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1 / 2)

81 第 81 章

◎你爹爹是誰,說實話◎

靳修臣直勾勾地看著周煜林, 心跳有些劇烈,整個人像是被拋上雲端一般:“林林是在關心我嗎。”

周煜林眉頭動了下:“不是。隻是忽然覺得,我好像不夠了解你。”

過去靳修臣好的樣子, 和壞的樣子, 重疊在一起,竟讓周煜林不能確定, 哪個才是他。

那個曾經一直守護他的人,會為了保護他打架,為了讓他日子好過點, 去工地上做苦力, 看見他皺眉就緊張得不行, 稍微鬨一點矛盾就主動認錯,見不得他受一丁點委屈的人。

跟那個曾經對他施加冷暴力, 逼迫他低頭,故意刺痛他,脾氣暴躁又惡劣, 自私自利的人……

這兩者過於割裂了。

周煜林:“我現在,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靳修臣專注地看著周煜林:“當年我在你麵前,對彆人的好和溫柔,都是裝的,但對你的好, 對你的溫柔, 沒有一點假。”

“愛你的我,就是最真實的我。這一點我能保證,林林你信我嗎?”

他的目光很認真, 滿是懇求, 像是墜入崖底的人, 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繩子。

這些其實周煜林心裡能感受到,他並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好了。不說了,現在再來說這些沒有意義。”

靳修臣愣了下,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好。你不願意聊這個,就不聊了。”

周煜林垂下眼,腦子裡不斷地想起,那個小姑娘躁鬱症發作的樣子。

到頭來,當年那段痛苦的日子,也不隻是他一個人在痛苦,原來大家都不好過。

一個念頭在周煜林腦子裡閃過——如果他當時知道靳修臣的病,那一切會有所改變嗎。

但回想起過去,哪怕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他仍然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給靳修臣的愛,一直都是充足的,最好的,他已經拚命了。

所以他知不知道,其實沒什麼差彆。

因為他當時已經榨乾了自己,再也給不出更多、更好的東西了,他付出的已經是他的全部了。

而且即便他知道一切,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難道能忍受對方的愛裡,摻雜著惡意嗎?不管那些惡意是因為病還是什麼,真的能接受一直所愛的人,把刀口對準自己嗎。

他難道能忍受自己被不斷地傷害嗎。每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被傷得痛了,自然會失望,逐漸絕望,最終選擇離開。

他那時又能接受,自己的愛人,其實那麼惡臭、醜陋又不堪嗎。

都不能,所以這道題,無解。

他們走到如今,是必然。

也許是注定,他們隻能陪著對方走一程路,而無法相伴一生吧。

還好現在,各自都有所成長,靳修臣也已經改變。

周煜林把那些複雜的思緒甩開,不再去想。

安靜片刻,他聽見靳修臣說:“你來醫院,是胃又不好了嗎?我之前找了很多養胃的食譜,等下我發給你,回去你照著食譜調養一段時間,會好一些的。”

周煜林搖頭,把袖子撩起給他看:“前段時間撿了一條小狗,今天被咬了一口,來打針。”

看到那個帶著血,深入肉的牙印時,靳修臣眼底戾氣湧動一瞬,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他伸手,輕輕碰了下周煜林的傷口,眼裡是綿軟細密的心疼:“是不是很疼。你最怕疼了。”

周煜林:“還好。”

靳修臣:“傷人的狗凶性太大,你性子又溫和,肯定舍不得下手調教它。那條狗,把它處理了吧。”

好歹也是一條生命,周煜林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靳修臣立馬說:“我不那個意思,沒有想傷害它。我是想說,你把它送到我那裡,我請專門的人調教它。”

“如果你想養狗,我可以再挑一條性格溫柔的,給你送過去。”

這話讓周煜林的臉色鬆緩了點,他把袖子扯下來,遮住傷口:“沒事。它以前是流浪狗,剛到家戒備心還很重,等過段時間就好了。”

靳修臣欲言又止:“好。那我陪你去打針。”

周煜林沒有拒絕。

於是靳修臣跟著他一起站起身,但剛動彈,就被疼得到抽一口冷氣,怕被周煜林發現,他強忍著沒露出聲色。

周煜林卻敏銳地捕捉到了,想起剛才那個差點砸到他頭上的杯子,意識到什麼,微微蹙眉:“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傷到哪裡了?”

靳修臣眷戀地看著他,想要把周煜林關心他的神色,深刻地印在腦子裡:“我沒事。你打針要緊。”

周煜林很堅持:“你不要讓我背負愧疚感,起碼現在我知道了,還能付個醫藥費。”

醫院的走廊很安靜,靳修臣四處掃視一圈,沒有人過來,這才解開衣服的扣子。

襯衫被撥開,肩膀的位置,有一處淤青,已經青紫了,而且好大一塊,看著就嚇人。

畢竟一個裝滿水的保溫杯,還是挺有分量的,從那麼遠的距離拋過來,被砸到還是挺嚴重。

周煜林緊抿著唇,伸手試圖去碰那個傷口:“疼嗎。等會兒去拿點藥吧。”

話音剛落,一隻手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懸空在傷口上的手,強行按了下去。

周煜林仿若一腳踩空,心臟重重跌落了一瞬,音調都不自覺拔高了:“你瘋了,不疼嗎。”

靳修臣疼得額頭冒冷汗,臉都白了,卻笑著看他:“不疼。”

有這一刻,他死了都值了。

過去四年,他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周煜林會關心他。哪怕這個關心,僅僅是出於人道主義。

手下的肌膚是舒服的溫熱,體溫正常,但周煜林卻覺得,掌心燙得厲害,連帶他指尖都有些發麻。

他不自在地彆過臉,強行把手抽了回來:“去拿藥。我會付錢。”

本以為靳修臣會像以前那樣,撒撒嬌說疼,對他耍無賴,利用他的關心得寸進尺。

那樣的話,周煜林就會借勢冷臉,警告這個人保持分寸,注意界限。

但靳修臣隻是說了句好,然後鬆開他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工整,一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於是周煜林那些警告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看著靳修臣,看了很久,又想起這段時間相處時的很多細節:“你變了。”

變得學會隱藏自己的傷口,隱藏自己的疼痛,變得為對方著想,不再自私自利,學會了不讓彆人為難,體諒彆人的情感。

靳修臣溫柔淺笑:“林林,人總要變的。你也變了不是嗎。”

這一瞬,周煜林忽然有些感慨,是啊,他們都變了:“走吧。”

離開醫院時,靳修臣提出開車送他,周煜林拒絕了。

這個點,剛好是他跟小朋友約定的時間,地方又不遠,用不著坐車,步行過去就行。

兩人分開還沒多久,周煜林就受到了靳修臣的微信消息。

是兩份文檔,點開看,一份是訓狗的一些守則。

一份是養胃、對身體好的食譜,密密麻麻的,周煜林足足翻了幾十頁才翻到頭。

而且上麵,每一頁,都有寫著批語的紅色小字,詳細地解說這份菜的功效,甚至按照周煜林的口味,標準出了最多能加多少辣椒。

通過說話的語氣,周煜林一眼看出這是靳修臣自己寫的批語。

這麼龐大的數量,可以推斷出,這份食譜,靳修臣怕是早就準備好的。

估計是以前怕他不收,一直沒找到送出去的合適時機,直到今天。

周煜林打字:謝謝

靳修臣:你會用嗎

周煜林:有空試試吧。平時我不太喜歡做這麼複雜的菜

靳修臣:你願意用它就好

周煜林正要回複什麼,忽然看見不遠處,開來一輛豪車。

本來這不是什麼值得他留意的事,但他看到張凱從車裡下來了。

周煜林想起,回來這麼久了,他還沒找張凱敘過舊,就收起手機,想要過去。

結果下一刻,他瞧見張凱打開了副駕駛座,然後一個熟悉的小孩兒從車裡下來。

周煜林怔住了,站在原地反應了幾秒。

過往的很多細節,在他腦子裡展開。

比如第一次見麵,這孩子就對他自來熟。以及周木木跟他說過的,爹爹工作忙,爸爸不要他。

還有上次他去寺廟,也是這小孩兒提示的,然後他就那麼巧合的,在那裡遇見了靳修臣

……

周煜林攥緊了手機,臉色一點點難看下去。

直到一隻小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周木木仰著小臉喊他:“你沒有等很久吧。”

周煜林回神,目光深深地看著他,像是要穿透他看清什麼。

這種眼神,讓周木木有些惴惴不安,嗓音都變得猶豫:“怎麼了。你見到我,不開心嗎。”

周煜林仍然看著他。

周木木有些慌亂,大眼睛忽眨忽眨的:“你說句話好不好。”

很久後,周煜林才輕吸一口氣,他蹲下身,讓自己跟周木木同樣高,這才問:“你告訴我,你爹爹是誰,爸爸又是誰。”

周木木愣了下,眼神開始閃爍,小手揪著衣角。

周煜林嚴肅一些:“說實話,不然你爸爸永遠不會喜歡你。”

這話對一個小孩兒來說還是太重了,周木木頓時眼裡就有了淚光:“我、我,我爹爹,是靳修臣。我爸爸,是……是你,周煜林。”

周煜林閉了閉眼,緩緩站起身。

他轉身要走,大腿卻被周木木一把抱住。

周煜林看向他,對上那雙氤氳著淚的水眸,卻怎麼都做不到嚴厲。

隻能無奈地輕歎一聲:“鬆開。讓你張凱叔叔送你回去,一個小孩兒放學就要回家,外麵很危險。”

周木木抱得更緊了:“不鬆。你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因為我是爹爹的孩子,就嫌棄我好不好?我給你帶了糖,還有我最喜歡的零食,你不想嘗一嘗嗎。”

他的眼淚已經在打轉了,周煜林心裡揪疼一下。

其實他在意的,不是周木木是誰的孩子,現在他跟靳修臣的關係已經緩和,就算周木木是靳修臣的孩子,他也能做到像以前那樣相處。

周煜林在意的,是這個孩子,總是抱著目的來接近的他。

而很顯然,這麼小的孩子,懂得並不多,那就隻能是大人教的。

他還是高看靳修臣了,都過去四年了,還在妄圖利用孩子來綁定他。

死性不改。

此刻周煜林有種被欺騙的感覺,他儘量告訴自己,孩子是無辜的,才讓自己平靜一些。

周煜林:“回家吧。今天就先這樣。我有事要忙。”

他並不想弄哭周木木,所以找了個借口。

但周木木那麼聰明,怎麼會看不透,他不願意讓周煜林為難。

於是他沒有問周煜林是不是真的有事要忙,沒有問周煜林為什麼,隻是把眼淚憋回去,紅著眼眶說:

“那以後,你還會見我嗎,還會叫我小寶貝嗎。”

周煜林咬了咬牙,柔聲說:“會。今天就先回家吧。”

