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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婉之所以拿靳修臣出氣,根本上是因為,她深知自己對抗不了靳老爺子。

或者是她的軟弱,讓她不敢去直麵靳老爺子。所以才通過淩虐靳修臣,讓自己痛快一些。

這個人,可悲可憐又可恨。

周煜林不想再跟她討論這些,輕吸一口氣:“你同我說了這麼多他的過去,是想告訴我什麼。”

晉婉啊了聲:“當然是告訴你,他從小就陰暗,心機重,是個劣種。跟他的賤人老爹一樣。所以你千萬彆心軟,千萬彆跟他複合。”

她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同周煜林說:

“你知道嗎,相信一匹狼,會為了愛收起爪牙,是最愚蠢的事。相信自己,是一個惡人眼裡的例外,更是蠢不可及。”

“我當年,愛上靳老爺子後,我知道他本性有些壞,但我相信他愛我,以為自己會是他的例外,能成為他的軟肋,結果後來呢?後來落到這個下場……阿姨勸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看周煜林沉默,晉婉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他肯定在你麵前,表現出一副改過自新的樣子,表現得好像一個正常人。”

“但能對自己下電擊這麼狠的手,本身就不正常吧。你想想,對自己都狠的人,對彆人能好到哪裡去?”

周煜林垂下眼,莫名地,說出了一句讓他自己都有點無法理解的話:

“萬一,萬一我對他來說,要比他自己更重要呢?”

晉婉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你好天真。我當年也跟你一樣天真。他就是第二個靳老爺子,希望你不會變成第二個我。”

周煜林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

“但靳老爺子不會為了你,自傷自苦,不會為了你抑鬱成疾,更不會為了你,去改掉自己惡劣的本性,不惜對自己進行電擊治療……”

“所以我不會是第二個你。他也不是靳老爺子。”

晉婉整個人僵硬了下,最終陰陽怪氣地哼笑了一聲。

周煜林再次看了眼地下室中央的那把電療椅,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在他即將踏出地下室的那一刻,忽然頓了下,回頭對晉婉說:

“也許,他當年根本就沒有發高燒,也沒有忘記過小時候你對他做的那些事。”

隻是因為母愛太奢侈了,太讓靳修臣渴望了,所以他願意陪著晉婉一起演,願意沉溺。

周煜林並不清楚靳修臣的想法,但他就是有這樣的直覺。

晉婉愣了下。

周煜林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他在花園裡找了一會兒,找到了正在跟小狗玩兒的周木木,喊他:“木寶,我們回家吧。”

周木木卻有些不舍:“不跟奶奶一起吃飯嗎。以前我都是要在奶奶這裡住兩天的。”

周煜林厭惡地皺了下眉:“不了。”

他怕晉婉腦子發抽,把對靳修臣的仇恨,轉移到周木木身上,做出傷害周木木的事兒。

周木木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好。”

聽爸爸的話。

周煜林牽著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奶奶有對你做過什麼不好的事嗎。”

周木木抿唇,然後搖頭:“奶奶對我很好。”

在靳修臣病了的那幾年,有些時候周木木是晉婉在帶著的。

起初時,靳修臣怕晉婉傷害孩子,嚴厲禁止晉婉接近周木木,並且讓人看著,不許晉婉靠周木木太近。

直到有一次,傭人因為分心去做其他事,周木木一個人在房間裡玩兒,不知道動了什麼,那麼大一個櫃子,朝著他倒了過來。

千鈞一發時,是一直躲在旁邊,偷看周木木的晉婉衝了出來,用瘦弱的身體,保護住了周木木。

那次,櫃子砸斷了晉婉的脊椎骨,她差點就死了。

靳修臣見她是真心為木木好,才允許她偶爾看看木木。

再後來,靳修臣經常能從晉婉看周木木的眼神裡,捕捉到一種奇異的,柔和的光。

那種眼神,讓人心口發軟,讓人像是躺在雲裡一般,溫暖又舒服。

靳修臣想了很久,才明白,原來那是母愛。

他這輩子都沒從晉婉那裡,得到過的東西,晉婉卻給了周木木。

從那以後,靳修臣就會固定帶周木木去看她,讓周木木適當跟她親近,但他自己一定會陪同,晉婉給周木木吃的東西,他也會嚴格檢查,自己吃了沒問題,才允許周木木吃。

上車後,周煜林靠著窗戶,望向窗外出神。

他以前一直不理解,靳修臣為什麼能那麼陰暗,那麼惡劣,從晉婉嘴裡,了解到完全的靳修臣後,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且先不說靳修臣是不是天生就壞,本性就惡,就算是個正常人,長期被那樣對待,也很難保持自己的心理不扭曲。

因為這個世界,給予給靳修臣的,全是傷害,因為一直處於一個壞的環境裡,所以他本能地養成了,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對彆人會慣性不信任。

這其實是一種,被多次傷害後行成的,自我保護機製。

所以在看到周煜林日記本上,那句‘他不是一個值得愛的人’後,靳修臣不可遏製地,對周煜林的愛,產生了懷疑,不可遏製地有了很多負麵又陰暗的想法。

但他又不敢去向周煜林求證。

因為他太想要周煜林了,他害怕看到周煜林在回答他時,有一丁點的猶豫,同時害怕他的挑明,會讓他失去周煜林。

就像明知晉婉後來對他的好,都是演出來的,或許帶著某種目的,他也沒有質問過晉婉。

反而是陪著晉婉把這場戲演下去,就為了晉婉施舍給他的那點母愛。

周煜林很輕地歎了聲。

真有點心疼了。

相戀十年,靳修臣陪著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陪著他從失去父母後的痛苦中走出來,知道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難過,每次都能及時安撫他,給予他慰藉。

周煜林以前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愛人,處在這樣一個水深火熱的環境中,經曆過那些慘烈的事。

靳修臣從來沒跟他說過,所有痛苦都是自己隱藏在內心的深海裡,存放在周煜林觸碰不到的位置。

大概,是不想讓周煜林看見自己的狼狽吧。

再加上晉婉又演得那麼好,周煜林也被迷惑住了。

車窗被緩緩搖開一條縫,周煜林透過那條縫隙,深呼吸,讓自己喘口氣。

然後告訴自己,心疼是正常的情緒,沒有人在看到一個人這麼悲慘的人生後,能夠毫無波動。

但他不必因此太過自責,他又沒有上帝視角。

過去那十年,在他眼裡,晉婉是一個雖然冷淡,但還算合格的好母親,靳修臣是一個雖然日子苦,但還算開朗上進的愛人。

如今這一切,對周煜林來說,完全是顛覆性的,衝擊太大,他一時回不過神。

晚餐,周煜林在家裡給周木木做了好吃的。

吃完飯後,他心情平複些了。

周煜林坐在沙發上,問周木木:“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周木木眨巴眼,神色立刻緊張了些:“為什麼,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周煜林搖搖頭:“明天周一,你要上學。要用的書什麼的,你都沒帶過來。先回去吧。”

周木木鬆了口氣:“好。”

而且他有點想爹爹了,不知道爹爹一個人在家怎麼樣。

如果能一家三口都住在一起就好了,離了哪個,他都會想。

小孩兒都有點分離焦慮。

周煜林借了韓美美的車,把周木木送了回去。

路過那些他爛熟於心的道路,看見那棟曾經有過無數回憶的小彆墅,周煜林心情有些複雜。

過去好幾年了,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留下離婚協議書離開那天,他是怎麼拖著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去的。

停車後,周煜林下了車,把副駕駛座打開,將周木木抱了下來。

然後蹲下身,給他把衣服都理工整:“回去吧。乖乖的。”

周木木勾住他的手:“我以後還能去爸爸那裡住嗎。”

周煜林淺笑:“你什麼時候想來都可以,如果……如果爹爹沒空,你也可以叫我去接你放學,但一定要提前跟爹爹說,他找不到你會著急。”

周木木點頭:“好。”

周煜林站起身,揉揉他的頭:“去吧。”

周木木沒動:“爸爸不進去嗎。爸爸跟我一起進去吧。”

他拖著周煜林的手,拉著他往前走。

周煜林有些猶豫,抬頭看了眼那個熟悉的房子,他有些退縮了。

周木木:“走嘛。進去坐一坐也好。”

爹爹看到爸爸,一定會很高興的。

最終周煜林沒抵住周木木的央求,跟他一起進了屋。

也許,還有是他的逆反心理在推動。越退縮,周煜林越是想前進,去克服自己心底的情緒。

開燈後,視線變得明亮,周煜林看著這個,幾乎跟他走前一模一樣,沒什麼變動的房子,呼吸都變得輕慢了些。

周木木牽著他往裡走,從門口玄關,路過沙發,過往的記憶在周煜林腦子裡翻騰。

門口的櫃子上,像多年前那樣,擺放著一個花瓶,裡麵插著新鮮漂亮的花。

那是因為周煜林說,每天開門或者出門,看到花會心情很好,於是靳修臣每天下班回家,都會買一束花,插在裡麵。

沒想到在他走了後,靳修臣仍然保留了這個習慣。

進門後,客廳的牆角,放著伴伴醜醜的狗窩,是他跟靳修臣一起選的。

當時兩人為了選粉色還是灰色,還小吵了一架,最終以靳修臣做了兩盤麻辣小龍蝦,跟周煜林先生道歉結束。

周煜林看著那個狗窩,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再往裡走,牆上的掛畫,古怪的掛鐘,可愛的水杯,還有沙發上的舊毛毯……

一切都沒變。

都保持著周煜林走前的樣子。

周煜林手指撫過這屋裡的家具,輕聲歎息。

何必。

他忽然就不明白了,靳修臣為什麼要對他這樣執著。

放手有那麼難嗎。

穿過客廳後,周煜林忽然看見,臥室的房間門,倒著一個人。

周木木也看見了,飛快地跑過去,蹲在地上,試圖抱起靳修臣:“爹爹。爹爹怎麼了。”

周煜林靠近一點,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氣,他微微蹙眉,幫著周木木把人扶到了臥室的床上。

剛把人放好,靳修臣就睜開了眼。

因為醉酒,他視線並不太清明,看見周煜林的瞬間,靳修臣下意識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就那樣安靜地,眷戀地,直勾勾地盯著周煜林看。

目光直白,滿含愛意,炙熱又滾燙。

周煜林睫毛顫動幾下,不想跟他對視,起身就要走。

但靳修臣反應更快地,一把伸手拉住了他。

這一下猝不及防,周煜林撲進到了床上,撲在了靳修臣的身上。

他渾身僵硬了下,心臟開始不受控製的狂跳。

靳修臣在他耳邊呢喃:“林林……我的林林……”

周煜林咬咬牙,撐著手起身,卻又被拉回去,他有些惱了:“你喝醉了。放開。”

他偏頭看了眼屋裡,幸好周木木已經出去了,不然多少兒不宜啊。

靳修臣卻輕笑一聲:“醉了就醉了。現實裡親你,你打我,夢裡難道也不讓親?”

