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心上的月光,卻又怕褻瀆,手就那樣膽怯地停在空中。
這時,周煜林動了動,隨後他的眼睛緩緩睜開。
看了眼,車內靳修臣正安靜地坐在駕駛座上,似乎在車裡翻找著什麼東西。
周煜林扭了下睡僵的脖子:“到了?”
靳修臣:“嗯。該下車了林林。”
周煜林往車窗外看了眼:“寺廟呢?”
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靳修臣:“在山頂,我們還需要步行,爬一段山路。”
周煜林:“……”
天殺的,他來之前,應該看看地圖的。
下車後,周煜林把自己帶的東西,一樣一樣從後備箱裡拿出來。
靳修臣就站在旁邊等他。
周煜林:“幫我拿一下這個包,不要沾到地上了。”
裡麵是他的一些專用工具,很珍貴,地上到處都是雪,周煜林不想弄濕他的夥計們。
靳修臣還沒反應過來,他左手就被周煜林塞了一個包。
下一刻,啪嗒一聲。
周煜林回頭看,發現自己的包掉地上了,他皺起眉:“你不想幫我拿直說,用不著這樣。”
他彎腰,心疼地撿起來,拍拍包上的雪,和一點汙泥。
靳修臣有些無措,試圖解釋:“林林,我沒有,我沒不想幫你拿,是因為……”
話到一半,突然卡住。
周煜林看他一眼:“因為什麼。”
靳修臣抿唇:“因為,我開車開太久了,胳膊有點酸軟,我沒想到這個包那麼重,一時沒拿穩。”
周煜林沒再搭理他,拿起自己所有的包,大步往前走。
靳修臣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左手,突然麵無表情地抬起胳膊,往旁邊的石頭上狠狠砸了下。
隨後他朝著周煜林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靳修臣:“林林,我幫你拿兩個包吧。”
周煜林淡淡道:“不用。裡麵都是我很寶貝的工具,經不住你摔。”
靳修臣微微握緊拳,仍然柔著聲說:“你包太多了,又沉,爬山很費體力。你這樣到不了山頂,會累壞的。”
周煜林頓了下,但腳步還是沒停。
靳修臣繼續說:“你就當,我剛才摔了你的包,給你賠罪。不用對這件事有心理負擔,覺得是占了我便宜。”
周煜林仍然沒理他。
靳修臣咬牙,閉了閉眼:“給我五塊錢。你就當雇了個廉價勞動力。”
這次周煜林停住了,緩緩轉過頭看向他,幾分調侃和諷刺的語氣:
“靳家的家主,騰華的掌權人,就這麼便宜啊。”
“你上億的生意都不屑一顧,我不信你是看上了我兜裡的五塊錢。你不覺得這是在作踐你自己嗎。”
靳修臣隻是溫柔地看著他,眼底的愛意自然流露:
“在你麵前,我什麼都不是。而且,你怎麼就知道對我來說,這是作踐,而不是一種甘之如飴的幸福?”
周煜林怔了下。
三秒後,他把兩個包扔給靳修臣,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給你一百塊。不然我良心過不去。”
“拿好了,你再給摔了,彆怪我翻臉。”
靳修臣很寶貝地抱著他的包,縱容地淺笑:“不會再有第二次。”
等兩人爬到山上,終於看到寺廟後,周煜林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靳修臣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胸膛劇烈起伏著,隻是看起來,沒有周煜林狼狽。
剛踏進寺廟,就有人迎了過來。
是個穿著厚厚棉衣的小和尚,他似乎認識靳修臣,滿臉高興:“大叔,大叔你又來了?!我還以為你這個月不來了呢!”
靳修臣:“要來的。”
四年前靳修臣是每周周末來住兩天,後來他的病陸續好了,工作又很忙,還要照顧周木木,就改為了每個月來住幾天。
小和尚看他一左一右拎著兩個包,忙去接過來:“哎呀,好重的包啊。”
“大叔你的左手不是受過傷,不能提重物嗎,你早說一聲,我就下山去接你的。”
周煜林頓住,下意識看向靳修臣的左手。
那隻手臂,此刻卸下重物後,正在微微顫抖。
周煜林靜默片刻:“你不能提重物,你可以跟我說。為什麼要勉強。”
靳修臣隻是微微一笑:“它是有點不中用了。但沒事,我還有右手。”
周煜林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三個人穿過外院,往寺廟裡走。
小和尚湊近靳修臣,低聲問他:“大叔,他是你朋友嗎?”
靳修臣眼睫低垂:“是我愛人。”
小和尚眼睛都瞪大了:“他就是那個——”
因為音量不自覺拔高,周煜林回頭朝他們看了過來。
小和尚忙住嘴。
靳修臣:“噓。彆說。”
小和尚會意地重重點頭,小聲說:“那我給你們安排同一間房。讓你們住一起。”
這邊的寺廟,會給香客提供住宿和食物,但是要收費。
小和尚雖然人小,十三四歲的樣子,但精明能乾,很多事都是他在幫著打理。
靳修臣想了想:“不用。你安排他住我隔壁房間就好,有事我方便照顧他。”
他怕周煜林會覺得,跟他住一間房晦氣,怕周煜林不舒服,反感。
小和尚:“好!”
等一切都安排好,兩人都在各自的房間住下後,靳修臣拿出手機,正想問問周木木在家有沒有乖,忽然收到了林敬的消息。
林敬:我在醫院看到你兒子了
靳修臣蹙眉:他怎麼了?傷哪兒了?嚴重嗎?
林敬:安心,沒受傷,你猜他來做什麼的?
靳修臣:直說
林敬:我偷偷跟著他,然後看見他去掛了遺傳科
靳修臣手指一頓。
林敬:然後我趁著他去上廁所,私下裡把小芙那姑娘叫過來問
林敬:這才知道,你兒子,拿著不知道誰的兩根頭發,要做親子鑒定
靳修臣眉頭蹙得更深,幾乎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周煜林的頭發。
他總算明白,這小東西昨天做什麼去了,又在打什麼好主意。
靳修臣:估計是電視劇看來的,應該鑒定不出來什麼吧,沒有科學依據
林敬:NoNoNo,如果脫落的頭發,含有毛囊,是真的能鑒定出親緣關係
林敬:大多這種含有毛囊的頭發,得現拔下來,不超過七天的,不知道你兒子拿著的頭發,是怎麼來的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下一刻,周煜林的聲音傳來:“方便嗎?”
哐當,靳修臣的手機沒拿穩,掉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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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第 77 章
◎今年能等到他回頭嗎◎
靳修臣忙說:“進。”
周煜林推門進來, 也沒什麼表情,扔給靳修臣兩片東西:“止痛貼。雖然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微愣了下,靳修臣才反應過來, 周煜林是在關心他的手。
一時間好像世界都明亮了幾個度, 靳修臣垂眼摸著兩片止痛貼,神情溫柔:“是有點疼, 用得上的。”
其實他的手,根本沒有痛覺。
是神經受損,導致了靈敏度不高, 肌肉無力, 以及痛覺消失。
這兩片止痛貼, 對他的手無用。
周煜林頓了下:“那就好,你哪裡疼, 就貼哪裡吧。”
他本想問,靳修臣的手是怎麼受傷的,嚴不嚴重, 但話到舌尖,忽然覺得這關他什麼事,又如數咽了回去。
靳修臣朝他淺笑:“好。林林怎麼會隨身帶著這個,是身體不舒服嗎。”
周煜林:“有時埋頭畫設計圖,專注久了脖子疼, 所以身上一直備著。”
靳修臣想說關心的話, 又想起在車上時周煜林的反應,最終沒說。
他轉移話題,指了指身旁:“下次林林要找我, 把這個隔門拉開就好。”
周煜林有幾分意外, 這不是一堵牆嗎。
靳修臣給他演示了一遍:“寺廟裡的房間, 都是用木板隔開的,所以兩個房間把木板推開,就能合在一起。”
周煜林看了眼:“嗯。”
靳修臣見他轉身要走,衝著周煜林的背影說了句:“謝謝關心。我會好好用的。”
周煜林微微偏頭,用餘光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是關心你。是為了自己良心安好,彆想多。”
如果早知道靳修臣的手有傷,他根本不會讓這個人幫自己拿東西。
搞得好像,他在欺負人一樣。
靳修臣仍然開心:“嗯。我知道。但還是謝謝你。”
門再次被關上
靳修臣看著手裡的兩片止痛貼,出神地看著,指腹輕輕摩挲著,仿佛在竊取周煜林在上麵留下的體溫。
半晌後,靳修臣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了朋友圈,配字:很有用
林敬第一個評論:這種膏藥治標不治本,還是建議來醫院,我給你看看
靳修臣回複:醫院治不了我的病,隻有這個能治
林敬:??你什麼毛病
靳修臣:心疼
林敬:……神經病
—
第二天周煜林是被一陣狗叫聲驚醒的,他穿好衣服出門,站在寺廟充滿古氣的屋簷下,淺淺活動了一下身體。
隔壁的門開了,靳修臣淺笑著朝他打招呼:“早啊林林。”
周煜林淡淡點頭:“早。”
小和尚拎著一個掃把進院來,開始打掃庭院裡的雪,一邊同他倆說:“早飯的話,在前院,建議你們早點去,去晚了人多,可就沒了。”
周煜林疑惑,一頓飯還要搶著吃?這個季節不是沒人上山嗎。
這時,院裡房間的門陸陸續續打開,忽然出來了很多人,要麼是老人,要麼是殘疾人,還有些很小的孩子。
大家的精神麵貌卻不錯,都說說笑笑著,往前院去。
靳修臣同周煜林站在一起:“這些都是城裡的流浪人。”
周煜林:“流浪人怎麼會在寺廟?廟裡養得起嗎?”
