是這個人,也不希望他誤會。
夏眠語不成句,解釋得七零八落。
“不是怕您……是因為……”
“因為……”
他嘴唇泛白,怎麼都說不出口。
陸司異伸手,擋住他的眼睛,蹭著他顫抖的羽睫:“彆去想彆的,現在隻有我,我不會傷害你。”
夏眠顫抖著想要躲。
“我可不可以不出去?我想在這裡陪著你。”他溫言細語,為自己和夏眠找到一個可以共同接受的解決辦法,將被子拽起來,“這樣,我不會碰到你。”
隔著一床安全的被子,夏眠好不容易重新拾起安全感,鬆弛地懶靠在他懷裡。
許久。
兩人的渴望並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解決。
“陸先生……”
夏眠突然仰起頭,努力看向後方的人,小鹿般純澈的茶色水眸,清晰倒影著男人英俊的麵容。
“我想……練習……”
他無法控製地害怕高大魁梧的男人,可他同時又信賴、景仰陸司異,不希望自己的恐懼令對方感到不快。
哪怕恐懼,他也是發自內心地,想要親近這個男人。
而被他信賴著的男人,一直努力壓抑著內心的野獸,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敢擅作主張。
向來運籌帷幄的陸總,竟帶著幾分小心和期盼,詢問懷裡綿軟無力的小美人:“練習……什麼?”
夏眠身體失力,每一次的呼吸都顯得很艱難,重重地響在靜謐的空氣裡。
“我想和您……”
夏眠垂下線上眼睫,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本就紅潤的唇瓣更是豔得動人。
“練習接吻。”
第39章 新婚
夏眠想要和他練習接吻。
霎時, 陸司異的心情激蕩得有如漲潮的大海,洶湧澎湃,無法遏製。
他心尖上的人此時就在他懷裡, 乖乖軟軟,勇敢地揚起下頜, 閉著眼, 隻有不安顫動的睫毛泄露出一點深藏的恐懼。
饒是如此,也不躲不避。
陸司異緩緩俯下身,小心而輕柔地吻在他眼睫上。
夏眠眼周一圈細細密密的癢, 顫了幾顫,忍不住張開唇瓣, 呼喚:“陸先生……”
大概是想問,為什麼練習接吻, 卻隻吻在眼睛上和臉頰上。
可聽在男人耳裡, 這聲呼喚隻像是索取。
話音剛落,便是強勢而霸道的一吻印在唇上。
不由分說撬開齒關,攻城略地。
分明被男人擁在懷裡, 可隔著一層礙事的厚被子, 身體每一處都碰不到彼此。唯有唇舌是熱的, 兩人的溫度交疊,不斷升溫, 熱得燙人。
更顯得身體空虛無比。
片刻換氣的時間, 夏眠還沒能捋順呼吸, 便迫不及待地說:“陸先生, 能不能……”
“嗯?”
“抱抱我。”夏眠說, “請抱抱我吧。”
陸司異微怔。
眼前的夏眠,二十歲的夏眠, 竟在意識混沌之間,說出了未來的他寫在日記本上的句子。
因為現在的他才二十歲,因為他還沒有完全封閉心扉,也是因為,自己提早了許多年來到他身邊。
“你確定要我抱抱你?”陸司異眸光晦暗不明。
“嗯……”夏眠沒來由打了個寒戰,避開對視,糾正自己話中的歧義,“不要被子……太熱了。我想要……您直接抱著我。”
陸司異輕笑了聲。或是遺憾,或是欣慰。
“眠眠,我也是個男人。”他低低喟歎。
爾後,他將被子鬆開一半,讓渾身滾燙的夏眠透透氣。
不過在夏眠的後背和他的胸膛之間,仍隔著層被子。
夏眠不斷咕噥熱,殊不知,要是將被子的遮擋全部去掉,他恐怕會被燙得嚇出眼淚來。