他依戀地抱緊周煜林,閉上眼貪戀地感受著周煜林的體溫:“這是我的夢,林林,你彆太霸道。”

周煜林閉了閉眼,決定不跟一個酒瘋子理論,直接狠狠地把人推開,然後快速坐起。

他眼神冷漠,淡淡地看著靳修臣:“不想被討厭就老實點。還有,這不是在做夢。你清醒點。”

這話一出,靳修臣先是怔了下,隨後眼裡流露出委屈。

但他終於老實了,自己也坐起來一些,麵對麵地看著周煜林:“欺負人……”

過了會兒,靳修臣又伸出手,輕輕地拉周煜林的袖子:“昨天我知道木寶拿著U盤去找你,你們都已經看完裡麵的內容後,我又驚慌又怕,但還有一絲期待。”

周煜林:“期待什麼?”

靳修臣笑了下:“期待你能心軟,然後對我態度緩和。結果我晚上給你發消息,你還是沒回。我真是太天真了……”

“之前我在你麵前要死要活的,你都沒心軟過,也沒動搖過,更何況一個視頻……你溫柔的時候,那麼溫柔,我都被你蒙騙了,分手後才發現,原來你絕情的時候,極端絕情,能把人傷死。”

周煜林垂下頭,不說話。

他心軟過,也動搖過,隻是情感抽離後,更多的是用理智做選擇,他選擇堅定地往前走,不管再動搖,從沒想過回頭。

於是彆人就隻能看到,他決然又灑脫的背影。

靳修臣繼續說:“今天木寶跟我說,你讓他帶你去見晉婉,我就知道,大概過往我對你,藏了很多年的不堪,就要被揭開了。”

“但我沒阻止。因為我過去很慘,還好我很小的時候,就遇見了你,怕被你厭惡,所以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你隻能挖到我悲慘又可憐的過去……”

周煜林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

靳修臣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眼神溫柔:“我以為,這回你總該對我心軟了吧。但你還是沒找我,微信上也沒回我消息。”

周煜林嘴唇動了下,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靳修臣吻了吻周煜林的手背,難忍委屈:“為什麼就是不肯,不肯給我放一次水。林林,雖然我知道我活該,但我還是好委屈。”

沉默片刻,周煜林忽然說:“其實你可以選擇放手。我不懂,你為什麼能執著到這個地步。感情不能強求。”

靳修臣忽然情緒激動了些,死死地拽著他的手,眼眶發紅:

“不放。死都不放。我好不容易才擁有你,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因為我的強求,才有了那十年,我就要強求,偏要強求。”

周煜林語氣輕了些:“那我一輩子不回頭,你強求一輩子,永遠這樣自苦自傷嗎。”

靳修臣肯定地點了點頭:“要的。在我死前,我都會告訴自己,一定要等著林林,不管他回不回頭,要待在他一轉眼就能看見的地方,他怕孤獨,身後沒有人,他會不安……”

忽然之間,好像一場潮濕的雨,帶著酸澀,把周煜林澆了個透徹。

他喉結微微滾動,想強行把那股潮湧的情緒壓下去,卻失敗了。

靳修臣:“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們才九歲,我從樹上掉下來,就因為沒哭,你誇我勇敢,還給我糖。那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他眼神歡喜:“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誇獎,也是我第一次,收到彆人的禮物。”

周煜林怔了下,想起晉婉說的那些話,想起靳修臣小時候悲慘的經曆。

他忽然就明白了,這個人為什麼對他執著。

因為他的愛,就是靳修臣這輩子活著,感受到過的最好、最好的東西了。

而他周煜林,是靳修臣苦難又荊棘布滿的人生裡,唯一得到過的好東西。

要他怎麼放手?

這個人太苦了,所以彆人的一點好,一點愛,就能讓他為之拚命,緊抓著,死也不鬆開。

比如晉婉,哪怕隻是演出來的,充滿利用和殺意的母愛,靳修臣也願意要。

哪怕晉婉嘗試殺死他,給他下藥,推他下河,隻要晉婉對他好,他就可以把那些都忘掉。

甚至後來撕破臉了,晉婉發瘋拿刀子捅他,捅得他渾身的血,靳修臣仍然沒舍棄晉婉。

而周煜林,僅僅是給了他幾顆糖,就能讓他傾心相待,執著和默默守護數十年。

周煜林忽然覺得喉嚨發疼:“你隻是,對愛執著,不是對我執著。所以你並不是非我不可。隻是你先遇到了我。”

靳修臣卻溫柔地說:“林林,不對的。我如果隻是對愛執著的話,憑我的身份地位,會有數不清的人,想搶著來給我愛。”

“但我不要他們的,隻要你的。你懂了嗎。”

就好像,他會對晉婉索求母愛,但不會對作為父親的靳老爺子索求父愛。

他對愛執著的前提,是先對人執著。

隻要人對了,那不管對方給予他的,是溫暖的愛,還是刺骨的痛,他都願意受著。

靳修臣:“而且,先遇到你有什麼不對嗎,感情本來就講究時機。你敢說,如果你先遇到明黎,你還會選擇我嗎。”

周煜林頓了下,細細地去想。

是啊,如果他先遇到明黎,沒有感受過靳修臣給與他的,暴烈又極端的愛,那他是能接受普通人不上不下、有取舍的愛的。

這樣的話,明黎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依照他的性格來說,八成會選明黎。

見周煜林那麼認真地去思考這個問題,靳修臣不滿意了,猛地一扯周煜林的胳膊,把他拉進自己:

“彆想。不許想那個男人。起碼,彆在我麵前想他……我會刺痛。”

周煜林抬眸看他,目光一寸寸掠過男人英俊的五官,忽然就想起晉婉給他看的,靳修臣電擊治療後,視頻裡狼狽又讓人心疼的樣子。

說不明的,周煜林的眼神軟了:“電擊治療,疼嗎?”

靳修臣愣了下,隨後緩緩地,把自己蜷縮起來,眼眶也紅了。

他把自己的額頭,抵住周煜林的肩:“我想說疼,但我怕你心疼我,想說不疼,又怕你不心疼我……”

“你願意相信,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嗎?我都改好了。改好了,才敢等著你,接近你,靠你這樣近。”

周煜林眼眶發了潮,輕輕拍拍他的背,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說了句:“辛苦了。”

下一刻,他就感受到,有什麼濕潤又滾燙的東西,滑進了他的脖頸。

靳修臣的眼淚是無聲的,他也不願讓周煜林看到,他失態的樣子。

周煜林就安靜地等著,等他平複好情緒。

靳修臣嗓音嘶啞著問:“那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保證這次,會好好珍惜,永遠不會再讓你失望。”

周煜林承認,他此刻,確實有點情緒上頭。

他能感知到,胸腔裡有什麼東西,翻湧得厲害,像是要將他吞噬。

沉默了很久,最終他隻是輕聲說:“不行。”

靳修臣明顯身體僵硬了下,抬頭同他對視,那樣不甘又心痛:“為什麼?”

周煜林垂下眼,沒有回答。

不為什麼。

就因為,人永遠不要在情緒上頭時,做決定。

衝動中做下的決定,是不理智的,帶有巨大的風險的。

周煜林並不想把自己置於風險之中,那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靳修臣抓著他的肩膀:“為什麼啊林林。你能不能把我當成,你撿回去的那條狗,我願意的。”

周煜林輕歎:“跟狗又有什麼關係。”

靳修臣眼眶紅得厲害:“你撿的那條小狗,它咬了你兩次。”

“第一次它傷害你時,你沒有把它處理掉,給了它第二次機會,它第二次傷害你時,你也沒有丟掉它,仍然給了它第三次機會。”

男人的嗓音那麼委屈,無措,又卑微到塵土裡,每個字都帶著剜心般的疼:

“你能不能,把我當成你的狗,也再給我一次機會?”

周煜林愣住了。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滑跪ORZ寫的時候打了會兒瞌睡,失去了意識QAQ,後麵會再修一修本章,劇情不會大改,大概就是一些細膩的地方,還有不適當的台詞啊啥的修修哈,大家不用重看

聲明一下:

文中的任何觀點,不代表作者的觀點,隻是角色需要,劇情需要哈,這本文寫的,就是扭曲又極致糾纏的愛,是不是正常的愛。大家看看就完了,也不必為此過多的去爭論,希望大家現實裡,都樹立正確的愛情觀哈麼麼麼QVQ

86 第 86 章

◎彆吃回頭草◎

周煜林一個人坐在陽台上, 望著窗外纏綿的大雪,旁邊是暖烘烘的烤火爐,還有一瓶果酒。

他胃不好, 對濃度高的酒接受不了, 但人在愁緒滿懷時,難免想喝點酒消愁的, 就選了果酒。

有個儀式感嘛。

周煜林腦子裡,總想起靳修臣向他乞求時的模樣,嗓音委屈又帶一點小心翼翼的難過:

“你能給小狗那麼多次機會, 為什麼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林林, 我在你心裡, 連一條剛撿回去的狗都不如嗎……”

“你能不能把我當成你的狗,給我放一次水……給一點機會吧, 給一點就好。”

周煜林垂眼,很輕地歎了口氣。

喝到一半,身後響起咚咚幾聲。

周煜林回頭就看見, 韓美美正穿著兔耳朵棉睡衣,靠在牆邊朝他笑:“怎麼了?我回來那麼大動靜,你都沒聽著,有心事?師姐陪你聊聊?”

周煜林淺笑,拍拍旁邊的椅子:“師姐, 坐。”

韓美美拎著一瓶純白酒, 跟他坐在一起:“說說唄。你師姐平時可忙了,不常在家,你要抓緊師姐在家的機會。”

外麵的夜是黑的, 又反光著雪的白, 還有路燈昏暗的黃, 整個世界的光線,變得混沌交雜,就像周煜林此刻的心緒一樣。

安靜很久,周煜林才組織著語言緩緩開口:“師姐,有個曾經傷害過我的人,跟我說,我能給一條傷害過我的小狗很多次機會,為什麼卻不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為什麼呢?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韓美美聽完後,樂了,仰頭悶了口酒:“是你那個前夫吧。”

周煜林欲言又止,韓美美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好了彆掩飾了,是他就是他唄,我又不會說你什麼。”

韓美美想了下:“你被滿滿傷害的時候,心裡什麼感受?”

周煜林抿唇:“無奈吧。我知道它剛被家養不適應,知道它也已經很努力了,可我也很努力安撫它了,但我們還是沒辦法友好相處,所以無奈。”

韓美美點點頭:“那你被你前夫傷害的時候,心裡什麼感受?”

周煜林抬起頭,望向很遠的地方,努力從漫長的時光洪流中,去回憶五六年前的事兒。

時間真是偉大,能悄無聲息地,把一些傷口治愈,把一些怨恨磨得光滑,讓它們都變得圓潤,不再傷人。

周煜林:“難過,怨恨。”

“因為他是我的愛人,所以他傷害我,我會很難過。同樣也是因為他是我愛人,所以他起碼,至少,怎麼都不應該傷害我。”

韓美美:“是不是覺得,世界上誰都可以傷害你,唯獨他不可以?”