靳修臣:“冬天太冷了,如果他們沒地方住,會被凍死在大街上。寺廟有一筆慈善基金,足夠支撐著,養活這些流浪人度過整個冬天。”
周煜林有些動容:“創建這筆慈善基金的人,真是個好人。”
靳修臣看向他,眼神說不出的專注:“你真這樣認為的?”
周煜林:“嗯。起碼我認識的有些人,哪怕手裡掌握著巨大的財富,也不會分一點給彆人。”
靳修臣:“比如?”
周煜林目光鎖定他:“比如你。”
靳修臣怔了下,很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僵硬又難過:
“我在你眼裡,是不是沒有一點好形象。”
周煜林沒答話,隻是大步朝前走了。
靳修臣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心裡像是被針紮,細細密密的泛著疼。
吃過早飯後,周煜林為了收集靈感,開始在寺廟裡到處逛起來。
靳修臣則始終跟在他身後,也不說話,就安靜地待著。
周煜林隻當沒看見這個人,反正也沒礙著他的事兒。
穿過積雪的院子,進了一個內堂。
周煜林看見有個戴著帽子的老人,擺著一個攤位,正悠然地坐著打瞌睡。
他走過去,想仔細看看攤位上的佛祖雕像,看能不能捕捉到一點設計靈感。
老人醒了,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掃到靳修臣後,笑了下:“來了?抽吧。這個時辰點很好,肯定能抽到好簽。”
靳修臣猶豫著看了周煜林一眼,這才在攤位麵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他先是虔誠地閉上眼,雙手合十,似乎在祈禱。
片刻後,老人把抽簽的筒子,遞到他手下:“隨心拿一個。”
靳修臣似乎有些緊張,呼吸輕慢了些。
手在筒子裡的竹片上摸了又摸,換了好幾個,終於挑定一個,拿出來,遞給了老人。
老人盯著簽看了一會兒,微笑著點頭。
這是要解簽了。
周煜林也好奇地看過來,等著聽,他也想知道這個準不準。
老人粗糙的嗓音慢悠悠的:“你心裡所希望的,就要實現了。”
靳修臣眸色亮了,認真問:“真的嗎?大師,我今年能等到嗎?”
老人:“這要看緣分。但隻要你心誠,你等的人,終能等到,他會回頭的。”
周煜林聽出點什麼,手指微微蜷縮,皺了下眉。
靳修臣卻是眼眶發紅,像是個被上帝赦免的信徒:“謝謝。”
老人:“你們的緣分沒儘,一定會再續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讓自己保持平和,然後等待。”
“隻要好好活著,就能等到他回頭。他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靳修臣嘴唇發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煜林:“好。”
周煜林麵無表情地站起身:“這種是似而非的話,誰都會說。假的。”
“他不會回頭,永遠不會,你死了心吧。彆再自欺欺人。”
靳修臣望著他憤然離開的背影,臉色跟屋外的雪一樣白。
他的手不自覺撫上心口,摸著長命鎖,想要緩解心口的疼。
老人忙安撫說:“會的,你們一定會再續前緣的。你要堅定地相信,信則靈,如果不信,那就不靈了。”
靳修臣眼底閃過一抹慌亂,忙雙手合十,閉上眼對著廳上的大佛拜了拜:“罪過。弟子不該有疑。”
後來一整天,周煜林都對靳修臣冷臉
靳修臣巴巴地跟在他身後,有時跟他說話,他也不再願意搭理。
等到了晚上
靳修臣睡下後,忽然覺得屋裡寒氣逼人,蓋上被子都像是披了一層冰在身上。
去檢查,才發現暖氣壞了。
他給小和尚發信息:小慧,我屋裡暖氣壞了
靳修臣:還有沒有空房間,給我換一下
小和尚:哎呀大叔,你也知道,寺廟裡冬天都住滿了流浪人,實在沒房了
小和尚:我都是跟爺爺擠在一間的
靳修臣:那還有沒有彆的辦法?
屋外可是零下十幾度,這麼冷的天,沒暖氣怎麼活。
小和尚:嗐,大叔,你讓你隔壁的人,把兩間房中間的隔門推開不就完了
小和尚:這樣他房間的暖氣,你也能用上
靳修臣頓了下,他房間的右邊是實打實的牆,左邊是周煜林的房間,他的床剛好就在隔門邊。
放下手機,靳修臣抬手敲了敲隔門:“林林,睡了嗎?”
周煜林:“有事就說。”
他都要睡了,而且大半夜的被打擾,沒有誰有好脾氣。
靳修臣猶豫著說:“我屋裡暖氣壞了,你能不能把隔門打開?這樣我能暖和點。”
周煜林頓時皺起眉:“你可以換房間。”
靳修臣:“房間滿了,換不了。”
周煜林語氣冷了:“你故意的吧。”
靳修臣有些無措和委屈:“我不是。”
周煜林想到白天那個老人解簽說的話,那些話,讓一貫好脾氣的他,忍不住心生怒意。
他當時心裡隻有三個字:憑什麼?
十年的感情,怎麼會有人能那麼輕易地走出來?
他是差不多剝離了自己半條命,承受了那麼多的掙紮和痛苦,才終於走出了那麼遠,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想要他回頭?門都沒有。
他又不傻。
那些解簽的話,讓周煜林覺得,他承受的痛苦,做出的努力,所有的掙紮,和他走出這麼遠的路,全都被小看了。
特彆冒犯。
有種牛不吃草強按頭,和被硬塞了一嘴蒼蠅的感覺。
回來後,有那麼些瞬間,周煜林覺得靳修臣是故意讓他聽到那些話的,故意在暗示他什麼。
這讓周煜林難忍反感,所以對靳修臣再沒了好臉色。
察覺自己情緒有幾分失控,周煜林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我不會打開隔門,不管你找多少理由。”
隔門打開,就相當於他們睡在了一間房裡。
而且寺廟的房間布局,床都是挨著隔門的,打開隔門,他們的床也差不多挨在了一起。
周煜林認為,這是靳修臣為了接近他,耍的新把戲。
平時他也不是沒有看出靳修臣對自己的接近,隻是那些都不痛不癢,礙不著他,就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一樣,他也懶得理會。
但這次,靳修臣耍的花招過界了,周煜林不能容許。
安靜了會兒,靳修臣輕聲說:“抱歉。打擾了。”
屋裡好冷,好像一個冰窖,蓋上被子也冷。
但靳修臣覺得更冷的,是他的心。
心臟好像被厚厚的冰,一層一層凍了起來,極度的寒冷讓他的胸口都發疼。
這一晚,靳修臣就那樣睜著眼睛,望著跟周煜林之間的隔門,自虐般承受著寒冷。
第二天,周煜林起床後洗漱出屋,卻沒看見靳修臣。
這樣也好,他清淨些。
吃完飯,周煜林照樣在寺廟裡逛,昨天他看到廳上的大佛,有了點靈感,今天準備再去觀摩一下。
剛踏進大廳,就看見了昨天給靳修臣解簽的老人。
老人雙眼微微閉著,很安詳的樣子,周煜林以為他在打瞌睡。
但下一刻,老人就出聲了:“你昨天,太過分了。”
周煜林頓住,平和又禮貌地接話:“我隻是實話實說,如果有冒犯到您,我願意道歉。”
老人緩緩睜開雙眼,搖搖頭:“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是昨天抽簽的人。”
周煜林:“您並不認識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之間發生過什麼,我想,您沒有權利管這件事。”
老人:“我不是要管你,隻是……唉……”
他歎息一聲:“昨天抽簽的施主,是從四年前開始,頻繁地來寺裡的,他有很嚴重的抑鬱症。”
周煜林垂下眼:“跟我無關。”
老人自言自語般,繼續說:“四年,他每周周末都來找我抽簽,我為他解了幾百個簽,每次解簽的話,都大差不差。”
“無非是——你心之所願,必能達成,隻要你潛心等待,好好生活,總能等到那天。”
周煜林手指蜷縮了下:“這隻是在自欺欺人,精神勝利法。”
老人凝視他:“是的。但宗教的意義之一,就是賦予人們信仰,告訴人們心存希望,起到一個激勵的作用。”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四年前他來的時候,整個人麻木不堪,渾身死氣,沒有生的意誌。我給他解簽,問他求什麼。”
“他說,求一個人。讓我幫他算算,他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
周煜林安靜了下來。
老人滿臉無奈:“那時,他抽到的是一隻死簽,最下等的簽。但我看他可憐,想了想,最終撒了謊。”
“我跟他說,他的所願,一定會實現。現在這麼痛苦,是因為他跟那個人有一個劫難,必須要度過,隻要他堅持下去,好好生活,劫難了結後,那個人就會回到他身邊。”
“然後他一下眼睛就亮了,像是在水裡垂死掙紮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激動地問了一遍又一遍,讓我不斷地說那些話給他聽。”
屋裡很安靜,隻有老人不徐不疾的嗓音回蕩在耳邊,周煜林心裡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想起昨天,他跟靳修臣說,讓他死了心時,靳修臣瞬間慘白的臉色。
就好像一個在絕境裡,艱難前進的人,忽然看到最後一絲希望破滅。
就好像,一個有罪的信徒,聽見神明說自己永遠不會被寬恕。
忽然地,周煜林覺得喉嚨發堵,呼吸有些困難。
老人還在說:“後來四年,每一周他都會來找我解簽,他每次都問我,跟那個人還有沒有可能,我也每次都跟他說一樣的話。”
“於是四年,他逐漸撐了下來,病也慢慢好了。”
周煜林睫毛微顫:“但你給他編造的謊言夢,總有一天會徹底破碎。”
老人搖搖頭:“不重要了。等一個等不到的人,等一個回不來的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希望。”
“這些謊言,給了他生存的意誌和希望,他必須相信著、依賴著這個謊言,才能好好活著。”
老人語氣不嚴厲,更多的是疑惑:“所以你是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嗎?恨不得他去死那種?昨天才說那樣的話?”