因為碰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夏眠心焦難耐,不安地扭動、磨蹭被子。
他又聽到男人在他耳畔呼出一口重重的氣。
然後是他第一次聽到的,隱含危險的警告:“彆動。”
“夏眠。”陸司異肅聲說,“你中藥了,腦子不清醒,今天的事不是你自願的。我會幫你解決,不會讓你受傷。彆亂動。”
現在夏眠說出來的話,於他而言就和醉漢的狂言妄語一般不可信。
“喜歡您。”
“我很清醒……”
“陸先生,我知道您是陸先生……”
陸司異隻選擇性回應這些絮語。
“我也喜歡你,眠眠。”
夏眠的大腦中的確一片混沌,可自己並不能察覺到異常。
緊張的感覺漸漸消散,緊繃的神經也得到了解放,全身心地沉浸在安寧與舒適之中。
“眠眠,你把手鐲放哪兒了?”陸司異看向夏眠空蕩的手腕。
“床頭櫃裡。”夏眠胸膛起伏,很艱難地出氣,“我怕弄壞了……”
“沒關係。”陸司異去把鐲子拿來,說,“如果鐲子碎了,就代表它替你承擔了一次災難。”
“是嗎……”
懷裡夏眠癡癡地仰頭,看著他把白玉手鐲移動到身前,有幾分迷茫的疑問。
卻仍舊信任。
他自己都能聽出自己嗓子過分的啞,語焉不詳:“玉鐲子涼,正好。”
下一秒。
夏眠猛的一激靈。
身體告訴了他那枚玉鐲的用途,原來是用來給他降溫的。
尺寸剛好大了點,方便上下滑,而不會卡得他難受。
夏眠想要反手抱住身後的男人,那層礙事的被子怎麼都攘不開,急得他隻能摟住男人的脖頸,雙手借著力,正好也方便了身體跟著玉鐲移動。
他感覺身輕如燕,飄逸又輕盈,唯一的著力點便是身後的人。
儘管那處的感覺尤其強烈,他仍能感覺到,男人在間隙中,一次又一次落在自己鬢角、耳根的吻。
“寶寶,喜歡麼?”
“嗯……”
陸司異不依不饒:“嗯是什麼?不準敷衍我。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夏眠沒辦法,囁嚅:“喜歡……”
他也不知道具體是喜歡什麼,此刻的一切都令他著迷,無比歡喜。
他從未想象過。
原來這種事,會帶給他一種飄飄欲仙的快樂。
難怪世人那般沉迷。
關鍵或許還是在於,現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是陸司異。是陸先生。
“陸、陸先生……”他語不成句,隻知道呢喃呼喚一個人的名字,“老公……”
陸司異無數次想要更進一步,無數次被礙事的被子阻擋。
被子隔在他們之間,隔去所有可能讓夏眠感到不安或疼痛的侵略。
因而夏眠才能安心而忘情的,一聲聲呼喚他。
等到攀升至極點的那一刻。
他清楚在那一刻夏眠無法克製痙攣,大腦一片空白,是最適宜發動突襲、攻城略地的時機。
用指尖輕輕試探。
夏眠頃刻回神,脊背僵直,呼吸停滯。
那反應就像第一次被他摟入懷中,更強烈百倍千倍。
倘若他在此刻為了一己私欲,不管不顧做到最後一步,夏眠不會怪他,但可能又得用上幾年的時間,去適應被他侵略的恐懼。
不行。
他強行將七零八落的理智拚湊回來。
“彆怕。”
他毫不留戀,重新用被子裹好夏眠後背,溫聲安撫。
漸漸地,夏眠放鬆下來,重新將信任交付給他。
……
……
有被子的阻隔,夏眠感覺不到,但根據以往的經驗,估計陸司異幫他解決的時候,自己全程一直在忍耐。
陸司異始終沒說什麼,隻在結束後問:“我先洗澡,你介意麼?”