周煜林怔了下:“……對。”

陽台上安靜了好幾秒,似乎是韓美美有意空出這段時間,讓周煜林自己思考。

見周煜林眉頭緩緩緊鎖,韓美美才說:“傻子,因為你對滿滿,對小狗,沒有期待,但對你前夫有著很高的期待啊。”

周煜林僵硬一瞬,腦子裡的大霧在一步步散開。

韓美美:“你撿回滿滿,隻是因為你覺得它可憐,想給它一個家,你心裡預設好的,就是你能為它做什麼,能給它什麼,而不是它能為你做什麼,也不是你能從它身上得到什麼。”

“也就是,從頭到尾,你沒有對滿滿產生過期待。所以你哪怕被它咬了,你也隻會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而不是覺得自己被它辜負了。”

周煜林感覺思路逐漸清晰:“是。”

韓美美拍拍他的肩:“而你對你前夫,抱有的期待感太高了,你又是個執拗的人,所以你被他傷害,本質是你對他的期待落空了,於是你會覺得自己被辜負了,以前有多深的愛,後來這些愛就會反彈成多深的恨。”

周煜林安靜了很久,垂著眼沉思:“但,我已經原諒他了。早就原諒了,也不恨了。”

韓美美深深地看著他,憐愛地摸摸他的頭:“小寶,你原諒他,不恨他,甚至願意跟他做朋友,都是因為,你看到了他受的苦,看到了他對你的付出,改過。你的理智,認為他值得你的原諒。”

“所以你放過了他。但,你沒有放過你自己啊小寶。”

宛如一道驚雷炸開,周煜林心臟都被震顫了下,他半張著嘴,最終卻沒說出話,隻是眉頭擰得更深了。

韓美美語重心長:“因為曾經你們太好了,所以你不能容忍,美好被染上汙漬,你現在放不過的,不是那個搗亂讓美好染上汙漬的人,而是汙漬本身。”

“彆人對待舊物,如果還能用,還趁手,會選擇修修補補,然後繼續用。但小寶你,會選擇直接扔掉,你覺得,壞了就是壞了,你絕不要有瑕疵的東西。”

這一點上,從平時周煜林在做設計工作時,韓美美就看出來了。

平時他們自己動手做珠寶首飾,如果哪裡不如意,比如切割玉石的時候,多了一點或者少了一點料,不太完美,她和明黎都會想辦法圓回來,將就著能用就用。

但周煜林不一樣,隻要他哪裡做得有一點不好,他就直接重開。

周煜林做珠寶首飾的時候,從頭到尾,每個過程,都要是完美的,如果哪個過程裡,出了差錯,讓珠寶有了瑕疵,他補都不會補,必須重開。

韓美美歎息一聲:“東西可以扔,扔了能買新的。但人,不行啊。這世界看似很大,要找一個相愛的人,卻很難。要找一個滿心都是你,能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的人,難如登天。”

“所以,很多時候我們挑選朋友,愛人時,都是會權衡利弊。比如你師姐我,我如果認為對方的優點大於缺點,或者帶給我的快樂大於痛苦,就選擇他;我如果認為對方的缺點大於優點,或者跟他相處時的膈應,要大過快樂,就放棄他。”

“每個人都是有瑕疵的,我們隻能進行取舍。同樣,每一段感情,都是會有碰撞和不愉快的,也是有瑕疵的。我們也隻能做取舍。”

這是周煜林必須要自己去麵對的,人生成長的功課,那就是——能夠允許一些瑕疵的存在。

因為世界上不可能有什麼完美的東西。

如果有非要追求完美,隻會讓自己陷入深度的痛苦。

某些方麵來說,周煜林還存在一定的天真感,就是因為過去,在人生成長最關鍵的十年裡,靳修臣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他的世界太單一、單純了。

他甚至都沒怎麼見識過社會,和人心的險惡。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周煜林坐在那裡,凝視著樓下雪地裡的一棵樹,好久都沒動。

久到韓美美一瓶酒都喝完了,然後整個人蜷縮在搖搖椅上,開始酣睡。

中途,周煜林無奈地歎了口氣,把她喊醒,讓她回屋去睡,外麵太冷了。

然後自己繼續坐回去,繼續沉思。

這一晚,周煜林想了很多。

第二天早上,他剛睡醒,就收到了周木木的消息。

不吃藍莓:爸爸,這個周末能帶我去遊樂園嗎

不吃藍莓:一直想去

一直想有爸爸陪著他,一家人都去。

周煜林捏著鼻梁,從床上坐起來,放空幾秒了才回他。

周煜林:好

反正他平時也沒什麼事。

不吃藍莓:那,我能叫上爹爹一起嗎

周煜林頓了下,盯著那行字出神,最終他沒有回。

——

下午時,周煜林出門了。

他之前聯係了中介,幫他租好了一個工作室的辦公室,今天去看看。

還叫上了衛遠。

但等周煜林到了辦公樓,還沒踏進門,就看見衛遠跟一個男人在拉拉扯扯的,兩人的嗓門不小,似乎在爭吵著什麼。

難得他也能看看衛遠的笑話,周煜林停下腳步,靠在門邊。

這時,一隻手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周煜林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熟悉又溫柔的眸子。

靳修臣輕聲說:“降溫了,出門也不多穿點。怎麼連手套都不戴。”

周煜林頓了幾秒,才說:“忘了。”

靳修臣看見他被凍得通紅的手,忽然牽起他的手,用自己溫暖的掌心包裹著,揉搓了幾下:“好點了嗎。”

這樣親密的舉動,讓周煜林有些不自在,他彆開臉去,想把手抽出來。

但靳修臣緊攥著不放,一邊仔細地替他暖著,一邊說:“這雙手,是要設計出世界上最好的珠寶的手,可不舍得讓它凍壞,你彆那麼狠心。”

周煜林喉結微動:“好了。我已經不冷了。你放開。”

靳修臣看了他一眼,淺笑,然後把他的手揣進了自己的衣兜:“你要看熱鬨,我站在這兒陪你看。衣兜借給你揣。”

周煜林正要說他不看了,衛遠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你倆在這裡看我笑話呢。”

周煜林笑笑:“就看看。難得看到。”

三人一起進了寫字樓。

衛遠瞥了眼靳修臣:“老板,你做什麼來了?”

靳修臣注視著周煜林,眸光柔和:“你們租的,是我名下的房產,我過來看看。”

“而且,林林第一次自己開工作室,很多事不太熟悉,我幫他把關。”

周煜林垂著眼:“我自己可以。”

靳修臣笑:“嗯。我相信林林。你絕對有那個能力。”

周煜林說不明地,心頭微微動彈了一下,他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索性把身體轉向一旁,不去看靳修臣。

三個人進了電梯後,狹小封閉的空間裡,沒有人說話,氣氛就變得壓抑、古怪。

周煜林主要是怕衛遠不自在,隨口打開話題:“剛剛在樓下跟你拉扯的那個人,是你男朋友?”

他隱約聽到什麼分手啊,複合啊,幾個字眼。

衛遠是個不太會掩飾自己的人,直腸子,此刻臉臭得很:“前男友,是前男友。”

“都分手好久了,他又找上來說要複合。”

電梯裡,周煜林跟靳修臣都悄無聲息地沉默了。

衛遠麵向周煜林,語氣憤慨:“你說,我好不容易從分手的陰影裡走出來了,好不容易要忘記他,開始新生活了,我那麼努力,才掙紮著從上一段感情裡走了出來,我是腦子有毛病啊,跟他複合?”

“你說是不是。他什麼人啊,自私鬼。”

靳修臣心頭狂跳,整個人像是站在懸崖邊,他直勾勾地看著周煜林,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周煜林怔了下,手指微微蜷緊,語氣複雜:“是。”

這一瞬,靳修臣的臉色白了些,周煜林的肯定,宛如一隻手,將他推下了懸崖,失重感讓他人都眩暈了好幾秒。

衛遠還在輸出:“真的,彆吃回頭草。但凡回頭看,都對不起自己走到如今,付出的努力。”

叮嚀一聲,電梯開了。

衛遠直衝衝地走了出去,完全沒發現,電梯裡另外兩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話說】

等吃完飯,我看看能不能加個更QVQ

87 第 87 章

◎來向我證明吧◎

周煜林檢查了幾間辦公室, 又看了衛生間之類的,覺得還不錯,這次的房子租得挺值得的。

靳修臣始終跟在他身後, 看他露出滿意的神情, 嘴角不自覺輕輕上揚了點:“還行吧?”

周煜林:“挺好的。”

靳修臣:“你們工作室,是隻有你和衛遠兩個人嗎?”

周煜林:“是。兩個人接設計單, 夠用了。”

而且工作室剛起步,他沒多少資金了,多雇人的話, 他也管不過來。

靳修臣倒了杯水, 遞給他:“再招一個吧。招一個做雜事的。”

“你不喜歡社交, 衛遠不擅長社交。工作室總得有個對外打交道的門麵,負責幫你們跟客戶之間聯絡, 以及跑腿,打掃衛生之類的,這樣你們也能專心做設計, 不必分心做其他的。”

這話有理有據,周煜林抿唇思考了幾秒:“好。回頭我發一條招聘信息在網上。”

靳修臣:“對了,你們需要的材料之類的,不用去彆的地方買,容易被抬價。我名下有專門的工廠, 到時候我讓張凱找你, 你跟他交接下,缺貨就讓他給你拿。”

這件事倒是解決了周煜林的難題,他神情柔和了些:“好。”

衛遠在另一間辦公室逛, 屋裡隻有兩個人。

話題聊完後, 忽然一陣安靜, 兩人各自心裡都揣著事兒,麵對對方有些不自在。

靳修臣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昨天晚上那些話……是我喝醉了,有點得寸進尺。”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沒吱聲。

靳修臣靠著辦公桌,撐在桌子邊緣的手,微微攥緊:“我說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是想你允許我,陪在你身邊,複不複合都沒關係……”

‘愛人’隻是一個稱呼,象征著身份。

這個身份,他可以不要,可以全世界都不知道他跟周煜林在一起了,隻要周煜林能允許他陪伴在身側就好。

周煜林思索片刻:“那你是想,當我的情人?或者備胎?”

靳修臣怔了下,隨後一口肯定:“想。如果你願意的話。”

周煜林一言難儘:“你好歹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怕彆人背後說你難聽的話嗎。”

“你自己,不要臉嗎,也不覺得羞恥嗎。”

靳修臣眼神似水溫柔:“林林,在你麵前,身份地位什麼都不是。我不怕彆人說我什麼,我隻在意你。”

“我也不覺得羞恥,能靠你近一點,我怎樣都願意。”

男人的嗓音直白,又赤誠,那樣懇切。

周煜林一直知道,靳修臣很會說情話,但如今他說起情話來,跟以往又有所不同。

仔細分辨的話,大概是以往靳修臣的情話,都帶著7分的‘哄’,飄忽忽的,花樣又多,除了好聽外,偶爾周煜林會覺得輕浮。

但現在,靳修臣的情話,卻是10分的真,完全真情流露,聽得讓人動容。

周煜林睫毛微顫,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看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這樣吧,我還有點事要忙。”

他匆匆出了房間,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靳修臣沒有去追,他看出了周煜林的混亂,想著,這種時候比起見到他,周煜林應該更想獨處。

沒關係的。

他願意給周煜林多一些的時間,不管最後他們之間的走向如何,他都願意等著周煜林。

一路上,周煜林開著車,總想起衛遠的那些話。

並不是衛遠點醒了他,而是衛遠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周煜林每次對靳修臣動搖、心軟時,一想到當初他是多麼痛苦掙紮,後來又是多麼努力,才終於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心臟就會瞬間變得堅硬。

他總覺得,要對得起那些努力,對得起當初脫層皮,才從這段感情裡抽離的自己。

如果他回頭了,就好像是在欺負曾經的自己,就好像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個笑話一樣。

如今,周煜林甚至會因為,自己克製不住對靳修臣態度的緩和,而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曾經能看得特彆清晰的前路,現在變成了大霧一片,而他茫茫然地在裡麵打轉,迷茫,又糾結。

到家後,周煜林把車子停好。

回家才發現,韓美美今天竟然罕見地在家。

周煜林打招呼:“師姐,你不忙嗎。”

韓美美整個人舒舒服服地趴在沙發上,朝他招手:“來啊,陪師姐打遊戲,師姐前段時間一直在忙一個項目,現在是忙完了進入了休息階段。”

周煜林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打遊戲就算了。沒心情。晚上師姐想吃什麼,我做飯吧。”

韓美美一聽,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心情不好啊?”