周煜林咬牙,雙手緊握一瞬,又鬆開:“沒有……”
老人衝他擺擺手:“算了,你以後說話一定要謹慎,切忌言語傷人。”
周煜林抬起頭,看著他,忽然問了一句:“他真的有那麼深情?有那麼愛那個人?”
老人想了想:“如果你真想知道,可以去偏院看一看。那裡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周煜林垂著頭,眼睛盯著地麵良久:“不了。”
他轉身出了屋,回到了自己房間。
就算去看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們早就結束了,沒有什麼,能改變這一點。
周末就這樣過去了。
這一整天,周煜林都沒看到靳修臣。
但他知道靳修臣沒走。
因為到了晚上,周煜林時不時能聽見,隔壁傳來的咳嗽聲,低低的,似乎在刻意壓抑著聲音。
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腦子裡卻不斷地想起那個老人說的話。
就這麼持續到半夜,周煜林忽然翻身從床上爬起來。
隨手拿過外套把自己裹好,抓起手機開門出了屋。
他就看一眼。
看一眼而已,不看反而老是心裡有個疙瘩,讓人不舒服。
他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橫豎他內心堅定,不可能會動搖。
於是周煜林踩著地上鋪著的一層薄雪,穿過內院,去了偏院。
偏院裡很安靜,這裡沒有住房,四四方方的牆麵圍成了一個小院,中間隻種著幾棵高大的樹,樹的旁邊點著燈,光線微微明亮。
周煜林不覺得這裡有什麼特殊的。
他走過去,站在樹下往上望。
然後整個人呆住了。
【作者有話說】
是不是有自來水的寶寶們給我推文了啊QVQ,一天漲了好多收藏和營養液,嗚嗚嗚我這小破文(抹淚)感謝感謝麼麼麼(雙手作揖)QVQ,也感謝一直以來陪伴追文的寶寶們麼麼麼QVQ
78 第 78 章
◎可以做普通朋友◎
周煜林從樹下抬頭往上望, 目光所及之處,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瓶子,每個都很用心地係著紅色蝴蝶結。
數量之多, 讓他為之震撼。
周煜林隨意捏住一個瓶子, 仔細看,裡麵好像塞著什麼。
他舉起手機, 把燈光靠近,這才發現,瓶子裡放著一個大小正好的木片。
而木片上, 又用黑色的筆, 寫著粗大的字。
周煜林湊近些, 微微眯眼,想看清楚上麵的字, 嘴裡不自覺跟著念:“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旁邊還用紅色的小字標注著日期,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
心跳停頓一瞬, 周煜林沉默了。
他放開這個瓶子,又隨手拿起另一個,再看。
上麵還是寫著:希望林林能跟臣哥和好
周煜林手指蜷緊,不信邪,接著換下一個。
——希望林林能原諒臣哥
——林林對不起, 臣哥錯了
——希望林林能回頭看看臣哥
——好想林林, 原諒臣哥
……
好幾百個許願瓶,零零碎碎的掛滿了一整棵樹,每一個上麵的日期都不相同。
那麼龐大的祈願, 像是一座山, 像周煜林傾壓過來, 讓他心口堵得酸澀。
沒有人不會為之動容。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長歎一聲,低聲喃喃:“何必呢。”
這個人,太執著了。
每個人這輩子活著,都必然會經曆失去,不放手又能怎樣。
往事不可追,太執著,隻會讓自己被過往困住,一顆心在那些執念裡被反複碾壓。
周煜林覺得,靳修臣就像是一隻飛蛾,不停的往熊熊的烈火裡撞,哪怕翅膀被灼傷,哪怕被燒得體無完膚,也絕不放棄。
這是一種自苦。
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周煜林按照時間,繞到了大樹的另一麵,又拿起一個瓶子。
然後發現,瓶子裡的許願變了。
——希望林林一切安好
——希望林林圓滿快樂
——希望林林心想事成
周煜林看了十幾個,看日期,差不多都是今年掛上去的許願瓶。
上麵寫的願望,不再是道歉的話,不再是希望他回頭,而是——虔誠地希望他過得好。
周煜林心情很複雜:“終於放棄了嗎。”
但如果已經放棄了,那如今這樣纏著他,又是在乾什麼呢。
一陣風來,樹上的許願瓶碰撞到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響,低低的,清脆的,卻像是一把小錘輕輕敲在人的心上。
不是厚重的震撼,而是波瀾蕩漾的動容。
周煜林在樹下站了很久,到半夜才回屋。
他躺在床上,仍然睜著眼睛睡不著。
黑暗裡,時不時能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的咳嗽聲。
是病了嗎?
周煜林想了很久,悄悄爬起來一點,輕手輕腳地把木板隔門推開一指縫隙。
透過這條縫,他能看見靳修臣的房間裡,床邊的位置,有一團明亮的暖黃色的光。
那是一個電暖風扇。
周煜林愣了下,原來是真的暖氣壞了,不是在故意耍花招接近他。
靜默片刻,周煜林悄悄地,把隔門的縫隙推開得更大一點。
然後才躺回床上,閉上眼休息。
下半夜,似乎隔壁的咳嗽聲不那麼頻繁了。
周煜林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起床後,周煜林仍然沒瞧見靳修臣,他看了眼旁邊緊閉的房門,獨自去吃飯。
在用餐室時,周煜林一個人坐一桌,忽然對麵一道黑色的影子投下。
周煜林抬頭,就對上小和尚笑眯眯的一雙眼。
小和尚:“嘿嘿,我能坐這兒嗎,沒座位了。”
周煜林紳士點頭:“嗯。”
小和尚吃飯很快,埋頭往嘴裡刨,一口甜粥,一大口饅頭,像是餓急了。
見周煜林在瞧他,又嘿嘿地笑:“不好意思,有點粗魯了。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周煜林淺笑搖頭:“沒有,你吃你的,彆吃太快,會噎住。”
小和尚擦了擦嘴,同他打開了話匣子:“嗐,我以前是個孤兒,撿垃圾生活,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對吃飯很執著,每次都吃得很快,總覺得不吃快點,就會被搶。”
周煜林心裡升起一抹憐憫,想了想,把自己裝著煎蛋的盤子推過去給他:“吃吧。我的也給你吃。慢點,喝口粥。”
小和尚笑得更開心了:“你人真好!大叔是好人,你是大叔的愛人,果然你也很好!”
周煜林微頓,垂下頭自言自語般:“你覺得他很好嗎。”
小和尚拍桌:“當然!我就是三年前,大叔在街邊上撿的,然後把我送到了這個寺廟,我的吃住,都是大叔掏的錢。”
周煜林抿起唇,有些不理解。
他記憶裡的靳修臣,絕對不是這種善心大發的好人。
而是那種,自私自利,為了自己達成目的,做事毫無無下限,非要鬨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瘋狂又偏執。
周煜林:“他為什麼要這種好事呢。”
分明這樣的好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就好像一個惡魔,披上天使的皮囊,在人間行善一樣荒誕。
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因為你啊。”
周煜林難忍疑惑:“我?”
小和尚:“是啊。大叔說,他不是一個好人,他沒有興趣做好事。”
“但寺廟裡的大師跟他說,因果報應,讓他多多行善,那些福澤,會報應到他自己,還有他愛的人身上。”
“他說,他不能陪在你身邊,能給予你的保護有限,所以他隻能不斷地做好事,相信因果,希望命運多眷顧你一點,讓你萬事順遂,一生平安。”
周煜林微微頓住,握著筷子的手,不自覺收緊一下,喃喃:“何必……”
小和尚放下碗:“當然有必要啦!不管怎樣,起碼他都做了好事,幫助了很多人。”
他伸手指了指滿屋子的流浪人:“你看他們,寺廟裡的慈善基金,也都是大叔給的,這些人都是大叔救的,如果沒有大叔,他們早就凍死在城裡的街道上了。”
周煜林順著他手指著的地方,看了一圈兒。
這些流浪人,非老即殘。
大多是被子女拋棄,或者一生孤苦的老人,還有因為意外事故,失去了健康,身體殘缺,再沒有自主生存能力的殘疾人。
一時間,周煜林失神地感慨:“是啊,不管初心是什麼,起碼拯救了好多人……”
小和尚高興地說:“你也是好人!我們都是托了你的福。”
周煜林很勉強地笑了笑。
他沒那麼大的本事。
小和尚:“好啦,我吃飽了!要去乾活兒了,再見!”
周煜林:“再見。”
小和尚走了,周煜林收起自己的碗筷,放到了回收處。
隨後回了房間,開始畫自己的設計稿。
但怎麼都靜不下心,要不是突然畫錯一筆,要不就是上錯了顏色。
半天後,周煜林終於無奈地放下畫筆,歎了口氣。
不在狀態。
他側了側身子,想去聽聽隔壁房間的聲音,卻什麼都沒聽到。
周煜林又想起小和尚的那些話,想起那些苦命的流浪人。
然後他發現,似乎一直以來,他對靳修臣的偏見,都過於嚴重了。
以至於聽到小和尚說靳修臣做了好事的瞬間,他甚至思考了下,對方是不是被靳修臣收買了,是不是在撒謊,是不是故意在他麵前展現靳修臣好的那一麵。
又想起五年前的事。
淩數為什麼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那麼大一盆臟水,潑到靳修臣身上。
而他也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了,甚至沒聽過靳修臣的解釋,自顧自就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靳修臣,把邏輯圓上了,然後開始憎惡這個人。
就是因為偏見太深,才造成了五年前的悲劇,把靳修臣逼到了絕路,患上了更加嚴重的抑鬱症。
周煜林盯著自己的畫板發呆。
他是不是……對靳修臣太過苛刻了?
