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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挑明了,他們之間,往後就隻剩下尷尬了。

他不想跟明黎走到那一步。

明黎眼裡稀碎的痛苦閃爍著,他扯了扯嘴角,抬起周煜林的下巴,跟他對視:“你這個人,到底是溫柔呢,還是殘忍呢。”

他緩緩俯下身,視線從周煜林的眼睛,著陸到鼻尖,最後垂落到單薄的唇上。

然後心底那些隱秘的欲望,求而不得的酸澀,快兩年都得不到回應的愛慕,還有深沉的無力感,在這一刻全數爆發了。

周煜林心頭一跳,想要挪開頭。

但明黎很強勢地掰正他的腦袋,那麼緩慢又折磨地湊近他。

周煜林深吸一口氣,拳頭已經硬了。

這時他眼角餘光卻瞥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正僵硬地站在那裡,直勾勾地注視著他們。

周煜林猛然生出一股,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心虛感。

但同時,又有一種逆反心理,讓他強壓著自己,原本要推開明黎的手,竟沒有抬起來。

本以為一個吻會落下來,身上的人卻突然撤退。

周煜林有幾分茫茫然。

咚的一聲

明黎一拳捶在牆上,力道重得,指關節的皮膚都破了。

他收回手,抹了把臉。

轉身再次麵對周煜林時,明黎臉上又恢複了平常的神色:“抱歉,失態了。”

“我剛才是不是很混賬?下次我再這樣,不要客氣,一拳頭把我打醒。”

周煜林卻下意識往剛才,那個人站的地方看去。

人影已經消失。

周煜林:“還好。師哥,以後彆再做讓彼此都困擾的事了。”

明黎笑容勉強:“對不住。我去上個廁所。”

“你……隨意吧。如果還願意跟我一起走,就在這裡等我。”

周煜林嗯了聲,等明黎離開後,他想了想,還是獨自走了。

這個氛圍不太對,他們還是分開的好,都冷靜一下。

但剛走出幾步,周煜林的胳膊,就被人從身後拉住了。

他回頭,第一眼看到的,是靳修臣那張憔悴至極的臉,然後視線又定格在了男人鬢角的一撮白發上。

周煜林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思考,隻是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靳修臣卻不依不饒,再次拉住他。

周煜林冷眼睨著他:“有事就說。沒事就滾。”

靳修臣眼底布滿了血絲,嗓音沙啞:“你……跟他在一起了嗎。”

周煜林:“沒有。”

這一瞬,靳修臣有種被從地獄拉回來的感覺,窒息的心口終於能喘口氣了。

他艱難地笑了下:“謝謝……”

如果周煜林真的,真的跟明黎在一起了,那他……就活不下去了。

周煜林淡淡地補上一句:“但以後會不會,就說不定了。畢竟,我怎樣都跟你沒有半點關係。”

靳修臣的心臟,瞬間又被揪緊,他袖子底下的那隻手,用力到青筋泛白。

但最終,靳修臣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輕輕地,緩慢地,鬆開了拉住周煜林的手。

周煜林正要離開,餘光卻忽然瞥見,靳修臣脖子上戴著一個熟悉的東西。

是他給周木木做的玉雕長命鎖。

周煜林猛然蹙眉,直接朝他脖子伸出手,抓住了長命鎖,然後猛然一扯。

力道大得,讓靳修臣踉蹌地站不穩,脖子上都被勒出了一條深刻的痕跡。

周煜林默然地拿著長命鎖看了會兒,直接往地上一摔。

剛才看見周煜林跟明黎親密,都尚且能理智,維持住表麵鎮定的靳修臣,在這一刻驚慌失措又心碎地喊出了聲:“不要!”

周煜林:“孩子的東西你也搶?要不要臉。給你我嫌糟蹋了東西。”

說完他沒有看靳修臣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靳修臣狼狽地蹲下身,看著被摔成三瓣的長命鎖,抖著手,心疼地去撿起來。

把它們那麼珍惜地捧在手心裡,貼在心口的位置。

有人路過瞧見了這一幕,還好心提醒他說:“碎了的長命鎖不吉利,晦氣得很,扔了吧,撿它乾啥。”

靳修臣也不說話,隻是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去把東西拚起來。

不懂。他們都不懂。

這是他如今,能得到的,唯一一件周煜林的東西。

是他的念想。

摸著這塊長命鎖,他就總覺得,這輩子他隻要堅持下去,總能等到一個跟周煜林在一起的機會,所以他要好好活著,活長一點,用力地去等。

從大廳出來後,周煜林想離開了。

他把車留給了明黎,自己用打車軟件叫了出租。

在等車的時候,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忽然停在他麵前。

溫浩那張熟悉的臉從車窗探出來:“喲,帥哥要搭便車嗎,上來!”

周煜林猶豫著。

溫浩:“彆墨跡啊,跟我客氣什麼,外麵冷死人了,趕緊的!”

周煜林說了聲謝謝,坐上了他的車。

溫浩很自然地找了個話題:“話說,靳修竹去哪兒了?我都回來一個月了,硬是沒見著他人。”

周煜林:“他最近去了國外。”

溫浩恍然,說了句難怪,又說:“嘿你知道我剛才在宴會上看見誰了嗎?”

“我看見靳修臣了!我還跟他打招呼了,雖然他沒理我。”

周煜林把臉彆向窗外,沒接話。

溫浩:“他現在變化也可大了,看著倒是不像以前那樣陰暗,就是估計日子也不太好過吧。”

“年紀輕輕的,頭發都愁白了一撮……人看著也沒生機,跟快死了一樣……”

“誒,你咋不說話?”

周煜林現在隻想下車:“沒什麼好說的。”

溫浩安靜片刻,似乎在思考:“你是不是知道他以前跟蹤你的事兒後,心裡對他不舒服?”

周煜林一頓,手指微微蜷緊。

又來了,那種被勾起一點什麼的感覺。

他本來很排斥知道有關靳修臣的事兒的,但偏偏排斥中,又帶著一點反骨。

就好像,不信邪一樣,不信自己會被動搖,會被打敗。

仿佛隻要他在麵對跟靳修臣有關的事時,做到了心如止水,毫不動搖,就能證明什麼似的。

所以周煜林這次,偏要選擇逆流而上,跟自己心裡的排斥感對著乾:“你說他跟蹤我,纏著我十幾年,是怎麼回事。”

66 第 66 章

◎他到底圖什麼呢◎

溫浩啊了聲:“那時, 咱還在上小學吧,我看見他老是跟著你,跟屁蟲一樣, 但好像又不敢讓你發現, 隻敢偷偷摸摸的尾隨……”

“起初還以為,他是看不慣你, 想找機會收拾你呢,我還警告過他,結果被他揍了一頓。”

周煜林望著車窗外出神。

小學……他記得那時, 他根本不認識靳修臣。

倒是聽說過靳修竹有個弟弟。

但靳修竹和靳家伯父, 都說那個孩子性格不好, 又惡劣,讓他如果看見靳修臣了, 也不要搭理。

很奇怪的是,從小學,到高中, 那麼些年,周煜林都沒見過靳修臣。

直到高中後,有一次他路過學校後麵偏僻的小巷,看見一撥人把一個少年圍了。

因為看不慣,就上去管了下閒事, 說自己已經報警了。

到底都是學生, 還是會被‘報警’兩個字嚇到。

等眾人散了,周煜林終於看清了被人群包裹的那個少年。

眉眼是桀驁的,陰暗的, 讓人看著就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那是周煜林第一次跟靳修臣見麵。

他救了靳修臣, 但靳修臣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低著頭,捂著傷口,看也沒看他一眼,身子擦著他離開了。

後來周煜林才知道,原來那個被欺負的少年,是靳修竹的弟弟靳修臣。

再後來的十多年裡,周煜林都一直以為,靳修臣之所以會在他人生的低穀期出現,拯救他,把他從深淵裡拉出來,都是因為那次自己無意中的善意,給了這個人一點溫暖。

直到日記本的事兒後,周煜林又以為,靳修臣是為了按照原書裡的劇情線,走到最後成為靳家的掌權者,所以故意接近他,利用他的。

而現在,溫浩嘴裡的,卻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版本。

這個視角下,靳修臣似乎更早地對他有所圖謀。

但到底是圖什麼,才能讓一個人,有那麼大的決心和毅力,把自己隱藏起來,偷偷注視了另一個人十幾年?

周煜林感覺,腦子裡原本一些很清晰的事兒,忽然開始變得模糊,讓他仿若站在迷霧中一樣。

很久,周煜林才問:“他跟蹤我乾什麼。跟了那麼多年……他是變態嗎。”

溫浩偷瞄周煜林一眼,看他臉色不太好,以為他是要找靳修臣算賬,嘴角抽了下。

天爺,他不會捅婁子了吧。

溫浩咳了聲:“那個,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跟蹤你,可能也沒彆的意思,我沒見過他做過對你不好的事兒。”

溫浩並不知道周煜林跟靳修臣在一起過,還結了婚的事,畢竟他在國外很多年了,也不太關注國內,消息不通。

所以隨口道:“既然都過去了,就算了吧。你就當沒聽見我今天的話。”

周煜林沒應答,隻是說:“我到了,就這個路口把我放下吧,今天謝謝了。”

溫浩:“客氣。”

回到自己房間,周煜林把外套脫了,舒舒服服的躺倒在床上。

今天確實有些累了,宴會這種地方,他真的不適應。

就那樣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放空自己。

什麼都不想去想,也不想思考。

腦子卻有些不聽使喚,溫浩說的那些話,總是有意無意地冒出來,找存在感。

周煜林有點煩,再加上今天宴會上沒怎麼吃東西,他的胃開始隱隱不舒服了,正想蒙頭睡覺,手機響了下。

是張凱的消息。

張凱:我從老家回來了!