小孩兒忘性大,等過一陣,說不定就忘了。

周木木終於鬆手:“好。”

他朝著自家的車走過去,一步三回頭。

周煜林站在原地,朝他揮著手。

上車後,周木木終於忍不住,有些難過地抱緊自己。

過了會兒後,他把小書包打開,一樣一樣把裡麵的零食拿出來,然後拍照發給了周煜林。

不吃藍莓:“這些都是我最喜歡的零食,這次沒讓你吃上,你自己回家時買來嘗嘗吧。都很好吃的。”

周煜林:嗯,謝謝

雖然周煜林的回複,跟以往似乎沒什麼不同,也許是心理作用,周木木就是覺得,爸爸對他冷淡了很多。

回家後,靳修臣叫住他:“要吃飯了,去洗手準備。”

今天靳修臣心情很不錯,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但周木木卻滿臉怨氣,抱著小書包站在客廳裡看著他。

靳修臣:“怎麼了?誰惹你了。”

周木木:“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要學會獨立,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

靳修臣:“??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周木木隻是搖搖頭,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後,他拿出手機,給林敬發消息:“林叔叔,你上次讓我找的東西,我沒找到。”

“我把爹爹的書房,還有家裡到處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林敬秒回:啊,你去他的枕頭裡找,他重要的東西,都愛放那兒

畢竟林敬是靳修臣的心理醫生,病人有什麼秘密,他都套得差不多了。

周木木翻身就下了床,要進行搜索行動。

林敬想起什麼,囑咐他一句:對了,找到後,直接交給周煜林就好

林敬:小孩子不要打開看,少兒不宜

畢竟太過暴力血腥了,有些超出小朋友的接受範圍,他怕周木木看了,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那他不是造孽了嗎。

周木木:“爸爸看了那個,就能確認我是他的寶貝,就會愛我對嗎。”

他就能搬去跟爸爸一起住,永遠在一起嗎。

林敬:對,他想賴都賴不掉

這絕對是能證明,周木木就是靳修臣生下的孩子的鐵證。

哦,如果周煜林信了靳修臣能生孩子,但不信這個孩子是他的,那林敬也沒辦法了。

這就要考驗,周煜林對靳修臣,有沒有基本的信任了。

反正四年前,周煜林是死活不信的。犟種一個。

周木木出了房間,偷咪咪地打量一圈,靳修臣正在廚房忙活。

於是他飛快地溜進了靳修臣的臥室,按照林敬說的,在枕頭的套子裡,找到了一個銀色的U盤。

又麻溜地回了自己房間,拍照給林敬確認。

萬一拿錯就不好了。

林敬:對,就是這個。小孩子不準打開看啊

周木木:好,謝謝林叔叔

林敬:不客氣~

周木木切出跟林敬的聊天界麵,點開同周煜林的對話框。

不吃藍莓:“你明天有空嗎,我想見你,想給你看個東西。”

周煜林沒回,周木木有些失落。

晚飯過後,他又抱著手機等消息。

但直到臨睡前,周煜林的回複才過來。

周煜林:抱歉,有些忙

周木木以為他是推脫:“就一小會兒好嗎。”

周煜林:後麵幾天我都不會出門,因為要參加一個比賽,我的參賽作品還沒完成

周煜林:我需要專心去打磨作品,不能分心,所以不是故意不見你,明白了嗎

周木木失落一瞬,但同時也稍微高興了點:“我明白了,那你什麼時候有空啊。”

周煜林看他那麼執著,歎了聲:“這樣吧,等我比賽的事完了後,我們照樣約在那家寵物診所的門口見麵。可以嗎?”

周木木的心情又好了點,他安靜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你是因為我是靳修臣的孩子,才對我冷淡的嗎。”

周煜林怔了下,這孩子心思也太敏銳了,哪怕他隻是冷淡了一點,都能察覺到。

周煜林你如實回答:不是

其實周煜林今天回來後,他心裡也不太好受。

總是想起周木木那雙帶淚的眼睛,還有周木木為了逗他開心,給他講的笑話。

他能感受到,周木木是真的很喜歡他。

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疏遠,確實有些傷人,周煜林索性就把話問清楚。

周煜林:是靳修臣教你來接近我的嗎,我要聽實話

82 第 82 章

◎你讓我當你的狗好不好◎

語音裡, 周木木小聲否認:“怎麼可能。爹爹還不準我打擾你,連手機上都不準我多跟你聊幾句……”

“是我太想你了。”

他摳著被子上的小象花紋,稚嫩的嗓音難忍委屈:“你都不知道吧。你在國外那些年, 爹爹每年都帶我去看你, 我想離你近一點,他卻不允許。”

“我每次, 隻能站在一個離你很遠的地方,安靜地看上你一會兒。”

“我不喜歡那樣。我想跟你近一點,再近一點。但爹爹說, 我還小, 什麼都不會, 生活都不能自理,我會拖累你……”

小孩兒的聲音很輕, 還有幾分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他反感,周煜林的心軟成了一片。

同時也說不明地, 鬆了口氣。

周煜林垂著眼:但你很乖。很可愛。

周木木忙問:“那你喜歡我嗎。”

周煜林:任何人都會喜歡你這樣的小寶貝

於是周木木笑了:“跟你講,我很聽話的,而且我在學習做家務了,等……等以後,我照顧你。”

周煜林神情變得柔軟:睡吧, 晚安

周木木最後確認一次:“那我們說好了, 等你比賽的事完了後,就在那家寵物診所的門口碰麵,我有東西拿給你。”

周煜林回了個嗯, 放下手機後, 他疲倦地靠在沙發上, 一隻胳膊抬起,搭住眼睛。

回憶了下,寺廟那次巧合相遇,靳修臣看見他,似乎比他還吃驚,應該不是那人故意謀劃的。

也許,他應該試著信任靳修臣的。

既然決定了做朋友,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的話,那豈不是很可笑?還不如當個陌生人。

哪怕現在還做不到信任,起碼在某些時候,也應該理智思考一下,不要很隨意地,武斷地,就擅自把黑鍋扣在靳修臣身上。

冤枉一個無辜的人,周煜林自己也不好受。

他真的不想五年前,因為淩數造成的那種慘劇再發生了。

那會顯得,他很蠢。很好騙。一個成年人,沒有自己的判斷力。

情緒再上頭,也應該理智冷靜地思考。

周煜林輕歎一聲,站起身去喂小狗。

之前滿滿咬了他後,似乎平靜了很多,也不知道為什麼。

小狗的心思也難猜。

周煜林拿了一塊骨頭,在狗窩旁蹲下,想喚它出來喂食。

但滿滿始終把自己藏在窩裡,而且情緒似乎也不怎麼樣,喉嚨裡發出警告的低嗚聲。

周煜林想,是不是他離狗窩太近了,滿滿沒有安全感?

他試圖後退一點,但滿滿的情緒不但沒有緩和,反而開始衝他狂吠。

這情況,讓周煜林一頭霧水。

又怎麼了?

他乾脆把骨頭放在地上,結果他的手還沒收回來,滿滿突然撲過來,凶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咬的是大拇指靠近掌心的位置,周煜林感覺整隻手都麻了下。

飛快地推開滿滿,他迅速站起身後退,跟狗窩的位置保持距離。

這才發現,原來剛才他蹲的地方,有一塊排骨,是他中午喂的。後退的時候,剛好給踩了一腳。

滿滿估計是以為,他要搶食,所以才爆發出攻擊性。

周煜林歎了口氣,看了眼自己多災多難的手。

這次被咬得不重,隻是破了點皮。

一天之內被咬兩次,下午才打了狂犬疫苗的針,應該不用再去打一次吧。

周煜林覺得,他真的有必要好好學習下怎麼調教小狗了。

但現在,還是忙比賽的事情要緊。

就兩三天的時間了。

衛遠甚至發了嘲諷信息來,讓他千萬彆輸了,不然丟人。

接下來的幾天,周煜林都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幾乎不眠不休。

終於到了比賽的那天,他去賽場提交了自己的設計作品,因為連續高強度幾天的工作,人有些累。

想到靳修臣的公司就在附近,他有間獨立辦公室,索性就打了個車過去,準備在公司等比賽結果。

但因為周煜林太累了,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竟然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窩著睡著了。

等醒來時,周煜林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個小毛毯。

他眯了眯眼,懶洋洋地起身。

一杯冒著熱氣的水,被遞到他跟前。

熟悉又溫柔的嗓音響起:“醒了?累壞了吧。”

周煜林順手接過,看了眼靳修臣:“幾點了。你來這裡多久了?不會就看著我睡覺吧。”

靳修臣淺笑:“下午四點。剛來。想跟你一起等比賽結果。”

實際上他來了有兩個小時了,看見周煜林睡得那麼香,心臟軟成了棉花,於是就坐在旁邊,盯著周煜林看了兩小時。

但這種實話靳修臣不敢說,怕嚇到周煜林,給他造成心理負擔。

周煜林掀開毛毯,搖晃著站起身:“我該去會場了,馬上就要公布結果了。”

靳修臣:“我開車陪你去。”

周煜林沒拒絕,兩人坐上車,十分鐘後到達現場。

衛遠已經在那裡了,見周煜林過來,他幾乎是拿鼻子瞧人。

周煜林卻主動跟他打招呼,朝他揮揮手。

衛遠僵硬地愣了下,收回了目光。

很快,頒獎典禮開始,主持人上台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

靳修臣看向周煜林,雖然周煜林麵上很淡定,但他能感受到男人隱藏起來的,細微的緊張。

靳修臣從兜裡摸出一個東西,悄無聲息地把手伸過去,再把那個東西塞進周煜林的手裡。

周煜林:“??”

他低頭看,掌心正安放著一團軟綿綿的塑料小球,球上麵還畫著可愛的笑臉,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但捏起來非常舒服。

周煜林忍不住捏了一下又一下:“這是什麼?”

會場人太多了,嘈雜的聲音交錯。

靳修臣湊近他耳畔,一隻手掩著嘴:“這是捏捏。緩解壓力和緊張用的。”

他今天來公司的路上專門買的,想著,就算周煜林不緊張,給他捏著解壓玩兒也好。

周煜林手指陷進小球裡,忍不住笑了下:“多大了,還玩兒這個。”

靳修臣隻是溫柔地看著他,因為周煜林的笑容而滿足。

不管周煜林多大,在他這裡,都是值得被寵著,被護著的。

走神間,主持人已經開始念獲獎的設計人的名單。

周煜林的情緒瞬間被調動起來。

不遠處的衛遠,也正襟危坐,眉頭緊蹙著,死死地盯著台上的主持人。

第三名是一個不認識的設計師。

第二名,不出周煜林的預料,是衛遠。

聽到自己的名字後,衛遠的心就死了一半了,他這輩子,是不是就是個當第二名的命?!

