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1 / 2)

第21章 新婚

年關將至。

學校放假了, 同學們各回各家,與久彆的家人團聚,與老同學聚會玩樂。

朋友圈裡相當熱鬨, 歡快又喜氣洋洋。

夏眠和陸司異的婚禮還在籌備當中,但結婚證已經領了, 兩人現在是合法的夫夫, 夏眠也該履行當初的約定,陪陸司異去陸家應付長輩。

陸司異倒是不著急,說年前年後, 隨便找兩天回去就行。

比起全然陌生的陸家,夏眠反而更願意回夏家待幾天。

反正就是簡簡單單吃個飯, 被父親和繼母念叨兩句。現在他結婚了,沒什麼可念叨的了, 夏景明一放假就去歐洲旅遊了, 過年也沒回來。

夏家難得清淨。

出乎意料地,大年三十當天,夏眠回家, 迎頭撞上正在拖地的趙晗芳。

趙晗芳嫁給夏雲誌之後就當了全職太太, 然而十指不沾陽春水, 每天的日常就是買東西打麻將,待在家裡照顧兒子。

多年養尊處優下來, 她原本姣好的身材漸漸走形, 不過與夏雲誌恩愛不減當年。全靠她那張能說會道、能討男人喜歡的甜蜜的嘴——和夏眠的生母截然相反。

此時此刻, 曾經的趙秘書、如今的趙太太, 居然頭戴汗巾, 身穿圍裙,滿頭大汗在客廳裡搞衛生。

夏眠愣在門口。

趙晗芳聞聲抬起頭來, 也愣了一下,熱得一塊紅一塊白的臉,瞧著竟像是一陣青一陣白。

夏眠先反應過來,開口打招呼:“阿姨……”

趙晗芳撇撇嘴,突然捏著嗓子喊一聲:“雲誌!夏眠回來了!”

“欸,回來了。”夏雲誌隨意掃了眼兒子,忙捏住妻子的柔荑,關切問,“老婆,累不累?”

“能不累嗎!等會讓夏眠幫你端菜。”趙晗芳輕輕一掌拍在他胸口。

“哎,哎。”夏雲誌甜蜜地應下,因為妻子這段時間的特效訓練,那細了一大圈的腰,令他有種重拾年輕時愛火的感覺。

趙晗芳又褪下腕上的智能運動手環給他看。

夏眠獨自換鞋進屋,隨口問:“阿姨最近在減肥嗎?”

趙晗芳臉色又青了下,想了幾秒,臉上掛起假笑,還是把來龍去脈告訴了他:“說起來還得‘感謝’陸總……”

足足說了得有五分鐘。

陸司異娶走家裡養了二十年的孩子,遲遲沒有給過任何表示。

直到前段時間異終於開了竅,說是為了嶽母的健康考慮,給她辦了一□□身房的至尊VIP卡。

私人教練二十四小時線上線下陪伴,隨叫隨到。嚴格規劃她的食譜,用智能手環隨時監控她的身體狀態……

這幾天過年,她終於不用去健身房打卡了,仍得完成足夠卡數的健身任務,否則等待她的將是在健身房慘無人道的加練。

她倒是想將監控手環捆到彆人手上,可無論對方是男是女,就算是和她年齡體重相仿的女人,無一例外全會彈出這樣的提示:“是否添加新用戶?”。

因而,她隻能咬著牙,親力親為完成每天一千大卡的運動任務。

累得,和夏眠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不複曾經那牙尖嘴利的模樣。

她真怕了陸司異。

要說陸司異是真為了她的健康考慮,恐怕當年二十歲的她也不會信。

夏眠倒是當了真,讚同地點點頭:“嗯,還是運動減肥比較好。我之前為了減肥,吃得太少,結果身體就出問題了……還讓陸先生擔心我了。”

趙晗芳磨了兩下牙,笑得相當難看。

“好了好了,準備吃午飯。”夏雲誌喊夏眠,“夏眠你來,幫我打個下手……”

父子兩人去廚房準備午飯,趙晗芳則回了房間,鎖上門,神神秘秘接下一個電話。

從聽筒隱約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顯得興奮且迫不及待,卻刻意壓得很低:“芳芳,下次你帶景明一起來,怎麼樣?健身房是公共場所,你也不是自願辦的卡,不會被懷疑的。”

趙晗芳:“如果你真的愛他,就離我們遠點。”

“好好好,我不見他。”男人說,“但我想你……你明天來不來健身房?”

“大年初一去健身房?”趙晗芳挑眉,語調卻帶著幾分愉悅。

“你那個教練不是隨叫隨到的嗎?你勤快點去健身,沒準陸總還高興呢。”

“煩死了,快彆說他們了。”

“那你來不來?”

“你管我呀。”

趙晗芳的嘴角越揚越高,嘴上推拒,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在衣櫃裡挑挑撿撿。

……

夏雲誌總是習慣在飯桌上談事情。

午餐很豐盛,夏眠卻沒吃多少。

夏雲誌和妻子都沒留意,見他放下筷子,便開口說正事:“夏眠,你之前報名參加的那個全國青年服裝設計比賽……海選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夏眠含糊應聲:“嗯。”

早在與陸司異相親之前,夏雲誌就拿這個比賽的事要挾過夏眠。

好在全國海選公開公正,他便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完成設計稿,加上以前的習作彙合成作品集,獨自提交給主辦方。

前幾天,趕在過年休假前,主辦方放出了決賽名單。十位位選手歡天喜地回家過年,成千上萬的落選者則要在這個團圓的日子黯然深傷了。

從稀少的十個入圍名額來看,也足以看出其中的含金量。

夏眠成功入圍,卻無端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感。

想要離開餐桌,想要躲起來,曾經的他無處可去,而現在的他……

陸先生……

陸先生應該回陸家過年了吧?不知道他中午吃的什麼,肯定要比夏家的更豐盛,陸家也一定比夏家更熱鬨和睦。

思緒不知不覺飄遠。

“夏眠,爸知道你一直給家裡省心,也很優秀,通過了海選……”

夏眠抬起頭,茫然的眼神裡,帶著一股隱隱約約的,似有所覺的悲戚。

清清淺淺的茶色眸子,哪怕傷心難過時,也漾著漂亮動人的水光。

那是愛他的人,兩輩子也無法抗拒的眼神。

夏雲誌卻低著頭,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紅燒肉,邊嚼邊說:“景明最近一直請假沒去學校,你也知道的,同學排擠他,嫌棄他……醫生說他現在有點輕度抑鬱,本來他對成績很自信,但因為這些事沒把課程作業做好,他實在很需要在這個比賽上得獎,得到肯定。”

夏眠壓下心頭不妙的預感:“嗯……我看到了,他也通過了海選。”

趙晗芳瘋狂給夏雲誌使眼色。

最近趙晗芳減肥減得苦不堪言,趙雲誌倒是對身材變好的妻子越發百依百順了。

他清咳一聲,鄭重其事問:“夏眠,你能不能為了弟弟,退出比賽?”

夏眠不敢置信地抬眸。

看向這位自己二十年來,尊敬的、畏懼的、從未有過一分一毫忤逆的……父親。

那是他的父親,血脈相連的父親。

因為不敢置信過了度,夏眠反而牽動唇角,牽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爸。你……是什麼意思呢?”