周煜林緩緩打字:這個年過得好嗎

張凱:嗐,忙死了,大年初二,我媽就病了

張凱:我忙著跑上跑下,帶她去醫院看病,又在病床前守了半個多月

周煜林:阿姨還好吧

張凱:還行,也不是啥大毛病,就一個小手術

得虧靳修臣給他批長假,還給他預支了幾個月的工資。

聽說靳修臣助理這個位置,上一任助理乾了很多年。

難怪能乾那麼久呢,在對待下屬這方麵,靳修臣確實挺有手段,恩威並施,還厚道,比大多數隻知道剝削員工的老板強太多。

要換他,他也這輩子都願意在靳修臣這裡乾。

張凱:對了,你之前問我那事兒,怎樣了?我老板的孩子……

周煜林:還給他了

張凱:哦哦,你倆……沒咋滴吧?

雖然按照周煜林這個性格,怎麼也不可能打起來。

周煜林:還好

張凱忍不住感慨:你倆咋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呢,高中時你倆那麼好

張凱:你不知道吧,在你還不認識靳修臣的時候,他就經常托我給你帶吃的,說你性格不擅長社交,讓我多照顧你了

那時候,剛上高中不久,周煜林還沒覺醒小說劇情,他的父母也都還在。

而張凱被班裡的刺兒頭王康霸淩,靳修臣路過救了他,從此,張凱就是靳修臣放在周煜林身邊的一張明牌。

周煜林握著手機的手,緩緩收緊。

又是過去

又是他不知道的事

又是他沒看過的視角

溫浩的話也再次響起,這些從未聽過的、新的信息點,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蕩漾的漣漪。

周煜林:你說的,具體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張凱:剛上高一那會兒吧

張凱:因為靳修臣讓我照顧你,我才跟你熟起來的,然後發覺你人其實很不錯,才逐漸跟你成為朋友

周煜林輕吸了一口氣

張凱:怎麼了?

周煜林閉了閉眼,等他再睜開眼,整個人又恢複了平靜:沒什麼。問問

原本溫浩的話,他還不相信。

他認為,是溫浩誤會了什麼。

但現在聽了張凱的回答,挨罵有一點,周煜林能確定了。

靳修臣對他有所預謀的接近,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早,比他覺醒劇情,寫下日記的時間更早……

到底為什麼?

那個人圖什麼呢?

周煜林深吸了一口氣,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

胃好難受。

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腦子也連帶轉不動了。

他起身去找胃藥,但找出來的卻是一個空瓶子。

沒藥了。

周煜林想了下,還是從床上爬起來,穿好外套出了門。

叫了輛車,直接開到了醫院。

在路上時,周煜林的胃更痛了,痛得他冒冷汗。

按理說,哪怕一頓不吃,也不會疼成這樣。

下了車,周煜林兩隻手抱著肚子,腳步虛浮地往醫院裡走。

這個點已經是晚上九點,醫院裡人已經不多,大廳都空蕩蕩的。

周煜林感覺視線有點模糊,他使勁兒往前邁步,但腳踩下去,卻跟一腳陷進泥潭一樣。

他整個人搖搖欲墜一番後,眼看要直直地墜落在地,一個溫暖的懷抱就接住了他。

周煜林失去意識前,沒看清那人的臉,但感受到了一種很熟悉的氣息。

醫院辦公室

林敬穿著一身職業白大褂,手裡拿著本子在寫什麼:“告訴你多少次了,安眠藥每天隻能吃那麼點。”

靳修臣很平靜:“睡不著。”

林敬:“睡不著也不能再吃了,吃多了要出毛病的,你想死啊。”

靳修臣點頭:“嗯。”

林敬嘖了聲:“你想讓木木當孤兒?”

靳修臣不說話了,沉默了會兒補上一句:“他有爸爸。”

林敬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把袖子撩起來,我檢查下。”

靳修臣照做,手指緩緩撩起衣袖。

於是密密麻麻的傷痕,深的淺的,粗的細的,帶血的,結痂的,都露了出來。

林敬兩眼一黑,心裡是崩潰的。

天殺的

他有時候真覺得,醫生上輩子一定是屠夫,殺人太多,這輩子當醫生是來還債的。

想罵一句‘你真他媽是有病’,但他覺得麵前這個人會點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敬:“其他地方還有傷口嗎。”

靳修臣:“沒有。”

林敬扶了下額頭:“你是我帶過最難治的病人。”

作為醫生,他心裡清楚,抑鬱症的患者,即便你跟他說,不要傷害自己,要想開,要開心快樂,也根本沒有用。

如果患者能做到,那就不會抑鬱了。

靳修臣垂下眼,看著自己兩隻胳膊上的疤痕:“就讓我這樣吧。反正,也死不了。”

把心裡的痛苦,轉移出來,讓□□承受一部分,隻有這樣,心裡才會好受點。

林敬歎了聲:“也彆悲觀,你最近脾氣比以前好多了,情緒也穩定了。”

靳修臣隻是撫摸著被他強行修複後,帶著裂痕的長命鎖:“因為,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歇斯底裡的瘋子。”

他仍然像過去那樣,能聽見腦子裡那些嘲諷的,尖叫的,讓他痛苦的聲音。

過去靳修臣忍受不了,就會暴戾地發泄出來,大吼,砸東西,都是為了跟那些東西對抗,緩解壓抑。

但如今,與其說他是學會了平靜麵對,不如說他學會了冷漠。

冷漠地看著、放任自己受苦。

然後在心裡說,哦,原來不過如此,也就這樣了。

不及他失去周煜林那種痛苦的萬一。

林敬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說:“你們談戀愛的,都有點癲,我怎麼都理解不了,為什麼會有人談個戀愛,就把自己整成這樣。”

“更理解不了,你這種要死要活,離了他就活不下去的。”

靳修臣靜靜地看向窗外:“是啊。我也不理解。”

“可能我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神經病吧。”

像林敬,或者陸序,他們之所以都不會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癲狂,是因為,他們得到過很多東西。

比如親情,友情,比如一個即便普通,但還算幸福的人生。

他們都有愛自己的家人,從小哪怕日子過得苦,但有親人陪伴,給予關愛,還有很多朋友,從來沒孤單過。

這些東西,帶來的幸福感,成為了他們人生和精神內核的支柱,所以即便他們沒有愛情,也不會覺得日子太難熬。

但靳修臣不一樣,他什麼都沒有。

從小到大,靳修臣得到過的,唯一的一件好東西,就是周煜林。

他從幾歲就看著、望著周煜林,一直悉心嗬護著這朵玫瑰。

他的精神支柱,他的人生內核,就是周煜林。

如果沒有周煜林,靳修臣的人生將毫無意義,他就是會死。

但沒有人理解他,旁人隻會覺得他是個神經病。

到現在,靳修臣自己也開始覺得,他或許真的是個神經病。

林敬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彆這麼說。走吧,我給你拿點藥,木木還在車上等你。”

兩人一起出了辦公室

在路過大廳時,靳修臣突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腳步下意識停住了,想上前但又很猶豫。

這時,周煜林剛好因為胃疼,昏了過去,眼看人就要栽倒在地,靳修臣瞳孔一縮,猛地上前把人接住了。

周煜林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抬了下胳膊,手上正打著吊瓶,於是他又不動了。

躺平望著天花板出神時,一張肉乎乎的小臉突然湊了上來,咧著嘴露出兩個清甜的酒窩朝他喊:“帕帕!”

周煜林一怔,緩緩蹙眉:“你怎麼……”

又很快反應過來,周木木在這裡,那說明,靳修臣也在。

周煜林扭頭掃視了下屋裡,卻沒發現人。

不在?

又把孩子丟了?

周煜林掙紮著,雙手撐著床艱難坐起來。

周木木就在旁邊爬,從床上爬到他身上,最後自己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

周煜林怕他摔下去,把他抱在懷裡,輕聲說:“你爸呢。他怎麼三番兩次把你丟了,我這次真的要報警了。”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

周煜林一抬頭,就跟站在門口的靳修臣對上了眼。

男人有一瞬的無措,但很快又調整好,平和地走了進來,隨後把一個熱水袋遞給周煜林。

靳修臣:“我去臨時買的,將就用一下。”

周煜林隻是看著他。

靳修臣手支在半空一會兒,見他仍然沒有要接的意思,就自顧自地掀開被子,把熱水袋放在周煜林的肚子上。

隨後他拉過凳子,坐下後朝周木木伸出手:“過來。”

周木木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靳修臣又重複了句:“過來,不可以打擾病人休息。”

周木木委屈地看了眼周煜林,這才從他身上爬了下去,撲進了靳修臣的懷裡。

周煜林懷裡熱乎乎的小團子沒了,空蕩蕩的,他莫名有點不舒服。

靳修臣:“你睡會兒吧。醫生說還要輸兩瓶液,我守著你。”

周煜林淡淡地:“不用。不麻煩你了。”

靳修臣沒說話,但也坐著沒動。

屋裡氣氛一時間變得沉寂,然後逐漸壓抑,讓周煜林很不自在。

他也不好趕靳修臣走,畢竟自己剛接受了這人的幫助,翻臉不認人這種事做起來怪膈應的。

靳修臣突然開始抱著周木木逗起來:“上次教你說的,‘對不起’學會了嗎?”