到了第一名時,主持人故意買了個關子,然後才說:“讓我們恭喜,周煜林先生!”

場下霎時間掌聲雷動,眾人紛紛為他喝彩。

主持人:“周先生是金銳成老教授的弟子吧,金教授如今可是臉上有光了……”

主持人說了很多客套話,周煜林卻都聽不太清了,他耳朵有幾瞬的失聰。

這是他回國後,拿到的第一個全國性的大獎,意味著他在國內的頂級設計師中,有了一席之地,周煜林難免有些激動。

一隻手忽然捏了捏他的大拇指,周煜林回神。

靳修臣輕聲說:“該去領獎了林林。”

後來就是一些簡單的流程,直到頒獎典禮結束,周煜林整個人才如夢初醒。

出了會場後,他看著手裡的獎杯,忍不住勾起笑。

靳修臣看著他閃閃發光的樣子,也很替他驕傲:“晚上去慶祝吧。畢竟這麼大的事兒。”

周煜林有些猶豫。

靳修臣忙說:“公司上下一起慶祝,畢竟你現在是我們公司的王牌設計師了,有些高層想認識你一下。”

“還有你跟衛遠打賭的事兒,剛好可以在飯桌上談好,衛遠已經答應去聚餐了。”

周煜林想了想:“好吧。”

衛遠的事兒,確實該及時處理了,夜長夢多嘛,不然他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周煜林:“你先送我回家,我換身衣服。”

靳修臣頓了下。

周煜林:“怎麼了?不方便?”

靳修臣笑起來:“送你,天堂還是地獄,都方便。”

他隻是沒想到,有一天周煜林會願意讓他接送,他們的關係,真的已經是朋友的程度了。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按照靳修臣分享的地址,周煜林到了公司定的餐廳。

推門進去後,發現屋子裡已經坐了好多人,衛遠也在。

大家看見周煜林進來,象征性地打了下招呼,周煜林也點頭示意作為回禮。

隨後他走進去,挑了衛遠旁邊的位置坐下。

衛遠的眼神滿是不服氣:“彆以為你贏了我這次,你就能贏我一輩子,遲早有天,我會超過你。”

周煜林淺笑:“嗯。我相信你有那個實力。”

這下輪到衛遠卡殼了,他耳朵逐漸發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這是口是心非,故意收買人心的好聽話!”

周煜林:“我隻是實話實說,你確實有成為一流設計師的實力,我是真的欣賞你。”

“如果你覺得我的話好聽,那說明我們很合得來。”

衛遠瞪著他,咬牙切齒:“誰跟你合得來。”

又來了,他每次跟這個人交鋒,都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而且怎麼回事,心裡還有股子酥酥麻麻的爽感……

他根本就不是那種,愛聽漂亮話的人!

這一定是什麼蠱惑人心的高級手段,他絕對不能中招!

周煜林給他倒了杯茶:“但這次比賽,你確實輸了。來我的工作室吧。我需要你的才華。”

衛遠斜眼瞥著那杯茶,哼了聲:“我願賭服輸。去就去,怕你啊。記住你承諾過我的工資。”

周煜林淺笑:“好。我就知道你很講信用。不愧是我欣賞的人。”

衛遠雙手緊握成拳,從耳朵紅到了脖頸子:“誰要你欣賞!”

兩人聊完事情,周煜林抬頭發現,靳修臣還沒來。

他想著,要不他今天就先走,本來就不適應這種人多的場合,他又是因為衛遠才來的。

如今衛遠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他就沒必要再待下去了。

周煜林給衛遠打了下招呼:“我先走了。後麵我租好工作室的辦公樓後,再發消息通知你。”

他說完就站起身,轉身正要走,忽然有人叫住他。

“周老師,周老師這就著急走啊,坐下來喝兩杯嘛。”

那人是個頭頂禿成了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公司的某個高層,但周煜林不認識。

於是他隻是禮貌回說:“不了,我不喝酒。你們喝好,我先回家休息了。”

地中海卻說:“誒,周老師先彆走。公司這邊,還有些事兒需要您配合,得跟您交代清楚。”

周煜林眉頭很輕地蹙了下,他記得,靳修臣發給他的合同裡,寫明了,他不需要配合公司的任何事,他的本職就是給公司做珠寶設計。

但又想,或許是他看漏了,或者忘記了某些條款呢。

周煜林:“大概是什麼事。”

地中海笑嗬嗬的,端著一杯酒過來,又給他滿上了酒:“周老師先喝酒,咱喝酒聯絡下感情,再談事情就容易了不是。”

周煜林堅持:“我不喝酒。”

地中海臉色難看一些了:“您這樣,怎麼在職場上生存呢。該喝的酒,還是得喝。”

周煜林隻是重複:“我不喝。如果你硬要我喝……”

他抬手,端起酒杯,然後潑地上了:“這樣就當我喝了吧。”

這舉動,無疑於當場下了地中海的麵子,他臉都綠了。

周煜林把杯子放回去:“有事說事。沒事我要走了。”

地中海忍著脾氣:“首先就是宣傳工作吧,您現在也算是有一定的號召力了,過兩天公司會有個采訪會,您得出席一下,配合給公司做宣傳。”

周煜林抿緊了唇:“這個,不是我的工作。合同裡沒寫。”

他最討厭這種冠冕堂皇的社交,如果合同裡有這一條,他根本不會簽。

另一個留著胡子的男人說:“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你既然來了我們公司,現在是我們公司的人,就得服從公司的管理。”

“就算你拿了全國賽事的第一名又怎麼樣,還不是資本的一條狗。公司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他明白了。

活了這麼多年,周煜林一直知道,職場會有一種‘服從性’測試。

總的來說就是,老板檢測下屬有多聽話,方便拿捏他們,同時也是借機彰顯自己的權威。

但因為以前周煜林都是在靳修臣的公司工作,後來在國外留學畢業後,進的也是老師的公司,算是一直有人罩著他。

所以他基本沒在社會上吃過苦,也沒經曆過一些烏漆醃臢的事兒。

今天還是周煜林第一次碰到這種,確實挺敗壞心情的。

如果他妥協了,那就說明,他在‘服從性測試’中,選擇了服從。

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隻有對方得寸進尺,而他被不斷壓榨的份兒。

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後,周煜林反而平靜了:“我隻按合同裡寫明的規章辦事兒。如果你們想要增加我的工作量,讓你們老板來跟我談。”

胡子男人發出嗤笑:“你不會以為自己拿了個獎,就多偉大了吧?還配見我們老板? ”

像這種自命清高的藝術家,他們見得多了,早就能很熟練地對付這些硬骨頭。

公司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去捧周煜林,沒道理他成功名就了,就要一腳踢開公司。

胡子男人:“你要是不願意配合,你信不信,公司有辦法分分鐘讓你身敗名裂。”

周煜林最不怕被人威脅,他淡淡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正要說什麼,一道低沉的嗓音先他一步在屋裡響起。

靳修臣:“你要怎麼讓他身敗名裂。”

屋內眾人,幾乎是噌地一下,整齊劃一地站起了身:“老板。”

外麵下著雪,靳修臣站在門口,他的頭發和衣服上,還殘留著細雪,他脫下外套,隨手遞給張凱,這才信步走進屋內。

胡子男人覺得老板來了,有人給自己撐腰了,沒有理氣也壯:

“老板,就這位剛拿獎的大~設計師,架子可大了,讓他配合公司做一點宣傳活動,他都不肯。”

這時一直安靜的衛遠,忽然跳出來說:“明明是這兩個欺負人,合同裡都沒寫,那人家憑什麼要做額外的工作啊。”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淺笑起來。

看吧,他就說衛遠這個人,不壞的。

他這輩子,除了靳修臣,就沒看走眼過人。

見周煜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衛遠牙都咬緊了:“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趁著老板在這兒,你趕緊解釋啊。”

周煜林卻隻是安靜地看著靳修臣:“需要我解釋嗎。”

屋裡沒座位了,靳修臣站著掃視一圈兒,對周煜林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起身讓座。

靳修臣挨著周煜林坐下,雙手合十擱在桌上,笑容柔和:“不需要。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能強迫你。”

胡子男和地中海麵麵相覷一番,為難:“但是老板,宣傳部的人,已經替周老師接了幾個采訪了,他不到場,回頭媒體那邊就該說我們沒信用了。”

周煜林眉頭皺起,正要說‘誰讓你們替我做主的’,靳修臣又搶先他一步開了口:

“誰讓你們替周老師接采訪的?沒有事先跟老師商量,出了這種事,誰接的,誰去處理,處理不好,就是工作能力不行,公司不養廢物。”

男人嗓音淡淡的,聲音也不大,卻擲地有聲,山一般有威嚴,壓得人喘不過氣。

滿屋寂靜,地中海和胡子男人根本不敢出聲。

周煜林心裡的火,忽然就消散了。

這時,他袖子被扯了下,周煜林低頭,就見靳修臣正望著他笑,用口型說:“林林,坐下來。”

周煜林依言坐下。算了,這種事出身社會多的是,不值當他在意。

靳修臣對著滿屋的高層說:“以後周老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沒有權利管他。誰要非得朝他打一杆子,就是跟我過去不去。”

大家都連聲說是,同時也都不理解,靳修臣這種身份,為什麼要這麼討好一個設計師。

趁著所有人在懵逼的空擋,靳修臣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同周煜林輕聲說:“林林,喝水嗎,今晚有麻辣小龍蝦,你以前最愛吃,我特意讓餐廳做的,等會兒我給你剝蝦好不好。”

周煜林:“不用。”

靳修臣卻自顧自地,拿起周煜林的杯子,想給他倒水,卻忽然聞到一股酒氣。

他把杯子湊近鼻子,仔細聞,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

半晌後,靳修臣不輕不重地問:“誰讓周老師喝酒了。”

眾人齊刷刷看向地中海。

地中海瞬間就慌了,他隻是,按照以往的慣例,在飯桌上用喝酒做一點服從性測試,想管教一下這個設計師……

靳修臣看向他,卻是笑著的:“沒事,彆緊張,我就問問。”

又滿臉親和地對大家說:“周老師胃不好,喝不了酒,大家就當放他一馬吧。”

眾人配合地哈哈笑起來,活躍氣氛,隻有地中海滿額頭冒汗。

他總感覺,他今晚要出事兒。

屋裡的氛圍緩和很多了,這時,周煜林忽然起身。

靳修臣抓住他胳膊:“林林,去哪兒。”

周煜林:“我上個廁所,等會兒回來就走。”

靳修臣:“好,我送你吧。”

周煜林沒拒絕,自己出了包間,衛遠緊跟他身後。

等他走了,靳修臣忽然拍拍手:“老張也算是我們公司的老臣了,趁著今晚這個機會,讓我們多敬他幾杯。”

又笑眯眯地看向地中海:“老張啊,這裡的酒可都是好酒,一瓶好幾千上萬呢。我剛才叫了十瓶,你今晚敞開了喝,就當享受一把。”

地中海腿肚子都發抖,他就知道,他今晚要完。

地中海跟著靳修臣七八年了,這兩年,靳修臣吃齋念佛,信了佛教,脾氣好了不少,也不像以前那樣滿身戾氣,做事不擇手段了。

但他們這些人,還是怕靳修臣。

總覺得,靳修臣這人心裡裝著一頭野獸,雖然這兩年,這頭野獸被關了起來,但隻需要一個觸發開關,野獸出籠,照樣恐怖。

地中海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他明白,他今晚可能,倒黴催地觸到了靳修臣的開關。

其他人聽到靳修臣這話,還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嗎?