“反正海選入圍的設計師一共有十個人,除了個彆學生,大部分都是全國有名的成熟設計師。”夏雲誌說,“你就算去參加,可能就是走個過場,給鮮花當綠葉。與其浪費這個時間,你還不如去實習,以後才好找工作……”

夏眠桌下的手微微顫抖,像抓住救命稻草抓住自己的褲子,又發覺褲子下方的腿僵硬得不像話。

片刻,他艱聲開口:“我退賽……也不一定能保證景明拿到好名次。”

“這樣至少他的壓力會小一點。”夏雲誌說,“爸知道你從小到大一直很優秀,景明最怕和你比較了。他最近情緒狀況又不太好,就怕萬一……”

夏眠咬唇不說話。

家裡人清楚,無論夏眠心裡是怎麼想到,他沉默的最終結果,往往是順從。

“我們是一家人,景明也是你親弟弟……”夏雲誌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夏眠啊。”趙晗芳笑得和善,終於開口接腔,“你就快畢業了,阿姨給找個好單位去實習吧?上學的時候積攢實習經驗,以後才好找工作,現在這個社會越來越卷了。比賽成績什麼的都是虛的,工作經驗才重要……”

夏眠霍然起身,掉頭就走。

夏雲誌和趙晗芳繼續吃飯,給他時間慢慢考慮。按照他們對他的了解,實在不同意,晚上再去說一遍就行。

*

過年這幾天天氣出奇的暖和,大年三十,最高溫度足有十五度。

饒是天生怕冷如夏眠,在家裡裹上羊絨圍巾,稍微動一動就會滲出點汗。

但他仍不把圍巾摘下來,乾脆蜷縮在床角,不再動了。

他不想退賽。

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無處安放的手指落到手機屏幕上,敲了敲。

夏眠:【陸先生,你今天回家過年嗎?】

等待回複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

陸先生:【沒有,我在工作。】

夏眠訝然。

想問的話輸入又刪除,輸入又刪除……來來去去。

他一句話沒發出去,反而是陸司異的消息先發過來。

陸先生:【在家裡辦公。】

陸先生:【午飯還沒吃,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推薦給我吧。】

一口氣把他心裡的疑問全部解答了。

夏眠唇邊浮起情不自禁的笑意。

看一眼時間,下午三點。這個時候還沒吃午飯的陸司異,估計早餓得饑腸轆轆了。

陸先生還囑咐他準時吃飯,分明比他成熟年長,卻做了一個錯誤的示範。

夏眠:【今天三十,您那邊還有外賣營業嗎?】

陸先生:【有的。】

夏眠:【有雞湯嗎?】

陸先生:【嗯,點了。一小時到。】

陸司異的高效率總是令夏眠驚訝,也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夏眠想了想,鼓起勇氣向陸司異提問。

他發現他越了解陸先生,對陸先生的好奇就越多。

夏眠:【您會做飯嗎?】

陸先生:【可以簡單煮個麵。】

夏眠:【那您要不要試試雞湯麵呢?小時候我媽媽給我煮過,很好吃,直接用熱雞湯煮麵,不要額外加水。】

陸先生:【我試試。】

夏眠:【好!您做好之後,可以發個照片給我看看嗎?】

陸先生:【好。】

外賣還要一個小時才能送達,再加上煮麵的時間就更久了。夏眠卻握著手機不放,切出去刷刷新聞,又回來看看有沒有收到新的消息。

……時間過得怎麼這麼慢?

城市的另一端,陸司異同樣握著手機,盯著屏幕陷入沉思。

今天的夏眠,話多得稀罕,還會提問題、提要求了。

這很反常。

上輩子的夏眠恪守情人的本分,哪怕跟了他數年之久,也很少打探他的工作或其他私事。

有時他會在白天去柳岸東苑,溫存完夜色未黑,夏眠卻會很不安,大概是察覺到他接下來還有彆的事,察覺到他會走。

每當那種時候,夏眠的話就會變得很多。

夏眠不希望他走。

久而久之,他竭儘所能,在情事之外給予小情人更多的陪伴。沒有任何意義的,消耗他寶貴的時間。

半晌,陸司異動了下手指,給營養燉湯店打去電話,加了點錢加急配送。

等待的時間正好去洗米,熱鍋。

*

夏眠獨自在房間度過了安靜的幾個小時。

從房間出去,外麵的氣氛靜得肅穆。

夏雲誌和趙晗芳都沒有去準備年夜飯,正坐在沙發上,見他終於出來便招呼一聲。

一開口,說的還是讓夏眠退賽的事。

足足十位選手,每個人都有九個競爭對手,夏眠和夏景明是裡邊為數不多的在校大學生,其他的對手基本是小有名氣的成熟設計師。夏雲誌也知道這點。

讓他退賽,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他的退賽並不能保證夏景明的獎杯。

或許……他的退賽可以讓“受儘委屈”的弟弟心情好一點?

然而所謂受儘委屈的弟弟,現在正在國外與偶像同遊,樂不思蜀。

夏眠照顧夏景明照顧習慣了。

可是現在,氣不打一出來。

夏雲誌繼續用那些責備的話綁架兒子:“因為你,景明已經不敢去學校了。他感覺自己好像做什麼都做不好,很需要這個機會得到肯定……你是哥哥,就不能諒解一下他嗎?他現在在學校裡左右不是人,你阿姨天天被人在背後說小三上位……如果不是你,也不會變成這樣。”

夏眠一時怔然。

他覺得他必須現在,立刻,馬上離開這裡。

還沒想好該往哪兒去,還沒來得起去想陸司異。

他推開家門,隻想先衝出去,先出去再說。

“夏眠!你去哪?”夏雲誌在身後怒喝。

毫無征兆卻又像是命中注定。

他再一次撞入那個沉香味道的懷裡,就像撞見男友出軌那晚,有人穩穩當當地,接過他無處安放的狼狽,擁住他慌亂委屈的心。

這次他已經對這個懷抱很熟悉了。

如釋重負一般,他緊繃到極限的身體瞬間軟化。

落下男人低沉的聲音。

“怎麼了?”

——怎麼了。

陸先生總能用這樣簡簡單單的語句,淡然溫和的語氣,勾得他眼眶酸澀,情難自抑。

他忍不出伸出手,環過男人精實的腰腹。

是陸先生。

真實存在的陸先生。

陸司異摟住他的腰,先簡單給他一句安撫:“我知道了,和我回家,回家再說。”

夏眠不知道他怎麼就知道了。

但他說他知道了。

他還說,和他回家。

“家”,是一個夏眠覺得陌生的字眼。

卻在從陸司異嘴中聽到的瞬間,腦海中自動浮現出柳岸東苑的畫麵。

第22章 新婚

陸司異淩厲得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如凜霜籠罩住屋裡的夫妻二人,凍結他們周遭的空氣。

說起來,夏雲誌趙晗芳夫妻與陸司異結成了親家, 如今還沒見過這位“兒婿”的麵,甚至就連人家的照片也找不到一張。打電話, 也隻能先通過助理。

上次在燒烤店的同學會, 陸司異倒是用自己的手機給趙晗芳打了個電話,可後來趙晗芳再撥過去,永遠是無人接聽的忙音。

趙晗芳通過兒子得知陸司異相貌不錯, 隱約覺得那低渾的聲音熟悉,忙攘開丈夫, 試探著喊:“陸總……?”

夏雲誌如夢初醒:“陸總!?”

防盜門有隔音效果,陸司異遺憾地晚來了一步, 並不清楚來龍去脈。

隻好猜測, 上輩子,夏景明在華國青年服裝設計大賽上奪冠,而夏眠因病意外退賽, 沒有走上決賽的舞台。

想了片刻, 開口問:“讓夏眠退賽?”

趙雲誌和趙晗芳一起變了臉色。

陸司異又垂下頭來, 柔聲問:“先回去?回去準備你的決賽作品。”

“嗯……”夏眠埋在他懷裡咕噥,隔了幾秒, 又補上一句, “回家。”

陸司異帶著一隻緊緊黏在他胳膊上的小兔子, 沉默地從小區出去, 坐上車。

他什麼也沒問, 什麼也沒多說。

“麵不方便帶,所以給你改成了雞湯粥。”陸司異溫和地注視著夏眠, 甚至垂下頭,認真征詢他意見,“行麼?”