夏眠好像知道,為什麼一向溫柔體貼的男人,要爭取先洗澡的機會。
他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夏眠看到他下床,哪怕有一層衣服遮擋,某處也極為搶奪視線。
而他恍若未覺,大大方方,徑直走向衛生間。
夏眠目送他遠去,分明身體已然平複,心跳卻突然加快,在單薄的胸膛裡砰砰亂跳。
嘗試了兩遍才穿好拖鞋,跌跌撞撞卻堅定不移,直奔衛生間。
砰。
他腳步踉蹌,幾乎是將衛生間大門撞開的。
陸司異看過來,黑眸微露驚詫。
他剛剛脫下上衣,精壯而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直直落入夏眠眼底。
夏眠因為急促的心跳和步伐,臉頰嫣紅一片,微微喘著點氣:“陸先生,我……”
突然卡殼。
他定睛,看清了男人的上半身。
幾秒後。
他發直的目光定在一個位置——陸司異的腹部。
那裡有一條猙獰的傷疤,醜陋的,突兀地破壞了美感。
夏眠不由皺了下眉,忙慌張說一聲“對不起”,卻不願移開目光。
初看是驚訝,而後是好奇,此時此刻,隻剩下漫溢的心疼。
陸司異了解他,也看得懂他每一個細微的眼神。
見狀,乾脆主動問:“好奇麼?這條疤。
夏眠睫毛顫動。
陸司異再上前一步。
這條傷疤的來曆,上輩子的時候,他沒有告訴夏眠。
既是恪守情人本分的夏眠從不多問,也是他自作主張,覺得沒必要。
他想過幾次要不要主動跟夏眠說起往事,卻一等再等,直到徹底錯失所有機會。
直到,他看到夏眠的日記本。
【陸先生的腰上怎麼會有傷疤呢?以陸先生的身份,應該沒有人能傷害到他吧。】
【陸先生的傷疤看起來已經很多年了,但還是很明顯,當年應該受了很重的傷吧。】
【傷疤是是不會隨著身體的發育變大的,十厘米長的傷疤,現在看起來沒什麼,如果是陸先生小時候受的傷,那說不定會危及性命……】
【好心疼啊。】
【幸好。】
陸司異垂眸,握住夏眠的溫熱的手,而非冰涼的日記本紙頁。
輕輕一帶。
夏眠收緊呼吸,下意識看向那高聳的某處,不料,陸司異卻隻是牽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傷疤上。
夏眠怔然抬眸。
“這是我母親刺的。”
陸司異的聲音很淡,平淡的語氣和他話中包含的信息似乎毫不相乾。
夏眠怔愣更甚:“什麼……”
陸司異溫和凝注著他,徐徐道來:“每天大概有幾個小時她的精神狀況是正常的,是個還算溫柔的母親。其他的時候,她也控製不住自己。”
夏眠喉嚨滾動。
“早沒事了,我也還了一刀回去。幸運的是保住了命,代價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都認為我遺傳了她的基因,是個瘋子。”
夏眠想要開口。
陸司異突然一笑:“沒說錯,本來就是瘋子。”
夏眠一肚子沒打好草稿的話,頓時煙消雲散,隻急切地反駁:“不是,不是的,您是好人,我見過最好的最溫柔的人。”
“是麼?”陸司異眼底也帶上點笑意。
“嗯。”夏眠鄭重地與他對視,忽地又開始結巴,“剛才您……還……幫,幫我,那個了。”
他羞赧地垂下頭,悄悄將手指挪開一點。
傷疤在掌心裡的觸感是凹凸不平的,和旁邊細膩的肌膚判然有彆。看過去則是一道暗紅,駭人又醜陋。
可他突然有股衝動。
他想吻一吻那道傷疤。
夏眠被這瞬間的念頭驚到,又抬起頭,繼續剛才的話題:“剛才……謝謝……”
完全不知,他給出了一個比以往所有更強烈的暗示。
此刻他的手,離那對他的身體朝思暮想的部位,不過十幾公分的距離。
“就光在嘴上感謝?”陸司異烏瞳幽深,語調勾纏,“那你……是不是也得幫幫我?”
夏眠無知無畏地點頭。
陸司異笑問:“怕不怕?”
“不怕。”夏眠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不斷重複,“不怕,我不怕您……隻有您,我不怕。”
陸司異便帶著他的手往下。
刹那間,嫣紅的小臉色血色儘褪。
碰起來比起看來可怕太多了。
“明明就怕。”陸司異並不意外。
夏眠咬唇不語。
半晌,他顫抖著,竭儘全力扣攏發軟的五指,吞咽兩下,抖著聲線說:“不怕。”
陸司異自喉間溢出一絲笑,是迄今為止,他聽到過的最滿意的一聲。
那彌漫於眼底的溫柔,也多了幾分他讀不太懂的意味。卻無端沉醉,移不開眼。
“還有力氣麼。”陸司異又問了聲。
夏眠又不說話了。
他才緩解完霸道的藥性,酣暢淋漓發泄一通,天生偏弱的體力,早就所剩無幾。
陸司異將他抱起來,放到洗手台上。