“天殺的,就該把你們這些成天有空想七想八的人,都拉去加班,加到要死要活,你們就不會為了愛情煩惱了。”

愛什麼愛的,少發兩個月工資就老實了。

外麵零下二十幾度,把暖氣關了就老實了。

到三十來歲的年齡,談情說愛真的是一件好奢侈的事兒,這個年紀的人,心早就被現實摧殘得枯槁,沒有熱情和精力去談愛,人也變得現實,戀愛一般都摻雜著物質。

韓美美歎了一聲,抱著平板坐起來:“我還挺羨慕你的。”

周煜林不解:“羨慕什麼。”

韓美美笑了兩下,擺擺手:“不說這個了,說說你又自己瞎琢磨什麼,心情不好了。你師姐給你做做心理輔導。”

對周煜林來說,韓美美是他能夠依賴的半個家人,而且師姐在某些方麵,確實比他成熟,周煜林有事,也願意跟她交流。

於是周煜林把衛遠的那番話,還有自己心裡的所有想法,都跟韓美美說了。

周煜林:“回頭就是轉身往回走,這是一種倒退,對不起曾經拚命往前走的自己。”

韓美美聽完,歪著頭思忖片刻,沒有立刻給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同他說了一件完全不相乾的事兒。

韓美美:“一年前,我手下有個設計師,突然辭職說不乾了,他原本吧,乾得挺好的,雖然不是設計科班出身,但憑著自己的努力,也還算混得可以,很多點子特彆新奇,是有天賦那類人。”

周煜林:“那他為什麼要辭職。”

韓美美順手拿過桌上的薯片,一邊吃一邊同他說:“是啊,為什麼呢,我也好奇啊。”

“於是我就找他談話,一問才知道,人家是想重新參加高考,考一個更好的大學,選擇珠寶設計,入學重新深造。”

周煜林有些被震撼到了:“他應該奔三的年紀了吧。這時候參加高考?”

韓美美一拍手:“是啊。他說,雖然他現在做個野路子設計師也還行,但還是有所不足,重新參加高考,一是為了彌補曾經沒考上重本大學的遺憾。”

“另一個嘛,是為了能係統地學習珠寶設計,然後在這個行業裡,更好前進,走得更遠。”

聽完後,周煜林心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

韓美美問他:“你覺得他去複讀,再次參加高考,是一種倒退嗎。是在走回頭路嗎。對得起他曾經那麼努力,才通過第一次高考的自己嗎?”

一瞬間,周煜林福至心靈,好像懂了什麼:“不是。”

韓美美笑起來:“對嘛。人生有些選擇,本來就可以做很多次啊。”

“我們就是會在自己更加成熟,強大,有所成長後,再重新去麵對某些事,這不叫回頭,這叫重新出發。而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前進。”

“曾經吃過的苦,是人成長的必然經曆,之所以那時會吃苦,一定是有些必要的因素,比如眼界不夠啊,自身不夠強大啊,或者天意弄人啊,才導致了最終必然的結果。不要排斥它們,如果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的你。”

周煜林靜默了半晌,隨後深深地吐了口氣。

那些糾結和迷茫,總算是消散了,他現在有一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清明感。

韓美美翹著二郎腿:“所以,如果你產生了‘想回頭’這種想法,說明你認為對方值得,覺得他,或者這件事,很重要,你的潛意識在告訴你,你想要‘回頭’,抓住某些珍貴的東西。”

她忽然踢騰了下腿:“誒小寶,我又沒有跟你說過,你這個人有一點很奇怪,也不是不好吧,就是奇怪,但我也挺佩服你的。”

周煜林眨巴眼:“哪裡奇怪。”

韓美美樂了,支起腦袋看他:“就是,你每次麵對什麼,需要做選擇時,你靠的不是情感,也說不上是理智,你靠的,是自己的邏輯。”

“就是,比如你要選擇A,那麼A選項,一定是非常符合你心裡自成的邏輯的。你拋棄B,因為B不符合你的邏輯,或者說,B選項的邏輯,你圓不上。”

周煜林怔了下,望著半空,抿唇沉思。

好像,還真是。

比如四年前,周煜林選擇原諒靳修臣,其實他的內心非常地掙紮,最後讓他一錘定音,做下決定的,不是情感,也不是理智,因為那時理智已經被情感支配。

而是他的邏輯。

他說服了自己,認為彼此都互相傷害過了,過往可以兩清了。於是他原諒了。

又比如,上次周煜林看到靳修臣抑鬱,和生產周木木的視頻,聽到晉婉講述的,靳修臣悲慘的過往。

那是周煜林動搖得很厲害的兩次。

但他邏輯上說服自己,誰看到那樣的視頻,誰聽到那樣悲慘的人生,都會動容,所以他才允許、放縱了自己動容。

等他的心軟、心疼,動搖,動容,一係列複雜的情感,全部堆積到一起,終於在靳修臣乞求他再給一次機會時,全部爆發了。

這時,情感上已經太超過了。

但邏輯卻沒有跟上。

也就是,周煜林已經無法再用邏輯,去說服自己,去解釋自己對靳修臣的奇怪的感覺,所以,他迷茫了。

甚至有了一種負罪感。

直到韓美美的開導,讓他重新認清一些事。

到此刻,周煜林忽然就想起,靳修臣那麼卑微地乞求他:“放一點水,放一點水給我好嗎,隻要一點點。”

周煜林閉了閉眼,把靳修臣的樣子,從腦子裡趕出去。

韓美美拍拍他的肩:“小寶,邏輯是無法解釋人的情感的。”

“其實用情感去做決定,也不是什麼壞事,彆為難自己。好啦,我去洗衣服,你自己慢慢想。”

客廳裡隻剩下周煜林一個人了。

他坐在那裡,想了很久,反反複複地跟自己做鬥爭。

用邏輯思考完,又用理智去思考,最後再用情感去思考,想看看這三樣,會做出怎樣不同的選擇。

然後他發現,不管是邏輯,還是理智,還是情感,最終都做出了同一個選擇。

於是周煜林進了房間,拿出手機給周木木發消息。

周煜林:周末去遊樂園,叫上他吧

該有一個決斷了。

周末

周煜林牽著周木木走在前麵,父子倆邊走邊聊,看路邊的花車,看小醜表演,看賣氣球的攤子。

周木木很開心,這是他第一次同爸爸來遊樂園。

更讓他開心的是,爹爹也在,一家三口也算是短暫地團圓了。

周煜林的臉上,也始終掛著溫和的淺笑,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心臟暖洋洋的感覺了。

而靳修臣,始終跟在他們身後,拿著一個相機,偷偷捕捉著周煜林的每個笑容,父子倆每一次的溫馨互動。

這次遊樂園,是周木木叫他來的,他並不知道周煜林已經允許了。

怕自己的存在,會讓周煜林心情不好,靳修臣整個人都很緊繃,一直小心翼翼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走在前麵的周煜林回了頭,在人群中掛著淺笑看向他:“跟上來啊。”

靳修臣怔了下,隨後心臟像是發了瘋地狂跳,他緩慢地,輕柔地,扯出一個笑,眼底是化開的春水,溫柔動人:“好。”

這樣的場景,他隻在夢裡見過,根本不敢奢望這一幕會出現在現實。

靳修臣趕忙收起相機,小跑上去,跟父子倆並排走在一起,還悄悄拿眼觀察周煜林的反應。

見周煜林神情始終是溫和的,靳修臣才鬆了口氣,心口也被幸福塞滿,不自覺笑起來。

周木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得臉上的酒窩清甜。

他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爹爹,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兩隻手都有人牽,所以不管他蹦得再高再快,都不會摔倒。

今天他是一隻幸福的木寶。

一整天,周煜林都陪著周木木玩兒得儘興,靳修臣在旁邊用相機記錄,他們真的像幸福的一家人。

到了快傍晚時,周煜林帶著周木木去了一個人少的角落。

周木木在旁邊的沙地上,跟其他小朋友玩兒。

周煜林跟靳修臣兩人,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看著他。

今天的天氣比較好,有太陽,太陽下山時,還略微地有一點霞光。

冬季裡的霞光是很難得的,天上淺淡的黃和金紅混在一起,好看得一塌糊塗。

周煜林望著漂亮的天空,緩緩說:“你還記得四年前,我說原諒你的那天嗎。”

忽然提起過去,靳修臣拿不準周煜林想做什麼,心裡忐忑。

他如今,已經害怕周煜林想起過去了,因為過去意味著傷害,他寧願周煜林一往無前地向前走,把過去都忘了。

靳修臣:“記得。”

晚風把周煜林的嗓音,拉得很長,很溫柔:“當時你問我,為什麼都原諒你了,還是不肯回頭,你記得嗎。”

靳修臣喉結微動:“記得。”

周煜林點頭:“我的回答你還記得嗎。”

靳修臣呼吸都輕慢了些:“記得。你說,你都已經走出那麼遠了,沒必要回頭。”

“一件對你沒有好處的事,你為什麼要做……”

越說,靳修臣的嗓音越艱澀,心裡又亂又糟糕,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一把劍懸掛在他頭頂,讓他極度不安又恐慌。

那些話,放到如今依舊適用。

如今的周煜林,走得更遠了,更沒必要回頭了。

所以……是要把他推遠嗎。

靳修臣的心沉了下來,揣在兜裡的雙手,死死掐住掌心,掐得自己發痛。

但又不想讓周煜林看到他的失態,他微微垂下眼,掩蓋住自己的情緒。

周煜林嗯了聲,平和地看向他:“現在,我再次把這兩個問題,拋到你的麵前,希望你能給我一份滿意的答卷。”

“我要你,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用儘你的全力來向我證明:

——我跟你複合不是在走回頭路,而是在往更光明的未來前進,我給你機會,也是在給自己機會,你能讓我獲得,比我自己一個人生活,更好的東西,讓我無法拒絕你的東西。”

這就是他給靳修臣放的一點水。

又一陣風吹過。

靳修臣好像有幾瞬失聰,耳朵叮地一下,什麼也聽不見了,大腦宛如卡殼的老舊機器,怎麼都轉不動,他需要用儘全力,才能理解周煜林在說什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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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第 88 章

◎再也不會讓你失望◎

靳修臣的手都在抖, 瞳孔不可自控地顫動,他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周煜林,想問很多話, 最終出口的卻隻有僵硬的兩個字:“什麼?”