哪怕是這次回國後,他跟靳修臣相處時,雖然不再有憎惡,但有不帶偏見嗎?
靳修臣真的有他想象中那麼壞嗎,這個人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嗎?
過往的記憶,不斷地在腦子裡翻騰。
然後周煜林發現,靳修臣除了婚後一年對他惡劣外,以及對靳修竹惡劣外,實際上並沒做過什麼很壞的事。
從高中到他們結婚,靳修臣都在為了兩個人能更好地生活,而拚命地努力,但他掙的錢,打拚出來的事業,全都是正當來的。
回到靳家後,靳修臣對抗靳家老爺子,也是用的合法的法律手段。
對待下屬和員工,以及自己的兄弟,比如陸序,靳修臣更加可以說是厚道,做得很好。
不然陸序也不會死心塌地跟了他十幾年,不然如今的張凱也不可能,在他身邊做了四五年的事。
周煜林試圖找出這些年來,某個他對靳修臣態度和印象,發生巨大轉變的點。
然後他發現,那個點,從婚後的冷暴力開始鋪墊,最終在靳修臣為了威脅他跳樓的事情後,徹底被落實。
他對靳修臣的印象,從跳樓的事情後,終於走向了崩盤。
那時,周煜林便認為,靳修臣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喪心病狂的人。
再後來,淩數撒的謊,給了最後致命一擊。
當時周煜林之所以會相信淩數的話,就是因為他對靳修臣的印象,已經走向了崩盤。
然後那個謊,讓周煜林聯想到書裡寫的那個大反派,從此他便定了周煜林是死性難改,天生劣種。
往後不管怎樣,靳修臣都再也無法扭轉,在周煜林心裡徹底崩塌的壞形象。
但是現在想來
當初靳修臣做出跳樓那樣過激,甚至可以說是喪心病狂的事,目的並不是為了威脅周煜林。
隻是因為他病了。
再加上當時兩人對峙,周煜林說了很多往他心口捅刀的話,靳修臣承受不住痛苦,於是選擇了跳樓。
就好像當年,周煜林在父母去世後,也抑鬱到承受不住痛苦,一度選擇過自殺一樣。
這個人,真的有他想的那麼不堪,那麼爛到透徹,沒有一點好嗎?
周煜林在心裡反問自己,終於開始正視這一點,並且正視靳修臣。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長歎一聲,把畫板收好,想了想,從自己的包裡拿了感冒藥,關上門出去了。
靳修臣此刻正躺在床上,旁邊開著電暖風扇,他已經高燒到神誌不清。
隱約中,好像聽見了周煜林的聲音,他精神了那麼兩秒,豎起耳朵去聽,卻什麼都沒再聽見。
靳修臣強撐著身子坐起來,覺得也是,林林怎麼會來找他。
下一刻,一個人影出現在床邊。
靳修臣緩緩抬頭,看見周煜林的瞬間,他的瞳孔緩緩放大,神情都呆滯了片刻:“我、我在做夢?”
周煜林拉過椅子坐下,目光掃過他燒得通紅的臉:“不是。你發燒了。吃藥了嗎?”
靳修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眸色亮得燙人:“沒有。”
周煜林嗯了聲,站起身給他倒水,然後把退燒藥遞給他:“吃了。”
靳修臣也不問,乖乖地從他手裡接過藥,乖乖地吃了。
這個過程,他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煜林,生怕下一瞬這個人就從他麵前消失了似的。
周煜林站起身,從靳修臣的屋裡,把隔開兩間房的木板隔門推開。
隔壁溫暖的空氣,很快湧了進來,屋裡的溫度不到兩分鐘,就升高了。
靳修臣雙手無措地抓著棉被,瞳孔顫動:“林林,你願意、願意為我打開門?”
周煜林很平靜:“隻是開個門而已。”
靳修臣卻笑了,嘴角緩緩扯動,直到牽出一個微笑的弧度:“不,不隻是。”
周煜林:“隨你怎麼想吧。”
又看向床邊的電暖風扇:“你這兩天,都是靠這個度過的?”
靳修臣燒得眼神都是迷離的,隻斷斷續續地聽到周煜林似乎在說什麼,就下意識應了:“嗯……”
周煜林把手放到電暖風扇的前麵。
溫度還行,熱乎乎的,但晚上零下十幾度,估計還是有點難頂。
所以靳修臣才感冒發了高燒。
周煜林:“剛吃完藥,躺下睡會兒吧。”
靳修臣隻聽清了讓他‘睡會兒’幾個字:“好。”
他自己蓋上被子,往下縮了一點,但眼睛怎麼都不肯閉上。
周煜林:“……你閉眼。”
靳修臣緩慢地眨眼:“不。閉眼,你就不見了……”
周煜林看他說話都嗓音沙啞,吐不清字的樣子,彎腰伸出手,往靳修臣的額頭上一探。
滾燙的溫度,仿佛能燙穿人的皮膚。
周煜林皺眉:“我去問問寺裡有沒有醫生。”
好歹這人,是因為他的誤解,情緒化地不肯打開隔門,才生病的。
周煜林做不到無動於衷,放任不管,他的良心會不安。
剛要起身,手腕卻忽然被抓住,掙了幾下掙不開。
周煜林:“鬆手。”
靳修臣卻很寶貝地,握著他的手,抱在懷裡:“彆走……”
生病激發了他的脆弱,削弱了他的意誌,連神智都是迷糊的,他隻會本能地貪戀周煜林。
一些平時掩藏得很好的欲望,還有愛意,都像是火山噴發一般,在周煜林觸碰他皮膚的瞬間,爆炸了。
周煜林:“你病了,要看醫生。”
“還有,彆以為你生病,腦子不清醒,我就會縱容你。彆過界,彆讓我討厭你。”
靳修臣聽見‘討厭’兩個字,愣神了兩秒,隨後眼裡彌漫起委屈。
他沒鬆手,反而更緊地抱住周煜林的手,難過道:
“反正你都那麼討厭我了,再多討厭一點我也不怕。”
周煜林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瞥見靳修臣的手。
想起他左手受過傷,幾次都被咽回去的話,終於問出了口:“你的左手,怎麼了。”
他問,靳修臣就乖乖地答:“受傷了。”
周煜林:“什麼時候,怎麼受傷的。”
靳修臣有些難過:“五年前了吧。那時靳修竹剛動完手術,淩數找你要人……”
“就那天,打起來後,我幫你擋的那一下。”
周煜林眼睫微顫:“不是隻是骨折了嗎。怎麼會永久受損?”
靳修臣本能地搖搖頭:“醫生說,傷到神經了,神經斷了,目前國內的技術有限,接不好,所以它變成了一隻廢手,連稍微重一點的東西,都拿不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生病,心理防線脆弱,這些話,靳修臣根本不打算說出來。
因為他清楚,周煜林很好,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對他心裡有愧。
此刻,他卻控製不住地說出來了,因為他太想得到麵前這個人的一絲憐愛了。
但剛說完,靳修臣就有些後悔了,他把臉埋在枕頭裡:“林林……你會嫌棄我嗎……不要嫌棄我……”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我不會嫌棄你。我沒資格嫌棄。因為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前半句話,靳修臣的眼睛亮了。
後半句話,又讓他的心沉到了底。
跟周煜林在一起,他總是會這樣,心情的起伏,像是坐過山車一般,一會兒被拋上天堂,一會兒又沉到了地獄。
周煜林:“但,你的手,是我對不住你。”
他看向靳修臣受傷的左手,眼神軟了點:“我會給你找醫生,會儘我的全力,去治好你。”
雖然知道,靳修臣錢權都不缺,要能治,早就治好了,怎麼會廢到現在,他又能做什麼?
但周煜林必須給出他的態度,這才是堂堂正正做人的原則。
靳修臣眼眶緩緩紅了,執拗地看著他:“那我寧願你,就讓我這樣廢著。”
“你這個人,一點都不想欠彆人的……我想讓你欠著我,起碼這樣,我們之間,還是有聯係的。”
周煜林不說話了。
靳修臣忽然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發紅的臉上,眯起眼留戀地蹭著:“好想你…真的好想……快想瘋了……”
“現在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周煜林有些難堪,想把手收回來,但靳修臣死死地攥著。
他隻能冷著聲,言語警告:“放手。”
靳修臣卻看著他癡癡的笑,顯然已經被燒得沒什麼理智了:
“你是不是又要說,什麼樣的身份定位,做什麼樣的事?”