為了討好老板,拚命給地中海灌酒。

胡子男拍拍地中海的肩,同情道:“安心,我給你叫救護車了,等會你人一倒,立馬就送去醫院。”

地中海閉了閉眼:“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我有預感,你也要完。”

周煜林上完廁所,在洗漱台洗手,抬頭時卻從鏡子裡瞥見了衛遠。

他禮貌淺笑:“好巧。”

衛遠雙手抱臂,靠在牆邊:“你跟那個靳修臣,什麼關係?”

他就坐在周煜林的旁邊,兩人之間的小互動,能瞞過其他人,但瞞不過他。

又想起那天麵試時的事兒,很明顯靳修臣在給周煜林放水。

要說這兩人之間,沒點什麼,他是怎麼都不信的。

周煜林頓了下,收回目光,繼續洗手:“朋友關係。”

衛遠冷哼一聲:“你把彆人都當傻子吧,全世界就你一個聰明人。”

周煜林直起身,從鏡子裡同他對視:“那你想要我怎麼回答你。我跟他之間的事兒,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衛遠:“問一問還不成?我接下來,可是要進入你的工作室,還要跟靳修臣的公司簽合同,這可都是因為跟你的那個賭約。”

“你不理解,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一步錯就是萬丈深淵,總得謹慎些吧,我不問清楚,心裡沒底,萬一你倆聯合坑我呢。”

周煜林歎了聲:“算了,告訴你也沒什麼。”

“他以前,是我的愛人。但已經分手五年多了。現在就隻是朋友關係。”

屋裡安靜好半晌,衛遠驚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衛遠:“難怪,難怪他剛才,那麼給你出頭,你們是複合了嗎?”

周煜林眉頭跳動一下:“沒有。”

衛遠顯然不信:“沒有他還那麼維護你?”

周煜林麵色淡了下來:“這些跟你沒關係。還有彆的要問嗎。”

衛遠:“我不信。”

周煜林拳頭微微握緊:“事實就是這樣。”

衛遠看他一副要急了的樣子:“我就問問,你這麼生氣,是不是他把你甩了啊?那我跟他公司簽合同,未來你倆關係有變數,會不會影響我?”

這人真的情商很低,很沒有眼力見兒,有時讓人挺生氣的。

周煜林語氣冷了點:“是我把他甩了。我不要他了。就這樣。”

衛遠哦了聲,若有所思:“那你以後還要他嗎?”

周煜林忍無可忍:“不要。我不要他了。以後也不要。”

突如其來的安靜

衛遠也像是被按住暫停鍵的雕塑一般。

周煜林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扯過盒子裡的紙巾,擦擦手就要離開。

結果剛轉身,就看見靳修臣站在門口。

男人的麵色很平靜,正如潭水般平和地望著他,隻是眼眶通紅,眼底還有血絲。

周煜林心口堵了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衛遠擠開他出去:“那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衛生間裡的燈光有些昏暗,兩人麵對麵站著,互相對峙,很久都沒有動。

直到周煜林忽然醒過神,不是,他剛才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他為什麼要心虛。

周煜林動了下,結果靳修臣也動了。

靳修臣長腿邁進衛生間,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周煜林下意識後退,直到他的手,摸到了身後的牆。

眼看靳修臣靠他越來越近,那張帥氣的臉朝他過來,周煜林神經有些繃緊了,他慢慢皺起眉:“你乾什麼。”

靳修臣垂著眼,很難過的樣子,低聲喃喃:“你不要我了……以後也不要是嗎……”

一股渾濁的酒氣,隨著他的靠近,將周煜林整個人包裹住。

他才發覺,這人喝醉了。

周煜林彆開臉:“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靳修臣的身體顫抖了下,他似乎在笑:“是,我早就知道,但親口聽見你說,還是好難過,好難過……”

他捉起周煜林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你摸摸,它碎了。”

周煜林心頭一跳,下意識要把手撤回來,但掙紮了好幾下,都沒成功,他隻能皺著眉說:“你喝醉了。快放開我。”

靳修臣卻像是沒聽到一般,還捏著周煜林的手指,戳戳自己的心臟,自言自語:

“它因為你,碎了好多次,但又因為你,不斷地自我拚湊起來,愈合,然後再碎,再愈合……我快被折騰死了。”

忽然有一股酸澀感湧了上來,像是沒熟透的檸檬,酸得周煜林喉嚨發堵,說不出話來。

靳修臣輕輕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頸窩:“林林,我好苦,心裡苦。我知道我活該,也沒有資格在你麵前說這些話……”

“我就是,就是,忽然之間忍不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聽著他的碎碎念,周煜林靜默了很久:“鬆開我吧。你喝醉了,該回家休息。彆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來。”

靳修臣卻忽然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後悔的事?什麼事?”

周煜林垂下眼:“會讓我厭惡你的事。”

‘厭惡’兩個字,像是一把尖刀,刺進靳修臣的胸膛,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靳修臣眼眶越發紅了,執著又痛苦地看著周煜林:“那你收回那句話。那句以後也不要我的話。”

“我會死的。我就因為這麼個希望,才活著,如果這個不可能了,我真的會死……”

周煜林怔了下,他想起了在寺廟時,那個解簽的大師說的話。

這些年靳修臣就是因為,相信著他們會重逢,相信他們還會在一起,相信自己會回到他身邊,所以才能好好治病,好好活著。

這件事,對靳修臣來說,就是活著的希望。

耳邊,男人乞求的嗓音還在繼續:“林林,你行行好,就當騙騙我好嗎,騙我說收回也好,我真的會死……”

周煜林眼睛變得酸澀,指尖蜷縮起來,卻說不出話。

他沒辦法騙靳修臣,到目前為止,他心軟過,也同意了跟靳修臣做朋友,甚至在嘗試給靳修臣多一點信任。

但他唯獨,沒有想過,要跟靳修臣複合。

一次都沒有,一丁點念頭都沒動過。

他不是個會因為心軟,就吃回頭草的人。

因為心軟就回頭,那不是蠢,那是惡毒,對自己惡毒。這種人,活該一輩子都過不好,一輩子吃渣男的苦。

周煜林撒不來謊,給了人假的希望,那是不道德的事。

等以後假希望破滅時,難道不會更痛苦嗎。

在他猶豫的時候,靳修臣眼裡的光,一點一點暗淡了下去,最終變成了死亡的星星,碎成了一地。

但當他低頭,看到周煜林因為被小狗咬,而貼著創口貼的手時,一簇火苗又噌地燃氣。

靳修臣抓著他的手,著急忙慌地說:“林林,你把我當你的狗好不好,求求了。”

周煜林完全理解不了,這人的思維是怎麼跳躍的。

連這種自我羞辱的事,都能做得出來。

周煜林:“你真的醉了。”

靳修臣抱緊他:“不,你就把我當成一條狗……”

狗咬了周煜林一次,周煜林原諒了它,還願意讓它待在自己身邊。

甚至咬了周煜林第二次,周煜林還是會原諒它,不把它拋棄。

靳修臣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就不行呢。

他隻是,咬了周煜林一口,然後周煜林就永遠地拋棄了他。再也不願意要他。

為什麼不把他當狗……他寧願自己是周煜林身邊的一條狗。

靳修臣乞求又可憐地望著他:“你讓我當你的狗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了。”

周煜林用力推開他:“靳修臣,彆發瘋。”

靳修臣那麼委屈,委屈得眼淚流了下來,他發狠地把周煜林推到牆上,又怕周煜林的背撞到牆,會不舒服,用手悄悄墊著。

然後就那樣失神又瘋狂地看著周煜林。

他想這個人,想瘋了,但他怎麼努力,都無法觸碰到。

就讓他,借著這次醉酒,大膽一點吧。

於是靳修臣低下頭,在周煜林的臉上親了一口。

一瞬間,周煜林心臟狂跳,他僵硬得仿若一尊雕塑。

反應過來後,他反手就是一個巴掌,甩到了靳修臣臉上。

【作者有話說】

滑跪道歉,因為太想把這章寫到我想要的位置了,所以來晚了ORZ

一般,我沒掛請假條,就是當天12點前必然更新哈,麼麼麼QVQ

83 第 83 章

◎林叔叔讓我把這個給你看◎

啪的一聲脆響, 那麼清晰又響亮地落下。

靳修臣被打懵了,巴掌的衝勁兒讓他不自覺踉蹌著後退了兩步,然後就那樣木然地站在那兒, 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

周煜林打人的那隻手, 因為剛才用的力道有點大,掌心有種酥酥麻麻, 火辣辣的感覺。

他把控製不住微微顫抖的手,藏進袖子底下,想掩蓋自己這一瞬的狼狽。

又怕會惹怒靳修臣, 讓他發瘋, 到時候自己招架不住, 下意識往旁邊走了兩步,跟靳修臣保持距離。

但靳修臣回過神後, 卻出奇地平靜,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打紅的臉。

死死地看著周煜林, 嘴角緩慢地,扯起了一個笑。

他笑得很溫柔,還有點爽,好像剛才不是挨了一個巴掌,而是被親了一口。

周煜林看著他這瘋癲樣, 微微蹙眉。

靳修臣動了, 上前兩步。

周煜林下意識想後退,但又覺得自己退了就是怕了,他攥緊了手強硬地控製著理智, 站在原地沒動。

靳修臣看出他的戒備:“林林, 彆怕我。”

隨後他牽起剛才周煜林打他的那隻手, 把周煜林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又怕弄疼他,沒敢用力。

靳修臣拇指摩挲著周煜林的掌心,看見他手都紅了,無奈又寵溺地歎了口氣:

“林林你真傻,打我隻會讓我爽到,讓你自己手疼。何必。”

“你要真想讓我疼,張張嘴,告訴我你不愛我,不要我,這會比讓我死、讓我下地獄、讓我千刀萬剮都難受百倍。”

周煜林用力把手從他的掌心抽回來,從剛才那個吻開始,他的心臟就跳得很快,快得他仿佛要不能正常呼吸了。

心口有什麼東西滾燙發熱,像是要衝出胸膛,讓他難以自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但直覺告訴他,不能再跟靳修臣待在一起。