周煜林神色平靜:“你不是讓我放一點水, 跟你一點機會嗎。我給了。”

昨天他想了很久,在情感上, 他的心已經明顯偏袒靳修臣了,像是有一頭野獸在叫囂著,讓他再給一次機會。

從他第一次說服自己, 對靳修臣心軟, 就已經在心臟原本堅硬的外殼上, 開了一條裂縫。

後來這條縫,在周煜林無所察覺的情況下, 越來越大,最後變得無法彌補,於是曾經一直被壓抑的情感決堤, 他終於被攻陷了。

在理智上,周煜林做出判斷,這個人已經心甘情願為了他,拔掉了自己所有的爪牙,不會再傷害他。

而且靳修臣能把他看得比自己都要重, 他想要的那種極致的愛, 隻有靳修臣給得出。

既然如此,那不如先看看靳修臣的表現如何,反正他都沒什麼損失。

而邏輯上, 是師姐說服了周煜林。

回頭並不意味著倒退, 而是為了重新出發, 打出曾經不能打出的圓滿結局,為了抓緊某些珍貴的東西,再去奔赴更好的未來。

周煜林如今已經改變,再也不是過去那朵被靳修臣嬌養起來的天真玫瑰,他有勇氣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抽身,也能更加現實地處理問題,保護自己。

靳修臣也有所改變,不再是過去那個陰暗又自私,還有心理疾病的份瘋子,也更加意識到了周煜林對他的重要性。

或許如今的他們,可以嘗試著一起奔赴美好的未來。

空氣中有長達數十秒的安靜,兩人都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緒。

周煜林說:“隻要你能向我證明我說的那些,我就跟你複合,重新在一起。”

靳修臣眼眶已經紅了,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求來一個機會。

他沙啞著嗓音,確認一般:“你真的願意給我放一點水?”

周煜林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嗯。”

要不要給靳修臣機會,其實都在周煜林一念之間。

他可以不去看自己的動搖,不去看他思考出來的所有這些,也不給靳修臣機會。

倔強到底,冷酷無情到底。

但周煜林總想起那個晚上,靳修臣那樣低聲乞求他,讓他把自己當成一條狗,放一點水,給一點機會。

周煜林的心也在說,放一點水吧,隻要一點就好。

他用邏輯做了那麼多次選擇,這次,就用情感做一次選擇吧。

但周煜林是個天生沒有安全感的人,他需要給自己一個謹慎的兜底。

所以他給靳修臣出了一道題,一個月為期。

這是一次賭博,但主動權掌控在周煜林手裡,這讓他覺得安全。

所以他願意開局。

靳修臣此刻好像一腳踏進了雲端,又生怕下一刻就會跌落,他很沒有安全感:“為什麼?為什麼忽然就願意了。”

周煜林說:“隻是一次嘗試,就算失敗,我也沒什麼損失,所以為什麼不呢。”

靳修臣抬起胳膊,撐著自己的額頭,把臉埋在掌心,他雙肩開始顫抖起來,從輕微地震顫,到止不住地劇烈抖動:

“謝謝……謝謝你還願意把我撿回去……”

林林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寶貝。

他這種人,即便他傷害過林林,也仍然能得到一絲溫柔的眷顧。

靳修臣忽然抬頭看周煜林,眼底全是血絲,像是望著月亮一般,他嘴唇蠕動,嗓音無措:“我、我可以抱抱你嗎。”

周煜林想了想,主動伸出手,輕輕將他環住。

鼻尖是熟悉的氣味兒,整個人都被那種安心縈繞著,靳修臣抬起了胳膊,卻不敢亂動。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生怕驚擾了周煜林,這個夢就醒了。

靳修臣忍不住笑起來,眼角卻有淚滑過:“原來是真的。你真的,在我身邊,在我懷裡。”

五年了。

這一刻他盼了五年,日日夜夜備受煎熬,拚了命地強求,才終於求來了這個擁抱。

周煜林輕輕拍著他的背:“好了,木寶還在。”

孩子看見影響不好。

靳修臣不舍地鬆開手,想起什麼,急切又很輕地問:“我、我以後還能這樣抱你嗎。可以嗎。”

周煜林垂下眼:“嗯。這種程度的擁抱可以。彆的暫時不行……”

這話聽在靳修臣耳朵裡,他隻捕捉到了‘暫時’兩個字,整個人都好滿足。

周煜林怕他得意忘形,警告說:“現在你就當自己是個正在追求我的備胎吧。能不能轉正,得過了一個月的考驗期。”

“如果你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會隨時抽身,我們就此斷了,朋友也彆做了,這輩子都彆再見。這是你獲得這個機會的代價。”

靳修臣:“嗯。我知道。我接受。”

靳修臣胸腔裡溢滿了幸福,大概是因為過去五年,過得太苦了,沒有一點甜,所以此刻很小的幸福,也讓他覺得好甜好甜。

連嘴裡舌尖都是甜絲絲的,好像掉進了蜜罐。

靳修臣:“林林,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失望。永遠不會。”

他心裡偷偷補上一句:

——如果他做不到,就讓他永失所愛,然後被車撞得五馬分屍,用最慘烈,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周煜林淡淡地:“我不會蠢到再去相信彆人的口頭承諾。你還是用行動來證明吧。”

讓他看看,他勇敢邁出的這一步,冒著有可能再次被傷害的風險放的這一點水,到底值不值得。

靳修臣語氣堅定:“會的。”

天色已經黑了,遊樂園也快到了閉場的時間。

一直在旁邊玩耍的周木木,見兩人似乎終於說完話了,開開心心地跑過去。

他臉上兩個酒窩靈動:“爸爸,爹爹,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裝玩得很投入也很累人的,可把他累壞了呢。

周煜林站起身,淺笑著牽起他的左手:“走吧。”

於是在晚風中,靳修臣也牽起周木木的右手,一家三口慢悠悠地散著步往外走。

暖橙色的燈光,把三條挨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長到仿佛能彌補這四年,缺失的所有光陰。

出了遊樂園後,周木木期待地看著兩個父親。

抱都抱了,應該能住一起了吧。他終於不用在爸爸和爹爹之間,選一個了吧。

周煜林看了眼周木木,對靳修臣說:“你帶他回去吧,我最近工作室剛開張,忙,而且家裡沒有備木寶的生活用品。”

主要是他怕空閒時間不多,照顧不好孩子。

等忙過這一陣,資金進賬了,周煜林打算自己買個房子,起碼先有個穩定的家。

再把工作也減少一些,以後他就專心地,好好照顧周木木。

把這五年自己缺席的時間,還有該給孩子的關愛,全都補上。

周木木很明顯失落了下,但他沒多表現出來,隻是很乖巧地說:“好。等爸爸忙完。”

周煜林看著小孩兒巴巴的眼神,心口軟了下,想了想,蹲下身,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玉雕的小長命鎖,細心地幫他戴在脖子上。

周煜林:“專門給你打的。保佑木寶平安健康。”

於是周木木的天,瞬間就晴了,喜歡得愛不釋手:“謝謝爸爸。我會好好戴著的。”

靳修臣看著那個長命鎖,抬手摸了下胸膛正中的位置。

那裡也有塊長命鎖,是四年前周煜林親手設計打造的,卻裂痕遍布。

每次看到那塊長命鎖的人,都勸他扔了,說已經碎了有裂縫了,戴著很不吉利,靳修臣卻怎麼都舍不得。

周煜林注意到了靳修臣的表情和動作,但裝作沒看見。

三人一起上了車,靳修臣先把周煜林送到家,告彆後,他開車帶周木木回家。

一路上,周木木都在擺弄著他的長命鎖:“爸爸送我的禮物。”

語氣略帶點炫耀。

其實小孩子心思單純,他心裡想的不是炫耀,而是想讓全世界都看看,爸爸給他的禮物,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爸爸關心他,心裡有他。

但因為觀眾隻有靳修臣一個,難免就有了點炫耀的意思。

靳修臣麵上不在乎,但餘光卻死死抓著周木木手裡的東西:

“這個長命鎖是玉質的,冬天戴著冰涼,還硌人,要不你給爹爹,我先幫你收著,等冬天過去了再戴?”

周木木平靜地看著他:“每年奶奶給的壓歲錢你也說你收著,然後我就要不回來了。”

靳修臣咳了聲:“沒有。都給你存著的。”

晉婉每次一出手,就好幾百萬,或者一棟彆墅,周木木一個小孩子,拿著那些做什麼。

周木木也懶得拆穿他,又想起下午兩人抱在一起的場景,他靠靳修臣近了些:“爸爸是同意跟你和好了嗎。”

靳修臣嗓音都不自覺變得柔軟:“沒有。但他給了我一次機會。”

“你爸爸是世界上最好,最溫柔的人。”

他原還以為,這輩子他都求不到一次機會了,隻能無望地守著那個人。

周木木無奈地摸摸他的頭:“這種話,這些年你都說過無數遍了。”

“所以,我們都要好好愛爸爸。”

靳修臣笑起來,騰出一隻掌著方向盤的手,單手摟著周木木的脖子把他扯過來,在他臉上啄了下:“對。”

周木木歎氣:“你加把勁兒吧。馬上要過年了,我們立下一個小目標,爭取今年能一起過年怎麼樣?”

靳修臣:“有點難。”

周煜林說的給他一個月,春節就在半個月後,可能趕不上。

靳修臣:“但我儘力。”

後麵幾天,周煜林忙得天昏地暗,每天都早出晚歸。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上下班有人接送了,三餐有人定做好,再送到他的嘴邊。

雖然忙起來了,但生活質量莫名其妙地提高了。

韓美美看了眼在廚房忙活的男人,同坐在沙發上看文件的周煜林說:“誒,他以後難道都要來我們家做飯?”

周煜林抬頭:“怎麼了師姐,是太打擾了嗎?那我讓他彆來了。”

韓美美忙擺手:“不不。有個大廚免費做飯還不好啊,我就問一嘴。”

這也算是她搭上周煜林享福了。

這時,靳修臣剛好端著菜從廚房出來,淺笑說:“師姐,林林,吃飯了。”

韓美美汗毛都豎起來了:“彆叫我師姐。你還是叫我韓小姐吧。”

彆人敢叫,她都不敢應。

這可是靳家的那位,雖然以前因為周煜林的原因,韓美美比較討厭靳修臣,但不得不說,這個人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都是在生意場上混的,誰見了靳修臣,都得敬畏禮讓。

靳修臣仍然笑著,語氣禮貌又恭敬:“林林叫你師姐,以後你也就是我師姐。都是一家人。以前也多虧你照顧林林,這聲師姐是應該的。”

韓美美揚著下巴,眯起眼看他,看了一會兒後,說:“行吧。”

周煜林在旁邊笑,推著韓美美上了餐桌:“走吧,吃飯。”

韓美美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腿,把碗推給靳修臣。

靳修臣微怔,沒理解她的意思。

韓美美語氣惡劣:“看什麼啊,既然你都叫我師姐了,給我盛飯啊,伺候我你不樂意啊。”

靳修臣嘴角的笑意僵了下,但風度不失,他站起身,去給韓美美盛飯,又恭敬地把碗放在她麵前:“師姐。”

“師姐要喝水嗎?或者酒?我幫你拿。”

韓美美一隻腳踩著凳子:“昂。去吧。懂事點啊。”

靳修臣點頭,轉身離開。

周煜林不解,輕聲問:“師姐,你想做什麼?”