“可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你的手會酸。這樣你會比較輕鬆,我來就好。”
……
第一回先慢慢的,從上往下,一點點挪到底。
挪動的距離超乎夏眠想象的長。
持續的時間也將超乎他想象的長。
好在大部分時間他都不需要動作,隻要將兩隻手放在固定的位置,維持圈握的姿勢。
男人會一次次地向他靠近,噴灑灼.熱的氣息。
低磁的聲音不斷在他耳畔回蕩:“彆怕。”
第40章 新婚
夏眠在愜意寧靜的下午醒來。
雙手空落落的, 卻好似仍殘餘著昨晚的熱度。
男人的熱度。
烙鐵般的,外觀驚人,猙獰可怖。
他眼睜睜看著它一次次靠近自己, 卻不痛不癢,陸司異還擔心他磨得手疼, 時不時就要停頓一陣。
他看久了, 依然不太習慣。
於是他彆開眼,去看男人的肩背,精壯有力, 漂亮的肌肉紋理起起伏伏,放鬆, 收緊。人魚線性感,腹肌塊壘分明。
他既恐懼, 又著迷。那是年輕的男孩完全無法抵禦的致命吸引力, 強烈的極富侵略性的荷爾蒙。
陸先生說,可能要很久,也的確過了很久, 他困得快要睜不開眼了, 卻又覺得那段時間稍縱即逝。
他從被窩裡伸出手, 對著空氣收攏,握住一團無形的空氣。
發了一會兒呆, 坐起來。
眼前的居然是二樓的臥室, 奶藍色的床品, 青春洋溢。
熟悉的沉穩木香蕩然無存。
他無端悵然, 抬起手, 嗅了嗅。
沒什麼味道,昨晚仔仔細細洗過了手。
在柳岸東苑住了一段時間, 他仍像以前住在宿舍那樣,當作是和同學住在一起,生活習慣小心謹慎,換衣服要麼在被子裡,要麼去衛生間。
但昨晚他被藥物迷了腦子,將這一茬拋到腦後,整個身子都暴露在臥室的空氣裡,被陸司異握在手中。
床頭櫃上還擺著那隻白玉手鐲。
窗外大亮,夏眠的臉頰卻遲來地升起朝霞。忽然他表情一頓。
床頭櫃上的……是陸司異遺落的手機,是陸司異昨夜與他共渡的證明。
漆黑的屏幕被他抬起的動作喚醒,陡然亮起。就像第一次接觸電子產品的小朋友似的,他嚇了一跳,手機不小心滑了下屏幕。
手機解鎖了。
陸司異並沒有設置密碼。
夏眠愣了下,鬼使神差的,悄無聲息帶著這部手機躲進被子裡,擋住外頭的光亮。
雖然這樣做和掩耳盜鈴也沒差,但還是給了他些冒犯的膽量。
他實在太好奇了,又有些隱約的不安——來自他與陸司異之間的差距鴻溝。
緊張得微顫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動。
微信置頂:眠眠寶貝。
頭像正是他。
寶貝——大概是陸司異口頭上用得最少的稱呼,“寶貝”二次太肉麻,在含蓄的東方語境,掛在嘴邊或有幾分輕浮,化作文字卻有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簡單兩個字,都是對他的重視。
他不敢窺探太多陸司異的隱私,隻看了看他手機裡的自己,立刻退出來。
可能是工作需要,陸司異把“備忘錄”放在了很顯眼的位置,他隨手一掃就碰到了,不小心的。
備忘錄置頂:眠眠的過敏原。
……還是他。
吃的:芒果、所有生食、太多的牛奶。穿的:滌綸、黏膠纖維。其他:粉塵、柳絮、聞多了煙味也會不舒服……
夏眠呆呆地滑動手機,眼睛裡映著手機的藍光,以及一個個規規矩矩的方塊字。
陸先生好像比他更了解自己。
他繼續往下滑。
備忘錄最後的兩個字,似乎帶了點它的主人的情緒:嬌氣。
夏眠回神,嘴裡鼓起一口氣,點開鍵盤,沒忍住按了兩下刪除鍵,心情瞬間通暢。
又不是他想過敏的。
還想繼續看看彆的,但又不敢。
藏在兩層文件夾裡,一個兔子圖標的APP搶奪了他的視線。
——眠眠的小窩。
又是他?但這是什麼APP?
他疑惑地歪了下頭,猶豫著是否要點進去看。
手機突然在他掌心裡連續震動起來,彈出的來電提醒打斷他思緒。
沒有來電顯示,一串陌生號碼。
“眠眠?”
從聽筒裡卻穿出陸司異的聲音。
夏眠驚訝一瞬,感覺陸司異無時無刻不在自己身邊似的,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
他察覺到一絲異樣,從被子裡鑽出來,在空蕩的房間裡環視一圈。
沒工夫細想,他先回複電話裡的陸司異:“是我。你是不是忘了帶手機?”
“嗯,沒拿私人機,問題不大,我現在用工作機給你打的電話。”陸司異說,“私人機主要是用來和你聯係的。”
夏眠:“噢……”
“沒弄丟就行。”陸司異頓了下,接著說,“我讓方特助回去拿吧,你待會給他開下門。”
“那個……”夏眠猶豫幾瞬,“其實可以不用麻煩他,今天周日,我沒課……要不,我送過去?”