周煜林:“知道就好。放手,彆逼我動手。”
靳修臣發揮了他的無賴,像以前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略帶撒嬌:“那你打我吧。”
周煜林:“……”
他索性站起身,直接轉身就要走。
心裡默念,不跟病人計較,不能動手,動手就是欺負弱者。
但還沒走出一步,腰上就被一雙手死死環住。
靳修臣焦急地說:“彆走!彆走……我再也不動手動腳了,彆走好不好,求求你……”
良久後,周煜林輕歎一聲,坐了回去:“那你就彆過界。我不喜歡你這樣。”
靳修臣:“好。”
屋裡安靜了一陣
靳修臣忽然說了句:“對不起。”
周煜林指尖微動。
靳修臣注視著他,又說了句:“對不起,林林。我一直想為過去的事,跟你道歉……如果不是我,你會擁有一段圓滿的人生,過著最幸福的日子……”
“還有那些傷害,對不起。我不想為自己辯解,隻想誠心的,跟你說一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混蛋。”
周煜林掐著自己的手指:“四年前你已經道過歉了。我說過,我原諒你了。”
靳修臣搖搖頭,嗓音沙啞:“那時我道歉,是為了自己能好過點,讓心裡的愧疚輕一點,也為了讓你好過點。”
“如今這個道歉,才是不含私心的,目的隻是承認錯誤,同你道歉,這是我欠你的。”
周煜林垂下眼,睫毛輕輕闔動:“那,我原諒你了。”
忽然就又想起,偏院裡,那一整棵樹的許願瓶,裝滿了道歉的話,還有希望他安好的話。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再次說:“我原諒你了。早就不怪你了。我放過了我自己,也放過了你。”
“所以,你也放過自己吧。以後好好過日子,往前走吧。”
靳修臣喉結滑動了下,酸澀又艱難,那樣祈望地看著他:“我放不過……放不過啊林林。”
“我一想到因為我的過錯,讓我失去了你,我永遠失去了你,以後我的人生裡,再也沒有你,你讓我怎麼放過自己……”
他好不容易求來的天上月,生命裡唯一的一點甜,唯一的一道彩色。
怎麼舍得放手。
靳修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掩蓋自己的狼狽:
“放不過。隻要能靠你近點,我什麼都願意做……我隻是,想靠你近點,哪怕隻能看著你……”
說到最後,靳修臣的嗓音已經哽咽,嘶啞又難聽,厚重的痛苦和絕望,讓人難忍動容。
他眼角滑下的淚珠,被周煜林捕捉到了。
周煜林垂著眼,看著枕頭上被淚水侵濕的一小團,安靜了很久。
最終無奈地歎了聲:“那,我們可以做朋友。一般的普通朋友。”
“隻能這樣。沒有更多的。”
79 第 79 章
◎然後他就會愛我◎
屋內安靜了近七八秒
靳修臣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搭在眼睛上的胳膊撤開,目光緩緩看向周煜林。
像是溺水的人拚命抓住一塊浮木般,嘴唇顫抖著朝周煜林確認:“你、你說什麼?”
周煜林:“可以做朋友。但隻能做朋友。”
靳修臣雙肩抖了下, 隨後胸膛也開始震顫。
他此刻的表情很奇怪, 臉上是笑著的,但眼裡卻源源不斷地湧出淚。
周煜林不懂他什麼意思, 但自己伸出去的橄欖枝沒有人接,他有點羞惱的尷尬:“你不願意就算了。”
說完起身就要走,下一瞬, 衣角就被死死扯住。
靳修臣急切道:“我願意!”
他深吸一口氣, 嗓音因為激動而沙啞:“我就是, 不敢相信……林林真的願意跟我做朋友?”
周煜林把他的手撇開:“嗯。其實你沒有我想的那麼不好。所以,可以做朋友。”
如果這樣, 能夠讓靳修臣好過一點的話。
周煜林隻是覺得,他能把身上的零錢,都掏出來給路邊乞討的殘疾人。
也能看見小狗被車撞了後, 抱著它去就診,收養它。
他的善意,可以對任何一個人,陌生的不陌生的,對任何一個生命, 小狗小貓, 甚至路邊的野花。
那為什麼,唯獨就不能對靳修臣,對這個曾經的愛人, 曾經也給與過他很多幸福的人, 寬容一點呢。
他對靳修臣, 有些苛刻了。
既然真的放下了,不恨了,也不怨了,扯平兩清了——
那為什麼要區彆對待靳修臣?那樣苛刻,帶有偏見,甚至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刻薄,都施加在了這個人身上。
曾經周煜林怨恨靳修臣,眼睜睜瞧著他在這段感情裡被淹死,明明可以施以援手,卻始終不作為。
如今,靳修臣也在地獄裡痛苦掙紮了四年,已經好多倍償還,也該夠了。
那就寬容一點吧。
如果能讓靳修臣好過一點點,那就做朋友吧。
為了彼此都能夠,更好地往前走。
靳修臣眼眶通紅,心裡千言萬緒,他卻隻能說出兩個字:“謝謝。”
周煜林:“你睡一覺吧,把病養好。”
靳修臣目光死死抓住他,滿是不舍:“你要走?”
周煜林伸手指了指被打開的隔門:“我在房間裡畫設計圖,你要是有事,可以喊我,我能聽到。”
靳修臣神色這才鬆怔了些:“好。”
沒有隔門擋著,兩間房相當於合成了一間房。
四舍五入,林林哪兒也沒去,一直在房間裡陪著他。
靳修臣安心地閉上了眼。
聽著周煜林電子筆,在平板上敲出的細微聲音,再加上吃了藥身體舒服些了,靳修臣很快便覺得困,眼皮緩緩閉上。
他睡了個好覺,前所未有的好覺。
這四年裡,他從來沒有這麼輕鬆、安心過,好像躺在一團棉花上,溫暖的,柔軟的,在夢裡他的嘴角都是上揚的。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靳修臣的病似乎好了一些,人也有精神了。
他一抬頭,瞧見周煜林正專注地用機器打磨著什麼,英氣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緊抿,那樣的認真。
這幅畫麵,讓靳修臣覺得心口隱隱發燙,甚至有一種感動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海水一般洶湧而來,在他的胸腔裡翻滾,酸澀但甜蜜。
一個在認真忙碌,另一個在安靜看著。
同過去那十年一樣,仿若他們沒有經曆那些痛苦的、折磨的事,仿若周煜林從來沒離開過,仿若,他們一直幸福著。
靳修臣起身下了床,怕打擾周煜林,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周煜林太專注了,完全沒察覺自己身旁已經站了個人。
直到靳修臣很輕地開口:“原來你包裡,裝的是這些機器,難怪那麼重。”
周煜林沒抬頭:“是。本來想拖個行李箱,又怕把機器裝在一起,會碰壞,隻能用幾個包單獨裝。”
這些機器,包括但不僅限於,小型的打磨機,切割機,電焊設備還有珠寶製作的原材料等。
要是上山時沒有靳修臣,周煜林一個人絕對沒辦法一次性搬走。
靳修臣在他對麵坐下:“有我幫得上忙的嗎。”
周煜林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懂,彆碰壞了東西。”
靳修臣很自然地笑:“小瞧我了。”
他指著桌麵上一個玉雕零件:“這個,是要打磨,然後拋光了吧。”
周煜林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幾分意外:“你怎麼知道?學過?”
靳修臣點頭:“我想知道這一行有什麼魅力,就了解了下。”
因為周煜林在這個行業,他想了解周煜林的所有事。
靳修臣的學習能力很強,強到周煜林都自愧不如。
唯一的缺陷,就是動手能力很差,差到周煜林都覺得這個人無藥可救。
周煜林猶豫:“算了。這是我的參賽作品,你彆弄壞了。”
目光掃到旁邊的一塊邊角,順手拿起扔給靳修臣:“你要想玩兒,這個給你。”
靳修臣受寵若驚,眼神看看那塊玉,又看看周煜林,像得了什麼寶貝似的。
這是林林給他的。
林林允許他,並邀請了他一起。
靳修臣神情變得溫柔,怕打擾周煜林,不再說話,開始埋頭擺弄那塊玉。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待著,氣氛很好
直到快中午時,周煜林忽然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笑。
差不多胚胎已經完成了。
這趟寺廟真沒白來,收獲很多,以後設計,想要用到宗教元素,他也能得心應手了。
周煜林拿起手機,對著工作台拍了張照,然後發了朋友圈。
他每次有了新的設計作品,都習慣發朋友圈,記錄一下,他的朋友圈基本就是一個私人的設計展品櫃。
這時靳修臣差不多也弄好了,他把手裡的東西給周煜林看,:“我做的也還好吧。”
周煜林瞥了眼:“可以。你不是專業人士,能做到這個程度,很不錯了。”
不是安慰,也不說客套的表麵話,而是真的不錯。周煜林從來不會撒謊。
靳修臣勾了勾嘴角,把自己的作品用布擦了擦,小心翼翼地又拿去打磨。
周煜林正想說到點了,該去吃中午飯了,手機響了下。
隨意看了眼,然後頓住了。
竟然是好幾年都沒聯係,隻有新年會給他群發兩句祝福語的陸序。
周煜林點開聊天框。
陸序:你還是跟他和好了嗎
周煜林:??沒有,你從哪兒知道的
陸序:你朋友圈的照片,他露了半隻手
而靳修臣的右手上,有一道疤,是很多年前跟人打架時留下的,陸序跟了靳修臣那麼多年,他絕不會認錯。
周煜林怔了下,切出去點開朋友圈,放大了照片看。
果然。
周煜林否認:沒有
陸序:那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周煜林:普通朋友
周煜林:放心,我不會吃回頭草,也絕對不會往回看
陸序安靜了很久,才說:你太天真了,隻要你看到他,就一定會想起過去的事,目光不受控製地回看
陸序:因為他這個人,就代表著你的過去
周煜林不說話了,捧著手機就那樣看著屏幕上的字。
陸序:我不是要評價你什麼,隻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選擇
周煜林緩緩打字:我確認,我想得很清楚
他做下的每個決定,多年後從宏觀去看,也許不是最好的,甚至是錯誤的。
但一定,是當下的他,深思熟慮後,所能做出的最佳選擇。
每個人在麵臨艱難抉擇的事情時,都不可能做到完美。
隻能在權衡利弊後,走向那個讓自己問心無愧,當下來說是最好的解答的那條路。
周煜林能確認,目前為止他做的選擇,都是讓他最舒服的,把他往好的方向帶的。
這樣就足夠了。
他又不是要做聖人,那麼完美乾什麼。
陸序:我太知道過去你們有多幸福了,也知道你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
陸序:所以我不希望你是因為過去的美好,對這個人心軟,然後跟他和好
周煜林很堅定:不會,我不會回頭看過去,不會被過去左右
陸序:嗯。希望你幸福
周煜林:希望你也幸福
放下手機,周煜林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今天天氣不錯,雪小了些,甚至能看到太陽,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靳修臣見他發呆,溫柔道:“怎麼了?是不是餓了?我們去吃飯吧。”
他收拾著桌麵上的東西。
周煜林就安靜地看著。
這時,敲門聲響起,隨後小和尚風風火火地推開門,抱進來一隻小狗。
他嗓音都是興奮的:“大叔!大叔看!我今天去山下,在鎮子口撿到一隻小狗!”