周木木眨巴眼,舌頭好像不聽使喚:“最卜起。”

靳修臣:“是,對——不——起。再來。”

周木木用力到手腳都在使勁兒:“最不起。”

靳修臣:“是,對——”

周木木:“對。”

靳修臣:“連起來,‘對——不——起’。”

周木木:“對,卜,起。”

靳修臣摸摸他的頭:“寶貝真厲害。”

周煜林在旁邊看著,他發現,靳修臣真的變了好多。

以前的靳修臣,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耐心,估計教不了兩句,就會暴躁到摔東西。

或許是因為孩子吧。

人總要變的,就像他如今,不也變得冷漠和果斷了。

這時,周木木的玩具掉地上了。

靳修臣一隻手攬著孩子,彎腰去撿。

動作間,他脖頸上帶著的長命鎖很自然地漏了出來。

起初靳修臣還沒察覺,直到發現周煜林的目光,直白地落在他的胸前。

靳修臣心頭一跳,緊張又慌亂地撈起長命鎖,重新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裡。

再小心翼翼地去看周煜林。

後者似乎沒什麼反應,表情很淡地移開了目光,靳修臣這才鬆了口氣。

周煜林突然說:“上次宴會,我遇見溫浩了。”

瞬間,靳修臣的心臟又被揪起,他垂著眼,佯裝忙碌地給周木木理衣服:“是嗎。”

周煜林意味不明:“他說小時候,你經常跟蹤我,有這回事嗎。”

啪的一聲,靳修臣手裡拿著的兒童玩具,猛地掉了。

67 第 67 章

◎我們不是一路人◎

兩秒後, 靳修臣才彎腰把玩具撿起來,語氣平靜:“有什麼誤會吧。”

他把玩具用紙巾擦了擦,才給周木木:“我隻是在跟著靳修竹, 你同靳修竹每天都黏在一塊兒, 他誤會也很正常。”

聽著這人辯解開脫的話,周煜林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反應:“哦。我還以為, 你小時候就那麼變態。”

靳修臣狠掐了下手指,慶幸又後怕地垂下眼,呼吸都輕了些。

周煜林收回審視的目光, 也沒出聲了。

剛才隻是一個試探。

在看到靳修臣整個人都變得僵硬後, 周煜林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溫浩說的是真的。

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

隻能讓他越發搞不懂靳修臣這個人, 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到底對他抱著什麼樣的企圖?

周煜林心裡隱隱感覺, 靳修臣似乎還有事瞞著他,他目前看到的、所知的,仍然隻是冰山一角。

他們之間的事, 似乎要更複雜一些,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隱情。

但一想到那些用力糾纏的過往,周煜林就心累,再加上身體上的疲憊,他也懶得管這人為什麼說謊。

周煜林閉上了眼, 很快便睡著。

等再醒來時, 天已經亮了,吊瓶早就掛完,手臂上的針也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撤掉了。

周煜林環視了下屋內, 空無一人。

靳修臣已經離開。

但床頭旁的桌上, 放著一份早餐粥, 還沒涼,還冒著白色的熱氣。

估計人剛走不久。

周煜林端起粥吃了點,自己去醫院前台繳費,被告知費用已經有人交過了。

走出醫院後,周煜林心情有點複雜。

這樣平和、不糾纏的靳修臣,他還是第一次見。

挺好,大家都輕鬆些。

回家後,周煜林剛打開門,就看見正坐在沙發上的明黎。

又想起昨天的事兒,一時有點尷尬。

明黎站起身,遞給他一杯水:“昨晚去哪兒了?我回來也沒找到你。”

他嗓音很輕,帶著點小心翼翼。

周煜林如實說:“胃疼,去醫院掛水了。”

明黎蹙眉:“要緊嗎?怪我。”

周煜林笑了:“關師哥什麼事,我胃疼是好多年的老毛病了。”

明黎望著他,神色終於鬆弛些,也笑:“我沒把咱們師門的小驕傲照顧好,當然是我的責任。”

“而且我還以為……”

周煜林:“?”

明黎看著他,輕緩地咬字:“還以為我昨天太過分了,把你嚇跑了,你不願意再見我。”

周煜林淺笑:“怎麼會。我們的感情,沒有師哥想的那麼脆弱。”

明黎心裡懸了一晚上的石頭,終於落地了:“什麼樣的感情?”

周煜林簡簡單單:“師哥跟師弟的感情。好朋友的感情。”

明黎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師哥難過了。”

周煜林卻看向他,眼神認真,頭一次正麵回應了明黎:“師哥,我們不是一路人。”

明黎頓了下:“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嗎,你怎麼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周煜林:“我就是知道。”

明黎沉默了,見周煜林往裡走,他一步一步跟在身後:

“那你是哪一路的,我改道跟你一路。”

周煜林沒忍住笑:“師哥,我沒跟你開玩笑。”

他轉過身,麵對明黎:“在感情這種事上,我們不是一路人。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所以,我不會明知這是一個坑,還往下跳。”

說實話,明黎真的很優秀,各方麵都吊打彆人的優秀,長相也非常符合周煜林的審美。

性格更彆說了,溫柔細膩,情緒穩定,談笑間幽默風趣,卻從來恰到好處地有分寸,好到無可挑剔。

這麼一個人,每天在身邊晃悠示好,一般人很難抵抗得住攻勢。

周煜林要不是暫時不想談感情,也許明黎是他最好的一個選擇。

但經曆了昨天的事兒後,他更加明確了,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煜林不想享受著明黎給他溫柔和好處,還吊著彆人,所以思考了一晚上後,他才終於選擇跟明黎剖開談。

明黎少有地皺了眉,沉思片刻:“為什麼?你怎麼就知道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你想要的又是什麼?”

周煜林微怔,緩緩低下頭:“不知道。但我直覺,師哥給不了。”

明黎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子裡滿是無奈,他苦笑了下:“你都不知道,還拒絕我?”

語氣裡有幾分委屈。

周煜林誠懇:“抱歉。但感情這種事,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明黎拉住他的手,低聲說:“林林,那我等你。等你想清楚,弄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到時候你再拒絕我好嗎?”

周煜林還要說話,卻被明黎打斷:“不然我真的不甘心。”

“被這麼一個是是而非的理由拒絕,我會覺得自己很差勁兒。”

“所以,為了你師哥的自信心著想,再給我,也再給你自己一些時間,好嗎。”

周煜林歎息:“好吧。”

——

回了房間後,周煜林接到了靳修竹的視頻通話。

靳修竹比起以前,更有精神些了,眉梢眼角都是意氣風發:“林林,你看我的腿!”

他站起來,艱難地走了兩步。

周煜林也為他開心:“是治好了嗎?”

靳修竹:“對。但還需要做一段時間的康複治療。”

畢竟坐了一年多的輪椅。

雖然有淩數每天幫他按摩,但雙腿肌肉還是無可避免地,變得僵直。

現在就像是老舊生鏽的機器,要重新運作一樣,得費些勁兒了。

周煜林:“那你們快回來了吧。”

靳修竹笑:“對,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周煜林:“要我去接你嗎?”

靳修竹:“你來也行,如果忙,那你還是先顧著自己的事兒。”

周煜林嗯了聲,兩人又閒聊了下國外的風景。

等通話快要結束時,靳修竹的神情忽然變得認真了些,他輕聲說:“林林,我在大腦動手術前,給了你一個筆記本,讓你幫忙保存,還在嗎?”

周煜林怔了下:“在。我一直好好收著的。”

靳修竹看著遠方,他已經三十了,並不年輕了,但五官卻散發著一種少年人的朝氣。

不知道是因為被淩數養得好,還是因為隻有十九歲記憶的原因。

靳修竹緩緩開口:“這次等我回來,你把本子給我吧。”

周煜林:“好。”

當初他們約定的,如果靳修竹不開口問他要那個筆記本,周煜林就幫他一直保存著,也不用提醒他有那麼一回事。

周煜林抿唇:“哥,你是想起了什麼嗎。”

靳修竹慢悠悠地說:“嗯,也該想起了……”

周煜林直覺,靳修竹跟淩數這一年多,應該也發生了很多事。

現在靳修竹開口問他要筆記本,應該是那個本子裡寫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周煜林欲言又止。

靳修竹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就是這一年多,陸陸續續記起一些事,但又記得不全。總覺得,我跟他之間,還有更多的隱情。”

周煜林手指扣著手機殼:“其實你可以選擇,不去看那些隱情。”

這樣的話,會過得更輕鬆,更能隨心所欲些。

畢竟靳修竹跟淩數的過去,複雜糾纏。回頭看過去,隻會讓自己心累,把自己推向更糾結的境地。

那還不如不知道過往,不知道那些藏起來的隱情,恨也好,愛也好,就憑著當下的想法,自由地活著。

這句話出口後,周煜林微怔了下。

他發現,這些其實是他對自己跟靳修臣之間,現狀的看法。

在麵對靳修臣時,他就是這樣做的。

不管過去有多少東西,他都不再看,或者說,不願意再回看。隻管自己堅定地往前走。

可這有什麼不好呢??

他確實過得比以前更好,更恣意灑脫,更輕鬆快活。

有時周煜林會覺得,他這樣的想法有些利己主義,但又覺得,誰活著,不為自己?

難道為彆人?腦子有坑吧。

他也可以為彆人,前提是,對方值得。

但靳修臣如今,顯然不配。

靳修竹歎了聲,語氣飄忽:“我知道你的想法,確實這樣目前會過得輕鬆。”

“但……我總不能冤枉了他吧。”

周煜林喃喃:“冤枉……”

靳修竹:“是啊。就算現在選擇不去看那些過去,不去看那些隱情,但人這輩子這麼長,萬一哪天倒黴的,突然就知道了過去的一些什麼……”

“我怕自己接受不了。畢竟冤枉和誤會一個人的滋味,很不好受。人還是要活得問心無愧一些。”

周煜林輕吸一口氣,心裡默念那四個字——問心無愧。

他不怕問心有愧,他能背負得起愧疚。

他更怕在他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什麼,打亂他的腳步,給他晴天霹靂。

靳修竹抿唇:“看個人的選擇吧。林林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要怕,不要瞻前顧後,都不像你了。”

周煜林沉默很久,突然說:“哥,你知道小時候靳修臣就認識我的事嗎。”

他問出這話,不是因為勇氣,也不是害怕冤枉了靳修臣,問心有愧。

而是覺得,他跟靳修臣之間的關係,已經爛到底了,無藥可救了,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

又接連幾個人都不斷地跟他提過去,向他昭示過去似乎有什麼,確實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還有逆反心

於是周煜林索性就借著這個時機,以及突然冒出來的動力,問出了口。

他倒要看看,過去到底有什麼。

如果有雷,那剛好早點順手挖了

省得哪天他日子過得好好的,又突然冒出來,把他炸得稀裡嘩啦。

靳修竹:“知道。他小時候經常偷偷跟蹤你,還被我抓住過好多次。”

周煜林:“……”