陸先生還知道他餓了。陸先生記得他的每一句話。

夏眠一時怔然。

陸司異遞給他一個銀色的保溫桶。

真正的保溫桶,而且超乎尋常地重。

“小心點開,滿的。”陸司異提醒一聲。

“……好。”夏眠小心翼翼揭開蓋子,又愣了好幾秒,在濃香的雞湯味道裡慢慢回神,抬起頭來,“這就是……您叫外賣點的雞湯嗎?”

“嗯,隻有湯。”陸司異不著痕跡糾正,順便用那淡然的神情自賣自誇,“粥是我煮的,煮了一個小時。”

夏眠又愣住。

光是思考簡單的一句話,都要用上極為漫長的時間。

自始至終,陸司異隻是耐心而平靜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開口說話。

“但是……”夏眠空白的大腦漸漸恢複記憶,“這不是,您的午飯嗎?”

男人答非所問,一勾起唇,又像是在玩笑:“已經到晚飯的時間了。”

“但是午飯……”

“現在回家吃晚飯吧。”陸司異恰到好處打斷,“你先喝粥,墊墊肚子,估計你中午沒吃什麼。”

夏眠沒辦法再拒絕了。

高底座SUV在空曠平緩主乾道上行駛,車裡平穩得與外麵的地麵無異。

但要更軟一些,更暖和一些,還有淡淡的沉香木味。

夏眠倒是不暈車,捧著這過重的保溫桶,遇到另一個難題:“太多了……我吃不完。”

“我還沒吃。”陸司異乾脆利落地替他做決定,“你先吃,吃不完給我。”

“那還是……您先吃吧。”

“你吃。”陸司異說,“嘗嘗我的手藝。”

夏眠心臟一跳,愣愣抬眸,看向駕駛座上矜貴的男人。

趙晗芳以富太太自居,絕不下廚做飯,可眼前高貴出塵的人,居然能親手煮出這一桶鮮香誘人的粥。

“味道可能……不太適合恭維。你先嘗,替我試毒。”陸司異故意誇大其詞,開了個玩笑。

他的玩笑卻用最恰當舒服的力道,順毛捋了兩下小兔子。

夏眠放鬆下來,露出一點淡淡的笑意,說:“那我先試試,看著就很好吃。”

勺子送進嘴裡,喉嚨還沒動就是一聲讚歎:“好吃!”

陸司異順水推舟:“好吃你就都吃了。”

夏眠緩緩瞪大眼睛,呆了好半晌也沒想到該如何應付。

“這附近沒有停車的地方,隻能你吃。”陸司異又加了句,字裡行間皆是體貼。

夏眠和他相處,總會落入這種難辦的境地——不得不享受他的嗬護與照顧,並且找不到任何推拒客氣的理由。

夏眠小心捧著保溫桶,慢吞吞地開始用餐。

陸司異一直用餘光籠著他,不放過他一分一毫的小動作。

夏眠緩緩拿出手機,顫抖指尖不甚泄漏了一點心中的緊張。

陸司異八風不動,裝作沒看到。

夏眠大著膽子打開相機,慢慢抬起,對準保溫桶,按下拍照鍵。

唇角止不住上揚。

再拍一張。

照片定格的瞬間,一隻骨感修長的手赫然闖進了鏡頭。

夏眠一驚,慌忙側目望去。

陸司異卻已經恢複了安全駕駛姿勢,比當事人更細心地來了句叮囑:“扶著保溫桶,小心撒了。”

夏眠將手機屏幕蓋在胸口,裝作若無其事地應下:“好。”

接著查看剛才拍到的照片。

陸司異將沉香佛珠戴在右腕,剛才正好拍到了。冷白而脈絡分明的手,束著一穿瑩潤的佛珠,因為晃動而不甚清晰。

夏眠把照片放大仔細查看,過了幾秒,終於開口問身旁的男人:“陸先生……我可以發朋友圈嗎?就是,這份雞湯粥的照片。”

“可以。”陸司異說,“你隨便拍,拍什麼都行。隨便發,我不介意。”

夏眠將那張不小心拍到手的照片稍作裁剪,隻露出一點腕骨和半顆佛珠,照片的主體仍是保溫桶和他的腿,從旁邊半虛化的背景可以看出是在車內。

他又拍了一張窗外的風景,大年三十是一個明媚的晴天,一看就讓人心情好。

兩張照片被他一起發到朋友圈裡,配上臉紅紅的微笑表情。

隨手刷新。

他朋友不多,很少發朋友圈,沒想到,簡簡單單兩張照片能在幾分鐘內引來十來條評論。

上次同學會上的鬨劇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得他的高中校友、大學同學人儘皆知。

莫雪姿把他拉進足有五百人的明禮高中大群裡,一些老同學得知了當年真相,主動過來申請添加他為好友。

這次給他點讚評論的,就有幾個高中同學,祝他新年快樂。

【哈哈,跟老公過年呢?[奸笑]】

夏眠心臟一跳。

這條不走尋常路的評論來自莫雪姿,還帶著個賤兮兮的表情,一看就是故意的。

隨口一句調侃竟也能惹得他滿臉通紅,忙退出去,又看到了一條新消息提醒。

夏景明給他點了讚,也評論了他的朋友圈。

【看起來很好吃!!![饞]】

夏眠從他的頭像點進去,看到他一分鐘前剛剛發布的朋友圈。

他自從米蘭時裝周後一直在歐洲玩,這幾張照片曬的是他在法國吃的大餐,還有幾張私人郵輪的照片。

看彆人的朋友圈,夏眠隻能看到共同好友的評論和點讚,不過光是看共同的,夏景明這邊都比他的朋友圈熱鬨多了。

夏眠倒不是挺在意這個,畢竟夏景明從小到大一直比他人緣好,他早習慣了。

也沒太留意,兩條同樣在大年三十、在差不多時間發布的朋友圈,形成了怎樣的對比。

大年三十,大家閒著等待年夜飯,還沒到應付親戚的時候,很多人就守在網上談天說地。

明禮高中大群人多,聊得熱火朝天。

付澤:【景明你還在歐洲玩啊】

付澤:【唉,你被人嫉妒不是沒有理由的】

夏景明:【沒有啦,我認識了圈裡一位有名的大佬,和他還算聊得來,他很喜歡關照後輩,他是招待了一群人,順便帶上我的~】

夏景明:【其實挺累的,想回去了[可憐][可憐]】

夏景明:【算了,回去也很累[歎氣]】

縱然夏景明是小三的兒子,但孩子總歸比道德敗壞的父母輩無辜。何況,夏家具體什麼情況外人都看不見,全憑他一張嘴,博取同情信手拈來。

陸陸續續冒出幾個和夏景明關係還不錯的同學,仿佛被馴化的失去獨立思考能力的動物,附和接腔。

突然,彈出來一條直截了當的疑問。

莫雪姿:【誰嫉妒你啊?】

五百人的大群莫名靜了幾秒。

群裡也有不少支持夏眠的同學,有人乾脆直接@了他,開小窗私聊有些尷尬,倒是可以在群裡借著氣氛問兩句。

【@夏眠,你朋友圈發的是什麼車啊?好帥啊!】

光是從背景裡虛化的一點空調口、多功能按鍵、坐墊,都能看出超乎尋常的高級與不凡。

夏眠沒看手機,一直沒在群裡出現,大家隻能跑去看夏眠的朋友圈,剛好看到莫雪姿打趣“老公”的評論。

【哇哦,是上次同學會一身高定那位嗎?】

【話說這個空調口……該不會是蘭博基尼吧?】

【看這個網上的圖片,的確一模一樣】

【可以啊666】

【嫉妒死誰了哈哈哈哈】

【嫉妒死誰了大家不都知道嗎?】

莫雪姿看熱鬨不嫌事大,懷疑夏眠給群聊設置了免打擾,截圖一份單獨發給他。

莫雪姿:【哈哈哈,估計夏景明隻想原地消失了吧?】

*

夏眠和陸司異還在去柳岸東苑的路上。

大年三十的下午,路上很空曠。到了柳岸東苑這個本就被當成度假村的彆墅區,更是寂靜無聲,除了全年無休的保安,堪稱荒無人煙。

陸司異總是先下車過來為夏眠開門,夏眠忐忑地偷摸瞄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會坐回駕駛座上。