他知道韓美美從來都不是那種欺負人的性格,這麼做估計是有原因的,所以剛才沒當著靳修臣的麵說什麼。

韓美美挑眉,衝他笑:“師姐幫你驗驗他。”

周煜林一頭霧水,驗什麼?

後麵韓美美又繼續指揮靳修臣做著做那的。

要不是拿個勺子,就是筷子掉了讓他撿,或者覺得菜味道淡了,逼著他回鍋重炒。

幾乎這一頓飯,都沒消停過,靳修臣也沒吃上幾口。

但事後,還要被韓美美指派過去洗碗。

周煜林跟韓美美兩人坐在客廳,周煜林忍不住問:“師姐,完事了嗎。”

韓美美:“心疼啦?”

周煜林表情複雜:“又不是跟他有仇,用不著這麼整他。”

而且……而且靳修臣的左手神經性損傷,乾不了太重的活兒。

韓美美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不,這不是在整他,我就是要看看他的態度。”

她壓低聲:“要判斷一個人是否對你用心,是否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就看他怎麼對待你的親人朋友,怎麼對待你在意的人和事。”

靳修臣對周煜林的好,隻要他願意,他總能裝出來。

但如果換了彆人,依照靳修臣高傲的性子,絕對不會有那個耐心,更不會容忍被人這麼指揮。

所以,哪怕他為了能跟周煜林複合,討周煜林的歡心去裝,他也遲早會露出馬腳,裝不下去。

韓美美就是在試探靳修臣的底線,看他能裝到什麼時候,什麼程度。

周煜林無奈地歎了口氣,想說算了,但師姐又是為自己好,怕他再次被這個人騙。

而且,周煜林也想看看,靳修臣能做到什麼地步。

因為曾經被這個人傷害過,所以周煜林的警惕心和防備心很重,總是克製不住地,想一遍遍去驗證某些東西。

這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周煜林都明白,但如果不驗證,他又心裡不安。

所以周煜林沒阻止韓美美。

因為如果他們要複合,那這一關,是他跟靳修臣遲早要過的。

於是接下來一周,靳修臣都在韓美美家,被像傭人一樣使喚。

但他始終情緒平和,保持著風度和禮儀,態度良好,甚至沒有流露出半分不滿意。

到了最後,韓美美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又一次晚飯後,韓美美把周煜林拉過去說小話:“我天,這人太牛逼了。”

“我那麼使喚他,他都不生氣,還對我恭恭敬敬的。”

周煜林說不明地,也有一點高興:“那您的評價是?”

韓美美豎起大拇指:“看來他是真的把你看得很重要,我這邊,對他沒意見了。”

“要不,你就從了他吧?你說我都被他當成祖宗一樣伺候了,我也不好再刁難他。”

周煜林嘴角扯了下,又被他壓回去:“還早。”

韓美美:“行,那你自己再好好斟酌下,這人有前科在案,肯定得仔細考察,咱不能一個坑跌兩回是不。”

周煜林嗯了聲,坐回了沙發上。

看著那個還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他想了想,點開手機的備忘錄,寫下一行字:

考察記錄表(複合分60)

抿唇思索片刻,給靳修臣加了5分。

【作者有話說】

更新時間改到晚上11點了哈寶子們QVQ,這篇文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了哈,有時候會寫得比較慢,來晚了見諒,滑跪道歉麼麼麼QVQ

89 第 89 章

◎你在心疼我◎

晚上, 周煜林送靳修臣出門。

到了門口,靳修臣猶豫幾次後說:“要不,我們在小區裡逛一圈吧, 就當飯後活動, 消食。”

周煜林知道他是不舍得走,想多跟自己待在一起, 他沒有理由拒絕:“好。”

靳修臣望著他淺笑,解下自己的圍巾,細心又溫柔地給周煜林圍上:“外麵冷, 你戴著。”

周煜林就安靜地站在那裡, 任由他擺弄。

圍巾上還殘留著男人的體溫, 以及讓他熟悉的氣味兒,周煜林有種大夢恍然的感覺。

已經過去五年了啊。

周煜林垂下眼:“你還在用那款洗衣液嗎。”

靳修臣:“嗯。”

周煜林:“這麼多年了, 為什麼不換一款。”

靳修臣隻是看著他:“因為那是你挑的洗衣液,是你喜歡的味道。”

“我總怕,你再次見到我會覺得陌生, 所以不舍得換掉。起碼,我身上的氣味,是你所熟悉的。”

五年時間,靳修臣把自己從頭到尾都改造了一遍,怕自己身上還有以前的影子, 會讓周煜林厭惡。

但又怕一點過去的影子都沒有, 又會讓周煜林感到陌生,被周煜林排斥。

周煜林不說話了,低著頭往前走。

靳修臣也陪著他沉默。

一時間, 兩人之間變得安靜。

過了會兒, 周煜林說:“師姐其實, 不是故意刁難你,你彆對她有意見。”

畢竟都是商場上混的,以後說不定兩個人還會一起做生意,周煜林主要怕靳修臣為難韓美美。

靳修臣忽然停下腳步,拉住他的胳膊,很認真地看著他。

這猝不及防的一下,還有男人莊重的態度,讓周煜林摸不著頭腦:“怎麼了?”

靳修臣注視著他的眼睛:“林林。雖然我變了很多,但有一點我沒變。那就是有仇當麵報,絕不背地裡記仇和陰人。”

那會顯得他很小家子氣,他靳修臣丟不起這個人。

周煜林也看著他,試圖從他的眼睛裡探究出什麼,但除了真誠外,什麼都沒搜尋到。

靳修臣繼續說:“所以我在師姐麵前,沒有表現對她有意見,那就是我對她沒有任何意見。”

“她是你師姐,是你很重要的人,我不在你身邊的這幾年,都是她在照顧你,護著你,陪伴你,我心裡對她感激都來不及,讓她使喚一下又怎麼了。”

“為了你,我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周煜林睫毛顫動幾下,在男人堅定又溫柔的視線中,他挪開了對視的目光。

然後大步往前走:“好聽的話你一貫最會說了。”

以前他就總是被靳修臣哄兩句,就什麼都忘了,人都飄忽了,如果還學不乖,他真是白活了。

靳修臣怔了一瞬,眼底閃過失落和難過。

如今,哪怕他掏出所有的真心,周煜林還是會持保留和觀望的態度。

是他活該。

靳修臣快步跟上去,輕聲說:“是。我以後少說漂亮話多做事,林林,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但剛才的話,是為了不讓你不安,不是漂亮話。”

靳修臣巴巴地望著周煜林,像是在等他回答。

周煜林靜默半晌,終於甩出一個嗯字。

於是靳修臣露出了淺笑。

不覺間,兩人又走到了小區門口。

周煜林停住腳步:“就到這裡了,你快回去吧,太晚了,回去的路上開車小心些。”

靳修臣眸光緊抓著他:“好。”

周煜林:“對了,你的圍巾。”

靳修臣上前兩步,低頭,手指溫柔地彈去圍巾上的細雪,然後替周煜林把圍巾圍得更緊了些:“我的車就在門口,凍不著,你回去還要走一段路。你戴著。”

周煜林一直在看他,視線忽然捕捉到了男人鬢角一撮發白的頭發。

他愣了下:“你的頭發……”

靳修臣微怔,下意識抬起手,順著他目光的著落點摸了摸:“這一塊兒?是不是有白發?”

周煜林抿唇:“嗯。”

靳修臣忙用手撥弄旁邊的頭發,給它蓋住,略微窘迫地笑:“幾年前這裡就白了,怕你覺得我這樣子醜,專門給它染黑的。”

“大概是時間久了,有點掉色了吧。明天我去理發店再染一染。”

周煜林心口酸澀了下,他記得四年前回國見到靳修臣,這人的頭上就已經有白發了。

那時,靳修臣還不到三十,那麼年輕……

周煜林輕聲:“不用染,不醜的。”

靳修臣:“真的嗎?”

周煜林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他的白發,卻在半空頓住了,最終他隻是安靜地望著。

靳修臣見他要把手縮回去了,一把將他的手捉住,放在自己的唇邊,輕柔地啄了又啄。

那雙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煜林:“林林,你在心疼我?”

周煜林頓了下,眼裡動容的神色忽然瞬間消退,他彆開眼,淡淡地:“不是。”

靳修臣沒有再執拗地問,隻是淺笑:“那,我先走了。”

周煜林沒說話。

靳修臣最後吻了下他的手背,又主動抱了抱他,這才肯鬆手離開。

等邁出幾步後,還想再看看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結果一回頭,發現周煜林早就走了好遠了。

——在他轉身的瞬間,周煜林也轉了身,並且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說不明地,靳修臣心頭刺痛一瞬。

也好。

再也彆等他。

再也不要看著他的背影。

靳修臣知道,周煜林的心裡還有顧慮。

周煜林怕自己動容得太快,接受他的速度太快,會對不起曾經吃苦的自己。

也怕他們會重蹈覆轍。

所以周煜林在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不管是心疼,還是其他什麼感情,總不想表現得太明顯。

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的心,變得堅硬一些。

就是給自己築造起了一道安全的防護牆。

靳修臣都明白的,他要做的,就是用真心和行動,去打破周煜林的圍牆,讓周煜林再次信任他,依靠他。

時間還長,靳修臣有的是耐心,他願意慢慢來。

工作室正式開張後,周煜林更忙了。

經常是跟衛遠兩個人,在辦公室畫設計圖,一畫就畫到深夜。

而每次在晚上下班後,周煜林都總能在樓下看到那輛熟悉的車,以及在車旁等待他的人。

周煜林看著靳修臣被凍紅的臉,不自在地說:“以後在車裡等我就好。外麵太冷了。”

靳修臣隻是笑:“我想在外麵站著等你,這樣你一從樓裡出來,就能看見我。”

周煜林手指蜷縮了下,打開車門上車:“隨便你。”

深冬了,馬上快新年了

在繁重的工作任務下,周煜林的身體扛不住壓力,終於病倒了。

輕微的感冒,加上時常的胃疼,平時也看不出來。

偶爾衛遠瞧見他捂著肚子,就邊抱怨邊給他倒一杯熱水:“你這樣還不如回家休息呢。”

“我說你是不是有病,馬上就要過年了,你還接這麼多活兒,你是不是想把我也累死。”

他雖然嘴賤,但人挺體貼的,還會給周煜林充暖手袋。

周煜林撐著笑:“主要是想買房。還有你的工資要發,所以得攢錢。”

等他買了房,就能把周木木接過來照顧了,補上這些年缺席的父愛。

一直住在師姐的房子裡,總歸是不太好。

衛遠翻了個白眼:“你真行。哪天你把自己累倒在辦公室裡,彆指望我扛著你去醫院。”

周煜林還回了句不會。

結果衛遠一語成箴,也許是周煜林最近倒黴吧。

這天衛遠有個事兒想找周煜林討論下,人還沒踏進他的辦公室,就聽見咚的一聲。

衛遠直覺不妙,飛快地推開門,就瞧見周煜林倒在了地上。

他罵了句國粹,忙去把人扶起來,掐著周煜林的人中搖了搖:“草!你還活著嗎!吱個聲啊!”