小和尚把小狗拎起來,給靳修臣和周煜林看。
那是隻差不多兩三個月的小奶狗,毛色是黑白間雜,正宗的農村小土狗。
周煜林注視著小狗,目光失神。
靳修臣有意無意看了眼他的反應,語氣也不自覺變得柔和:“像嗎林林?是不是很像。”
周煜林伸手去摸小狗的腦袋,動作那樣溫柔。
靳修臣淺笑:“跟我送給你的伴伴,長得那麼像……”
周煜林嗯了聲:“因為都是小土狗。”
農村的小土狗,都長得大差不差的,有好些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靳修臣也伸手,去捏了捏小狗的爪子:“還記得當年嗎,我把伴伴送給你時,它差不多也就這麼大。隻是性格要比這隻狗活潑些。”
“那時我們才十幾歲,你父母剛去世不久,你整個人都好消沉,我不想你不開心,卻沒有辦法,剛好又撿到了伴伴,覺得也許它能讓你開心,就抱過去給你……”
周煜林垂著眼沒有說話,但臉色不太好看。
從靳修臣提起過去那一刻起,一些不好的記憶被卷了上來,不得不承認,陸序說的有道理,但陸序還是不夠了解他。
過去美好的回憶,周煜林已經能做到坦然回顧,他覺得那是他的人生財富,給過他很多力量,支撐著他度過了很多難關,好的東西,沒必要舍棄。
但周煜林有情感潔癖,他的毛病在於,總是揪著壞的點放不掉。
像是一張染了幾個墨點的白紙,不管紙的其他地方再白,再好,他卻始終對那幾個黑色的小點,耿耿於懷。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能對靳修臣那麼狠心的原因,他在較勁兒。雖然不知道在跟什麼較勁兒。
到如今,本來經曆了那麼多,周煜林已經能平靜麵對了,他釋懷了靳修臣對自己的傷害。
但突然牽涉到伴伴,又成功地刺痛到了周煜林的神經。
伴伴就像是他的孩子,他可以受到傷害,但伴伴絕不能受到傷害。一牽扯到伴伴,周煜林的憤怒值和怨恨值,在瞬間就翻了倍。
靳修臣沒察覺他情緒的轉變,繼續說:“當時你看到伴伴,還不怎麼喜歡,不想要,我就把它強塞給你,你把它帶回去後,又不忍心不管,隻能養著它,養著養著,就出了感情……”
周煜林打斷:“彆說了。”
靳修臣忙打住話,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好。我不說了。”
過了幾秒,靳修臣又忍不住輕聲說:“但我還是想問一問,伴伴是……在你出國前,走的嗎。”
周煜林手微微攥緊:“嗯。”
就在他跟靳修臣徹底決裂後的當晚,在他出國的前一天。
他親手把伴伴送去火化,然後把骨灰帶走了。
靳修臣表情也有幾分難過:“它走的時候,有受苦嗎。”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他想起了伴伴走前的那段時間,一直期盼地望著靳修臣回家,想要得到靳修臣的一點憐愛。
又想起了伴伴去世前,不肯閉眼,望著半空直哼,直到周煜林理解它的意思,翻出靳修臣的照片給它看,它才肯安詳地離去。
一股夾雜著悲傷的憤怒,不可遏製地衝上天靈感。他替伴伴不值。
周煜林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著靳修臣:“你現在才關心伴伴,有什麼意義,它早就不在了。”
“如果你還想做朋友,不要再跟我提過去的事。我沒那麼大度。”
他確實可以做到平和地對待靳修臣,和諧相處,甚至願意對靳修臣好點,但所有的前提是,這個人不要揭他的傷疤。
否則他很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周煜林摔門離開。
靳修臣愣在原地,手還僵硬地舉著,握著小狗的爪子。
小和尚剛才看狀態不對,都不敢說話,等周煜林走了,才敢小聲說:“大叔,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靳修臣搖搖頭,對他扯起一個勉強的笑:“不關你的事。”
小和尚:“他是不是生你氣了?他為什麼生氣啊?”
靳修臣眼神凝固在半空:“因為,我不好。我以前很不好……”
他知道周煜林大概是因為什麼生氣。
在跟周煜林離婚前的那段時間,他對伴伴也不怎麼好。
因為躁鬱症的折磨,靳修臣變得情緒極度敏感,和反複無常,一丁點小事,就能點炸他的神經。
伴伴總喜歡往他身上撲,並且樂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的。
這種重複又惹人煩躁的舉動,對躁鬱症的人來說,是致命的,所以靳修臣克製不住地,對伴伴凶了一些。
其實那時,靳修臣潛意識在規訓自己。
因為害怕周煜林厭惡,所以他病症發作時,做得最過的事,也隻是砸東西,對伴伴最過的,就是在它撲過來時,用腳把它輕輕刨開。
但在周煜林眼裡,靳修臣變成了一個冷漠至極的人,不僅不再陪伴他們的小狗,而且明明曾經那麼喜愛,如今卻露出那麼厭惡又凶惡的表情。
那時周煜林以為,靳修臣因為厭惡了他,連帶厭惡了伴伴。
靳修臣一隻手撐著額頭:“我那時控製不住自己……算了。我就是個混蛋。”
小和尚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起碼你現在很好。”
靳修臣笑得難看:“但現在,他已經不要我了。”
—
後來的一整天,周煜林都沒理過靳修臣。
兩人都在屋裡,靳修臣隻敢巴巴地坐在遠一點的地方,看著周煜林忙碌。
周煜林察覺到他的目光,索性把桌子調換了一個方向,背對著靳修臣。
屋裡很安靜,隻有周煜林打磨玉石的聲音
靳修臣默默地陪著他,心裡卻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神經也一直緊繃著。
他害怕周煜林反悔,萬一周煜林不再願意跟他做朋友,不再允許他靠近呢。
這個想法,讓靳修臣忐忑不安。
在他發呆時,林敬忽然發來消息。
林敬:你兒子又來要親子鑒定的報告了,怎麼辦
每天都來等,他私自扣下好幾天了。
靳修臣毫不猶豫地打字:彆給他,找個理由把他打發了
就目前他跟周煜林這個狀態來說,如果周木木拿著親子鑒定的報告,找上周煜林,隻會適得其反。
像是強行拉進度條,加快節奏一樣,讓他跟周煜林的關係更加緊張。
而且,周煜林大概率是不會信的,四年前他就提過孩子親子鑒定的事兒,那時周煜林不僅沒信,甚至認為他會收買醫院。
如今,估計周煜林也會認為他故技重施,想用孩子綁定自己罷了。
好不容易關係緩和了點,靳修臣不想有任何不穩定的因素,來影響他們之間。
林敬:唉,好吧
憑啥要把這種事兒推給他一個外人做啊。
林敬收起手機,看向周木木。
周木木也正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林叔叔,你在跟誰聊天。”
林敬卡頓了下:“啊,我回個領導的消息。”
他揉了下周木木的頭:“你是要親子鑒定的結果是吧,我問我同事了,他說你拿來的那兩根頭發,上麵沒有毛囊,無法出鑒定結果。”
周木木抿起唇,似乎在消化他的話,好一會兒才抬起小腦袋問:“那怎麼樣,才能讓頭發上有毛囊。”
林敬咳了聲,放了個煙霧彈:“我也不知道,我學的是婦產科和心理科,遺傳學的事兒我不懂。”
周木木眨巴眼,平靜道:“林叔叔,你好像不太厲害的樣子。”
林敬風評被害。
林敬:“……術業有專攻嘛。”
周木木忽然拿出手機,一本正經:“我不清楚的事,就會上網去查,林叔叔你也應該養成這個好習慣。”
見他點出百度的界麵,林敬心頭一跳,忙捂住他手機:“其實林叔叔也懂一點。你聽林叔叔跟你說。”
“是這樣的,下次你最好拔下對方的頭發,當天就送過來。上次你拿來的頭發,可能是因為隔的時間太久了。”
為了不讓周木木上網查到真相,林敬開始胡說八道。
但又總覺得,這樣治標不治本,萬一下次周木木再拿著周煜林的頭發過來,他又要怎麼說呢?
