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第 71 章
◎偷偷跟上◎
突如其來的一聲嗬斥, 嚇得蘇果往後退了一步,手裡還抱著的小樽瓷酒壺差點拿不穩掉地上。
她的本意自然不是想偷聽,但站在門口猶豫之間, 恰好就將話囫圇聽了一小半。
陸則琰冷冰冰的聲線凍得蘇果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從牙縫中擠出了句話。
“是, 是我”
蘇果邊開口, 邊低著頭推開兵帳門簾,手腳動作頗有些局促, 神情莊肅的侍衛識相地看都沒多看一眼, 從旁邊低著頭撤出。
陸則琰聽見是她的聲音, 眉頭倏地一鬆, 未來得及散去的戾氣隱在眼尾, 被長長的睫羽掩住了幾分, 他半笑不笑地眯著眼,“小太監,過來。”
“是。”
“為什麼不進來?”陸則琰淺勾了勾女子的鼻尖,語氣隱隱帶著不自覺的寵溺。
“怕出聲擾了大人說正事我不是故意的,就朦朧聽到一半”想起方才的那兩個字, 蘇果滿臉是藏不住心事的憂愁。
陸則琰沒留意她的情緒, 接過她手中的酒樽隨意擺在桌角, 懶聲輕笑:“我這幾日難不成待你苛責?”
“這麼謹小慎微的, 以前不是還動不動就敢與本王置氣。”他最近忙的很, 連日不見,小太監怎麼就好像與他生疏了。
“奴婢不敢。”
蘇果心裡記掛,小心翼翼地仰起頭旁敲側擊, “大人, 那你, 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呀?”
陸則琰初初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單手放下兵冊,抬頭挑了挑眉,“什麼?”
“就是,我剛剛好像聽到大人說,中蠱了。”蘇果低著頭,手上絞著衣角,越說聲響越低。
中蠱一事,在船上陸則琰與蘇果解釋時曾捎帶提過,雖說講的清楚,但蘇果挑揀著聽,隻道高興陸則琰和嫚雅沒有行房之實,但並未聽清情蠱是需靠此事種的。
陸則琰預備要開口,轉念一想,假意歎了口氣,“嗯,你沒聽錯。”
這下蘇果急了,她咬唇道,“可大人,大人之前沒提過啊?!”
陸則琰被她說樂了,將蘇果輕扯至懷裡,在她耳邊嗬笑:“做甚麼,我要是說了,你與我解?你會不會的,就知道攬事。”
蘇果白嫩的耳廓立時羞得紅彤彤的,臉上發燙般地推開他,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調笑,她定了定心神,蹙眉試探:“秦太醫一定能治好大人?”
陸則琰臉色淡然,“唔,你說是就是吧。”
“”
話都被他給說了,蘇果心裡發悶,可她問不出名堂,頓時有些悶悶不樂,大人時常會說些假的誆她,她哪裡曉得哪句真哪句假。
“大人,我可不可以一道去恩施啊?”
陸則琰繞著她的發尾,語氣輕鬆卻不容置疑,“不準。”土司府裡,甚至連稚童都有會簡單蠱術的,他此行去是為了正事,帶上蘇果平添麻煩不提,萬一她得了好歹怎麼辦。
他向來將公私分得清楚明白,他是喜歡小太監,但也不可以成為例外。
蘇果聞言有些失落,她在大人身邊,的確要聽大人的話,可有時也想做些自己的決定
翌日清晨,三架出行的車馬換下了綢披,樸實低調地停在軍營大門外。
陸則琰換了身寶藍色雲紋貼身直,腰間係著白色犀角扣,潦草地披了件白色大氅,貴氣逼人。
他往營內望了幾眼,小太監竟然還沒出來送他。
拐角處,蘇果換了一身男人穿的素麵襖子,這是她從陸則琰的衣服裡挑了件舊衣連夜改的,因為太過倉促,肥大的褲擺和寬肩顯然不怎麼襯身。
比衣服的皺褶更苦的,是對麵被揪住袍角的秦素棉。
“蘇果,你彆為難我啊,要是王爺知道我帶著你去恩施,他不得砍了我。”
“秦太醫,我保證不會被王爺認出來的!”蘇果昨晚‘威逼’說服了十五隻跟著她,但不把她供出來,今早才找準了機會想偷偷跟著去恩施,勝敗可就此一舉了!
秦素棉心中腹誹,蘇果女子身份早被陸則琰一眼看穿,身後還跟著十五那個尾巴,居然指望能扮成他的侍從跟著去恩施不被發現她傻還是他傻啊。
“不成不成。”秦素棉連連擺手,鼓著腮幫子,“王爺又不會罰你,他罰的是我!”