全世界都知道他被跟蹤了,就他不知道。

他以前的心,到底有多大啊。

靳修竹:“我之前跟你講過吧,他小時候就是那種,會虐待小動物的壞坯,天生的惡人。”

“我怕他傷害你,讓父親敲打過他,警告他不要接近你。而且就是因為知道他喜歡跟著你,我那時才去哪兒都帶著你,跟你寸步不離。”

“他不敢靠近我,所以隻能遠遠地跟著。我又覺得,沒必要讓你擔驚受怕的,就把這事兒沒告訴你。”

周煜林安靜地聽完:“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跟著我嗎。”

靳修竹想了下:“不懂。他性格本來就陰暗,誰能清楚他心裡想什麼。”

“後來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後,非常地吃驚,所以才極力反對。但我那時怎麼勸你,你都不聽……”

看周煜林垂著頭,似乎在沉思,靳修竹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對了,你想知道過去的事兒,你可以問溫浩。”

“溫浩跟靳修臣一個班的,每天跟他一起上下學,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畢竟靳修竹比他們都大,上學時年級都不同。

周煜林:“好。”

通話掛斷,周煜林盯著屏幕看了會兒,點開了溫浩的微信。

周煜林:過去靳修臣跟我之間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周煜林:方便告訴我嗎

溫浩秒回:啊,你不會是要找他算賬吧

周煜林:不會,放心,就是想了解下真相

溫浩鬆了口氣,開始劈裡啪啦地倒話。

溫浩:其實過去吧,他對你蠻好的,自己有點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都趁著你不在的時候,偷偷塞你書包了

周煜林指尖微動,沒有說話。

難怪他小時候,書包裡總莫名其妙冒出一些東西,什麼草編的蝴蝶、螞蚱,新奇的糖果,還有最時興的卡片。

他一直以為,是靳修竹想給他驚喜,偷偷塞給他的。

現在想來,靳修竹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就草編蝴蝶,靳修竹那種嬌生慣養的少爺就編不出來。

溫浩:你不知道吧,你其實小時候,是那種很討厭,還很容易被人欺負的性格,你還清高……

從小學到高中,周煜林都是班長,還兼任課代表,在他眼裡,班長就是老師的眼睛,替老師和班級做事兒。

本來這種觀念,沒什麼不好的,不至於讓他惹很多麻煩。

但周煜林的性格就壞在,他是個很古板的人。

同學犯紀律,再小的違規舉動,他都一定要打報告,老師交代他管理班級,他一定要完美完成任務。

就比如老師說,讓周煜林想辦法,督促同學們按時完成作業。

他直接就每天早上第一個到教室,然後站在班級門口,來一個學生,他收一份作業,絕不通融。

好多學生根本沒做作業,都是在早自習補。周煜林這樣,直接把人的後路給堵死了。

這樣下來,從小到大這一路,周煜林得罪的人不少。

而且周煜林一直上的貴族學校,一群紈絝子弟本來就仗著家世囂張跋扈,老師都不太敢管,冒出這麼一個人,跟有病一樣,成天約束他們,難受得要死。

他們早就看不慣周煜林了,背後很多次商量著怎麼整死他。

溫浩: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同學恨死你了,要不是靳修臣,你會從小學開始就被校園霸淩,一直到高中畢業。

溫浩:那時他們想儘辦法整你,全是靳修臣背後幫你處理的,他也沒彆的手段,靳家也不做他的靠山

溫浩:他隻能跟那些整你的人,一個個約架,群架也約過,我有幸目睹,場麵太慘烈了,他被揍得都爬不起來,鼻青臉腫的。但那些人也沒討到好

這就是為什麼靳修臣從小到大,在學校裡都是讓同學害怕的刺兒頭的原因。

為了護著周煜林,他揍的人太多了,打架又猛又狠,導致大家都對他有心理陰影。

溫浩:就這種情況,從你小學,一直持續到你高中。所以我覺得,他其實對你還挺好的……

溫浩自己說了一通,這才發現,周煜林沒回他的話。

溫浩:喂?喂?還在聽嗎

周煜林盯著屏幕上的字,很久才打出一句話:在聽

68 第 68 章

◎不恨你了◎

還有幾天快開學了, 周煜林也該準備回美國了。

但在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祭拜父母。

本來韓美美和明黎說,陪他一起去的, 但周煜林拒絕了。

今天天氣不太明朗, 半空太陽都沒有,隻有一團黑壓壓的雲, 似乎要下雨了。

周煜林一個人來到墓地,他沿著那條蜿蜒的小路,走了很久。

一邊走, 一邊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兒。

父母去世後, 有很長一段時間, 周煜林走不出來。

無法走出來。

因為周煜林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如果他沒有覺醒, 沒有提前知道父母即將離婚的劇情,沒有自作主張地去篡改劇情,沒有選擇逃避, 那他如今還是個有爹媽的孩子。

這份沉重的愧疚,曾經一度差點逼死他。

不知不覺中,周煜林已經到了,他站在兩塊依靠在一起的墓碑前,發現, 這裡似乎被人仔細地收拾過。

墓碑前還放著兩束新鮮的花。

看來是有人來過了。

周煜林也沒多想, 蹲下身,把自己帶來的包打開,從裡麵一一拿出貢品擺好。

嘴裡輕聲喃喃:“去年沒來, 去年在國外, 今年紙錢什麼的, 給你們補雙份。”

“以後我儘量每年祭日的時候,回來看你們。”

“對了,家裡的老房子拆遷了,當年你們就留給我那麼一套房,現在也不在了。”

周煜林坐在墓碑旁,一個人碎碎念著,像是小時候跟父母聊天那樣。

他頓了下,才繼續說:“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我跟靳修臣離婚了,離了快兩年了吧。準確來說是一年零九個月。”

“原來沒有誰能一直陪著誰,我那些年沒長進,還跟小時候一樣,害怕孤單的一個人,所以離婚的時候,也是下了很大決心。”

“但現在,發覺一個人其實也還行,還能活。就是……”

周煜林說到一半,頓住了,開始盯著地麵出神。

這時,天空忽然淅瀝瀝的一陣響,隨後細密的雨夾雜著雪花落了下來。

但周煜林坐著沒動,一些雨水落到臉上,他眼睛不舒服地眨了眨:“算了。”

雨越來越大,開春後氣溫回暖了,雪都化了一些。

周煜林想著再坐一會兒就走,一道黑色的陰影卻團在了他的上方,隔絕了雨水和細雪,將他整個人籠罩住。

抬頭,細密的雨幕中,黑色的長身大衣肅穆莊重,再往上,是男人五官優越、平和又透著疲倦的臉。

那張臉上,一雙帶著疼惜的眸子,正安靜地注視著他。

耳邊是零落的雨聲,兩人仿佛被按了暫停鍵般,無聲的對望。

靳修臣先開了口:“回去吧。你胃不好,淋了雨寒氣入體會胃疼。”

周煜林收回目光,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下,這才站起身。

頭上的那把大傘,始終安全感滿滿地罩著他。

就好像過去的十年多年一樣。

周煜林沒理會靳修臣,拿好東西轉身就要走。

卻被靳修臣拉住:“林林,傘。拿上吧。沒必要讓自己的身體受罪。”

周煜林抓著包,又是好一會兒沒動。

靳修臣就安靜地舉著傘,陪他在墓地裡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周煜林忽然沒來由地說了句:“你有過一點真心的吧。”

靳修臣愣了下,握著傘柄的手緩緩收緊。

周煜林偏頭看向他,目光定定的:“過去十年。一點點,有過嗎。”

風雨驟停

一股酸澀又委屈的感覺,鋪天蓋地地席卷來,打得靳修臣眼眶瞬間紅了,他咬緊牙,喉嚨艱澀:“有的。”

周煜林點點頭。

靳修臣嘴唇都在發抖:“你,你願意信我了?”

周煜林又搖頭:“不。”

於是靳修臣又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周煜林隻是在做一道證明題,他從彆人那裡印證了,過去靳修臣確實對他有過真心。

溫浩嘴裡描述的那個,他不知道的又一個十年,確實有一點打動他。

他的真心是真心,可彆人的也是。

周煜林總不願意辜負彆人。

後來的靳修臣有罪,但少年時的靳修臣,他的真心和付出,是實打實的。

周煜林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享受了少年靳修臣的真心,總該還一點點的,這是他欠下的債。

因為這個,周煜林願意暫時拋開恨和厭惡,跟靳修臣談一談,再聽聽這個人說的話。

周煜林:“婚後一年,你的惡意也是真的,對嗎。”

靳修臣臉色一下慘白,他握緊了拳頭:“嗯……我不想騙你。”

時隔一年多,兩人再次談到這個問題,周煜林已經心如止水:

“那你因為我受的這些苦,一點都不冤。”

靳修臣拉住他的胳膊:“林林,你聽我解釋……”

周煜林轉過身,麵對著他:“嗯。你解釋吧。”

一年多前,他因為極度的憤怒,隻顧著質問,沒有聽靳修臣解釋分毫,今天就聽聽。

靳修臣有一種,擁抱到月亮的驚喜和無措,他努力組織著語言:“我、我沒有利用過你。”

“跟你在一起,確實是因為你的日記,但不是為了走劇情拿到靳家。那十年不是騙局,我們的愛情是真的,我真的——”

他喉嚨哽咽了下,嗓音小心翼翼又帶著壓抑的疼:“真的愛你。”

周煜林客觀理智道:“這一點有待考證。”

因為靳修臣過去的行徑太過惡劣,他們之間已經沒什麼信任可言,所以靳修臣的話,周煜林並不會太相信。

除非,還有像溫浩那樣的第三者視角,能證明這個人不是在說謊。

靳修臣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他垂著頭繼續說:“婚後對你不好,是因為我看到你日記裡說,我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我以為你不愛我……隻是為了走劇情,才跟我在一起。”