“那也可以,我讓鄧伯去接你。”
“好。”
夏眠先答了好,而後才驚覺這好像和麻煩方特助跑一趟,並沒有多少區彆,隻是麻煩的人從方特助換成了鄧伯。
“那個……”夏眠每次想說點什麼都得先醞釀,留出機會讓人壞心眼地打斷。
陸司異便笑問:“沒偷看我的手機吧?”
夏眠慌張否認:“沒有!”
陸司異:“是麼。”
夏眠突然間渾身發熱,一點不會撒謊,僵硬地說:“沒有偷看。”
“嗯,光明正大地看。”陸司異說,“你本來就可以看,隻要你不怕。”
夏眠無知無覺被套出話:“我不怕。”
陸司異:“嗯?”
“我不怕你……”手機也在發燙,夏眠趕緊把它拿遠一點,“掛了。”
“好,我在公司等你。”
*
夏眠過了一個不太安寧的夜。
另一邊的夏景明也是。
要是早知道陸司異會過來,他必要會快到湛亂麻,和譚柏臣撇開關係,阻攔他荒唐的計劃。
畢竟,跟龐然大物寰亞集團相比,譚柏臣和他身後的譚家,簡直不值一提。
在他焦慮難安的時候,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來了一段視頻。
赫然是……在咖啡廳的監控錄像。
他和譚柏臣小心翼翼避開了旁人的視線,不料頭頂上一個攝像頭正對著他們,把譚柏臣從口袋裡拿紙包、給飲料加藥的舉動拍的一清二楚。
而他就在旁邊目睹了一切,並未勸阻。
霎時間爬上滿背的冷汗,渾身寒毛直豎,他為虎作倀,親自參與這種違法犯罪的活動,等待著他的可就不是跟著小三媽做小三的那種傳言了。
畢竟後者違反的隻是道德,而前者是法律。
他會聲敗名裂。
發來視頻的人又配上一段文字。
【聽說你還要代表雲京美院參加國家級的服裝設計比賽……】
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他心領神會,看出來這是一個威脅。
他平靜下來,回短信問:【你什麼意思?】
對麵:【十萬。】
【……我沒有這麼多錢。】
【譚家有,你可以試試。】
夏景明焦躁地咬住大拇指。
對麵明擺著也不是什麼好人或正義使者,不過是趁人之危敲詐勒索而已。想通這一點,他放鬆下來,認真思考對策。
經過昨晚一事,他已經不打算再繼續留著譚柏臣這個隻會壞事的禍害了。他手裡還有譚柏臣和他一夜情的證據,他豁出去一次,拿著這些東西去譚家,總能要到足夠的封口費。
沒準還能拿到比十萬更高的數額。
想到這裡他揚唇一笑,隻是那笑容絕對稱不上明媚,而顯得陰暗扭曲。他立刻動身,找去譚家的公司。
可惜他並沒有想到另一種可能,除了惡人狗咬狗,還可能是有人想要為夏眠出頭。
出於對夏眠的保護,咖啡廳裡拍到夏眠的監控自然不可能流傳出去,單單他和譚柏臣密謀的視頻,根本構不成證據。
而且法律總有疏漏,譚柏臣隻是給同性下藥,甚至沒能得手,就算告上法庭也罪責不重,頂多拘留幾天。何況是作為幫凶的他。
宋律師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隻覺棘手。
不得不說,夏眠的運氣屬實不太好,所幸有一個願意無條件護他周全的陸司異。
幾經考慮,最後定下這樣一個法子。
十萬當然隻是個幌子,他們不需要這個錢,但貪婪的夏景明一定被這筆巨款引誘,一步步,主動走入地獄的深淵。
*
夏景明順利約見譚柏臣的父親譚勝邦。
如他所料的,譚勝邦暴跳如雷。
一直寄予厚望的小兒子居然喜歡男人,還在外麵亂搞,被彆人拍下視頻留下證據……簡直丟儘了他的臉,趕出家門也不足為過。
夏景明順勢提要求:“這兩段視頻,我可以把備份文件全部刪除,保證不傳出去……”
譚勝邦冷靜下來,竟沉著張臉態度冷淡:“傳出去又怎麼樣?就算他人生毀掉,也跟我沒關係,這種東西不配做我的兒子。”
夏眠一噎。
他想起他以前就用類似的話威脅過譚柏臣。
譚勝邦不隻這一個兒子,譚柏臣也不是最出眾的,要是被父親知道他是個同性戀,不說公司股份,估計後半輩子的衣食無憂都不好保證了。
結果他將這個籌碼拋出去,譚勝邦真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不甚在意這個兒子。
他沒有彆的籌碼了。