顧不上許多了,衛遠直接扛著人就往樓下跑,開車帶周煜林去醫院。

中途他拿著周煜林的手機,想聯係他家人,但翻了許久,電話簿裡隻找到了明黎,金教授,韓美美三個人。

他嘖了聲:“天煞孤星啊。連個親人都沒有。”

打給韓美美,結果對方正在通話中,根本打不通。

明黎又不在這座城市,金教授跟彆提了,人還在國外。

衛遠急得團團轉,不會吧,不會要他來照顧吧。

天殺的,他加班已經夠慘了。

忽然地,衛遠想到什麼,直接打給了靳修臣,這回電話通了。

衛遠:“喂?周煜林昏倒了,我正送他去醫院,你趕緊來醫院一趟。”

他一隻手握緊手機貼在耳邊,另一隻手掌著方向盤,等了一會兒,卻沒聽見電話那頭有人說話。

衛遠皺起眉:“喂?”

他正要掛斷,手機裡忽然傳來嘭地一聲巨響,嚇了他一跳。

再看,通話已經自動掛斷。

衛遠:“嘖,算了,靠不住,都靠不住。”

靳修臣正要去參加一個商業會談,開著車從公司出發沒多久,就接到了衛遠的電話。

聽到周煜林昏倒那一瞬間,靳修臣頓時眼裡湧出戾氣。

他握著手機的左手,下意識抖了兩下,把手機抖落在了車裡。

彎腰去撿,又因為關心則亂,他整個人已經不能很平靜了,撿了好幾下才把手機撈起來。

在他起身的那一瞬,車子嘭的一聲,撞上了一輛違規行駛的貨車。

靳修臣的頭被撞得厲害,他隻覺得瞬間天旋地轉的,視線暗了幾秒後,逐漸變得模糊。

眼前似乎有什麼鮮紅的東西流過。

但他沒心思去在意了,隻顧著抱著屏幕被撞碎,碎到都快看不清的手機,一遍遍試圖撥號。

那個大貨車司機見自己闖禍了,趕忙下來查看他的情況:“兄弟你沒事兒吧?!”

“兄弟你流血了啊!我送你去醫院!”

靳修臣撇開他伸過來的手,一邊從車裡出去,一邊撥打著周煜林的電話。

卻怎麼都打不通。

他拿著手機站在路邊,整個人都站不穩,搖搖欲墜,卻執拗地要往前走。

司機喊住他:“先彆管了,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嗨呀,你手機都摔壞了,你用我的!”

靳修臣平靜地抹了把臉,接過:“謝謝。我愛人正在醫院,我必須確認他的情況。”

司機:“行。你要去醫院是吧,我開車送你!”

靳修臣:“謝謝。”

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拿著手機的手一直在抖。

用司機的手機撥了周煜林的電話,卻還是撥不通,電子女聲提示對方已關機。

司機開著車,安撫他:“彆著急,肯定沒事兒的。”

靳修臣垂下眼,沒說話。

曾經也是這樣,周煜林躺在手術台上,給他打電話,卻被他一遍遍掛斷。

周煜林胃疼到昏厥時,還要自己強撐著簽手術協議書。

甚至事後很久,他不都不知道周煜林做了手術,還跟周煜林打架。

他那時,真不是個東西。

所以,所以這一次,他一定要趕上,一定要陪在周煜林身邊。

再也不會讓他一個人那麼無助,那麼孤獨,自己強撐著,沒有依靠。

車子行駛出一段路後,司機看著前麵堵出一條長蟲,捶打了下方向盤:

“完球了,遇到下班高峰期了,這樣子,怕是要堵上半小時。”

聽到這話,靳修臣平靜地推開車門,自己下了車。

司機:“誒你乾什麼?!”

靳修臣沒說話,隻是拔腿在路上狂奔起來。

頭好像昏沉得厲害,眩暈感很強,應該是腦震蕩了。

但他得快點了,再快點。

萬一林林是要動手術呢,需要他在場簽字的。

五年前他沒趕上的簽字,今天一定要趕上。

極限奔跑十幾分鐘後,靳修臣到了醫院,詢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找到了周煜林的病房。

著急忙慌地推開門,看見周煜林正茫然地從病床上抬起頭看向他,眼裡還含著驚訝。

靳修臣愣了兩秒,隨後很緩慢,很柔軟地笑了起來。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朝著那個人走過去,眼神始終注視著周煜林,那樣專注而溫柔。

周煜林也看著他,目光掃過他流血的額頭,劃破皮的手背,起了褶皺還沾了點汙泥的衣服。

看著他還在因為劇烈奔跑而起伏的胸膛,因為喘氣而通紅的臉,被風撫慰得淩亂的頭發。

看著這樣狼狽、不體麵,卻莫名讓他心臟發軟的靳修臣。

很久,周煜林才輕聲問:“來的路上,不順利嗎。”

靳修臣喉結艱澀地滾動了下,俯身輕輕抱住他。

把臉埋在周煜林看不見的地方,掩蓋住自己通紅的眼眶,還有眼裡的濕潤,嗓音夾雜著難以克製的委屈:“還好。”

這次,終於趕上了。

90 第 90 章

◎你在需要我◎

周煜林安靜地任由他抱著, 沒有動,也沒有回應。

兩人之間是無聲的寂靜在蔓延,但彼此都覺得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注入了什麼, 帶著一股安撫的力量。

半晌後,靳修臣才輕聲說:“沒事吧。我接到電話, 說你昏倒了。”

周煜林嗯了聲:“就是胃疼,再加上有點低血糖。”

靳修臣用下巴細細地磨蹭著他的頸窩:“吃藥了嗎。”

周煜林:“嗯。本來休息好了,都要走了的, 你突然就來了。”

又是一陣沉默

周煜林肩膀有點酸了, 就輕輕推他:“好了。我們走吧, 我還有事要回去忙。”

靳修臣卻不肯放開,他垂著眼, 語氣壓抑著委屈:“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周煜林頓了下,抿唇沒說話。

靳修臣緩緩抬頭,直視他:“為什麼。”

如果是周煜林昏倒得太急, 沒顧得上給他打電話的話,那等到了醫院,在周煜林醒來後,他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撥通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的。

靳修臣像一條被拋棄的小狗, 那樣巴巴地看著他:“我的號碼從來沒換過, 就是怕萬一有天,你會想找我,怕你有急事, 需要我的時候會找不到我……”

周煜林隻是聽著, 保持著靜默。

如今他遇到事, 第一時間已經不是再想著,有誰來幫他解決,有誰能給予他愛和關心,幫他分擔痛苦,而是自己能撐著就撐著。

累也撐著,苦也撐著,孤獨也撐著。

過去四年,有時周煜林會覺得,他之所以會跟靳修臣走到那種地步,之所以會在感情的事上,經曆那麼多痛苦,都是因為過去艱難的十年,他本該自己一個人撐著,卻做不到那麼堅強,結果他的累,他的苦,他的孤獨和痛苦,都讓靳修臣幫他撐了。

靳修臣幫他受了罪,所以他才要在靳修臣身上受罪。

老天可能是覺得,這樣他們兩人間才算公平。

於是四年間,慢慢的,周煜林就變得愛自己撐著了。

周煜林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但他知道,他其實很累。

就好像一隻怎麼都飛不出沙漠,也尋不到一片綠洲得以棲息片刻的鳥。

靳修臣問出那個問題後,忽然就怔住了,慢慢地,獨自紅了眼眶。

他低頭,在周煜林的額頭上印下珍惜的一吻,嗓音艱澀:“對不起林林。我不問了。”

人一旦對另一個人產生期待,就會有失望的風險,靳修臣想,周煜林大概是不想再經曆失望了。

靳修臣直接拿過周煜林的手機,三兩下就把緊急聯係人,設置成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又當著周煜林的麵兒,拿起自己的手機,把周煜林的來電鈴聲,設置成了專屬鈴聲。

靳修臣:“以後隻要是你的電話,不管我處在什麼情況下,都一定會接。”

周煜林隻是看著他,仍然沒說話。

靳修臣握住他的手,語氣溫軟,卻近乎乞求:“我不奢望你相信我,隻希望你能給我接你電話的機會,和專屬的資格,可以嗎。”

“我想在你需要的時候,能第一時間趕到你的身邊,想在你脆弱、無助的時候,第一個陪伴安撫你。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後,寸步不離,不需要你回頭,隻需要你喊我一聲。”

周煜林垂下眼,避開他明亮灼人的目光:“知道了。”

靳修臣太清楚了,周煜林一碰到不想正麵回答,或者不想直接拒絕的問題時,就會說知道了。

心情一瞬低落。

他發現,他現在看不懂周煜林了,周煜林的心思讓他好難猜,這種難猜經常讓他的情緒一瞬天上,一瞬地下的,難受得快要死了。

還要說什麼時,門忽然開了,一個男人的頭探了進來,在看到靳修臣後,立馬叫了一聲。

司機:“你在這兒啊!你跑得也太快了,我就去掛個號的功夫,你人一溜煙就不見了。”

司機走進來:“走走走,我掛完號了,你得趕緊做個檢查,看有沒有什麼毛病。”

被人打斷,靳修臣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我沒事,你走吧。我不追究你的責任。”

司機卻是個老實人:“那不成啊,我那大鐵皮,把你的跑車車頭都撞凹了一塊兒,你人怎麼可能沒事兒,我要就這麼走了,心裡過意不去。”

周煜林抬眼,視線掃過靳修臣帶血的額頭,凝固:“你出車禍了?”

司機搶了話:“對不住啊兄弟,你就是他愛人吧?我家裡有點急事兒,開車時就忘了看紅綠燈,把他給撞了。”

“嗨呀,你都不知道,他都滿臉的血了,還隻顧著給你打電話,電話打不通,急得手都發抖……”

嘴唇微顫了下,周煜林輕聲說:“我手機沒電了。”

司機:“我想也是,我讓他彆著急,但他說不想再讓你等,不想再讓你的任何期待落空,我們堵車在路上,他是自己下了車跑過來的,腦震蕩了還發了瘋地跑,我在後麵都跟不上……”

周煜林抓著被子的手,攥緊了幾分,很緩慢地抬起頭,去看靳修臣,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司機自己在那兒又倒了一通的話,然後去拉靳修臣:“走走,先去做檢查。”

靳修臣卻掙開他的手,隻望著周煜林,也不說話。

但很奇怪的,周煜林就是懂他在表達什麼。

於是下了床,把東西收拾了下,對司機說:“不用麻煩你了,我帶他去做檢查吧。”

司機一琢磨,也行,他硬是加了靳修臣的微信,讓事後兩人把醫藥費的單子發給他,他報銷,然後才肯走。

靳修臣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結果是有點腦震蕩,再加上一些皮外傷,沒太大的事兒。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醫院,外麵下著大雪,天氣很冷。

靳修臣下意識停下腳步,把圍巾給周煜林戴上理好。

周煜林看著他,忽然說了句:“我會打的。”

靳修臣頓了下:“什麼?”