一個辦法不可能用兩次吧,這小孩兒挺聰明的,不好騙。
而且靳修臣的麻煩事兒,憑什麼要他在這裡打遊擊戰。
那誰,儘把活兒扔給他,他也很難做的好咩。
周木木若有所思:“林叔叔。真的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不想讓我拿到親子鑒定的結果。”
林敬堅強又心累地笑著:“真的啊。我為什麼不想讓你看到?彆想多了,你一個小孩兒懂什麼。”
林敬心裡:(╯‵□′)╯︵┻━┻
就靳修臣那個癲公,基因竟然這麼好,生出的孩子這麼聰明。
一定是隨了周煜林。
周木木直視他,眼神定定的:“那我下次,拿著頭發來,一定能看到親子鑒定的結果,對嗎。”
林敬隻能扶著額頭說:“對。”
去他的,不乾了。
林敬決定,把靳修臣的麻煩事兒,踢還給靳修臣。
於是他蹲下身,雙手抓著周木木單薄的肩膀:“你是不是想拿著親子鑒定的報告,去找爸爸啊?”
周木木乖巧點頭:“是。”
“他看了後就會知道,我是他的孩子,然後他就會愛我。”
那樣,爸爸就會給他一個家,帶他去遊樂園玩兒,給他講睡前故事。
林敬鼻子一酸,捏捏他的肩膀:“好孩子。但其實親子鑒定,他不一定會信。”
周木木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疑惑:“為什麼。”
林敬心說,當然是你爹當年用過這招,人家不吃:“一張紙的事兒,很有可能是假的,偽造的,對不對?”
周木木愣了下,又露出思考的表情:“那我該怎麼辦,林叔叔你教教我。”
林敬邪惡地笑了兩下,湊近他耳朵:“你過來,林叔叔跟你說,你記好了啊,這個絕對能證明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他想賴都賴不掉。”
周木木側著身子,把耳朵湊過去,隨後眼睛緩緩睜大了。
他走的時候很高興,還朝林敬揮手:“謝謝林叔叔!”
林敬笑眯眯的目送他離開。
這麻煩事兒,就讓靳修臣他們一家,自己折騰去吧。
他是醫生,又不是私人保姆,乾什麼非要摻和進去。
而且當年,周煜林竟然懷疑他說的話?他一個醫生,也有職業素養和道德的好嗎。
懷疑他跟侮辱他有什麼區彆。
這回,他非得讓周煜林認下這個兒子,清楚當年是錯怪了他。
—
靳修臣躺在床上,望著黑暗中的那個影子。
自從白天他們因為伴伴的事兒,鬨得不愉快後,周煜林就再也沒理過他。
好像有一座大山,壓在神經上,濃重的不安在折磨著靳修臣。
隻有這樣看著周煜林,確認周煜林還在他身邊,他才能喘口氣,稍微好過點。
看見周煜林翻了個身,估計他還沒睡,靳修臣試探地輕喊:“林林?睡著了嗎?”
周煜林冷淡的嗓音在屋裡響起:“彆吵。”
還願意回他的話。
靳修臣如釋重負般:“你還在生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彆生氣了,不值當。”
安靜了會兒,周煜林:“沒有。”
靳修臣還要說什麼,周煜林打斷他:“彆說了。睡覺。”
靳修臣柔聲:“好,晚安。”
他一顆心終於落下了。
但第二天,起床後
靳修臣看見空蕩蕩的房間,整個人宛如晴天霹靂。
周煜林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故意沒告訴他。
【作者有話說】
大長章QVQ補上請假的
80 第 80 章
◎還是朋友◎
周煜林自己叫了車, 獨自下山回家,那些機器他一個人搬不走,是求助的寺裡的和尚, 讓他們幫忙送一程下山的。
到了半路時, 收到了靳修臣的消息。
但因為車程太長,手機差不多沒電了, 周煜林隻看了一眼,就自動關機了。
靳修臣:我們還是朋友嗎
靳修臣: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周煜林視線拋向車窗外, 漫無目的地看著被白雪鋪滿的世界。
他承認, 在寺廟的這段時間, 他對靳修臣心軟了。
沒有人在看見那滿滿一樹的許願瓶後,能夠不動容。
那是一個人四年時間, 被剖開的,厚重又誠摯的真心。
人被正麵又美好的事物打動,不很正常嗎?他的心又不是鋼鐵做的。
周煜林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他不會在這一點上苛責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防線在後退,但他允許了。
因為這無傷大雅,他並不會因為心軟,就動搖自己的原則和一貫堅定的事。
於是周煜林在能夠把控的範圍內,給了靳修臣靠近的權利。
就好像放任一條不會咬人的狗, 允許它在自己家的屋簷下休息一樣。
但同時, 這條狗最大限度的活動區域,也僅僅是屋簷,如果它試圖通過翻窗或者破門的方式進屋, 那周煜林作為房子的主人, 就會奮起反抗。
昨天周煜林之所以生氣, 一部分是由於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情緒上頭了。
另一部分,是因為靳修臣提起過去,給了周煜林一種私人領地被入侵的感覺。
靳修臣超出了周煜林允許他,靠近的那個範圍界限。
他們可以一起聊天,一起打造珠寶首飾,甚至可以一起吃飯,住一間房。
都沒問題。
因為這隻是表層的,跟誰做這些事,周煜林都不會少塊肉,也不會有什麼情緒波動。
但靳修臣提起過去,是妄圖侵入周煜林的心,是在得寸進尺,挑戰周煜林的底線,於是周煜林產生了激烈的排斥反應。
窗外的雪大了些,周煜林眼睛有些累了,他靠在車窗上,閉目養神。
先冷一段時間吧。
他暫時不怎麼想看見靳修臣。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韓美美不在,周煜林把行李放好後,自己隨便煮了點東西吃。
滿滿來到這個家裡,也快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它被汽車撞傷的腿差不多好了,就是還是不怎麼親人,而且警惕心很重。
隻要有人靠近它半米的範圍內,它就會齜牙咧嘴的,開始低嗚著聲,發出凶狠的警告。
周煜林努力安撫它,但沒什麼用。
今天喂食的時候,他再一次試圖靠近滿滿,差點被咬。
還好他反應快,不然手就要遭罪了。
臨睡前,周煜林收到了一個小朋友的消息。
不吃藍莓:你睡了嗎
周煜林:還沒,十點了,小朋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該睡了
不吃藍莓:我等會兒
不吃藍莓發來一條語音,周煜林點開,稚嫩的童音響起:“你要聽冷笑話嗎,我新學的。”
周煜林:那你講吧
他總是拒絕不了小朋友,反正睡前閒著也沒事做。
不吃藍莓:“許仙給老婆白素貞,買了一頂帽子,但是白素貞戴上後就死了,你猜為什麼?”
周煜林抿唇:為什麼?
不吃藍莓:因為那是頂鴨舌帽
此刻周木木小朋友正在從網上,費勁兒地複製粘貼。
因為他還不會打‘鴨舌帽’三個字,語音的話,又達不到笑話的效果。
周煜林:??
不吃藍莓:壓蛇帽啊,懂了吧,嘿嘿
周煜林不禁笑了下:挺好的
不吃藍莓:你笑了嗎
周煜林誠實道:笑了
不吃藍莓:“我還有笑話,你要聽嗎。”
周煜林:講吧
不吃藍莓:“你知道,為什麼蠶寶寶很有錢嗎?”
周煜林:不知道
不知藍莓:因為它結繭(節儉)
周煜林要笑不笑,鼻翼闔動兩下,好冷的笑話。
但為了不打擊小朋友,他仍然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哇,原來是這樣啊
不吃藍莓:“你開心一點了嗎。”
周煜林微怔,這才明白,原來小朋友是想逗他高興。
不禁心口軟了下:開心,你的笑話很好笑,特彆有用,謝謝你
不吃藍莓:“不客氣喲。”
周木木也是看見,靳修臣一個人灰頭土臉地回來,一到家,就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整個人氣場都很低落,叫他吃飯他也不答應。
就猜到,可能是在山上,爹爹和爸爸之間發生了什麼。
爸爸是不可能有錯的,那就是爹爹的錯。
周木木怕周煜林也不開心,所以吃完飯,就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小手抱著平板,到處搜索哄人開心的法子。
這些笑話,都是他在網上找來的。
不吃藍莓:“你明天有空嗎。”
周煜林:有,怎麼了
不吃藍莓:“我在上回那個寵物診所附近,找到了一個貓窩,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把那些小貓送去打疫苗?”
周煜林頓了下,剛要問這小孩兒是家裡沒彆的大人了嗎,就想起之前,小孩兒說自己爹爹上班忙,爸爸又不要他的事。
一時間,周煜林心裡升起一抹憐愛:好
周煜林:那明天我們在寵物店門口見吧
不吃藍莓:你真好!
周煜林笑了:晚安,小寶貝
周木木愣了下,大眼睛望著屏幕上的那行字,忽閃地眨巴兩下,隨後耳朵慢慢紅了。
他緊張地對著話筒說:“你能,能語音跟我說一遍嗎。”
他想錄下來,以後每天睡前都能聽到。
周煜林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晚安,小寶貝,做個好夢。”
周木木笑了:“嗯!”
這一晚,他把平板放在床頭,聽著那句話,聽了一整夜。
直到睡熟,周煜林溫柔地叫他‘小寶貝’的嗓音,都回響在他夢裡,讓他睡得很香。
—
第二天,周煜林一覺睡到了大中午。
起床喂滿滿的時候,因為整個人還是迷糊的,瞌睡沒完全醒,疏忽大意了,被滿滿咬了一口。
咬在的手腕上,傷口有些深,血珠子不斷地往外滲。
周煜林疼得嘶氣,忙用清水洗了下,又拿出酒精消毒。
本想把滿滿拉出來訓斥一頓,好好教教它,回頭看,這家夥已經躲到了牆角跟櫃子的縫隙裡,一副受了驚的樣子。
露出來的腿都在發抖,地毯上一小灘黃色的東西。
它自己還嚇尿了。
周煜林無奈地歎了口氣,算了。
穿好衣服出了門,他準備去醫院打個狂犬疫苗。
片刻後,周煜林下車,到了醫院後排隊掛號,急匆匆地往打針的科室過去。
路過一個走廊時,前麵被人堵住了,過不去。
周煜林隻好站在原地,讓那群人先走。
人群中有個小姑娘,似乎情緒不太好,正在大吼大叫,尖銳的嗓音刺得周煜林皺起眉。
“我不喝,我說了我不喝不喝不喝!這個水太燙了我不喝!你聽不見嗎!”