周煜林把人推開,自己往門邊走,在踏出廁所的前一刻,他偏頭冷著聲同靳修臣說:“希望你酒醒後,對你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不要後悔。”

“後悔也沒用了。”

酒精已經完全發酵,靳修臣的腦子被麻木。

他還沉浸在剛才偷吻的那種愉悅感中,回味著周煜林的觸感和氣味。

聽到這話,隻是眯起眼,陶醉地看著周煜林,笑得癡迷:

“不後悔。能親你,死了都值了。”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果斷轉身離開。

瘋子。

外麵下著雪,從餐廳出來後,被冷風一吹,周煜林緊繃的神經才緩和一些。

在街邊隨手攔了一輛車,上車後,周煜林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腦子卻不肯放過他,不斷地回放剛才那個柔軟的吻。

還有靳修臣可憐巴巴,像隻被拋棄的小狗一樣,委屈地求著他收回那些話的樣子。

周煜林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那隻打靳修臣的手。

其實那一巴掌,是他下意識的反應,就像是被猛獸侵略領地後,本能地帶有攻擊性地還擊。

但打完後,周煜林卻並不後悔。

心裡隱隱感覺,如果不打這巴掌,會有讓他害怕的事出現。

他將無法麵對自己。

周煜林忽然醒悟,他跟靳修臣之間,他要麵對的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他鬥爭的對象,也不是靳修臣,而是他自己。

但具體的,周煜林卻沒頭緒,他隻覺得心裡很亂。

索性揉了揉頭,不再去想。

回家後,今天韓美美師姐也加班,家裡隻有滿滿孤零零地等著他。

周煜林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很輕地歎了聲。

他還是不習慣孤獨,也不喜歡孤獨。

跟靳修臣分手五年多了,周煜林仍然沒有習慣一個人。

這不是因為靳修臣,而是因為,他本質就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

所以他才會養小狗,所以小狗咬了他好幾次,他都舍不得扔。

周煜林需要有什麼,陪著他,堅定地陪著他,在他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位置。

滿滿今天也不怎麼親人,見周煜林回來,隻是趴在狗窩邊,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珠子望著他。

那模樣,同以前伴伴守望著周煜林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周煜林看了一眼,心口跳了下,有很多美好的回憶瞬時湧了上來。

比如曾經靳修臣把伴伴送給他時,帶著笑的少年模樣。

比如他們一家三口在小彆墅生活時,他窩在沙發上抱著伴伴,靳修臣抱著他,兩人甜蜜幸福。

比如他們帶著伴伴一起出去玩兒,他逗弄伴伴時,靳修臣就站在旁邊,用滿是愛意的眼神看著他們。

這些美好的回憶,周煜林一直都記得,他不願意忘記。

如果這些他都不要,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那真就是一片孤地,孤獨到讓人絕望。

但平時,周煜林很少想起來,他隻告訴自己,過往的人生他很幸福,幾乎沒有遺憾,隻管往前走就好。

今天那些回憶,卻走馬燈一樣,頻繁地在他腦子裡閃爍。

周煜林閉了閉眼,扔了塊骨頭進狗窩,把滿滿騙了進去,然後將狗窩的拉鏈拉上了。

這樣就看不見了。

這樣就不會想起了。

起碼今天,他不願意去想起。

隨便洗漱了下,周煜林準備上床休息,睡著了就不會亂想了。

臨睡前,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藍莓:明天見麵哦,你的記憶沒被大腦吃掉吧

周煜林:嗯,我要睡了,晚安

不吃藍莓:好吧,明天見

到了約定見麵這天,剛好是周末,周木木也不用上學。

他把偷來的U盤,小心翼翼放進自己的書包裡,背上小書包就要出門。

悄咪咪地把房門打開一條縫,然後就看見,靳修臣正癱坐在地上。

男人的麵前,是一堆的果酒瓶子,他看起來特彆頹喪,難過。

周木木怔了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站在靳修臣麵前:“爹爹。”

靳修臣抬頭看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朝他展開手臂。

於是周木木就乖巧地撲進他懷裡,細小的胳膊摟著他脖子。

然後像過去幾年,每次靳修臣發病時一樣,輕聲又耐心地哄著他:

“爹爹乖,爹爹不難過。世界上所有的快樂啊,都來看看我爹爹。”

靳修臣抱著他,把臉埋在他小小的胸膛裡,悶聲帶著很重的鼻音說:“木寶,你爸爸這次,估計再也不會理我了。”

昨天靳修臣回到家,半夜時就酒醒了。

想起自己做的一切,他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巴掌。

怎麼就沒控製住呢。

靳修臣發消息給周煜林道歉,但對方一直沒回,到今天一整天都快過去了,還是沒回。

肯定是生氣了。

他真混賬。

靳修臣難過得要死了,想喝酒,但怕自己喝醉了,又做出什麼混賬事,跑去打擾周煜林,隻能用幾乎沒什麼度數的果酒,排解一下。

周木木摸著他的頭:“爹爹不怕,還有我在。我會陪著你的。”

靳修臣眼眶發熱:“我還以為,你心裡隻有爸爸。”

周木木無奈地歎氣,搖頭:“傻爹爹。我們之間這麼多年的感情了,難道還要我每天都告訴你一遍,我很愛你嗎。你不肉麻嗎。”

靳修臣被他大人一樣的口吻逗笑了:“那還是彆了。”

周木木拍拍他的肩:“我失去爸爸很多年了,所以我多想他一點,這有什麼不對嗎。如果你吃醋了,那以後我也多想你一點,好不好?”

靳修臣笑著抱緊他:“那你還是多想爸爸一些吧,爸爸是很個怕孤獨的人,他需要你想著。我有你陪著就好。”

有這麼暖心的小寶貝陪著,真的很難不被治愈。

這些年,要不是周木木的陪伴,靳修臣很難撐下來,周木木對他來說,是跟周煜林同等重要的存在。

靳修臣:“你那天,還說什麼你不在了,你要去哪裡?”

周木木眨眨眼:“這是我的隱私,你怎麼還沒學會禮貌。”

靳修臣直樂:“好吧。”

周木木鬆開他,背上自己的小書包:“現在我要出門一趟,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來。”

靳修臣朝他揮手:“去吧木寶。”

周木木出了門,最後再看了靳修臣一眼。

他是想搬去跟爸爸住,但他又不是不要爹爹了。

他心裡從來都不是隻有爸爸,他心裡裝的,是一家人。

一家三口。

一個都能不少。

那麼想回到爸爸身邊,也隻是為了,能作為紐帶,早日讓一家人團圓。

周木木很清楚自己的作用,他就是爸爸和爹爹的助攻。

寺廟那次,他就做得很好呀,起碼爹爹和爸爸的關係緩和了好多。

周木木這麼想著,點點頭,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

他真棒,這個家,沒了他真不行。

周煜林跟周木木兩人,一大一小麵對麵站著,大眼瞪小眼。

周煜林不自在地咳了聲:“那個,你說有東西想給我看,是什麼?或者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你喜歡喝奶茶嗎?”

周木木隻是看著他搖頭,然後把書包從背上卸下來。

那麼小的一個人,小胳膊捧著那麼大一個包。

周煜林忙伸手去接住,幫他把書包拿著。

然後看著周木木小手伸進書包的口袋裡,掏了好一會兒,掏出來一個U盤,神情認真地遞給他。

周煜林接過,為難道:“我今天出門沒拿電腦,看不了。”

看著周木木失落的樣子,他於心不忍,抿唇:“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看完後還給你。”

周木木眼睛亮了幾分,忙點頭:“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去你家嗎?”

周煜林淺笑:“當然。”

於是十分鐘後,兩人窩在了客廳的沙發裡。

周煜林拿來電腦,想了下,又用盤子裝了一些零食,放在周木木麵前:“吃吧。”

小孩兒應該都喜歡這些。

周木木有些拘謹,雙腿並攏,小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坐得很板正,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一顆糖握在手心裡。

這是他第一次來爸爸家,不能表現太差。

不然爸爸以後就不讓他來了。

他想著,乖一點,再乖一點。

周煜林把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心都化了。

很小幅度地摸了摸他的頭:“放鬆,沒事的。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說完他扭開頭,把視線挪開,試圖這樣讓周木木放鬆些。

周煜林打開電腦,插上U盤。

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視頻,一開始就隻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白色的天花板,大理石的地板,屋裡除了床,什麼都沒有,連桌子都沒有。

周木木也湊過來看。

雖然林敬說,他自己不可以打開看,但現在他不是自己,他跟爸爸在一起,他可以看。

周煜林問他:“這是什麼?”

周木木搖搖頭:“不知道。林敬叔叔讓我把這個給你看的。”

提到林敬,周煜林很快想起,這個人,是四年前靳修臣的私人醫生。

然後想起了,林敬曾經認真地告訴他,周木木確實是他的孩子。

屋內變得安靜,周煜林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像是有著某種預感一般,眼睛盯著屏幕,他的神經開始進入緊張狀態。

過了幾十秒,屏幕上的房間裡,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靳修臣。

男人的狀態很差,整個人氣場頹喪,滿臉的死氣,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草。

他就那樣滿眼無神地坐在床邊,望著半空,不知道在看什麼。

過了會兒,林敬進來了,對著攝像頭開始報備記錄:“今天是8月2號,病人遭受了精神上和心理上的雙重重創,目前是重度抑鬱加躁鬱症,有很高的自殺傾向。”

“狀態已經非常糟糕。我需要把他監控起來,不讓他傷害自己。”

看到這裡,周煜林怔了下,雙手緩緩緊握成拳。

視頻的左上角有實時日期,顯示著年月日,那剛好是周煜林五年前,剛出國留學後的幾天。

那時他不知道靳修臣病了,隻覺得這個人,惡劣,喪心病狂,難以理解,讓人惡心。他隻想拚命地逃離。

原來,原來那時,靳修臣的病已經那麼嚴重……

林敬低頭翻了翻一個本子,繼續說:“懷孕三個多月了,一共13周。”

他把彩超對著鏡頭展示了下,上麵的嬰兒還沒成型,隻是很小的一坨:

“因為男性懷孕生子太過特殊,國內沒有先例,我翻閱了很多書籍,從國外找到了一些相似案例,希望有幫助。”

“這個過程,會非常危險,再加上病人此前有過跳樓的激烈自殘行為,還有其他意外,他的身體損傷很嚴重,胎象已經不穩,我需要開一些猛烈點的藥,先保住孩子。”

林敬把藥單子也對著攝像頭展示了下,然後他朝靳修臣走過去:“我明天再來看你,好好睡一覺。安眠藥我會讓人按時按量給你送過來。”