本來過去十年多,靳修臣就一直在偽裝自己,害怕周煜林看清他的真麵目後,對他厭惡,時間久了,他都分不清,周煜林愛的是他,還是他裝出來的假人。

又也許根本誰也不愛,隻是為了走救贖劇情,才按照劇情裡寫的那樣跟他在一起。

靳修臣:“再加上那時,我病了,控製不住自己。我總是沒有安全感,每天睜眼看到你,我都感覺我在做兩個夢,一個美夢一個噩夢。我特彆害怕,怕你真的不愛我,怕到快崩潰了……”

周煜林:“所以你選擇,用刺痛我,看著我為你癡狂,為你讓步底線,為你低頭,來證明我是愛你的,得到片刻的安全感。”

靳修臣表情一瞬痛苦,他低著頭不敢看周煜林:“對不起。”

嗓音很輕,卻很鄭重,這幾個字哪怕他已經在腦子裡演練了千萬遍,但真的說出口時,還是那麼艱難。

周煜林隻是平靜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好像有一隻手,無形中狠狠捏了把他的心臟,靳修臣沙啞著聲:“我理解。你不用接受,但我必須為自己犯過的錯誤道歉。”

周煜林又說:“雖然感覺這個問題很可笑,但還是想問一下,你當初說,對我膩了,這是真的嗎。”

靳修臣呼吸都很輕:“我、我分不清……我對那種每天都惶惶不安,恐懼又煎熬的日子膩了,對每次看到你,都會想你到底愛不愛我這種事也膩了……我受夠了,所以我當時,潛意識排斥你,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膩了……”

因為看見周煜林,就意味著他將陷入恐慌,腦子裡會有很多個聲音,在嘶吼、尖叫,一遍遍跟他說,周煜林不愛他,他不值得被愛。

那時靳修臣不知道自己病了,他被那些腦子裡幻聽的聲音所左右,被心底那些惡劣的念頭左右,怎麼抗爭都沒用。

最後原本就性格多疑、惡劣的他,終於在周煜林麵前失控了。

說靳修臣對周煜林的那些惡意是故意的,不如說,他原本就是那樣一個劣根性的人。

他的惡意,來自於他本身惡劣的本性,甚至是無意識的。

隻是此前十年,因為愛周煜林,他一直都在偽裝,而且藏得比較好,愛意又本身就具有美化功能。

而婚後,靳修臣惡劣的那一麵,終於因為病症的催化,在周煜林的麵前展露了出來。

就好像,一條原本就會咬人的惡犬,除了主人外,看見誰都會發瘋地咬。

但在主人麵前,它卻是一條會搖尾巴、會撒嬌示愛的乖巧好狗。

有天這條狗病了,得了狂犬症,於是最後的理智和情感也喪失了,它看見主人照樣發瘋咬。

人都說,要去愛一個本身就很好的人,就好像,買狗的時候,要去挑一條本身就溫順乖巧不咬人的狗。

但周煜林沒辦法,他就是碰上了這麼一條性格惡劣的瘋狗,這條狗好的時候,對他也是極致的溫柔乖順,但後來發病了,就開始咬他。

聽完這些,周煜林心裡大概有數了:“我懂了。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再恨你。”

兩個十年,就當前後抵消吧。

周煜林在知道溫浩嘴裡的那個十年後,他一度陷入混亂,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他被靳修臣傷害,一邊想分手,一邊又念著過去的感情,心軟和掙紮交疊。

宛如身上有個點又痛又癢,想撓,卻不知道往哪兒撓,怎麼都撓不到。

周煜林想了好幾天,他的情感經曆了一場難受的拉扯,他不斷地反問自己。

要原諒嗎?

但過去讓他那麼痛苦,這個人確實傷害了他

不原諒嗎?

但這個人也真切地對他好過,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裡,不求回報地對他好過

如果他故意抹掉那些好,裝作不知道,不去看,那他往後該怎麼麵對自己?

他還能挺起胸膛做人嗎。

到這個時候,周煜林才明白,靳修竹說的‘人要活得問心無愧’,這句話多有道理。

最終,周煜林選擇取折中,他不再恨著靳修臣,但也對曾經那些傷害,以及靳修臣利用他、欺騙他感情的事兒,保持不原諒的態度。

而且,他們在一起的那十年,周煜林如今想來,靳修臣也不是對他全然沒有過真心。

陸序以前有句話問得很對——在火爐旁烤火的人,會感受不到溫暖嗎?

周煜林是真切地,感受過溫暖和愛意的,就是因為感受過,得到過,所以在婚後,靳修臣突然變了後,他才會有那麼大的落差,被傷得那麼深。

其實這一點,在過去的一年多裡,周煜林心裡是隱約明白的。

他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自己被欺騙和利用。

所以他故意不回頭看,故意去忽略曾經靳修臣給過他的愛和好。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恨得那麼乾脆果斷,那麼理所當然,才能大步地勇敢往前走,絕不回頭。

如今,溫浩告訴周煜林的那些事,在他的心上開了條口子,強迫他去正視、審視過去。

周煜林也終於不得不承認,其實靳修臣對他有過真心,他感受過的。

聽到‘不再恨你’這句話,靳修臣木然地怔在那裡,連呼吸都忘了。

周煜林:“我不恨你,不是因為你,隻是為了我自己好,我的人生中沒有過道德汙點,不想以後心有愧疚。”

“過去十年,你欺騙我,利用我的事兒,我也不計較了。”

“所以,你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吧,好好養病。”

周煜林說完這些話,就轉身離開了。

他始終那樣淡然,適從,全程都很平靜。

心裡卻有一種,說不明的輕鬆感。

而靳修臣,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周煜林一步一步地,從他視線裡消失。

很久後,他才抖著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肩顫抖不停。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真的被周煜林從恨意中解放了。

就宛如一直以來,拴在脖頸上讓他窒息的鎖鏈,終於被卸下。

他終於,能喘口氣了。

回家後,周煜林本打算好好睡一覺,但一隻腳剛踏進客廳,就看見韓美美和明黎正坐在沙發上,臉色凝重。

周煜林走過去:“師姐,師哥,出什麼事了嗎。”

韓美美嗐了聲:“你師哥,他家裡長輩突然逼婚,要他跟一個麵都沒見過幾次的紈絝子弟結婚,真可憐,可憐蟲一個。”

明黎:“好了,不要跟林林說這些。”

周煜林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便順手倒了杯熱水給明黎:“那師哥打算怎麼辦?”

明黎一臉輕鬆地笑:“涼拌。”

韓美美手撐著腦袋,懶懶地靠在沙發上:“誒,要不你脫離家族撒,跟他們劃清界限。”

明黎掃了她一眼:“說的是人話嗎。”

家族是他爺爺的心血,後來交到了他父親手上,父親也為這個家殫精竭慮,再後來父親去世,家族就交到了他手上。

他不可能讓兩代人的心血白費。

韓美美歎了聲:“你說說你,你好歹也是家族的掌權人,怎麼就被你叔叔伯伯拿捏了。”

明黎垂著眼:“我雖然掌權,但家族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家族,叔伯們手裡也握著能跟我抗衡的權利。”

他跟家族中的長輩,算是互相製衡掣肘。

在麵對家族發展的事情上,大家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但內部爭權奪利的鬥爭,其實從未停歇。

明黎坐在那個位置上,也並不好過。

他又本來就不擅長,也不屑於那些工於心計的鑽研之道,隻喜歡珠寶設計,麵對叔伯們的算計,他日子過得一直都很艱難。

韓美美:“嗐呀,怎麼辦啊,小明你可怎麼辦啊。”

周煜林想起上次的事兒:“師哥你不是說,你爺爺會幫忙拖住長輩們嗎。”

明黎垂下眼:“爺爺忽然病了。”

老爺子一病,那些長輩們就覺得這是個好時機,開始算計明黎。

勢必要榨乾明黎的最後一絲價值,為家族、或者說是為他們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

而明黎的婚姻,是他們盯上好久的肥肉。

兩個大家族聯姻,其中帶來的利益可想而知,所以大家族中的子弟們,才有那麼多被迫聯姻的。

淩數跟靳修竹之間的悲劇,也是這麼開始的。

周煜林拍拍明黎的肩:“師哥彆擔心,會好的。”

明黎隻能勉強撐起一個笑。

韓美美在旁邊看著兩人,腦子忽然一轉:“我有個絕妙的主意,要不要聽聽?”

兩人都看向她。

韓美美來勁兒了,坐起來,拉著兩人的手放在一起:“你倆在一起不就行了嗎?”

周煜林和明黎都是一驚。

明黎表情複雜:“族裡長輩們不會同意。”

韓美美嘖了聲:“明黎你是不是腦子讀書讀傻了,用得著他們同意?你直接跟小寶,先斬後奏,你們都已經在一起了,那些老東西還能怎麼著?”

明黎輕吸一口氣,下意識看向周煜林。

周煜林似乎在沉思,抿著唇沒有說話。

明黎試探說:“怎麼先斬後奏。我說我跟他在一起了,彆人信嗎。”

韓美美:“當然是,想辦法讓大家都看到,昭告天下啊。等圈子裡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你的叔伯們信不信還有什麼關係呢?”

“就算那時他們還是不放棄,但圈子裡的人,都知道你有愛人了,誰煞筆啊還願意跟你聯姻?這些大家族的子弟,大家也是要臉麵的,說出去也不好聽是不。”

明黎琢磨了下,這個辦法,確實是眼下的最優解,他眸子都亮了幾分。

再次把目光投向周煜林,明黎欲言又止:“林林,你怎麼想。”

周煜林靜默片刻:“其實這個人,不一定非得是我,對嗎。”

明黎的心,一下涼了半截,但他麵上仍然露出一個笑:“對。”

韓美美擺擺手:“漏漏漏,前陣子,明黎帶小寶去家族宴會上露臉了吧,還見了明家的老爺子對吧?”

周煜林怔了下,點頭。

韓美美:“那就非得是你,這樣可信度才高,那天的宴會,肯定很多人都瞧見你了。老爺子一出來作證,那不相當於官方認證嗎。”

“而且明黎這人,一門心思鑽進了珠寶設計,他身邊除了咱倆,都沒有人,他要找彆人,誰會信?”