小姑娘聲嘶力竭,邊哭邊崩潰地朝父母大吼:“你們到底要怎樣!喝個水的事,為什麼非要管我!我現在喝跟等一會兒喝有區彆嗎!啊!!有區彆嗎!!”
“是不是要我去死了你們才滿意!那我去死啊!我這就去死!”
小姑娘渾身顫抖,說著就發瘋地在走廊上跑起來,作勢要往牆上撞。
她的父母被震驚了,完全不理解的樣子。
反應過來後,隻能跟著她跑,死命地拉住她,嚴厲批評道:“你有話好好說,你突然發什麼瘋,在外麵丟不丟人!”
小姑娘胸膛劇烈起伏,一邊哽咽,一邊瘋狂地踢著牆根,她的頭發已經散落,整個人看起來瘋癲又讓人害怕:
“我好好說的時候你們又不聽!現在又來怪我沒好好說!為什麼要一直讓我喝水!為什麼!喝個水值得你們說了一次又一次嗎!””
她開始摔東西,手邊能拿到的所有,都被她砸了,包括走廊上放著的一個桶:“我怎樣你們才滿意!啊!說啊!我死了你們才滿意是不是!”
小姑娘的父親試圖將她製住,被她抬腳就踹,踹到了肚子,疼得抽氣。
場麵完全亂成了一鍋粥。
很多看熱鬨的人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開始談論。
“這姑娘是不是精神方麵,有點問題啊。”
“是啊,看著好嚇人。趕緊叫醫生吧。”
“她父母也真是遭罪,怎麼就攤上了這麼一個白眼狼。”
周煜林在旁邊看著,也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理解不了。
聽那姑娘說的話,跟父母的爭端,好像是因為喝水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樣的小事,也值得發這麼大的脾氣嗎,還鬨到了自殘甚至要去自殺的程度。
雖然理解不了,但周煜林敏然地察覺到,那個姑娘應該有苦衷。一家人都挺可憐的。
熱鬨看得差不多了,周煜林轉身正要離開,忽然一道緊張的聲音響起:“小心!”
他下意識回頭,就看見一個保溫杯,朝著自己的腦袋飛了過來。
這個距離已經來不及躲避。
周煜林隻能本能地閉上眼。
但臆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耳邊男人很輕的悶哼,羽毛般撓了下他耳朵,鼻尖能聞到一股讓人安心的氣味。
周煜林緩緩睜開眼,第一眼觸及的,是靳修臣緊皺的眉頭,隨後是男人朝他露出的,一個安撫的笑。
周煜林怔了下,睫毛微顫:“你沒事吧。”
靳修臣搖搖頭,拉著他的胳膊,帶他逃離了這個混亂的現場。
兩人在一個安靜的走廊上坐下。
靳修臣視線掃視周煜林,檢查著他:“沒受傷吧?”
周煜林搖搖頭。
靳修臣神色鬆緩了些:“以後瞧見那種,情緒極端爆發的人,不要過去看熱鬨,很危險,儘量遠離他們。”
周煜林想起剛才的小姑娘:“她怎麼了,像抑鬱症,又不像。”
曾經在父母去世後,周煜林也中度抑鬱過,所以他了解抑鬱症。
雖然有的人情緒上是會敏感偏激些,但不至於像那樣發瘋似的,帶有暴烈的攻擊性。
靳修臣:“不是抑鬱症。是躁鬱症。”
那三個字輕飄飄地落進耳朵裡,周煜林微頓,手指蜷縮了下。
他忽然就想起,四年前林敬說的,靳修臣也一直有躁鬱症。
四周安靜了下來,兩人間陷入沉默。
路過的病人從他們麵前走過,步履緩慢。
周煜林盯著地麵的縫隙,很久才複雜地說:“那個病,原來那麼可怕嗎。”
靳修臣平和道:“每個人情況不同。具體看人。”
周煜林想起剛才那個小姑娘發瘋的樣子,又想起五六年前,靳修臣脾氣暴躁時的樣子。
雖然當初靳修臣不至於那麼恐怖,但砸東西是真的,有時候說話說著說著就發瘋也是真的。
周煜林垂下了眼:“比如呢。”
靳修臣耐心地同他解釋著:“比如,有的人躁鬱症,隻是情緒起伏很大,不會做出過激的舉動。他們開心時特彆開心,甚至是興奮,難過時又會因為一件小事,陷入極度悲傷,淚流不止。”
“這種人,一般是性格溫和,本身就不具備攻擊性,所以哪怕病症發作,也隻是放大了情緒反應。不會做出傷害彆人,或者傷害自己的事。”
周煜林安靜地聽著。
靳修臣繼續說:“又比如,有的人,天生性格就具備攻擊性,就像剛才那個女孩子,所以病症發作時,會放大他們的每一個負麵念頭,和攻擊性的念頭。讓他們做出過激的行為舉動……”
正常人如果被頻繁提醒喝水,最多也隻是覺得煩,但這種煩,很容易控製。
因為正常人有自控力,他能壓製自己的情緒,和因為煩躁產生的一些負麵念頭,比如摔杯子。
但躁鬱症患者,他感受到的煩,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
這個煩,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滾雪球,會直接把他壓死。
那些因為煩躁產生的負麵念頭,也根本控製不住,於是就會像剛才那個小姑娘一樣,顯露出攻擊性,這時管你是他的父母親人,還是愛人,患者是根本控製不住的,會完全被情緒吞噬。
更可悲的是,身邊的親人朋友們,沒有人能理解他們。
大家隻會覺得,他們像個神經病,瘋子,認為他們腦子不正常。
聽完後,周煜林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過往的很多事,不同的是,他以往想起那些事,隻有壞的,激烈的場麵,隻有靳修臣凶惡厭惡的神情,過分的舉止。
這次,卻多了很多細節。
比如靳修臣哪怕再生氣,跟他吵架,也隻是捶牆,把手指關節都捶到破皮流血,瘋狂傷害自己,但從沒傷害過他。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周煜林在公司被誣陷成內鬼,回家又跟靳修臣吵架,他動手打了靳修臣。
那時靳修臣氣瘋了,兩人扭打間,也隻是製住周煜林,不讓他更激烈地動作。
後來灶台上鍋子炸了,廚房起火了,周煜林因為父母的事兒,對大火有心理創傷,恐懼到臉色慘白,動彈不得。
靳修臣正是情緒上頭的時候,但看見周煜林渾身顫抖,第一反應是,把圍巾搭在他的眼睛上,安撫他,不讓他看,然後自己壓下情緒,去廚房處理。
周煜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些,不明白這些被忽視的細節,為什麼突然在此刻,變得清晰。
大概是他的大腦,在下意識為他找到一些,哪怕靳修臣在極端的病態下,仍然在克製著自己,堅持愛他的一些證據。
如果是在以前,周煜林會覺得自己有病,戀愛腦,強行為靳修臣解釋。
但在剛才看了躁鬱症患者發作時的樣子,在了解了躁鬱症後,周煜林不得不承認
當年靳修臣,就算在極端的發病狀態下,仍然在本能地愛著他。
隻是這個人,惡劣的本性難改,在病症的催化下,導致他的愛,好中夾雜著一些壞,就像是包著玻璃渣的糖。
周煜林:“你當年,是因為這個病,才對我那麼壞的嗎?”
靳修臣垂眼,雙手微微握緊:“林林,我不想把我的錯,推到病上麵。錯了就是錯了,我認。是我心理太陰暗了,本性太惡劣……”
周煜林看向他:“如果你用躁鬱症,給自己的惡劣洗白,那樣我才會看不起你。那樣的話,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因為他覺得膈應。
這個病症,隻能起到催化作用,如果本身心裡不存在惡意,怎麼能被催化放大,然後到了傷人的地步。
說明靳修臣的心裡,一直揣著一把對準周煜林的刀,也許是因為二十多年,他都以為自己愛而不得,再加上背負著那麼沉重的東西,所以生了怨或者恨。
隻是在他好的時候,能控製住自己封存好這份負麵情感,不舍得讓周煜林受傷。但他病了,這個病,催化了他的惡念,他最終把這把刀,刺向了周煜林。
如果靳修臣連承認這一點的擔當都沒有,隻顧著為自己開脫,那周煜林才覺得這人真是死不悔改。
靳修臣心臟被狠狠地攥了下,彌漫起一股恐慌:“我不會。”
周煜林聲音柔和了些:“嗯。你沒有。所以恭喜你。”
靳修臣眸色亮了幾分:“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周煜林很輕地嗯了聲。
靳修臣難忍眼底的笑意,但很快,又想起昨天兩人因為伴伴的產生爭吵,他嗓音低沉下去:
“還有伴伴,我也對不起它。不管是因為什麼,我不該對它那麼冷漠。林林,你彆生我的氣了好嗎。”
他說完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周煜林:“我現在都改好了。真的改好了,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跟你有關的一切,我保證……”
周煜林沒回應他。
他就說,一個人怎麼可能,前後的喜好都變化那麼大,曾經那麼寶貝的小狗,後來冷漠到被伴伴撲幾下褲腳,就能暴躁地發脾氣。
看了剛才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後,周煜林有些理解了。
很久後,周煜林才問:“你那時,辛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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