片刻,男人有力的手一翻,將車鑰匙放入口袋。

剛好映了一點夕陽到夏眠眼睛裡,融化成金子似的,細細碎碎的暖光。

“那我們今天,一起過年。”男人眼角噙笑。

夏眠緩慢而鄭重地點了下頭。

這個大年三十隻有他們兩人一起過,卻異常充實,夏眠一直沒找到拿出手機玩的機會,似乎,也並不太需要。

進屋,陸司異先從他懷裡拿走保溫桶,走向廚房。

夏眠忙跟上。

還沒說什麼,就見男人隨意地挽了兩下袖子,將保溫桶放到流水下,開始洗刷。

夏眠驚得愣了兩秒,好不容易張開了嘴又磕巴:“您……這……”

嘩啦啦的水流裡,男人麵不改色,專注地低著頭:“幫我挽一下袖子,要掉下來了。”

有了事能做,夏眠就沒那麼慌亂了,語言能力重歸於好。

“這是我吃的……怎麼能讓您洗呢……”

“這是我做的。”

“但是……”

“晚上吃什麼?”

話題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彎,夏眠愣愣睜著那雙水靈靈的茶色眼睛,又不知道說什麼了。

雖然平時幾乎不會被夏眠遇見,但在這樣一棟價格高昂的彆墅,自然是有私人管家上門維護打理的。

不管主人吃不吃,冰箱裡總是備著最新鮮的食材,以供不時之需,隨時做好主人突然到來的準備。

陸司異便吩咐他的小機器人:“去看看冰箱,拿點你喜歡吃的東西。”

小機器人僵硬地執行命令。

打開冰箱,猛地恢複正常,奇道:“好多菜啊……”

“嗯,今天多吃點,不吃就壞了。”

夏眠在柳岸東苑待了這麼長時間,一次也沒有碰過冰箱。

好似天真懵懂、對萬事萬物一竅不通的小孩,就連撒嬌、任性,以及在屬於他的房子裡習慣作為主人的生活,一件件全需要他來教。

於是他看向男生的目光愈發憐愛溫柔。

夏眠一手拖著一盤肉,正好轉身過來問他:“牛上腦……還是牛裡脊?”

“都拿過來吧,放在我這裡的台子上。”陸司異等夏眠放好,突然一把拽過他,拉到水龍頭底下,“碰了生肉得洗手。”

“啊……好的。”夏眠反應過來的時候,男人都幫他把洗手液泡沫打好了。

“我、我可以自己來的。”

話音落下不久,手已經洗好了。

令夏眠措手不及的高效率。

手上是殘餘的水溫和男人的體溫,臉上則像是盛了一壺剛燒開的沸水。

“好了。”陸司異笑說,“下次不需要記得早點告訴我。”

“嗯……”夏眠低著頭,沒注意男人不知何時貼近到了他身後,他下意識後退半步,直接撞入男人懷中。

“不讓我做飯了?”低低的聲音在他頭頂上笑問。

夏眠:“……”

“好了。”陸司異給他擦擦手,又得擔心他肚子餓,大發慈悲放了人,繼續給小機器人傳達指令,“我準備切肉,你幫我係下圍裙。”

*

晚上兩人吃了一頓豐盛的火鍋。

夏眠在路上吃了一份雞湯粥墊肚子,沒想到胃口這樣好,最後吃得胃部凸起,路都有些走不動了。

火鍋後的杯盤狼藉則交由洗碗機來處理。夏眠唯恐陸司異又擔下洗碗職責,和他一起把所有臟碗碟放到洗碗機裡,終於放心。

飯飽,電視裡放著歡快的春晚,夏眠這才拿起了手機。

“眠眠。”陸司異悄無聲息來到他後方,“看什麼?”

“啊,景明好像和羅密歐先生出去玩了……”夏眠回頭,呼吸滯了下。

彆墅的客廳大,沙發後方不靠牆,站在後麵的高大男人稍微彎下腰,就能將他擁入懷裡。

他也不遮掩,立刻將展示出自己的手機畫麵。

陸司異常年在國外出差,一眼看出夏景明那些的照片的拍攝背景,每一張都是不同的國家。看來,那兩個人渣已經如他所料,發展得很順利。

太過貪婪的人,總是容易被眼前的蠅頭小利衝昏頭腦,興奮炫耀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落了彆人多少話柄。

等到青年服裝設計大賽的決賽舞台上,倘若羅密歐表現出偏袒不公,這些私下裡的交情都是能用來檢舉他的證據。

陸司異說:“你截個圖,然後把這些照片存下來,發給我。”

夏眠也不問為什麼就點頭:“好。”

陸司異笑眼看他:“到時候也帶你去玩。”

夏眠照片發到一半,猝然聽到這一句,顫抖著指尖就想把照片撤回來:“不,我不是……”

“但我就是這個意思。”陸司異搶話。

夏眠說不過他就咬嘴唇。

陸司異忍不住伸手去撥弄兩下,笑說:“慶祝新年,你不如也發個朋友圈?”

“嗯,我選一下,晚點發……”

*

晚上兩人分頭去各自的房間洗漱睡覺。

夏眠一直拖到睡前,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終於發布一組六張照片的朋友圈。

他和陸先生一起準備的火鍋食材,一看就香辣爽口的紅油鍋底,陸先生給他夾的滿滿一碗肉,坐在他對麵的男人的手……筋脈迭浮,荷爾蒙蓬張。

偏偏隻有一雙手,更引人遐思。

照片發出後三十秒,夏眠的倦意一掃而空。

他點開“+3”的新消息提示。

“陸先生”讚了你的朋友圈。

“陸先生”評論了你的朋友圈。

“陸先生”評論了你的朋友圈。

【怎麼隻露手?】

【你老公的臉,就那麼拿不出手麼】

第23章 新婚

夏眠驚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以他對陸司異的了解, 但凡他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大概率能看出“老公拿不出手”這句話是顯而易見的玩笑。

然而那個刹那他的理智停止運轉,等反應過來時, 人已經站在了陸司異的房間門口。

叩叩。

“……進。”門裡的聲音過了幾秒才傳來。

夏眠推門進去,有幾分意外。陸司異坐在床上, 被子掖到腰, 身姿端正,仿佛他手裡拿著的不是手機,而是一份財經報道。

陸司異衝他頷首, 聲音很溫和:“過來吧。”

夏眠挪過去。

陸司異輕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先坐。怎麼了?”

“對不起……”夏眠乖乖坐下,“我怕同學議論您, 所以……”

陸司異一點沒生氣,反而笑問:“所以什麼?”

夏眠咬了下唇, 狠下心:“所以沒發拍到您的臉的照片……”

頓了下, 悄悄掀眸見陸司異似笑非笑,也不知道這個解釋奏沒奏效。

於是接著說:“有很多人已經見過您了……那次同學會。他們都很羨慕我,有一個又帥又有錢的……小舅舅。”

“小舅舅?”陸司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忍不住逗弄他, “所以還是你老公拿不出手。”

夏眠口拙嘴笨, 隻能就著他的話反駁;“不是的,拿得出手……”

按理說, 應該是他擔心給陸先生丟人, 怕拿不出手被對方嫌棄而患得患失才對。

怎麼就顛倒成這樣了呢?