靳修臣隻是木然地坐著,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等林敬走後,他還是坐在那裡不動。

接下來視頻裡都是5倍速的播放時間。

窗外的天逐漸黑了,牆上的掛鐘顯示,已經到了午夜十二點。

但靳修臣還是坐著,忽然,他整個人抖了下,然後倒在地上筋攣起來。

第二天林敬來的時候,看見他眼底青黑,皺眉:“你為什麼不睡覺。安眠藥吃了嗎。”

靳修臣整個人是木然的,兩隻眼睛,無意識地流著淚。

他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在流淚,雖然他已經對悲傷麻木了,但他的身體還沒有。

靳修臣張著嘴,緩緩地:“睡不著。吃了藥也睡不著。”

他望著半空,僵硬笑起來:“我聽見,林林在跟我說話,他讓我去死。”

又抓抓自己的頭發,抱著腦袋喃喃道:“他都不了解我。他不懂我……”

“死算什麼……算什麼啊。活著,然後失去他,對我來說才是最痛的。”

林敬看他這個樣子,有些一言難儘。

靳修臣忽然又說:“林林是不是也知道我很痛苦,所以想讓我去死?其實他也是關心我的對不對?他也知道,死對我來說,才是解脫……”

林敬:“你清醒點!沒有人跟你說話,這間屋子,隻有我跟我的助手進來過。那些,都是你的幻覺。”

靳修臣搖頭:“不。我都聽見了,就是林林在跟我說話,他的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

林敬閉了閉眼:“靳修臣,你是想放任自己做個瘋子嗎。如果是,那我就沒有醫治你的必要了。”

“你就瘋下去吧。等那個人回來,看到你這幅樣子,隻會徹底厭惡你,那你們就再也沒可能了。”

恍若晴天霹靂,靳修臣猛地醒過神來,臉上浮現出了掙紮的痛苦表情。

他緩緩地,把自己蜷縮在牆角,雙手抱著膝蓋,整個人控製不住地顫抖:“不要……”

林敬:“那你就配合我一些,好好治病。彆忘了你肚子裡還有個孩子。”

他故意提醒道:“那是他的孩子,流著他的血,你要殺死他的孩子嗎。”

靳修臣抬起頭,恐懼地睜大眼:“不要!我治,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林敬鬆了口氣:“把藥吃了,晚上睡不著也閉上眼,總會睡著的。”

靳修臣連連點頭。

林敬走到鏡頭前,進行記錄報備:“病人已經出現了幻聽,還有軀體化症狀,包括但不限於四肢僵直,無意識發抖,也許還有頭痛,心臟發痛……”

“心理上和神經上都比較脆弱,但還有基本的意識,大概是因為心裡有牽掛,這樣的話,至少不擔心他真的自殺。”

又過了一段日子,靳修臣的肚子,肉眼可見地稍微大了點。

冬季的貼身保暖衣,他穿上時,肚子那塊會鼓起來一些。

林敬給他置辦了寬鬆些的衣服。

但懷孕讓他的情緒更加敏感,抑鬱症和躁鬱症加重。

有時候靳修臣會突然莫名其妙地,陷入暴躁模式,比如吃飯時,忽然摔碗。

然後用碗碎裂後的陶瓷片,在自己的胳膊上,留下很多劃痕,深刻見肉。

屋裡白色牆壁,開始染上血漬。

他情緒的極不穩定,和身體的疲勞虛弱,導致了胎像不穩,已經到了威脅靳修臣生命的地步。

但這也不能怪靳修臣,抑鬱症和躁鬱症這麼嚴重,患者根本就不能自控,他們甚至連自殘,都是無意識的行為。

林敬嚴肅地考慮很久,最終他沉重地跟靳修臣說:“這個孩子,可能保不住了。打掉吧。”

平時一直了無生氣的人,眼睛忽然就有了神,靳修臣緩緩看向林敬,平靜又冷漠道: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林敬咬牙,定定地看著他:“這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不打掉孩子,你會死。”

靳修臣扯了下嘴角,像是在冷笑:“死?我怕死?這是我跟林林之間,唯一的聯係了,如果沒有了,我活不活又有什麼關係。”

林敬也有些生氣了:“但我沒那麼大的本事讓你生下他!”

靳修臣安靜了會兒,乞求地望著他:“幫我。隻要你幫我,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得出來。”

林敬閉了閉眼:“你真的很有可能會死。你都死了,再生下這個孩子,又有什麼意義?就算周煜林因此感動,回頭,但你也已經死了。懂嗎?清醒點。”

靳修臣笑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我愛他,愛到哪怕是跟他有一點關係的一切,我都會用心去愛。”

“說真的,我很惡心這個世界,但我愛他,他在這個世界裡,所以我願意愛這個世界。”

“更何況,這是他的孩子,跟他流著一樣的血,我就是死一百次,我都要生下來。”

林敬後退兩步:“你瘋了,你真的是個瘋子。”

哪怕自毀,也要愛那個人,這種愛,讓林敬無法理解。

是個正常人,都無法理解。

靳修臣求著他:“所以你幫幫我吧。我這輩子,除了林林,從來沒求過誰,沒低過頭。”

在他幾歲被傭人欺負時,在那些人把煙頭燙在他肚子上時,哪怕痛到昏厥,他寧願把嘴唇咬爛,都不開口求饒哭泣。

在他十幾歲被父親趕出家門時,就算身無分文,流落街頭,他也沒有回去低頭。

在他無數個生存艱難的時候,哪怕對方明確告訴他,隻要他低頭,隻要他乞求,就能讓他過得輕鬆,但他也從來沒開過口。

靳修臣有自己的驕傲,但現在他低下了頭:“我求你。”

林敬安靜了很久,煩躁地撓撓頭:“我想想辦法。”

保胎的過程很艱難,林敬每天挑燈夜戰查資料,靳修臣遭受著身體上的摧殘折磨。

又過了一段時間

胎兒總算穩定了,但靳修臣的情況更嚴重了。

沒辦法,他的苦在心裡,隻要病根沒除,他就很難好起來。

林敬出現在鏡頭前時,神色也逐漸嚴肅:“今天是10月5號。病人病情加重,幻覺幻聽加重,經常會一個人自言自語,無意識流淚。”

“軀體化症狀嚴重,稍微拿重一點的東西,就會手抖,耳鳴,心臟疼。自殘傾向更加嚴重,看來我需要給他做好一些必要的準備了。”

說到這裡,林敬停頓了下,看著發呆的靳修臣抿了下唇:

“也許,他的求生意識,和自控能力,都要比我想象中強大。他手腕上的傷口,每一道都很深,但每一道都避開了大動脈,那麼多傷口,不可能是巧合,隻能是,病人在有意識控製自己。”

“不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嗯,胎兒發育正常,隻是有些虛弱。5個月了,已經穩定。”

林敬又朝著鏡頭,展示了一下彩超片子,此時的周木木,已經有了‘人’的基本形狀,能看出四肢。

後來,林敬把靳修臣吃飯的碗,換成了鐵的盆,摔不壞,也沒什麼攻擊力。

靳修臣很生氣,卻沒辦法,他心裡積壓的痛苦無法排解,隻能開始用頭撞牆,撞地,撞得頭破血流。

以及咬自己的手,咬到滿手是血,牙印深得能看見骨頭。

林敬來看他的時候,都被嚇到了:“你真是瘋了!”

靳修臣眼裡無光,喃喃著:“冬天了,美國的冬時令冷嗎。林林有好好穿衣嗎。”

“他胃不好,冬天還愛吃辣火鍋,胃疼時我不在他身邊,他要怎麼辦……”

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機械地看向林敬:“我剛剛,在說什麼事來著?”

林敬心口一堵:“你說冬天冷。沒事,我讓人給你換厚點的被子。”

靳修臣垂下眼,神色溫柔:“是啊,冬天了,林林最怕冷了。他最喜歡冬天時吃火鍋,也不知道國外有沒有,正不正宗。”

“林醫生,你幫我交代一下我的助手,讓他雇一個人,在美國開一家火鍋店,就開在林林住的地方附近。”

“他吃不到熟悉的味道,會不安。彆看他那樣,其實他那個人很怕孤獨……”

林敬眼睛酸澀得厲害,悄悄抬手摸了把眼。

媽的,這個傻逼,繞來繞去話題都離不開周煜林。

都病成這樣了,事兒都記不清了,卻記得周煜林愛吃什麼,哪怕掐斷他的話題,他還是會再繞回周煜林身上。

隻能說明,他時刻都記掛著周煜林。

林敬走到鏡頭前,慣例開始報備:“今天是12月21號。病人還是那樣,狀況並沒有改善。”

“有時會忘記一些事,忘記自己說過的話,意識模糊,這是因為抑鬱症嚴重,產生了腦霧,沒多大問題。”

“胎兒已經7個月,比較穩定,大概會在春節後降生,我最近已經在根據國外男人產子的資料,練習接生,希望能順利。”

這次林敬離開後,讓人把屋裡的牆壁,和地板,都用泡沫鋪了一層,防止靳修臣自殘。

包括靳修臣的手,也用紗布包了起來。

到了月底,12月31號那天晚上,靳修臣忽然情緒特彆激動,在屋裡發了狂。

林敬半夜被迫趕來,查看他的狀況。

靳修臣見他進門,一把抓住他的手:“手機,把我的手機給我。”

林敬警惕:“你要做什麼。”

靳修臣眼珠子無意識地轉動:“要給林林發消息。馬上就新的一年了,每年我都有給他發祝福,今年也不能少。”

林敬本想說,你確定他沒拉黑你?沒換號?但又怕刺激到他。

正要讓人去拿手機,靳修臣又忽然說:“不,不能用我的手機。你的手機給我。”

林敬無奈,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又幫他解開包著手指的紗布,讓他能自己活動。

靳修臣接過後,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那個熟悉的號碼。

想了想,又點開撥號,抖著手,按下了一串數字。

他睜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著,很快,電話竟然接通了。

周煜林:“喂?”

一瞬間,靳修臣的眼淚流了下來,他那樣眷戀又溫柔地望著半空,仿若周煜林正站在他麵前。

周煜林:“請問您是?能聽到我說話嗎。”

靳修臣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他不自覺張開嘴,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到流血。

周煜林:“喂?信號不好嗎?我掛了?”