韓美美其實是抱著撮合兩人的心的,這一年裡,明黎對周煜林百般嗬護的好,她都看在眼裡。

而且,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對周煜林也有好處,這樣他才能徹底忘記上一段感情中受過的傷害。

兩人這麼般配,不在一起可惜了。

韓美美眨著眼,推波助瀾:“小寶他可是你親師哥,幫個忙唄。反正是假裝做戲呢。”

嘿嘿,做著做著就成了真的。

小說裡先婚後愛都是這麼寫的。

明黎看周煜林很猶豫,打斷韓美美:“好了,彆說了。”

他站起身,拍拍周煜林的肩:“林林,你就當沒聽見這些話。”

他不想勉強周煜林,也不願意讓周煜林為難。

周煜林原本想說什麼,聽見明黎這話後,又沉默了。

幫個忙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他想到以後,他跟明黎會綁定在一起,所有人都會認為他們是一對愛侶……

心裡就,莫名不太舒服。

周煜林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麼。

他好像,不太願意讓自己屬於彆人,哪怕是名義上的屬於。

這次談話,就這麼散了,事後明黎和韓美美也沒再提過這件事。

周煜林便當沒這回事,他也沒精力去關心彆人了。

因為,淩數帶著靳修竹回來了。

69 第 69 章

◎當年的事是我撒的謊◎

機場

淩數和靳修竹穿著同款的黑長風衣, 兩人都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走在一起抓眼得就像是群星中的太陽,引得路人都頻頻側目。

周煜林淺笑著迎了上去, 很輕地抱了下靳修竹:“歡迎回來。好久不見。”

靳修竹拉著他左看右看:“林林, 你怎麼還長肉了。”

周煜林笑:“回國後一直住老師家,有人管生活, 就吃得比較好。”

靳修竹捏了下他的臉:“挺好的。走吧,一起吃個飯,給我接風洗塵。”

周煜林說好, 扶著靳修竹一邊走, 一邊跟他聊天。

三人一起回了淩數的彆墅, 家裡早有阿姨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熱熱鬨鬨地吃完一頓飯後,靳修竹有午休的習慣, 就去睡下了。

周煜林和淩數兩人在客廳,麵對麵坐著。

安靜片刻,淩數問:“你跟靳修臣, 怎麼樣了。”

周煜林手裡捧著杯子:“跟之前一樣。你不是說,有關於他的事要找我談嗎。”

淩數點頭:“嗯。你還記得一年多前,我跟你說的,靳修臣藏了你日記本,知道所有劇情的事兒嗎。”

周煜林呼吸輕了些:“記得。”

不知道為什麼, 他開始有點緊張, 就好像地震前,因為感受到某種磁場,而惴惴不安的小動物。

淩數看著他, 眼神很認真, 幾分鄭重:“首先我要跟你道個歉。也跟靳修臣道個歉。”

周煜林心頭一跳:“你什麼意思。”

淩數朝他低下了頭:“那件事, 是我撒的謊。”

周煜林眉頭也皺起:“什麼叫是你撒的謊?”

淩數緩緩開口:“當年,靳修臣把你們之間的所有事都告訴了我,你不知道吧,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

“他對你,幾乎是發了瘋的癡狂。因為喜歡,所以他一直注視著你。但又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沒辦法正麵去認識你,接近你,所以隻能偷偷看著你……”

周煜林怔住,雙手緩緩握緊,他閉了閉眼:“說重點。這些跟他看過我的日記本,有什麼關係?跟他利用我,欺騙我十年感情,又有什麼關係?”

發覺周煜林的情緒,開始有些不穩定,淩數嗓音帶了絲安撫:“彆急。因為你的日記本,是促使他走到你麵前的關鍵。”

“他那樣自卑又敏感的人,原本他是不打算讓你看見他的,但在知道你們有一條救贖感情線後,知道你就是為了他而誕生的角色後,他起了貪念,他想光明正大地擁有你,所以才靠近的你。”

周煜林感覺腦子在經曆一場海嘯:“這跟他騙我有什麼關係。”

淩數卡殼了一瞬,他抿唇組織了下語言:“所以他不是因為知道了劇情,想要得到靳家,才去接近的你,他沒有在利用你,也沒有欺騙你。”

周煜林靜默了很久,把臉埋在掌心,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也許你說的沒錯,他是因為喜歡我,才接近的我。”

“但這跟他知道劇情後,想要利用我,才接近的我,兩種可能,沒有衝突,是可以同時存在的。”

“所以怎麼就能確認,他接近我的動機,隻是單純地因為喜歡我,不存在任何一點利用的心思。畢竟權利和財富,對一個人的誘惑不小。”

淩數啞然:“你……”

“你對他的偏見,會不會太嚴重了?還是說——”

淩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敢相信我說的這些,不敢承認是你誤解了他,不敢麵對自己傷人的恨意。”

周煜林的手抖了下,他深吸了一口氣。

屋裡安靜了很久

再抬頭時,周煜林眼裡是平和的冷漠,帶著銳利的攻擊性:“是,我是不敢承認,不敢麵對。”

“這不是我懦弱,麵對不了。而是因為,每個人在誤解彆人後,都會產生一種類似愧疚的情緒反撲,誰都會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很正常,我沒必要因為這個,苛責自己。”

“但事情到如今這個地步,都是因為誰?”

淩數低下了頭,誠懇道:“抱歉。”

周煜林死死捏著杯子:“你當年,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看著我跟他走到憎恨的地步,你很高興嗎淩數。”

“你是覺得,恨著一個人,能活得很輕鬆嗎?”

“我原還以為,你是個君子。沒想到……你跟靳修臣有什麼區彆。”

淩數喉結艱澀地滾動:“因為,你當時要跟我搶靳修竹,有靳修臣幫著你,我就占不到優勢,所以我必須讓你們徹底決裂。”

“如果失去他……我做君子跟做小人,又有什麼區彆。”

周煜林把水杯咚的一聲放在桌上:“很好。那你又為什麼,一年零八個多月,有無數次機會,都不告訴我真相。”

淩數:“我提過。你忘了嗎,每次你跟靳修竹通話,我都試圖跟你提靳修臣,但你總是很不耐煩,很厭惡地不想聽。”

周煜林怔住一瞬。

淩數繼續說:“所以我何必強行去跟你解釋呢?我沒必要因為他,跟你鬨僵,讓你不痛快。”

“你不痛快,靳修竹就不會痛快,我不想讓靳修竹不開心。反正,你跟靳修臣之間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就算沒有我編的那個謊話,你們也不會和好。”

“那我又何必為了給他解釋,熱臉貼你的冷屁股,給自己找不痛快。”

周煜林冷冷地看著他:“虛偽。”

淩數點頭:“你說我虛偽我認。為了靳修竹,我也可以做一些沒有下限的事兒,當虛偽的小人。”

“這次如果不是靳修臣求我,我看他實在太可憐了,也不會特意約你過來解釋。”

周煜林掐著手指:“他求你了?”

淩數:“嗯。在我跟靳修竹出國前。”

周煜林難以想象,那麼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靳修臣,有天會低下頭,去求彆人。

還是去求一個,曾經汙蔑過自己的人。

這種事,換了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難堪的羞辱。

周煜林咬了咬牙,他對淩數這個人,已經無話可說,索性站起身就走。

再多待一會兒,他都覺得膈應。

這時,靳修竹剛好午睡醒了,一出門見他要走,就叫住他:“林林,留下來吃個晚飯吧,我們好久沒見了。”

周煜林回頭看了眼淩數,眼裡是刺骨的冷意,一字一句:“不吃了。他家的飯,我吃著反胃。”

靳修竹皺眉,他打小就認識周煜林,周煜林的性格一直很溫和,哪怕是生氣,也很少說傷人的話。

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周煜林露出這麼有攻擊性的一麵。

看樣子,是被徹底惹毛了。

靳修竹刀了一眼淩數:“你把他怎麼了。”

淩數隻說:“沒什麼。我跟他之間的事。”

周煜林冷哼一聲:“哥,你以前經常告誡我,靳修臣不是好人,讓我小心。”

“現在我把這句話還給你。”

又看向淩數:“以後我在的地方,你最好彆出現。我們互相拉對方進黑名單吧。”

周煜林臨走前,帶著一點發泄的力道,把門哐咚一聲摔上的。

這天,周煜林一個人在寒冷的大街上走了很久。

醒醒腦子。

等天色逐漸暗沉時,他整個人已經平靜。

大概是,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太多,變故太大,周煜林的承受能力提高了,這種事,他也隻用了那麼幾個小時,就收拾好了自己。

回到家,周煜林還沒進門,就聽見院子的角落裡,哐咚一聲巨響。

他放輕了腳步找過去,就看見,明黎正麵向牆壁,背對著他。

一隻手抵在牆上,指關節已經破皮流血了,另一隻手正握著電話在講。

明黎:“我說了我不願意!聽不懂嗎!”

“非得把人往死裡逼?!”

“隨你們折騰吧,我不去就是不去。我有喜歡的人,你們休想在結婚這件事上逼我。”

電話被掛斷,但明黎卻僵硬地杵在那兒,很久都沒動。

周煜林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時,麵前的男人突然轉身,發泄地狠踹了一腳牆根。

明黎胸膛劇烈起伏著:“都是利欲熏心的餓狼!沒他媽一個好東西!”

周煜林半張著嘴,微訝。

認識明黎這麼久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明黎這麼失態的樣子,也是第一次聽見明黎帶臟地說話。

大概,是真的被逼到絕境了。

一時間,周煜林有些心疼。

估計明黎也不願意被人看到這幅樣子。

周煜林正要裝作什麼都沒看見,悄沒聲地離開時,明黎忽然瞧見了他。

氣氛默然

好一會兒,明黎才勉強露出一個笑:“都看見了?”