陸司異笑意不減, 繼續問:“那你說哪裡拿得出手?”

“哪裡都拿得出手。”夏眠先信誓旦旦地下結論, 爾後一條條梳理過去, “您長得帥,個子高, 條件好,對我很溫柔,還……還給我煮了雞湯粥,很好吃……”

男人兩輩子受人敬仰追捧,高高在上,卻罕有像現在一樣的,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心花怒放的時刻。

夏眠每說一句,他就應和一聲肯定的“嗯”。

在他不著痕跡的鼓勵和引導下,夏眠也打開了話匣子,難得真正敞開心扉。

“所以,原來我在你心裡這麼好?”

“嗯……”夏眠細聲細氣的,羞怯笨拙得可愛,“比我說的,更好。我……我不會說。”

突然,陸司異又是一聲:“過來。”

夏眠不解抬眸,他已經在床邊坐下了,還要怎麼過去……?

這是一張雙人床,陸司異指指自己身邊空的那一半,無主的枕頭孤零零擺在那裡。

夏眠隻好提起雙腿,將自己整個身子放到柔軟的大床上。床有多軟,他就有多僵硬。

陸司異隨手分了點被子給他,帶出來一點淡淡的腥氣。夏眠沒來得及多想,先聽到男人的話:“不會說,就用行動來表達。”

“什、什麼意思?”

“彆這樣,我真會忍不住欺負你。”

“好的……”

“好什麼……你知道是哪樣麼,嗯?”

夏眠茶色的眸子清亮見底,肌膚透白如玉,還未曾沾染分毫情.欲的顏色。

不知,此刻的自己正麵臨著怎樣的危險。

陸司異忽地抬起手來。

片刻,壓抑著炙熱的大手落到夏眠頭頂,輕輕揉了揉。

“明天上午和我一起去一趟陸家吧,可能要住上一兩晚,早點休息。”

語畢,輕輕在他唇角啄了下,一觸即分。

有好幾次的深吻練習在前,夏眠反倒肉眼可見的僵硬起來。

陸司異不問,他卻忍不住主動解釋:“以前沒練習過這樣的……有點突然,我不太適應。”

陸司異的眸光在他說出“練習”二字時明顯暗了下,轉瞬恢複如常,帶著淺淺的笑說:“那就多練習,不止是我親你,你也要多親親我。”

“……好的。”夏眠將腦袋垂得越來越低,耳根和後頸紅成一片,紅得發豔,難以相信它原本潔白如雪。

“那我就,先回去了?”夏眠抬眸。

“嗯,你……”

陸司異話說到一半。

輕盈而膽怯的蝴蝶,驀然墜落到他的唇上。

轉瞬便顫著翅膀飛走了,留給他一種悵然的恍惚。

而眼前,男生蝶羽般的黑色睫毛低垂,秀美麵龐豔若桃李。

“……練習,您說的。”

不管不顧丟下一句,夏眠趕忙從床上下去,慌慌張張地逃跑。

雙踩腳上實地他才有了一點真實感。

他剛剛,是真的,親了陸先生一下。

仿佛有隻小兔子在他的心裡撞來撞去,偏偏,小兔子的發聲器官天生欠發達,呐喊不出來,隻能一蹦一蹦地張皇逃竄。

差點被床腳絆倒,他下意識轉身,不小心瞧見藏在木質床腳內側的一件白色物體。

像被燙到了似的迅速撤走目光。

逃出臥室大門。

到了無人的走廊上,他連撫幾下胸口,緩和過來,這才敢去回想。

被猝然親吻的刹那,陸司異可能比他愣得更明顯。

原來……陸先生也沒有他想象得那麼超凡脫俗,高不可攀。

還有床腳的不明物體,白色的半透明狀,軟趴趴的,裡邊盛著點黏糊糊的東西。

他沒細想,趕緊回房,一覺安穩睡到天亮。

*

翌日,夏眠被一抹豔陽喚醒。

又是一個晴天,天氣比昨天更好。

門口兩米外正站著陸司異,後者見到他便彎唇一笑:“早上好,眠眠。”

夏眠一見到他,或是一見到那彎起的唇,不由得想起昨晚出其不意的吻。

陸先生偷吻了他,他也偷吻了陸先生。

此刻再回想起來,仍是那般臉紅心跳,耳根發燙。

“過來吧。”陸司異說。

夏眠怯怯抬起茶色眼眸,臉頰染著淡淡緋色,那神情不知道是在期待些什麼。

陸司異忍俊不禁:“和我一起下樓,我讓人送了幾套衣服,你來看看。”

夏眠回神:“上次您已經送了我……”

陸司異不由分說:“你今天要跟我一起回陸家,必須好好打扮,否則丟陸家的臉不說,沒準彆人還會覺得我輕慢你。”

他故意說得誇張幾分,夏眠眼睛裡立刻燃起幾個無形的字:我會好好做的,您放心。

樓下整齊掛滿兩米長滾輪衣架的衣服,倒是要比這話還要更誇張些。

這些衣服都已經被陸司異派人買下,去掉吊牌送到家,夏眠想推拒都沒法子推。

看不到價格,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意選擇。

去陸家見長輩,和他平時打扮差不多風格就好,簡約、清爽,但不能太過素淨,低調中不失貴重。

他選了件柔軟的白色羊絨毛衣,最簡單的圓領,咖色直筒長褲,外麵披一件杏色的嗠子毛羽絨服。

陸司異等他換好衣服,這才上樓去換自己的。

他從裡到外的衣服基本和夏眠是一個色係,稍微深一點,沉穩一點。

站到夏眠麵前,笑問:“雖然不是黑白灰,應該不太差吧?”

夏眠愣了下,想起第一次在KTV見麵的時候,他大言不慚對這位陌生人說,他更適合黑白灰等簡單的顏色。

夏眠一時赧然,忙道:“咖色、駝色這些顏色也很簡約,但比較挑人,您的氣質貴重,是非常適合的……”

陸司異被他誇得笑容滿麵,又開玩笑:“嗯,所以……今天的老公拿得出手了?”

趁著夏眠羞得說不出話,他趁機又在男生唇角親了下,笑說:“走吧。”

*

陸家老宅位於雲京一環的老彆墅區。

紅磚牆、歐式拱門、雕花的外形,帶著些上世紀的時代氣息,院子打理得整齊乾淨,鬆柏常青,瞧著比柳岸東苑更有煙火氣。

路上,陸司異簡單為夏眠介紹了家裡的情況。

陸司異的奶奶在數年前去世,幾十年來一直是陸老爺子陸勁鬆當家。考慮到老人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不佳,這些年一直與長子一家同住在老宅子裡。

他的長子即是陸司異的大伯父,如今也是七十歲退休多年的老人了。

大伯的獨子陸司岸是陸司異的大堂哥,年近五十,兒女和陸司異差不多年紀,卻得恭敬叫他一聲小叔。

簡言之,陸司異在家裡輩分大,又手捏寰亞集團權柄,夏眠作為新婚伴侶與他回陸家,無需顧忌什麼,和他一起以長輩自居就好。

夏眠卻很難放鬆下來。

過去的二十年,他連朋友家都沒去過。現如今第一次去彆人家拜訪,就是他……合法丈夫的家。有種一步登天的感覺。

“介不介意?”身旁的陸司異停下腳步,側目問他。

夏眠還沒反應過來,對著那柔情似水的眼神,下意識搖了搖頭,不介意。

陸司異便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帶著略顯僵硬的他,徐徐踏入陸家大門。

宅子內部典雅大氣,看不見的百年時光悄然沉澱於此。

水晶吊燈下,紅木家具沉穩大氣,點綴精致漂亮的花磚,又不乏生氣。

客廳裡圍坐了五六個人,喝茶談天。

聽到門口這邊的動靜,不約而同停下手裡動作,扭頭望來。

夏眠緊張得呼吸都快停了,緊緊反握住男人踏實的大手。

最先起身迎接陸司異的是一個圓圓臉,體形也略顯圓潤的男生。看起來二十歲左右,鼻尖長了顆昭顯青春氣息的痘,仍能看出他五官底子是極好的。

畢竟是陸家人。

他笑臉盈盈,很是討喜,熱情打招呼:“小叔!”