現在,他已經失去了威脅譚柏臣的能力,甚至沒能從譚勝邦這裡拿到一分錢。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冷靜下來。
譚勝邦行動力極強,立刻叫來秘書吩咐:“把譚柏臣的信用卡都給我停了。留學?留學也不用去了。花了這麼多錢養了他二十年,要是真養出了個殘廢,還不如死了算了……”
夏景明僵立無措,欲言又止。
良久,譚勝邦緩了緩怒火,想起一個小時前聯係自己的宋律師。
圈子裡但凡消息靈通點兒的,都清楚這位是長期受雇於寰亞集團的律師,聲名赫赫,過往戰績斐然。
宋律告知他說,如果有人上門來索要錢財,讓他儘管給,由寰亞集團來承擔。
這個要求莫名其妙,但畢竟宋律師背後的靠山是寰亞。彆說是對方願意提供這筆錢了,如果能讓他花幾十萬與寰亞拉近關係,那也未嘗不可。
隻是沒想到,找上門來的人以及這些糟心事,居然與他最不成氣候的兒子有關。
本來就不成氣候,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算太意外。
剛把信用卡停了沒半小時,譚柏臣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外麵瀟灑揮霍。
沒出息的東西。
他想也沒想就掛了電話,順便交代秘書:“下次不用接他的電話,也彆告訴我。”
秘書戰戰兢兢應是。
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出聲驅逐夏景明。
夏景明猶豫幾步,上前一步,試探著提條件。
不料,譚勝邦竟爽快道:“可以給你。”
夏景明反倒不安起來,遲疑地補充:“不要轉賬,給我現金。作為……讓我和譚柏臣分手的補償費,白字黑字寫清楚。”
“好。”譚勝邦爽快答應,“視頻要是泄漏出去,我不會放過你。”
夏景明被他警告一句,反而心中暗喜——看來譚勝邦還是在意這個兒子的。
結束這筆交易,夏景明帶著豐厚的收獲離開,回家繼續準備服裝設計比賽的決賽作品。
譚勝邦給宋律師打去電話,簡單交代情況:“處理好了,給了夏景明十萬。”
“好。”宋律師又問另一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置譚柏臣?”
譚勝邦不確定對方需要怎樣的答案,滿腔怒火還沒消,乾脆如實說:“我譚家沒有這樣的兒子。”
宋律師一笑:“那就好。”
譚勝邦心中咯噔一下,沒想到這個不成器的家夥不但玩男人,還招惹到了寰亞那等龐然大物……
想了想,他試探著詢問對方今天此舉的用意:“宋律師……您大費周章,是打算到時候告他敲詐嗎?需要的證據,我們這邊隨時可以提供。”
宋律師也直言不諱:“是的,謝謝你的配合。”
譚勝邦抓住這個機會獻殷勤:“需不需要儘早處理?我在網上查到說他入圍了全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決賽就快開始了。”
“不用。”宋律師否定,“等他把比賽比完。”
譚勝邦不解:“這樣的人……還要讓他去參加比賽?”
“嗯。”宋律師意味深長,“不能太便宜了他。”
*
夏眠被鄧伯送到寰亞集團總部,接著由恭候多時的方特助接他上樓。
分明是他為了避免麻煩主動過來送手機,現在看來好像反而加大了這些人的工作量。
他和鄧伯、方特助都已經很熟悉了,仍禮貌地一一道謝。
“不客氣。”方特助笑意溫和,說,“陸總正在會議室,可能還要二十分鐘才結束,他讓我先帶著你參觀,你覺得怎麼樣?”
夏眠眼睛一亮:“那太好了……”
寰亞大廈的裝潢高貴氣派,夏眠曾經去過的任何寫字樓都無法與寰亞大廈相提並論。這裡簡直是另一個世界,而他是一個誤入的普通人,不自覺屏息凝神。
兩人一路上樓,不時有認出方特助的員工,微笑朝他行點頭禮,十足恭敬。
夏眠前幾次通過陸司異接觸到方特助,見他乾的都是開車跑腿之類的雜活,沒想到他在公司裡的地位也如此超然。
夏眠更加局促了。
這時一位主管過來,作為寰亞的高管,不像小員工那般拘謹,直接詢問方特助身後這張陌生麵孔:“欸,這位是?”