等周煜林拉開車門上了車,他才反應過來,周煜林說的全句應該是——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一瞬間,靳修臣的心情被拋上了雲端,他幾乎壓抑不住嘴角的笑,拉車門時,因為過於緊張和高興,還手滑了下。

兩人在車裡坐著,靳修臣想說點什麼,又怕破壞了此刻良好的氣氛。

周煜林開著車:“你不舒服的話,睡一會兒吧。睡醒後頭暈會減輕一些。等到了我叫你。”

靳修臣淺笑:“林林,我不困。”

周煜林也沒搭話,隻是打開了車裡的音響,放了一點舒緩人神經的音樂。

最近已經是年關了,靳修臣公司也忙得不可開交,他也很久沒休息好了,神經一放鬆下來,他很快便睡著了。

等車子停在熟悉的彆墅門口時,周煜林看著睡得安詳的人,卻沒叫醒他。

反而是安靜地,專注地,又說不明有一點溫柔地看著他。

這個人變了呢。

以前靳修臣有一點痛啊,病啊的,就會添油加醋地誇張放大,好像這樣,就能招惹得周煜林多疼他一點。

像個心智還沒成熟的幼稚小孩兒。

如今的靳修臣,卻是再也不說自己有多疼,自己發生了什麼危險的事,自己又受了什麼傷。

隻會沉默地抱住周煜林,帶著一點委屈,像隻被丟棄後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蹭蹭他。

唯一沒變的,現在跟以前的共同點就是,靳修臣永遠不會跟周煜林說,自己有多苦,多累。

大概是,不想讓周煜林幫他分擔。

周煜林看了靳修臣很久,終於緩慢地伸出手,輕輕碰了下靳修臣額頭上的傷口。

怕弄疼他,周煜林的動作很輕很輕,滿是靳修臣夢寐以求的憐愛。

此時,靳修臣正在熟睡著,做著夢,他夢見周煜林在看見他的傷疤後心疼他。

夢見周煜林主動抱住他,問他疼不疼,還摸了他的傷口,還跟他說,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一定都會第一時間想到他,然後依靠他。

於是靳修臣在夢裡也是笑著的。

直到他忽然翻了個身,腦袋落空,失重感讓他瞬間醒了過來,才發現是做夢。

夢外的周煜林,正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看著手機。

夢外的周煜林不會心疼他,也不會依靠他,更不會主動抱他,願意觸碰他的傷口。

但靳修臣卻說不清地心裡踏實,隻要看著周煜林,他就覺得踏實,像是歸巢的倦鳥。

靳修臣:“到了?林林怎麼沒叫我。”

周煜林淡淡地:“剛到。還沒來得及叫。”

靳修臣淺笑:“那下車吧。你要看看木寶嗎,這個點兒他應該在寫作業。”

周煜林想了下:“不了。等周末的時候,我再把他接我那裡住兩天。”

靳修臣欲言又止:“林林,要不,你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吧。這樣我也好照顧你,幫你調理一下胃的毛病。”

他很害怕萬一下次周煜林又昏倒,沒有人發現他怎麼辦,韓美美經常都不在家。

周煜林:“不了。”

靳修臣沒再說什麼,下了車還站在門口,戀戀不舍地望著周煜林。

周煜林開著車子離開,卻又在半道上停下,一個人坐在駕駛座上,望著窗外亮白的雪,出神地看著。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裡給靳修臣的計分表。

手指抬起,複又落下,終於給靳修臣加上了一些分數。

其實在靳修臣承諾,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接他的電話時,周煜林是不相信的,甚至還起了點負麵情緒。

畢竟前科太痛了。

人真的是一種好奇怪的生物,明明過往的那些傷害,他都已經釋懷了,如今又不知道自己在鬨什麼彆扭。

大概是一種回旋鏢吧,忽然發現原來那些傷害,施暴者也是在意的,所以被時光淹沒的委屈,又像浪花一樣翻騰了上來。

但聽了那個司機說的話,周煜林最後的一點委屈,也被抹平了。

像是那道傷口,時隔多年終於被上了藥。

靳修臣不隻是說說,他一直在用心去做。他很努力了。

周煜林想,他大概,可以試著稍微相信靳修臣一些。

一段感情不是某一個人的事兒,或許在他被回旋鏢反噬,感到委屈時,可以試著跟靳修臣說一下。

五年前,周煜林痛恨靳修臣什麼都不跟他說,態度反複無常,讓人難猜,如今他不想自己也變成那樣‘難猜’的人。

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隻是一種對對方的純折磨。

既然選擇了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就不要太過矯情。

趁著這股勁兒在,周煜林決定迅速邁出第一步。

於是他給靳修臣發了消息。

周煜林:我其實醒來後想過給你打電話的

周煜林:但我怕萬一你不接,萬一被掛斷,萬一你說忙來不了

周煜林:我就想著,與其事後失望,不如不要去期望

靳修臣似乎在思考,一直顯示他‘正在輸入中……’。

周煜林看著屏幕等了會兒

靳修臣:對不起

靳修臣:為什麼剛才不跟我說

周煜林:剛才,大概是心裡有點鬨彆扭吧,覺得委屈

靳修臣沒再問他為什麼委屈,也沒安慰他,隻是說:你現在在哪兒

周煜林頓了下,看了看車窗外:南明路的大轉盤那裡

靳修臣:好,待在那兒

周煜林心頭一跳:你要來?

手機上卻再也沒了回複。

周煜林就安靜地坐著,心跳卻說不明地快了一點。

過了不知道多久,車窗忽然被人敲響,隨後一隻手拉開了車門。

男人熟練又迅速地上了車,然後一把抱住了周煜林,身上還裹挾著風雪和冷空氣的味道。

周煜林人有些愣,輕緩地眨眼:“為什麼忽然來了。”

那點事兒,他們在手機上也可以說清楚的,不值得大雪天這麼天寒地凍的,還專門跑一趟。

靳修臣輕輕推開他一些,雙手捧住他的臉,眼底鋪滿了讓人動容的溫柔:“因為你在需要我,所以我來了。”

他看穿了周煜林在想什麼,一字一句很認真:“沒有值不值得。你因為我產生了情緒,我就要接住,我不會再讓林林的任何一點情緒和期待,落空砸到地上。”

周煜林睫毛微顫,下意識視線閃躲,要避開交彙的目光。

靳修臣卻強行掰著他的腦袋,逼他跟自己對視:“彆逃。林林彆逃。”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時,覺得動容,心軟,幸福,開心,不要逃,去享受它們。”

他嗓音帶了幾分委屈:“你難道能逃一輩子嗎。我很努力,才讓你稍微開心一些,你卻要壓著它們……這對我也不公平。彆逃好嗎。”

周煜林緩緩地,把目光挪回來,同他對視:“好。”

靳修臣還沒來得及開心,周煜林又說:“但如果我因為你難受,委屈,憤怒,我也不會再壓著,我可能會甩你耳光。”

聽到這話,靳修臣眼底的笑意卻更盛了,他捉起周煜林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目光繾綣溫柔:“求之不得。”

“早說過了,林林,你打我不是懲罰我,是在獎勵我。”

他低頭吻了吻周煜林的手心,那麼迷戀:“要不要現在給我一巴掌試試?”

周煜林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不要發瘋。”

靳修臣卻不依不饒:“我喜歡你打我。喜歡你虐我,讓我疼。隻要是你給的,我都求之不得。”

因為周煜林不會打彆人,不會去虐彆人,這說明,他對周煜林來說,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周煜林偏開頭:“彆說了。我沒有那種癖好。”

靳修臣怔了下,然後笑起來:“哪種癖好?林林要是喜歡,我都可以的。”

周煜林閉了閉眼,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耳朵微紅:“你該走了。”

靳修臣安靜片刻,又嚴肅起來,再次輕輕抱住他:“讓你產生了不好的感覺,對不起。我不敢跟你保證什麼,隻想說,你看著就好。”

餘生他都會用自己的一切,去向周煜林證明他的愛。

周煜林輕聲:“好。”

又過了一段時間,馬上就是大年了。

在過年的前一天,韓美美走了,她要回去陪伴父母親人。

還問周煜林反正也是一個人,要不要去她家裡,跟他們一家一起過年,她的父母知道周煜林的存在,也挺喜歡他的。

但周煜林拒絕了。

畢竟彆人再接納他,那也不是他的家,看見彆人闔家團圓,對比之下,周煜林反而隻會更加覺得孤獨,覺得自己像沒有根的浮萍。

韓美美隻能遺憾地拍拍他的肩,告訴他食材都在冰箱,給準備好了,讓他自己過年吃點好的。

周木木也給周煜林發了消息,說自己想過來陪他過年。

周煜林也拒絕了。

他還做不到太理所應當地,享受周木木給他的好,因為在周木木成長這的這五年,他畢竟是缺席的,作為一個父親,他很難問心無愧。

周煜林還沒厚臉皮到,去強行把彆人養大的兒子,在過年團圓這麼重要的日子裡霸占著。

於是過年那天,周煜林一個人在家睡了一整天。

睡夢裡,耳邊也時不時能聽到外麵街道上,劈裡啪啦熱鬨非凡的鞭炮聲,還有一些歡樂的說笑聲。

就這麼一直睡到下午,周煜林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透過窗戶,能看見窗外雪白的世界中,夾雜著一點金燦燦的黃,那是還未消退的一絲晚霞。

那一瞬間,周煜林忽然好累。

極致的孤獨席卷過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片在海上漂泊的樹葉。

打開手機隨便翻了翻,微信朋友圈裡,大家都在曬著自己闔家團圓的照片。

周煜林本來想給韓美美他們,發一句‘新年快樂’,在看到那些照片後,都覺得有些打擾彆人,最終作罷。

萬家燈火,沒有一家為他點燃,這種孤獨感,讓周煜林覺得心口喘不過氣。

自從父母去世後,跟靳修臣也分手後,每年過年,總要經曆這麼幾天。

周煜林無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想著隨便煮點餃子應付一下算了。

這時手機卻響了。

他拿起來看,是周木木發來的消息。

不吃藍莓:爸爸,你在乾嘛呀

周煜林:要去做飯了

不吃藍莓:先彆做了,你往窗外看一看

周煜林心頭一跳,有種預感一般,他伸長了脖子去看窗外,什麼也沒看見。

又起身下床,把窗簾拉開一些,垂下眼目光掃視樓下。

然後周煜林頓住了。

此刻,樓底的一個花壇旁邊,一大一小兩個人,手裡正舉著點燃的煙花棒,朝他開心地揮舞著。

靳修臣停下來,望著他淺笑,然後轉身,點燃了身後的一盒煙花。

刹那間,璀璨的火光升天,伴隨著嘭的聲音,跟心跳混雜在一起,夜幕被點亮,亮到讓人心口發燙。

周煜林想起了很多年前,父母剛去世的那一年,靳修臣為了幫他撿落進水池裡的硬幣,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天,跳進了水池裡。

然後那時也是這樣一個煙花綻放的時刻,靳修臣對著他笑,笑得仿佛一束光

同此刻一樣,將他拉回了這個充滿煙火氣息的人世間。

【作者有話說】

來啦QVQ前幾天因為身體不舒服,實在是支棱不起來,所以沒更,滑跪道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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