周煜林:“嗯。”

明黎歎息一聲:“看來師哥的好形象,是要敗壞在今天了。”

周煜林搖頭:“每個人都會遇到自己扛不住的難事,發脾氣很正常。師哥對自己要求太高了。”

緊繃的神經,因為周煜林的這番話鬆懈了些,明黎隨便在屋簷的台階上坐下,望著半空也不說話。

周煜林陪著他坐下:“師哥要是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聊聊。”

明黎安靜片刻,嗓音疲憊:“好累啊……”

“我以為這麼多年了,我都已經習慣這種窒息的生活了,沒想到還是覺得累。”

周煜林:“如果是不好的生活,就不要去習慣它,一旦習慣了,人創造和尋找幸福的能力,會降低。”

“就好像被壓彎了腰的麥子,它習慣了彎腰,那它的頂端就注定隻能麵朝黃土,很難再曬到太陽。”

明黎偏頭看他,眼睛逐漸眯起,隨後緩緩勾起一個笑:

“要不要聽聽師哥的故事?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可憐和同情我,所以我願意跟你講。”

周煜林就是有那樣的魅力,讓人能安心在他麵前袒露傷疤和脆弱,不用擔心被他看不起。

而且相處越久,明黎越覺得這個人,像一壇醇香厚重的酒,越品越有滋味,讓人回味無窮。

周煜林:“好。師哥說吧,我聽著。”

明黎:“你注意過我平時怎麼拿筷子吃飯的嗎。”

周煜林簡短回憶了下:“嗯。師哥喜歡把筷子拿得很短。”

尋常人吃飯,一般握著筷子的中上部分,但明黎不同,他喜歡握著筷子的中下部分,幾乎快靠近吃飯的那一頭了。

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周煜林還問過,這樣拿筷子夾菜,不會不方便嗎,還容易被飯菜的熱氣燙到,當時明黎隻是笑了笑,沒回答。

明黎看向遠方,視線變得飄忽:“我小時候就愛這樣拿筷子,因為那時候人小,家裡父母為了追求美觀和優雅,筷子是用金銀打造的,又粗又滑,我拿不動,於是隻能拿下麵一些。”

周煜林了然地點頭。

明黎:“然後父母就說,我這樣拿筷子不優雅,在外人麵前吃飯,會失了明家的體麵,他們就訓練我,一定要逼我按照他們的心意拿筷子。”

明黎:“每次吃飯,就讓管家拿一把戒尺在我旁邊站著,隻要我拿筷子的姿勢不對,就打手。”

“起初的時候,一頓飯下來,手都被打紅了。再長大一點,我終於學會了正常拿筷子,挨的打就少了,但這個規矩,一直被保留了下來。”

“直到我二十歲,在家裡吃飯,還是會有管家拿著戒尺站在我身旁。那種窒息的感覺……”

周煜林聽完,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拿筷子隻是一件特彆微小的事,小到平常人都沒注意過,但明黎尚且被這麼嚴格地規訓,其他事可想而知。

周煜林:“後來呢。”

明黎:“後來,我父親去世了,終於輪到我當上家主了,當家的第一天,我就在吃飯時,當著我母親的麵,故意不好好拿筷子。”

這不僅僅是筷子的事兒,而是他對這麼多年窒息的生活,無處不在的規訓和壓迫,做出的反抗。

明黎笑起來:“我媽那天看我的眼神,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她就問我,她說,這麼多年了,你不已經改過來了嗎。我說,不,我從來沒改過,隻是以前我在家沒有話語權,不得不聽你們的。現在我要自己做決定了。”

周煜林輕聲:“然後呢。”

明黎喃喃著:“然後啊,然後她什麼也沒說,隻是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我的經濟來源就被切斷了,那時我還在上大學,隻不過放假回國在家,我自己搞了個珠寶設計的工作室,沒錢後,一天都過不下去。”

明黎自嘲道:“我當時才明白,我這個家主,就是個屁,什麼也不是。名義上好聽罷了。隻要不讓他們順心,分分鐘就能讓我下台。”

他們需要的也不是明黎,而是一個家族的象征,這個象征需要足夠體麵,足夠優秀,能為家族帶來足夠的榮譽,而從小就是家族裡最優秀的孩子的明黎十分符合。

明黎這個家主,說白了隻是一個在家族這麵牆上,高高掛起的徽章。

周煜林抬手,拍拍他的肩,想給予他一點安撫。

明黎吸了吸鼻子:“他們要的是我好好拿筷子嗎?不。我怎麼拿筷子,都影響不到家族的榮譽,也影響不到家族的生意。”

“他們為什麼就是抓著我這件事不放呢?因為他們要的,是我聽話,完全聽話。所以哪怕是在拿筷子這麼小的一件事上,都絕不允許我叛逆。”

安靜片刻,明黎調整好自己的心情,才繼續說:

“又過了幾年,我成了珠寶行業有名的頂尖設計師,給家族帶來了榮譽,對掌管公司的手段也熟練了很多,我終於開始有一點話語權了。”

“然後我再也沒好好拿過筷子,哪怕是當著我媽、我家裡所有長輩們的麵,我就不好好拿筷子。起初時,他們也嗬斥過我,但我直接把飯桌掀了,既然這樣,誰都彆吃了。”

周煜林:“乾得好。”

明黎笑了下:“是啊。掀桌確實暢快。我第一次覺得活著好暢快。他們也拿我沒辦法。”

“但是,接下來半個月,他們開始到處給我使絆子,用自己在公司的權利,打壓我,給我施壓,趁機給自己撈油水,搞得整個公司都烏煙瘴氣的。”

“我媽哭天搶地地罵我,說我難道要把公司、把父親的心血,就這麼敗了,那半個月差點把我逼崩潰。”

周煜林:“然後呢。”

明黎揉了把臉:“能怎麼辦,我隻能妥協,低頭。但他們也稍稍讓了步,而我獲得的,不過是能自己決定怎麼拿筷子的自由。”

明黎看向周煜林,笑起來,但眼眶發紅:“我是不是像個笑話一樣,抗爭了這麼多年,隻實現了拿筷子自由。”

周煜林搖頭:“不。你很勇敢。”

這麼多年,從小在那種環境裡長大,但從來沒丟失過自己抗爭的心,沒有被家族同化,這就已經很難得了。

明黎:“……但是這次我恐怕,很難熬過去。婚姻這種大事,牽扯到的利益巨大,他們怎麼舍得放棄。”

不過如今情況比當年好,公司裡明黎進行了換血,有很多都是他的人,他那些叔叔伯伯們想從公司那邊動作,能乾的事兒也不多,翻不起大波浪。

但難就難在,明黎的母親,在這件事上,跟他的叔伯們是站一塊兒的,也非常強勢地要逼婚。

而且他母親病了,動不動就用自己的命威脅,明黎根本無法違背母親的意願。

隻能像韓美美說的那樣,既然內部放棄不了,那就從外部入手,逼他們放棄,讓圈子裡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跟彆人結婚了,那大家都是要臉麵的人,也不至於說當小三撬牆角。

如果沒有人願意跟明家聯姻,那長輩們不管打什麼主意,都是一場空。

周煜林沉默了很久,突然說:“師哥,我幫你吧。”

明黎對他那麼好,到了該他還的時候了。

明黎頓住,扭頭看他。

周煜林:“我想幫你。我們結婚吧。”

【作者有話說】

明黎是好人,不會插足和拆散主角倆的哈,明黎有很重要的使命,所以戲份多了點QVQ

70 第 70 章

◎他大概是輸了◎

出國返校的前兩天

金銳成突然告訴三個孩子, 他辦了一個慈善拍賣會。

作用嘛,一是處理這一年內,他製作失敗的珠寶首飾, 二是為了給一些特殊病症的孩子們, 籌集一些公益醫療費。

還讓周煜林他們,也把自己做好不用的珠寶首飾, 都放進去,頂著金教授徒弟的名號,也能拍賣到一個好價錢。

雖然這個拍賣會是臨時舉辦的, 金銳成隻是在自己的微信上, 發了條朋友圈, 但來的人很多。

金銳成不常在國內,大家都想趁這個機會, 在他麵前刷一刷臉。

當天,周煜林和明黎負責接待客人,韓美美在後台偷懶躲清閒。

明黎小聲同周煜林說:“我大伯他們也要來。”

周煜林了然:“那我們, 是今天就開始裝情侶嗎。”

而且今天場麵這麼大,也正好是公布兩人關係的好時機。

他們之前商議好了,既然決定了做戲,就做全套,在國內裝恩愛情侶, 等出國返校後, 就立馬去國外領證。

到時候結婚證往那兒一擺,誰都無法反駁。

明黎總覺得,心有愧疚:“林林, 委屈你了。”

但又覺得, 周煜林答應跟他領證, 會不會有那麼一點,喜歡他。

他要的不多,一點點就好。往後再慢慢培養感情。

周煜林搖搖頭:“反正我是單身,幫師哥一個忙而已。”

他既然決定了幫忙,就會幫到底。

明黎眼神柔和:“等……等你想要自由的那天,我會澄清我們的關係。”

周煜林淺笑:“好。”

於是明黎朝周煜林伸出手:“牽一下,可以嗎。這樣看起來更親密些。”

周煜林低頭看著他的手,看了兩秒,才緩緩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雙手交握的瞬間,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

感受著肌膚相觸的溫度,明黎不自覺扯起嘴角,又怕周煜林不舒服,隻是稍稍貼著,沒有握緊。

這邊剛牽上,那邊明黎的家族長輩們就過來了。

明黎的大伯看見他們倆牽著手,不可置信地愣了下,血壓都高了,他快步過來,擋住明黎,低聲嗬斥道:“你給我鬆手!”

“這是什麼場合,我之前給你挑的王家的孩子,今天也要來,被他看見了像什麼話!”

明黎皮笑肉不笑:“就是要讓他看見,讓所有人都看見。”

“我早跟您說了,我有愛人,您不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丟的也是您的臉皮。”

大伯指著他鼻子,氣得臉紅:“你!”

到底還是要臉,他平複了下心情:“你不怕把你媽氣死嗎?”