方特助回眸。
夏眠輕輕搖了下頭。
方特助便敷衍說:“嗯,一位訪客。”
主管見方特助諱莫如深,識趣地不多問,走開忙自己的去了。
方特助告知夏眠:“陸總提前說了,你應該不想告訴大家你的身份。”
夏眠迅速而堅決地搖頭:“千萬彆說。”
要是說了,那就意味著那些對方特助打招呼的目光將強烈百倍打到他身上,好奇又探究,審視觀察這位傳說中的總裁夫人。
那也太可怕了。
方特助笑了笑:“好,請你繼續跟我來。”
兩人繼續上樓,邊走邊介紹。
方特助停步,又問:“陸總的辦公室就在那邊,他應該快結束了,你先過去坐,還是跟我一起去會議室?”
夏眠呆了一瞬:“我……能不能就站在這裡等?”
堂而皇之坐到主人不在的辦公室裡,或是去人多繁雜的會議室找陸司異,都讓他有些為難。
不遠處是一個寬敞開闊的格子間大辦公室,人來人往,大家各自忙碌著。
在這裡剛好可以悄無聲息地隱藏自己,也不必成為被矚目的焦點。
方特助並無異議:“好,那你稍等我幾分鐘。”
夏眠找了個牆角,安安靜靜地等待。
這時突然過來一個中年女人,很熱情地拉過他胳膊,說:“你就是新來的實習生小唐吧?”
夏眠:“啊,我……”
剛要解釋,便被女人打斷了。
“小鄭,正好,你帶他熟悉熟悉吧。”中年女人又喊過來一個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身材高挑,纖細漂亮。
她也很熱情,微笑招呼:“那你跟我來吧。”
夏眠見她一顰一笑皆是風情,穿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也不輸給他以前見過的服裝模特。想要解釋烏龍的話到了嘴邊,不知為何,忽然換成一句:“你們平時和陸總接觸得多嗎?”
女人笑容溫婉,搖搖頭:“不是,我平時都見不到陸總的,我好像隻有在麵試的時候見過他一次。”
夏眠低下頭:“噢……”
眼看即將走到空著的那個工位,他才忙解釋:“對了,我不是……”
話到一半便被喧嘩聲打斷。
自大門那邊,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來。
被簇擁在首位的陸司異一身墨黑西服,步伐堅定。
似是發現了什麼,倏爾駐足,唇角勾起抹清淺的笑意,扭頭看向辦公區。
麵對令人望而卻步的寰亞集團總裁,辦公區裡的男女老少俊男美女齊刷刷垂下頭,恭敬而畏懼地低頭避讓。
夏眠卻驟然放鬆下來,立在原地與他目光相接。
對視的時間仿佛凝固成了實體,在半空中緩慢流動。
陸司異靜靜地等了數秒,見夏眠遲遲不過來,估計他是不想在眾人麵前展露身份,於是收回目光,提步欲走。
兩人的思緒沒對上,夏眠霎時急了,小跑過去。
靜止的空間裡,員工們的目光自然集中到這個臉生的漂亮男孩身上。
陸司異停下腳步。
夏眠猶豫幾瞬,緩緩地,伸出一隻手。
他突然很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點什麼,告訴所有人,這是他的老公。
可為數不多的勇氣在人多的地方又被削去一大半,伸出去的手一點點下落,最後……隻用兩個指尖,小心翼翼攥住男人衣角。
上方那道溫和的視線始終凝在他身上,不厭其煩,等待他靠近自己。
雖然隻是拉住點衣角,但已經很有進步了,也有幾分反常。
陸司異不太確定,小聲喚:“眠眠?”
夏眠把他的衣擺再拽緊了點。
陸司異:“嗯?”
夏眠隻好再靠過去一點,拽得更緊一點,偏偏一聲不吭。
以往總能迅速讀懂他心的陸司異,現在仍然雙手悠然抄褲兜,淡淡地問:“怎麼了?”
看在旁人眼裡,一高一矮,親昵的半擁抱姿態。
夏眠磕巴地說出違心話:“你、你先走吧。”
然而手還悄悄攥著。
想讓他走,又不想讓他走。
陸司異思忖片刻,伸手繞到夏眠身後,不輕不重掐了一把。
夏眠一抖,手指終於鬆開。
晃神間聽到男人在耳邊低語:“你去給我倒杯咖啡,嗯?”