靳修臣仍然沒有說話,隻是已經淚流滿臉。

電話掛斷。

林敬歎了口氣:“何必。這樣你隻會病情加重。”

周煜林就是靳修臣痛苦的來源,這點他們兩人都無比清楚。

但林敬也明白,周煜林也是治好靳修臣唯一的良藥。

靳修臣抱著手機,蜷縮在角落,無聲地流著淚,臉上卻是笑著的:“我聽見他的聲音了,他跟我說話了……”

“做夢一樣。”

林敬除了歎氣,也隻能歎氣了。

靳修臣緩緩望向他:“你電話有自動錄音對不對?你把它導出來,讓我聽著。我想每天都聽見林林的聲音。”

林敬隻能依著他。

又過了幾個月,林敬把一切都準備得很妥當。

唯一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就是,靳修臣一直沉浸在失去周煜林的悲痛情緒裡,不願意出來。

這導致他的身體很虛弱,所以周木木早產了。

周木木降生在了春節前。

那天是個大雪的日子,世界一片皎白。

還好林敬早有準備,把手術要用的東西,包括助手護士,都預備得非常齊全。

生產的過程很凶險,靳修臣幾次昏死過去,但他聽著那段錄音裡,周煜林的聲音,硬生生地挺了過來。

聽到周木木啼哭聲的瞬間,靳修臣哭了。

以前他哭,都是因為抑鬱症太嚴重,無意識地哭,但現在,他是在委屈地哭。

抱到孩子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寶寶,林林不要我了,對不起,連累他也不要你了。”

林敬脫下手術服,慣例走到鏡頭前報備:“終於生下來了。這個孩子早產了一個月,但萬幸,總算是平安誕生。病人的情況不明,也許會有一些產後的後遺症,待觀察。”

“至此,記錄完畢。”

電腦屏幕上,進度條已經到底。

但沒有人去動它。

屋裡好安靜,安靜到空氣都是壓抑、悲傷的,沙發上的一大一小,都還保持著看視頻時的姿勢,很久都沒有動。

直到周木木忽然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周煜林恍然回神,他感覺臉上濕濕的,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滿臉的淚。

【作者有話說】

可惡!怎麼斷在這裡!可惡!腦子怎麼不能自己碼字!

84 第 84 章

◎相愛就能在一起嗎◎

但周煜林也顧不上了, 他扯過旁邊的紙巾,先替周木木擦眼淚。

周煜林儘量讓自己溫柔,但因為剛才情緒太激動了, 聲音有些嘶啞:“怎麼了?木寶彆哭。”

屋裡孩童的哭聲回蕩著, 周木木頂著一張哭得慘兮兮的小臉,望著他, 邊哭邊說:“爹爹,爹爹吃了好多苦……心疼爹爹。”

周煜林喉嚨梗了下,專注地擦著他的淚痕:“抱歉, 我不知道視頻裡是那些, 嚇到了嗎?”

不該讓周木木看的。

但視頻看到中途, 周煜林已經完全入了神,他都忘了身旁還有個孩子。

這小孩兒也是乖, 忍耐力好,期間一聲不吭的,愣是等看完了, 才哭出聲。

幸好生孩子動手術時,林敬用簾子把床遮起來的,視頻裡看不到過程,隻能聽到一些聲音。

周木木搖搖頭,烏黑的大眼睛裡淚汪汪的:“爹爹好勇敢地生下了我, 一點都不可怕。爹爹是最好的爹爹。”

周煜林輕輕抱住了他, 一隻手拍著他的背,另一隻手撫摸著他的頭。

自己則望著半空出神。

腦子裡還在回放著視頻裡的內容,那種衝擊感, 讓周煜林宛如被卷進了深海的漩渦中, 巨大的震蕩後, 仍然久久不能脫身。

他原以為,他的愛就是極致了,他對愛就已經很偏執、極端了。

看完視頻後,周煜林不得不承認,他或許,比起靳修臣還差一些。

靳修臣才真的是一個,為愛生為愛死的瘋子。

莫名地,周煜林除了基本的悲傷難過的情緒外,還有一點淺雜著的,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欣喜。

大概是因為,周煜林忽然發覺,在他跟靳修臣這場愛情的博弈中,他沒有輸,他不虧。

以及,原來這世界上,其實是有人跟他一樣,把愛看得同等地重要,並願意付出極致的愛的。

雖然對方是個瘋子。

但周煜林並不認為,他自己能正常多少。

這個世界上,大家都多多少少有點病吧。隻是每個人病的地方不同。

而他剛好跟靳修臣,病到了一起。

周木木的情緒已經平複些了,他從周煜林懷裡抬起小腦袋:“那你,你現在相信,我是你的孩子了嗎。”

清脆稚嫩的嗓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他生怕爸爸不信,那他真的沒有辦法了。

周煜林看著他,神情溫柔:“嗯。我信。”

瞬時,周木木的眼睛就亮了,像是一顆被點亮的星星:“真的嗎?不需要再做一下親子鑒定嗎。”

周煜林淺笑:“真的。不需要了。”

眼前的小孩兒,長著跟他7分相似的五官,再加上周木木一歲時,也吃藍莓過敏,跟他一樣,看完那個視頻後,周煜林沒有再懷疑的理由。

如果硬要懷疑,那就得從靳修臣這個源頭入手,比如,懷疑這個孩子,是他跟彆人上床搞出來的。

但周煜林不願意去做那樣的假設。

到目前為止,他對靳修臣的信任仍然不多,卻有一點,也是唯一一點,周煜林不會懷疑。

那就是靳修臣對他的愛。

了解了這四年靳修臣是怎麼過來的後,看完了那個視頻後,再加上過往的十年相戀,以及再往前靳修臣對他的又一個十年的默默守護……

周煜林認為,如果去懷疑、去汙蔑這樣一份愛,是一種褻瀆。

起碼這份專一、忠誠、至死不渝的愛,值得讓人尊敬。

周煜林一隻手揉著周木木的軟發,眼含愧疚:“抱歉,這麼多年都沒陪在你身邊,沒有關心過你。”

周木木眨巴眼,一顆淚又落下,他撲進周煜林的懷裡,哭著喊了聲:“爸爸!你終於是我的爸爸了。以後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周煜林心頭酸澀:“嗯。會的。”

周木木又哭了一氣,他不是個愛哭的小孩兒,從小哪兒磕著碰著,或者摔了,再疼,他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因為他知道,他哭了,爹爹會難過。爹爹本來就心理有病,他不想再去加重爹爹的負擔。

但現在,他卻撲在周煜林的懷裡,哭得天昏地暗。

真的壓抑太久了,他其實也不想那麼乖巧懂事,也想撒嬌,也想有人疼。

但有人疼的孩子,才有資格哭。

周煜林隻是安靜地抱著他,掌心輕輕撫摸著他的背,安撫他。

片刻後,周木木忽然仰起頭,紅著眼睛問他:“那爸爸,你能再給爹爹一次機會嗎?他也很想你,想回到你身邊。”

周煜林頓了下,抿起唇沉默。

周木木有些慌:“怎麼了爸爸?你明明看了那個視頻,也那麼難過,其實你還是關心爹爹對不對?”

周煜林輕聲說:“那是兩碼事。”

很難有人不被那個視頻觸動,不為視頻中,因為求而不得,而自苦自傷的靳修臣難過,不為他極致的愛意動容。

這本質上其實是,一種情感的共鳴。

隻要是個正常人,必然會被視頻打動。周煜林願意大大方方地承認。

周木木坐起身:“為什麼?隻要你們還有愛,就能在一起啊。你一點都不愛他了嗎?”

周煜林的手指,掐了下虎口。

靜默片刻:“天黑了,你是要我送你回家,還是在這裡住下。”

周木木還想說什麼,但又不像惹爸爸不高興,隻能把密密麻麻的問題咽下去,小聲說:“我想,跟爸爸住一晚。”

周煜林站起身,捏了下他的小臉:“那我去給你準備房間,你記得……跟你爹爹說一聲,報備平安。”

正要轉身離開,周木木卻扯住他袖子,軟乎乎地說:“我不能跟爸爸一起睡嗎。我從小到大,都還沒跟爸爸一起睡過。”

周煜林的心口軟了下,淺笑:“好。那就一起睡。”

晚上,師姐韓美美總是加班到深夜,有時候甚至直接睡在公司,周煜林晚飯基本不等她。

他做了一桌比較豐盛的晚餐,跟周木木一起吃。

周木木吃飯的時候,總看著周煜林,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似的。

睡前,周煜林按照周木木的要求,給他講了童話故事,把他圈在自己的懷裡,哄他睡覺。

也許是因為哭累了,一個故事還沒講完,周木木就睡著了。

睡夢中,他仍然在輕聲囈語:“爸爸……”

周煜林看著他,感受到了一種血脈相連的幸福。

關燈後,卻始終睡不著。

腦子裡又想起周木木的那句話:隻要你們還相愛,就能在一起啊。

可他,還愛靳修臣嗎?

而且,真的光有愛,一對感情破裂的愛人,就能複合嗎?

周煜林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再也不是天真的少年了,他不會還童話地相信,愛能抵萬難。

‘相愛就能複合’這個理論,給不了周煜林安全感,所以對他來說並不適用。

更何況他在靳修臣身上吃過苦頭的,這個人,能一邊愛他,一邊對他懷著惡意,傷害他。

周煜林無法理解。

他想,或許他對靳修臣還不夠了解,哪怕他們曾經相戀了十年。

這時,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一些垃圾消息。

反正也睡不著,周煜林索性解鎖,打開看看朋友圈。

衛遠曬了他最近的設計作品。

張凱發了條深夜emo文案。

手指往下滑,看到陸序分享的世界各地的美景時,周煜林頓住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陸序出國前,跟他說了句話:

——如果哪天,你對靳修臣又有了想了解他的欲望,就去見一麵晉婉吧

當時周煜林堅定地認為,絕對不會有那樣一天。

但如今……周煜林若有所思。

這一晚,周煜林因為多思,沒怎麼睡好。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給周木木做早餐。

看到門口的高跟鞋,猜想師姐韓美美應該是昨晚半夜回來的,周煜林把她的那份早餐也做好,放在鍋裡熱著。

吃飯的時候,周煜林問周木木:“你知道晉婉,也就是你奶奶,現在住在哪兒嗎?”

周木木小手拿著一個大勺子,很規矩地吃著粥:“知道。每個月月底,爹爹都會帶我去見奶奶。”

周煜林:“你能帶我去見見她嗎。”

周煜林是個行動派,既然思路已經到這裡了,都想到這兒了,那就去做。

不做的話,反而心裡好像老是惦記著什麼,疙瘩一樣讓人不舒服。

周木木衝著他笑:“好呀。奶奶人可好了,每次我去,都給我準備好吃的。”

周煜林淺笑,摸摸他的頭:“先吃飯。”

古樸的花園裡,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婦人,正躺在搖搖椅上曬太陽,腿上蓋著一條很厚的毛毯,旁邊還燒著烤火爐。

周煜林牽著周木木站在她麵前,周木木輕輕喊了聲:“奶奶?奶奶睡著了嗎,木寶來啦。”

那張已經有了皺紋的臉上,女人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到周木木時,是難忍的高興:“哎喲小寶貝兒,來抱抱!”