明黎淡淡道:“今天過後,圈內人都會知道我有愛人,包括你說的那個什麼王家的孩子。”

“我媽那個人比您精明,她明知道事情無可挽回,再氣也是糟踐自己的身子,自然就不氣了。”

大伯語氣冷了一度:“好啊你,我真是小看你了。這麼多年乖巧聽話,一出手就來了個大的是吧。”

他瞥了眼周煜林:“我收拾不了你,我還收拾不了他?”

明黎驟然冷了臉:“你敢。”

大伯哼了一聲,拍拍周煜林的肩:“你要是個識相的,彆摻和這趟渾水,否則就算金銳成是你老師,也沒辦法。”

明黎一把打掉他的手:“彆碰他。”

周煜林卻很鎮定,淡淡道:“我膽子很大,什麼家族我看不上也不怕。你有什麼招數,就使出來吧。”

大伯:“很好,特彆好。你真是個有種的。等著吧。”

周煜林回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裡麵請,您慢走。”

等目送明黎的大伯離開,周煜林感覺跟他十指相扣的手,在慢慢撤回。

他猛地握緊,回頭看向明黎:“沒關係。”

明黎有些心煩了:“我怕他們狗急跳牆,你會受傷。”

周煜林卻說:“不怕。我家裡就我一個人,我也沒什麼軟肋和牽掛,他拿捏不住我。”

說到底,人之所以會被彆人威脅到,都是因為心裡有在意的東西。

而周煜林,他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沒有在意的事,沒有在意的人,這就是他無所畏懼的底氣。

明黎不說話了,抿著唇一臉擔憂,似乎在思考什麼。

後麵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看他們牽著手,一副情侶的樣子,有些人自然會問一嘴。

兩人就說他們是彼此的愛人。

於是這個消息,很快就成了拍賣會上眾人嘴裡的談資。

有人三年前,曾經參加過周煜林跟靳修臣的婚禮,總覺得看周煜林眼熟。

但時間過去太久了,再加上婚後,靳修臣就沒讓周煜林在大眾麵前露過臉,眾人也都沒想起來。

直到靳修臣忽然出現。

看見周煜林跟明黎交扣在一起的手時,靳修臣隻覺得心臟被狠狠刺了一刀,眼前昏黑了一瞬。

前幾天,周煜林說不恨他了,他還那麼高興,不誇張地說,那是他這兩年來,最高興的幾天。

他原本還以為,自己跟周煜林複合的可能性又大了幾分……

靳修臣站在不遠處,就那樣看著周煜林,腳下好像陷進了黑色的地獄,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在拚命拉扯著他的腿,讓他怎麼都邁不動步子。

這時,周煜林的餘光隨意地掃了過來,在觸及到靳修臣後,瞳孔下意識反應劇烈地收縮了下,握著明黎的手也徒然用力兩分。

明黎察覺到了,安撫地回握他。

周煜林很快恢複鎮定,收回了目光。

靳修臣一步步,緩慢地朝他走過來,然後站在了周煜林的麵前。

周煜林喉結微動,同他對視,像接待其他人那樣,公式化又客氣地說:“歡迎,請進。”

靳修臣死死地掐著自己手指,倔強又暗含委屈地看著他,眼神裡是厚重的痛色。

一陣風吹過來,讓他的頭發微微淩亂,鬢角那一撮滄桑的白發更紮眼了。

周煜林不小心瞥見,飛快地挪開視線。

他怕靳修臣在這種場合鬨起來,讓大家都不好看,就冷淡地提醒道:“快進去吧,外麵人多。”

靳修臣喉結艱澀地滾動,執著地看著周煜林。

有一種苦味,從他的舌尖蔓延開,浸入四肢百骸,苦得他難以忍受。

但最終,靳修臣什麼也沒說,背影落寞地入了會場,每一步都仿若背了一座大山般。

周煜林盯著地麵想,這個人的病,應該好點了吧。

起碼能出現在公眾場合了。

很快拍賣會開始

周煜林跟明黎兩人在台下,並排地坐在一起。

靳修臣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周煜林。

腦子裡有很多個聲音,嗡嗡的,讓他的頭很痛。

他們在一起了嗎?

這個想法一出來,靳修臣徒然胸口窒息的悶痛。

他深吸一口氣,額角的青筋暴躁地跳動,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

這是要出現幻覺的前奏。

靳修臣收回目光,閉上眼,選擇不再去看。

不管是幻覺中,還是現實中,他都接受不了那種可能性,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或許,剛才瞧見周煜林跟明黎牽手的場景,隻是他的幻覺。

對,一定是。

他要再去問問,哪怕是招周煜林煩,他也要問問。

不然他真的,熬不下去。

在周煜林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有些人,順著靳修臣的目光,注意到了他。

然後想起了,周煜林是三年前那個,讓靳修臣在婚禮上放了滿城煙花,隻為博他一笑的人。

於是稀碎的流言開始擴散開,最終傳到了明家長輩們的耳朵裡。

拍賣會一結束,明黎的大伯就拉著明黎去了角落。

周煜林不放心,跟著去看。

大伯看到周煜林,人都要昏倒了,斥罵明黎:“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明黎:“知道。”

大伯指著周煜林,手都在抖:“這、這是靳修臣的人!你真是挑的好啊,你是不是瘋了,想拉著明家一起完蛋?!”

周煜林平靜道:“我跟靳修臣已經離婚了,現在是單身,戀愛自由。”

大伯兩眼一翻,對他的態度,也不敢像之前那樣不客氣:“你,你請彆說話。我處理家事。”

雖然明家,家大業大,不是一般的小家族,但仍然怕靳修臣。

應該說,圈子裡的人,沒有誰腦子有坑,會願意去惹靳修臣。

他們對靳修臣的畏懼,不在於靳家的權勢,而在於靳修臣這個人,瘋狗一樣的狠勁兒,報複心極強,還非常有頭腦、有手段。

就說靳家到了他手裡,還沒兩年就發展迅速,一舉拿下國內的多個市場,在多個行業獨占鼇頭,這一點就足以說明,這個人非常地有能力。

隻是靳修臣太瘋癲了,做事完全不計後果。

如果彆人不順他意願,他寧願兩敗俱傷,甚至玉石俱焚拉著對方一起完蛋,也要達到目的。

俗話說得好,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這種人,沒有人願意去得罪。

大伯苦口婆心:“當我求你,彆跟靳修臣的人攪合在一起。我們家怎麼經得住他報複。”

明黎不以為然:“大伯也有怕的時候?”

大伯:“對對對,我怕,我真怕。你行行好行不行。”

明黎:“彆怕。現在怕還早了點。等我跟林林去國外領了結婚證,到時候你再怕。”

本來這事兒他不該說出來的,最好的效果是先斬後奏。

但看見明家的人這麼怕靳修臣,明黎忽然心裡有了另一個主意,或許不用委屈周煜林。

這消息宛如晴天霹靂,大伯都差點沒站穩:“你!你要跟他領證?!你反天了!”

明黎正要說話,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咚的一聲響動。

是什麼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三人都下意識回頭,看見靳修臣時,各自的表情都很精彩。

大伯第一時間捂住自己的嘴

而明黎,第一時間看向了周煜林。

周煜林那一瞬的表情很複雜,心虛中,又夾雜著矛盾的理直氣壯。

他甚至在心裡確認了一遍,自己已離婚,是單身,自己跟靳修臣早就毫無關係。

然後才能繼續維持他淡定的神情。

靳修臣望向周煜林,好像在從地獄仰望人間。

他艱澀地,緩慢地,每個字都宛如泣血般地問:“林林,你要,要跟他,結婚?”

心臟的疼痛蔓延到了喉嚨,大腦似乎也失去了組織語言的功能,讓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能連貫地說完。

周煜林隻是看著他,看著這個人站在風裡,瘦骨嶙峋到可憐。

那雙曾經年少時讓他著迷的眸子,如今完全失去光彩,還暗淡地鋪了一層死氣,又在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時,痛到不住地顫動,像是碎了一地的星星。

周煜林垂下了眼,不再看他。

靳修臣啞著嗓子:“你說話。說話好不好,求你。”

當著明黎和明家人的麵,周煜林沒辦法否認,他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去否認,去向靳修臣解釋什麼:“嗯。”

這個嗯字,讓明黎鬆了口氣,他心裡有一瞬的歡喜。

還有一種,打敗了正宮的微妙的優越感。

他贏了。

但對靳修臣來說,這個嗯字,宛如落下的鍘刀,宣判了死刑。

靳修臣的心臟驟停,他的眸子不再顫動,手也不再發抖,甚至臉上也沒什麼劇烈的表情。

他隻是,緩慢地,沉重地,又狼狽地緩緩轉過身,一點一點往前邁步。

但沒走出兩步,突然一口鮮紅的血噴了出來,隨後他整個人像是斷線的風箏,直挺挺地墜落了下去。

還好跟著一起來的林敬,及時扶住了靳修臣。

林敬朝周煜林打了個招呼:“是急火攻心,沒事不嚴重,交給我。”

周煜林欲言又止,沒有看靳修臣:“嗯。”

人群散了,天色逐漸暗了

熱鬨一天的莊園,也重歸寂靜。

周煜林坐在屋簷下,安靜地望著院子裡的臘梅樹,不知道在想什麼。

明黎站在他的身後,注視著他的背影。

他看見了。

在靳修臣倒下的那一瞬,周煜林那隻下意識反應要伸出,但最終克製住,隻是顫抖了一下的手。

明黎看不懂,但在那個時刻,隱約明白了一件事。

他大概是,輸了。

不管周煜林對靳修臣恨也好,還是其他什麼複雜的感情都好,在周煜林心裡,靳修臣這個人,永遠是特殊的,能讓他的身體快於大腦,下意識做出反應的。

但周煜林卻又克製著這種反應,說明,他自己也沒搞明白,內心還在迷茫,還在抗爭。

忽然就想起之前,周煜林說,他們不是一路人,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

周煜林想要的,需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明黎轉身回屋,關上房門後,他拿出手機和一張名片。

然後給靳修臣發了消息:我是明黎,有空嗎,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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