這聲稱謂讓夏眠愣了下,片刻琢磨過來,與他同齡的男生,稱呼的正是站在他身邊的丈夫……

陸司異體貼入微的嗬護就如涓涓細流,不著痕跡地滲透了他。他沉浸於其中,隻覺溫暖又舒適,竟忘記了,那一直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年紀差與輩分差。

男生那話一出,他看向陸司異的目光陡然多了兩分敬意。

陸司異無奈失笑,叫那男生:“榮暄。”

陸榮暄的情緒都擺在臉上,聞言一臉的受寵若驚:“小叔,您今天心情挺好啊?”

夏眠默默旁聽,也不知道陸司異平時在陸家是什麼模樣,露出一點輕笑都能被解讀成心情好。

不過他今天的確心情好。

“嗯。”他應了陸榮暄,又轉頭看夏眠,“眠眠,這是陸榮暄,我大堂哥陸司岸的長子,今年……”

說到這裡停頓數秒,大概是忘了。

“我今年二十一歲。”陸榮暄主動向夏眠介紹自己,開朗又親切,“我好像還比你大一歲呢……小、小嬸嬸?”

第24章 新婚

夏眠險些被一口口水嗆住。

陸司異眉梢微抬, 似乎對“小嬸嬸”三字並無異議。

夏眠卻瞬間紅了臉,快速地介紹完自己,接著道:“你比我大, 不用這樣叫的……”

“嘿,我也是這麼想的!”陸榮暄笑得一臉紅光, 他撓撓頭, 想了想問,“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直接叫你夏眠?你叫我榮暄, 怎麼樣?”

夏眠點點頭。

過了陸榮暄這關,又遇到了新的一輪難關。

陸榮暄把一個安安靜靜的小男孩拽出來, 繼續給夏眠介紹:“這是我弟弟榮昭,比我小不少, 今年六歲。那榮昭, 你就叫……”

關於六歲的陸榮昭該叫夏眠什麼,是個相當為難的問題。

但陸榮昭一向令家人困擾的性格,反在此刻將難題輕鬆化解了。

他攥著哥哥褲腿躲到他身後, 瞧著很怕生, 一聲不肯吭。

“對不起啊夏眠。”陸榮暄說, “他有一點點那個……”

如果隻是單純的性格內向,大可以直說, 陸榮暄卻很猶豫。

夏眠見陸榮昭嚴嚴實實躲在哥哥腿後, 卻悄悄探出了半顆腦袋, 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 好奇比其他情緒更多。

他隻是單純地不想說話, 並不是因為怕生膽小而不敢。

想到這裡,夏眠接上話, 很小聲地問:“是……自閉症嗎?”

陸榮暄驚訝不已:“欸,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小時候也有一點,和他很像。”夏眠說,“但不是天生的,是我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

他的話讓熱熱鬨鬨、一片融洽的陸家老宅陡然沉寂。

陸榮暄一看就是嬌養長大的富家公子哥,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狀況,要不要安慰?安慰會不會顯得像是居高臨下的施舍……

毫無征兆地,陸司異踏實有力的臂膀攬過夏眠肩頭,溫熱氣息拂在他耳畔:“寶寶,累了吧?跟我上樓去歇會兒。”

親密接觸越來越習慣了,隻是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仍改不掉。

幾個陸家人見夏眠羞怯瑟縮,再細品陸司異話中的“休息”,不約而同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陸榮暄壓壓唇角,裝得若無其事:“是,小叔說得對。你們快去休息吧,房間早給你們準備好了。”

不出意外,陸家體貼而周到,給新婚夫夫準備的房間相當寬敞,柔軟而寬大的床隨便兩個人橫著或豎著打滾。

但顯而易見地,隻有一間房。

好在時間尚早,暫時不用糾結晚上睡覺的問題。

老爺子陸勁鬆喜歡獨處,夏眠還沒見到他。過了一會兒,來了個中年女人,自稱曼姨。

曼姨臉型圓潤,長了兩個酒窩,瞧著很親切。

“你就是夏眠?果然生得好,真漂亮。”她笑盈盈先誇讚夏眠一通,而後才說,“老爺子想單獨見見你,你能不能跟我來一趟?”

陸司異自然不會同意。

雖說這兒是陸家老宅,是陸勁鬆的地盤,但兩人一個年邁體弱,一個正值壯年,蒸蒸日上。

沒人敢忤逆陸司異。

陸勁鬆見著跟過來的陸司異,並不意外,嚴肅刻板的臉上露出一個堪稱和善的笑:“來了,坐吧。”

老爺子大致詢問了兩人的近況,婚禮的籌備與安排,全程進退有度,對二人的私事似乎不太關心。

談到最後,老爺子狀不經意道:“司異,司岸有些公司裡的事想和你聊聊,你現在正好有空,去一趟?”

陸司異隻扭頭問夏眠:“去麼?”

“您……你去吧。”夏眠生硬地改口,“我陪爺爺,喝完這杯茶。”

爾後又畫蛇添足似的,撚了下他的衣角,小小聲說:“老公……”

陸司異親昵而自然地攬了下他後腰,在他前額落下一吻:“五分鐘應該差不多了吧。喝完茶就過來找我,我在書房等你。”

夏眠乖乖點頭:“好。”

陸司異在寰亞的地位超然,陸勁鬆是他長輩的長輩,也需要給他幾分薄麵,不能為難夏眠。

但他不能讓他的小兔子在陸家感到分毫不適,哪怕隻是一分一毫。

給出五分鐘的時間,既是對爺爺的明示,也是為了避免夏眠過度在意老人家的麵子,感到難受也不敢離開。

待客室裡便隻剩下夏眠和陸勁鬆二人。

夏眠看著是任人拿捏永遠不敢說“不”的軟柿子,然而他心裡一直有杆分明的秤,感覺得到旁人的好壞善惡。

陸勁鬆長了一張嚴肅冷厲的臉,但和這位初次見麵的老人獨處,其實要比在夏家稍微自在一些。

陸勁鬆打量他許久,忽地開口:“夏眠……”

夏眠被嚇得一顫,抬起一水汪汪的茶色眼睛。

陸勁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孩子。

他不由自主放輕音量,仍開門見山地問:“你和司異,是真心相愛,還是協議結婚?”

夏眠眨眨眼,差點顫得眼球痙攣,想要裝作鎮靜,說出的話卻磕磕巴巴:“我……我和老公……是真心相愛的。”

一看就是在撒謊。

然而雙頰緋紅,比起心虛,反而更像是羞赧。

陸勁鬆也不深究,語氣輕快:“司異從小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不管他怎麼做,心裡一定有他自己的成算。我信他,也不在意這些。”

夏眠緊張地垂下頭,雙手在腿上緊緊蜷起。

“司異這些年來身邊一直沒個人陪,現在終於結了婚……”陸勁鬆上下打量夏眠,目光裡似裹著千言萬語,送出口的卻隻有五個字,“你還小,又瘦。”

“是……”夏眠不明就裡,昏頭昏腦地答,“我、我會努力的。”

陸勁鬆噎了下。

“司異終於願意向彆人敞開心扉,我很高興,也很欣慰。希望你彆介意我乾涉太多。”陸勁鬆說著起身,往屋角的立櫃走去,“稍等。”

老人也將強勢的壓迫感帶離,夏眠看著他的背影,孱弱單薄,忍不住想要過去扶一把。

陸勁鬆聽到身後動靜便敏銳地回過頭。

夏眠拘謹地站定,隨時準備出手提供幫助。

猶豫幾瞬,終於開口問:“爺爺,陸……老公他以前,沒有彆的伴侶嗎?”