周木木乖巧地伸手,摟住她脖子:“奶奶,我帶爸爸來看你。”

晉婉抬頭看到周煜林時,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你還是回來了。”

周煜林淺笑:“您好。多年不見,身體還好嗎。”

晉婉擺擺手:“人老了,身體難免不好,就那樣吧。”

她渾濁的雙眼,看著周煜林,看了很久:“你有事吧。”

周煜林嗯了聲,說明自己來意:“有人告訴我,如果想要了解靳修臣,就來見一見您。”

晉婉笑了下,拍拍周木木:“木寶,你去一邊兒玩會兒,我跟你爸爸聊點事兒。”

周木木從她身上下來:“好的。”

等小孩兒的身影跑遠了,晉婉從搖搖椅上坐起來:“這麼多年了,我是看著你們兩人走過來的。”

“當年你們在一起時,我就知道,遲早有天你們會分手。”

周煜林不解:“為什麼?”

他們當年那麼好,誰不說他們感情好?連周煜林自己都覺得,他會跟靳修臣永遠在一起,絕不會分開。

晉婉鼻子裡發出意味不明的哼笑:“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一點都不。你眼裡看到的,隻有愛你的他。那是很帶有欺騙性的,意味著,你隻看到了這個人的好。”

周煜林怔了下,垂下眼沉思。

晉婉:“所以你們的愛情,建立在沙子上,隻需要一場漲潮的洪水,就會不複存在。其實你們能在一起那麼久,是很出乎我的意料的。”

她當年也很好奇,這兩個人能走多遠,像是在看一場鬨劇一樣,看著他們的愛情,等待著落幕。

周煜林:“所以我今天來,就是想從您這裡,更了解一些他。”

晉婉端起小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那你跟我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周煜林看了她一眼,沒問,隻是跟著晉婉一起穿過小院,到了一間屋子裡,然後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裡燈光昏暗,隻能勉強視物。

周煜林看見,屋子的正中央,拜訪著一個椅子,椅子上麵連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電線。

他直覺那不是什麼好東西,微微蹙眉:“您想讓我看什麼。”

晉婉笑起來:“看看他是個多狠的人。”

85 第 85 章

◎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陰暗的地下室中, 隻有一把纏繞著很多電線,還帶著手銬和腳鐐的椅子,怎麼看怎麼滲人。

周煜林不太舒服:“這把椅子是做什麼的。”

晉婉靠在牆邊, 用一種詭異的笑看著他:“電療椅啊。當然是, 電擊治療。”

周煜林怔了下,忽然有股窒息感壓著他, 讓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

晉婉:“猜到了吧。這椅子,是靳修臣給自己準備的。”

周煜林喉結滑動了下, 不理解:“他, 他為什麼?”

女人樂嗬嗬的笑聲, 飄飄然響了一會兒,晉婉才盯著他, 慢悠悠地開口:“因為你啊。”

“他有抑鬱症和躁鬱症,你知道了吧。但你還不知道,在你走了的這四年裡, 他是怎麼好起來的吧?”

周煜林雙手微微攥緊:“因為信佛,再加上吃藥和心理疏導,慢慢好起來的。”

晉婉搖搖頭:“四年前你再次出國後,他那個樣子,彆說信佛, 就是佛祖降臨都治不好他。”

“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傷自殘, 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

但靳修臣想要快點好起來,再加上周木木還那麼小,需要父母帶, 於是靳修臣在查找了很多資料後, 選擇了電擊治療的極端辦法。

林敬極力反對過, 但靳修臣不聽。

再加上電擊治療,確實能夠最快速地,遏止患者自殺和自殘的念頭,一般在患者病情嚴重,藥物已經無效的情況下使用。

那時靳修臣的情況真的不大好,林敬作為他的醫生,最終妥協了。

晉婉嘖嘖兩聲,繼續說:“他的醫生以為他選擇電擊治療,是為了治抑鬱症,但我知道,其實不是,或者說,不單單是。”

“更多是為了,讓自己不再產生一些自私又惡劣的念頭……”

因為靳修臣也覺得,他是個爛透了的劣種,他控製不住自己某些下意識的陰暗。

而這些陰暗,會傷害周煜林。

他想要完全蛻變,想把那些陰暗的部分,從自己的腦子裡,完全切割出去,但他做不到。

於是選擇了這種懲罰性的電擊治療。

每次產生陰暗又不好的想法時,就接受一次電擊,讓自己的大腦,在嚴酷的懲罰機製下,被規訓,從而變得‘乖巧’。

每次電擊治療時,靳修臣都會看著周煜林的照片,溫柔喃喃:“林林,我會還你一個正常人……”

一個哪怕是在最壞的時候,也不會傷害性過大的正常人,不會對自己的愛人,產生惡意的正常人。

靳修臣痛恨自己曾經,用尖利的爪牙,去傷害過周煜林,所以他要把這些爪牙,全部拔掉。

哪怕渾身血淋淋的,遍體鱗傷,也要拔掉。

隻有都拔掉了,他才有資格,去擁抱周煜林,才不會再傷害到周煜林。

晉婉嘲諷地笑:“他每次從地下室出來時,人都站不穩,雙眼無神,腦神經麻木,甚至都控製不住會流口水,真的狼狽又好笑,像個傻子。”

她說著,忽然掏出手機,點出一個視頻播放給周煜林看:“瞧,我都錄下來了,我還能再笑好幾年。”

周煜林艱難地把目光挪過去,隻看了一眼,心臟刺痛,他忍不住彆開頭。

但又覺得,到如今,他還有什麼麵對不了的。

他已經足夠強大了不是嗎。

於是周煜林又把頭偏回去,直勾勾地盯著屏幕。

視頻裡,熟悉的男人抖著雙腿,從地下室裡顫巍巍地出來,他整個人木訥,僵硬,雙眼混沌。

那樣狼狽地半張著嘴,一些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他卻感知不到。

而錄視頻的晉婉,正舉著手機站在旁邊,朝他扔石子:“傻了?你不會真被電傻了吧?”

她隨後扯了一把草,還帶著泥土,走過去,塞進靳修臣的嘴裡:“好吃的,吃吧。”

靳修臣似乎看不清眼前,視線模糊沒有焦點,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

因為離得近了,手機把他無意識的喃喃聲錄了進去。

“林林……林林彆不要我,我正常了……我真的正常了……”

大著舌頭含糊不清的沙啞嗓音,發音甚至有些好笑。

晉婉已經笑起來了,笑得腰肢亂顫。

周煜林卻眼眶發紅,難忍酸澀,他閉了閉眼,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胸腔有什麼要炸開一般,讓他難受到咬緊牙。

晉婉笑完了,把手機收起來:“有什麼感想?”

周煜林喉結動了動,好像有把刀子在他的氣管裡,讓他發音都變得痛苦:“他,為什麼……”

晉婉歪了歪頭:“因為你說他不正常,所以他想變成一個正常人吧。太好笑了,他竟然想做個正常人。”

“誒林林,我好像沒跟你講過,他小時候的事兒吧?他這人,小時候就壞,壞透了。”

“我記得他剛出生那會兒,我喂他奶,因為身體不好,產不出奶,他竟然咬我,扒著我咬,弄我一身的血,都完全不鬆口,還用一種特彆可怕的眼神瞪著我。那麼小的孩子,懂什麼啊,隻能說明,他本性就是壞的,本能就自私。”

“還有還有,我跟你講……”

從那次被靳修臣咬過後,晉婉所剩不多的母愛,就被完全消磨掉了,幾乎是放任靳修臣自生自滅。

還好那時,靳家有個老婆子,心地很好,把靳修臣抱回去,用羊奶喂養。

但沒過幾年,老婆子年紀大了,一蹬腳歸了西,再也沒人護著靳修臣了。

那時靳修臣才四歲,一個人在偌大的豪門裡,自我生存,連口飯都是要討的。

晉婉也越來越瘋癲,把靳老爺子施加給她的痛苦,都報複在了靳修臣身上。

晉婉:“我故意做好飯,在菜裡放耗子藥,想讓他吃下去,結果他竟然很警惕,盯著我,我吃什麼他吃什麼,我不吃的東西,他是一筷子也不碰。估計是那個老婆子臨死前,跟他說了什麼。”

“還有次我帶他出去散步,本來想到河邊的時候,把他推下去,但他一直走在我的身後,絕不靠近河邊啊、坡道啊,這些危險的地方。”

“一個幾歲的孩子,那麼小,防備心就那麼重。他就不是個正常人。而且他還會報複我,把解剖了的□□,放在我的床頭,有天差點把我嚇崩潰。”

周煜林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用一種自己從未用過的,帶著略微恨意的眼神,看著晉婉:“你為什麼那麼對他?你都知道他才幾歲,他做錯了什麼?”

晉婉聳聳肩:“恨他啊。我恨不得弄死他。最好姓靳的人,都去死,全部死光。”

周煜林難以置信,又夾雜著失望地搖搖頭:“阿姨,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高中時,周煜林因為躲債,住到了靳修臣家裡,那時的晉婉,分明是很和藹的。

雖然不會像其他的母親那樣,能讓人感受到溢滿的母愛,但她也會每天給他們做好飯,好吃的都留給孩子,逢年過節發壓歲錢,照顧生病的靳修臣。

周煜林:“那時,你起碼是個合格的母親……”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或者晉婉口中的回憶裡那樣,是個惡毒又爛心腸的人。

晉婉又在笑了,一種讓人看不懂的笑:“合格吧,我演的。演得好吧。”

周煜林愣了下,看她的眼神,緩緩變得陌生。

晉婉:“在他五歲還是六歲,我忽然發現,弄死他其實也挺無聊的。利用他,讓他把靳家攪得天翻地覆,讓他親手幫我報仇,這才是最有趣的。”

於是從那時起,晉婉開始扮演一個合格的母親,給與靳修臣一些愛。

靳修臣是個從小就很缺愛的人,愛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窮人,眼巴巴地望著高級展櫃裡,世界上最漂亮的珠寶。

所以隻要給他一點,不需要很多,隻要那麼一丁點,他就會上鉤,把對方當成自己的一切,為之傾其所有地付出。

於是晉婉用母愛做誘餌,引他入局,給他灌輸靳家的人有多壞,把自己對靳家的仇恨,都讓他背負,引導他跟靳家對立。

這才有了多年後,靳修臣回到靳家報仇的劇情。

晉婉:“本來我還怕他記仇,不肯親近我,結果他忽然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後把以前的好多事都忘了。老天都在幫我。”

周煜林死死握緊拳頭:“夠了。你說他不正常,你自己呢?”

“你既然選擇把他生下來,為什麼不負起自己為人父母的責任?”

晉婉淡淡地看他一眼,冷笑:“我選擇?我有什麼選擇?”

“我如果能選擇,我會在他還是個精.子的時候,就把他和他的賤人老爹,一起弄死。”

周煜林安靜了很久,他知道靳老爺子以前,對晉婉做過一些很惡劣的事兒,這才導致了晉婉這麼瘋癲。

但這,也不是她把所有怨恨都撒在孩子身上的理由。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