夏眠愣愣應聲:“好……”
“然後親自送到我辦公室。”
夏眠訥訥點頭。
“咖啡機就在那邊,去吧。”
陸司異給他指完路,兩人不多停留,往相反的方向分頭行動。
靜止了半晌的辦公區恢複熱鬨。
員工們交頭接耳,不知這被老板額外關照的男孩是什麼來頭,可惜討論了大半天,也沒能討論出所以然來。
最近的確有陸總準備結婚的傳言,但那位得天獨厚的寵兒究竟姓什名誰,不得而知。
怎麼想,少說也得擁有一線女明星的容貌,出類拔萃的才華,以及高雅顯赫的家世吧?
外界有關陸司異陰鷙狠戾的傳言,到了公司內部自然不攻自破。凡是親眼見過這位老板的,都清楚知道他是怎樣的氣度、怎樣的容貌,公司裡做夢都想要成為總裁夫人的男男女女從來不少。
不過也多虧了那些流言蜚語,為他們斬除了不少潛在競爭對手。
饒是如此,仍有位名不見經傳的神秘美人捷足先登了。
“得了吧。”一個女生麵露嫌棄,小聲嘀咕,“就算陸總看起來一心隻有工作,但豪門哪有乾淨的?他剛才明擺著是吃人豆腐呢,動手動腳的。”
另一個男生反駁:“怎麼沒見陸總吃彆人豆腐?我倒是想陸總吃我豆腐呢……”
“哈哈,究竟你被吃豆腐還是陸總被吃豆腐啊?”
被無情嘲諷的男生扁扁嘴,不跟這群家夥爭論。
夏眠聽到熱鬨,好奇地投過去一眼。
他剛才和這個男生擦肩而過,看到他胸口的吊牌,是個實習生,姓秦。
雖然老員工們毫不留情麵,但夏眠看得出來,他長得其實不錯,清秀掛的,打扮得很精致,和自己樸素的著裝恰恰相反。
夏眠沒太在意,很快收回目光,默默盯著眼前的咖啡機。
叫秦奏的男生卻朝著他走過來,氣勢不善。
秦奏和他年齡相仿,一見到他就嗅到了熟悉的同類氣息,自認為自己不差,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幾個月以來見陸總一麵都難,而這個怯怯懦懦的男孩卻能輕鬆得到陸總青眼。
夏眠聞到一股香水味,不著痕跡拿起磨好的咖啡,垂下頭退開。
秦奏懶洋洋抱起雙臂,上下打量他一遍,頤指氣使:“我來送吧。”
夏眠顧不上紙杯燙人的溫度,無意識握緊,猶豫開口:“但是……”
秦奏直接打斷:“但是什麼?”
靜默數秒。
夏眠終於抬起頭,定定道:“但是,陸總說了,讓我去送。”
他怕自己說話磕絆丟人,索性一字一頓,還能提升幾分氣勢。
秦奏微愣。
不料眼前長相柔弱可欺的人,竟能用發顫的聲線說出這般擲地有聲的話。
躲藏在大辦公室的角落裡,唯有方特助一個知情人,無聲關注著這邊的情況,及時給陸司異彙報。
陸司異耐心等了遠超過接一杯咖啡的時間,正要出去接人,瞥見新收到的消息,忽而扶額一笑,又坐回去。
仿佛一塊懸著的石頭落入沉靜的湖水中,激起道道漣漪。
“……陸總說讓你去送?”
秦奏本隻想著找個機會獻殷勤,卻被這同齡人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勝心。
他攔住夏眠去路,沉著一張傲慢的臉,口口聲聲質問:“不是我說,你一個新來的,什麼也不會,隻是運氣好走路沒看路剛好撞到陸總,他可能是把你當成了正式員工,所以才讓你倒咖啡而已……”
“陸總大忙人,平時也不來這邊,就算你轉正了他也不一定記得住你。”秦奏喋喋不休,“好了,彆自作多情了,咖啡給我。”
“但是……”
夏眠開口,還是那熟悉的拖遝語氣。
秦奏不屑抬眸,卻對上一雙異常堅毅明亮的茶色眼睛,竟看得他有一刹的失神。
“你沒聽到他叫我的名字嗎?我叫夏眠。”
秦奏聞言想了想,好像是從陸司異嘴中聽到了“眠眠”二字,但那叫的肯是其他人,怎麼可能是這個……
“他、他是……”
“陸司異是。”
夏眠又丟人地磕巴起來,臉頰迅速湧上血液,如同火燒。
紅而潤的嘴唇一張一合,用不屬於他的大嗓門,吐出幾個難以置信的字眼。
“是我的……”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