“嗯,我甚至沒想到,他有朝一日會帶人回來。你很特彆。”陸勁鬆從抽屜伸出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夏眠,“這個給你。”

“噢,好。”夏眠趕緊接過,低頭去看。

一個不帶任何印花的素版紙盒,長方體狀,大概牙膏盒的大小。

夏眠毫無頭緒,不知道能不能現在拆開,無助的目光自然投向老人。

陸勁鬆輕咳一聲,說:“你等會兒自己拆開看吧。司異好不容易選中了一個合心意的,我自然希望你們能長久……”

眼看時間差不多到了,陸勁鬆也不多留他,夏眠禮貌告彆離開。

夏雲誌算是個暴發戶,發達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曾經那些親戚保持距離,甚至於直接斷絕聯係。

夏眠還是第一次收到來自長輩的禮物,如此鄭重。

來到走廊上,他確認四下無人,迫不及待將紙盒拆開。

是一個擠壓式的塑料軟管,紅得紮眼。

軟管包裝上,最為突出強調的兩行字——

快.感增強液。

男性**專用。

夏眠:“!!!”

因為和陸勁鬆多聊了幾句,加上軟管帶來的小插曲,導致夏眠超過了和陸司異約好的時間。

他詢問曼姨找到書房,敲門進去。

短短十分鐘時間,陸司異和堂哥的談話才剛開了個頭。

見夏眠過來,他果斷結束話題:“我們下次再聊。”

陸司岸不明就裡:“那好,下次說……”

言罷立刻起身出去,將書房留給這對新婚愛侶。

夏眠忸忸怩怩地走過去。

陸司異泰然自若,毫不避諱地一把拉過他,坐到自己腿上:“怎麼這麼久?”

夏眠還是有些僵硬,訥訥:“很久嗎……”

“嗯,十分鐘了。”陸司異說,“老人家思想古板,沒準會因為我們生不了孩子的事,對你說些不太好聽的話。”

夏眠心想,爺爺的擔心,好像還遠沒到孩子那步。

爺爺現在擔心的是他太小,太瘦。

這時他被陸司異圈在懷裡,抱在腿上,隻覺身體接觸的部位灼灼發燙。

褲口袋裡那管凝膠也貼著他的腿發燙。

“沒,沒有……”他低下頭囁喏,“爺爺人很好。”

“算了。”陸司異摸著他後頸,笑著歎氣,“想你也不會說。”

*

晚飯後,一大家子人在飯桌上多聊了會兒。

八點剛過,陸司異隨意找了個借口,帶著夏眠回房。

他們做過不少訓練,但唯一同房而寢的經驗僅限於在米蘭的酒店。而且因為夏眠犯胃炎,陸司異整天整夜照顧他,沒和他一起睡在床上。

陸家這間大套房也有布置的躺椅,夏眠想起陸司異的照顧就覺愧疚,忙提議說:“今晚我睡躺椅吧。”

陸司異將黑沉沉的眸子轉向他,看不出太多喜怒。

夏眠心裡忐忑,不自覺咬了咬唇。

陸司異思索片刻,不著痕跡開始設套:“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萍姨是我爺爺的人。”

夏眠點點頭。

“所以,柳岸東苑的家政服務我額外請了人,隻讓萍姨來幫忙做個飯。”陸司異緩緩說,“這邊的曼姨,當然也是我爺爺的人,而且她們兩人關係很不錯。”

夏眠愣愣:“那……”

陸司異輕歎口氣:“萍姨把我當半個兒子對待,一直很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上次在柳岸彆苑她沒能去我的房間,她沒能看到的,恐怕就要委任曼姨了……”

夏眠皺了皺眉,擔憂地跳進圈套裡:“那我們今晚……是不是得睡在一起?”

“嗯。”陸司異頷首,“她早上會過來給我們換床單被罩,正好親眼確認我們是否恩愛。”

他說話時,餘光飄向那張kingsize的大床。

他暗示得相當隱晦,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親也親了,摸也摸了,夏眠隔著褲子或浴袍感受過陸司異身上的濕潤,陸司異則親手造成了他的水漫金山……

顯而易見的,他們需要讓曼姨親眼看到那些痕跡。

“不用太多。”陸司異說,“畢竟你身子弱,太多了反而容易惹人懷疑,我們也不一定需要一直待在床上……”

夏眠訥訥的,隻能發出“嗯嗯”的單音節。

陸司異不說二話,這就去從床頭櫃拿來了一個絢藍的紙盒。

撕開塑料薄膜,打開紙盒,取出獨立包裝的……

夏眠見他將小塑料包捏在兩手之間,兩隻手一前一後,作勢要撕開包裝。

夏眠驚得後退一步,茶色眸子顫起來,愈發水亮:“現在就要……嗎?”

“當然,已經十點了,時間差不多。”陸司異倒是坦蕩,忽而一勾唇,大概是看穿了他的窘迫,戲謔問,“……想什麼呢。”

夏眠咬唇,不語。

答不上來或者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就裝啞巴,反正陸先生每次都會大度地包容他,從不追問不休。

“跟我來衛生間。”陸司異轉身,落下一句話。

夏眠心裡忐忑像海潮洶湧,手腳僵硬跟過去,杵在門口。

陸司異進去,把手裡的東西拆了封,又喊:“過來。”

夏眠咬咬唇,忸怩又忐忑地過去。

“……擠點洗發露。”卻隻聽陸司異這樣說。

洗發露不含矽油,呈透明黏稠狀。

夏眠:“嗯……嗯?”

一抬頭便對上陸司異私笑而非、耐人尋味的眼。

夏眠忙垂下頭,拿起涼涼的洗發露瓶子。

掌心裡卻燙得有些握不住,他緊緊捏著瓶子,用力按壓泵頭,每一下都擠到底,一下,一下……機械而刻板地重複。

熟悉的小機器人狀態。

小小的塑料套子不堪重負,溢出來一灘黏膩液體,啪嗒落到瓷磚地上。

彌漫開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太多了。”陸司異失笑,終於抬手阻攔,順便玩笑一句,“難道,這是你對老公的期待?”

第25章 新婚

套子重新裝好沐浴露, 扔進衛生間的垃圾桶。

這就差不多了。

夏眠僵立在那兒,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目光在陸司異和那唯一的大床之間來回。

陸司異開口,恰到好處緩解他的局促:“你睡床, 我去睡躺椅。”

大臥室裡的躺椅稱得上是貴妃榻, 柔軟,符合人體工學設計,尺寸比夏眠宿舍的床還要大一些。

夏眠卻不忍委屈陸司異:“這怎麼……”

陸司異乾脆打斷, 語氣不容置喙:“你來陪我應付家人,總不能讓你睡得不舒服。”

夏眠咬著柔軟的唇, 無辜而水靈的淺色眼睛往上掀著,可憐得要命。

他大概是想用這副表情祈求睡躺椅。

這世上最堅硬的心臟也會在他的目光中融化。

恨不得, 把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全部拱手相送, 何況是一夜的講究。

“我以前也會睡在這張躺椅上,習慣了。”陸司異撒了個無關緊要的小謊,笑得雲淡風輕, “婚禮那天在酒店照顧你, 那兒的躺椅還不如這個。”

夏眠就像個卸了氣的皮球, 鬆開緊咬的唇,沮喪地微撅起:“對不起……”

陸司異走到他麵前不著痕跡地一點點引導:“對不起什麼?”

“讓您睡在不舒服的躺椅上了。”夏眠說, “還有在自助餐廳門口……讓您丟臉了。”

“你確實對不起我。”陸司異說, “因為你罔顧我的叮囑, 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偷偷節食, 在餐廳門口暈倒,讓我擔心。你難受了一整天, 我就跟著你難受了一整天。”

夏眠怔然抬眸。

陸司異長篇大論,似乎,隻是為了讓他安心地睡床。

順便提起先前的事,讓他愛惜自己的身體。

每一字每一句,全是為了他在考慮。

“所以。”陸司異笑了下,“睡床上,彆再讓我擔心難受了。”

夏眠眼睫顫抖,忙垂下,帶著鼻音囁嚅:“嗯……”

陸司異笑意加深:“抬起頭,大點聲。”

夏眠照做,乖乖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陸司異:“光說不算,記得用行動表示感謝。”

夏眠懵了,落入一個知識盲區。

男人始終掛著淺淡溫和的笑,從容不迫,見他想不明白,終於打開雙臂。

夏眠得到提示,那一瞬間就像在考場上冥思苦想、絞儘腦汁,猛的一下如有神助,理清了複雜糾纏的思緒,暢快淋漓。

他毫不猶豫,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撲進男人的懷裡。

身體相觸,他豁然驚醒,忐忑不安和淡淡的恐懼交織,下意識又想逃跑。

陸司異搶先將他後腰攬住,另一隻手輕撫他後腦,呢喃般在他耳邊說:“乖。”

夏眠悶在男人寬厚的胸膛裡,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他無法控製的顫抖,漸漸地消失了。

陸司異隻輕撫他後腦,克製著親昵,緩慢而耐心地安撫。

融化小刺蝟的尖刺,治愈他的親密接觸恐懼症、改變他性格裡的討好怯懦,讓他徹底信任自己,獲得足夠的安全感……同樣不能光靠嘴上的花言巧語,這是一個極其漫長的,潛移默化的過程。

良久。

陸司異稍微鬆開攬腰的手,夏眠怔怔抬起頭,下一秒又受驚似的閉上眼,睫毛顫動。

輕輕地一吻落在他眼皮上。

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部位,得到了一個最溫柔的輕吻。

根深蒂固的童年創傷又令他感到害怕,身體僵直,可理智也在不斷告訴他,這是陸先生,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他用力攥住陸司異衣襟,深深呼吸,待鼻端充斥寧心靜神的沉香氣息,又是一吻落在眼角。

細細密密的吻,順著臉側,緩慢下移。

在這個緩慢而不著痕跡的蠶食過程中,身體自發分泌出名為多巴胺、腎上腺素的東西,夏眠一時沒能意識到,隻覺雙腿發軟。

好似被恐懼攝住了那般,動彈不得。

可是,他不再覺得恐懼了,反而嫌棄那輕吻不過隔靴搔癢,他還想要更多,更深入。

這時陸司異在他身後收緊臂彎,他一無所覺。

另一隻手則從前方攻掠,自腰胯往上,緩慢擴張領土。

“你們在乾嘛?”

稚嫩的童音冷不丁響起。

夏眠身子一抖,好巧不巧把突出的某一點,送進男人掌心。

手指無意識輕輕一撚。

酸軟的腿瞬間失去支撐力,夏眠差點跪倒在地上。

好在陸司異及時攙住了他。

陸司異目光掃向門口,眉眼一沉:“不知道先敲門?”

門口站著的正是陸榮昭,六歲的小小年紀,又不小心目睹了長輩親昵,卻仍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瞧著倒與陸司異有幾分相似,無怪乎外甥像舅,侄子也像叔。

“我睡不著。”陸榮昭直入主題,言簡意賅,“哥哥讓我來。”

意思是睡不著去找哥哥陪,結果哥哥擺爛不想乾,讓他來找這對新婚夫夫。

他年紀尚幼,又有點輕微自閉。眼下被打擾的窘境自然不能怪他。

“怎麼睡不著呢?”夏眠不著痕跡從陸司異懷裡掙開,是與陸司異截然相反的溫和親切,“告訴哥哥好不好?”

陸榮昭撇開精致的小臉,隻說:“算了。”

見夏眠走過去,陸司異稍微收了收外露的煞氣。

“睡不著……”他冷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那我陪你去書房寫作業。”

陸榮昭麵無表情的小臉明顯一僵:“……”

夏眠沒料到陸司異在小朋友麵前居然是這樣的,驚訝了一瞬,而後掩唇笑起來,漸漸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亡羊補牢捂緊嘴。

一偏頭便望進陸司異深邃眼裡,如湖水平靜,又如月光溫柔。

半晌。

“我把他送回去。”陸司異開口。

巍峨如山的陰影傾覆而下,輕微自閉症的男孩不得不後退一步,搖頭:“不要……”

他平時說話說得太少了,說什麼都是一個語調,不鹹不淡的。

但那明顯的抗拒姿態,一下勾起夏眠的許多回憶,心臟隱隱抽痛。

他太像小時候的他了。

“我去書房,給你講故事,好不好?”夏眠搶在陸司異前頭,先一步來到陸榮昭麵前。

陸榮昭後退半步,抿唇不語。

夏眠毫不氣餒,回頭對陸司異說:“那陸先生,你先睡,我很快回來。”

言罷試探著去牽陸榮昭的手,後者也並未抗拒。

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幾分羞澀地小聲說:“下次……下次再練吧。”

原來他把那個擁抱和親吻當成了練習。

讓小朋友知道什麼叫情難自抑,以及兩情相悅的回應,大概也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

夏眠遲遲沒回房間,陸司異怕他是出於禮貌或責任不敢脫身,等滿一個小時,親自去書房找人。

小屁孩需要好好睡覺,他的眠眠更需要。

陸司異輕輕推開書房門。

陸昭榮那雙瑩亮的大眼睛裡看不到分毫倦意。

視線往下,蜷在沙發角的男生瘦削單薄,軟綿綿的一小團縮在那裡。

他斜著臉,肌膚輕透白淨,幾縷黑發因動作滑到麵頰上,半遮半掩,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陸司異將腳步放得更輕。

陸榮昭用氣音說:“眠眠哥哥睡著了。”

短短一個小時,兩人在童話故事中親近了不少,陸榮昭已經叫上哥哥了。

雖然自閉症小孩親近陌生人不易,可這差了輩分的稱呼,並不能帶給男人分毫喜悅。

能忍住不去糾正已是他對這孩子最大的包容。

“嗯。”陸司異輕聲應,目不斜視,走到夏眠麵前。

夏眠一動不動,睡得很安穩。

然而蜷縮的姿勢,出賣了他深埋於心底的不安。

那種不安跟隨了他太多年,很難在短時間內消磨乾淨。

陸司異緩緩傾身,伸出雙臂,穩穩當當把夏眠從沙發上抱起來。

衣服摩擦出窸窣聲響,夏眠身體驟然騰空,四肢自然地伸展開。

像是將自己保護得好好的小貓,突然被人類捏住後頸皮拎起來,每一寸肌膚毛發都暴露到危險的空氣裡。

他下意識探出雙臂去尋找依靠,摟過陸司異的脖子。

片刻,沉重的眼皮撐開一線,陸司異俊美的麵容近在眼前。

他微怔,還帶著睡夢中的混沌,視線恍惚,含糊呢喃:“陸先生……”

陸司異先從書房出去,微垂下頭擋住上方刺眼的光,溫聲糾正:“在陸家要叫我老公。”

在他輕緩的步伐間,夏眠視野一轉,迷蒙的眸子映入窗外的月。

男人的目光比月光更溫柔。

夏眠小貓似的蹭他胸口,聲音愈發含糊:“老公……”

陸司異應他:“嗯,我在。”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