“可是王爺中了情蠱,我就是想跟著去看看。”蘇果和秦素棉幾個人在船上有一起玩葉子牌的情分,關係很是不錯,下意識就流露了情緒,嘟嘟囔囔地揪著布袖不肯鬆手。
秦素棉沒聽清她的話,眼見著馬車都快啟程了,正巧有個侍衛走近邀他上馬車。
“秦太醫,屬下——”
“你來,過來。”秦素棉皺著眉招了招手,將侍衛喚到一邊,囑咐了幾句之後,侍衛偷偷瞥了蘇果一眼,而後匆匆往前麵走去。
片刻之後,秦素棉眼見著遠遠有人揮手,長舒了口氣,側過頭朝向蘇果,“要是你到了恩施,就呆在我的煉藥室,不能亂跑。”
蘇果仰著頭彎起嘴角,以為自己計劃得逞,馬上點頭如搗蒜,“嗯!”
“誒,你不是這架,你往前麵走。”
蘇果探身看了眼,狐疑道:“可是,一共才三架,最前麵就是王爺的馬車了 ”
她可是背著大人偷偷跟來的,總不能和王爺一起坐啊!
秦素棉心不在焉地推搡了蘇果一下,翻了個白眼,“王爺等著你呢,十五剛剛賣了你了。”
“”
蘇果回過頭,從車窗的木欞看到露出了一隻手臂,臂骨骨節如整玉流暢,手指修長白皙,還戴了碧翠色的翡翠扳指。
那隻手似是不耐煩地作了個輕扣的動作,卻更像是搭在了蘇果的心上,嚇得她惴惴不安。
蘇果抿著唇,毫無選擇餘地地鑽進馬車,薰籠裡的暖流迎麵撲來,香香的很是好聞,但蘇果畢竟是偷偷跟來的,她不敢抬頭。
陸則琰慵懶地靠後坐在軟綢枕頭上,手還搭在木窗沒收回來,鳳眸閃爍厲色。
“昨天,本王說了什麼。”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蘇果知道這是生氣了,與大人相處久了,她很清楚他的脾性,雖然待她極好,但是他不喜歡彆人不聽話,她也不例外。
“說不準奴婢跟來。”
陸則琰敲出了一記響聲,“哦,這麼冷還要鬨著跟來,原來小太監這麼舍不得本王?還是仗著本王寵你。”他允許她對任何人無法無天,但是不可以對他。
他的語氣帶刺,蘇果更難受了。
預著他要發火,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瞥著廂椅角落,坦白道:“大人說的是,就是不舍得,也是仗著大人不罰我。”
“大人不知要去恩施多久,每次都是這樣,想帶我上船就上船,想扔下我就扔下我。”
“所以我偷偷跟來,反正猜大人發現了總不能殺了我。”
蘇果眼眶一紅,秀麗的小臉,很有些我見猶憐。
話音落下良久,也沒彆的響動,陸則琰不開口,馬車當然不敢動。
蘇果幽幽低歎了口氣,心領神會,作了揖就要攀下馬車。
當時是,陸則琰收回望著窗外的視線,看向蘇果,薄唇輕啟:“坐下,啟程。”
72 ? 第 72 章
◎進恩施◎
恩施土司城已有數百年曆史, 建城之日遠比明殷朝早,曆經三朝殘喘至今,自然不複當年的鼎盛繁華。前幾年恩施大旱, 糧食顆粒無收,百姓隻能毫無節製上山獵捕, 山林中草木野物不斷消減, 逢春不打母獸,逢秋不打公獸的規矩也鮮有人恪守, 整座土司城越來越無法負擔用度。除此之外, 每年的上貢也是一個大難處, 這就是為何木鋒急著擴張的緣由——梁州有沃田。
這番景況先一步被吐蕃看出了端倪, 才有了這次的強攻, 幸好地勢阻隔, 老土司王和木鋒來得及策劃周旋。
陸則琰一行人來恩施的時節不巧,看不到漫山遍野的殷紅杜鵑花,但是百姓的土房子門前還晾著此等乾花,他們可不是玩兒著才擺的,杜鵑花芯可入藥, 梁州多得是藥商收這個, 天寒就靠這些去梁州換糧補貼家用, 灰霾中的點點紅勉強給這座城添了幾分活力。
入了褐色的老舊城門, 官道上的青磚帶有薄薄一層青苔, 馬車駛過,車軲轆就能壓出條淺綠色鮮明的輒印。
蘇果好奇地掀開車簾子往外環顧一圈,路上沒人, 大白日裡都靜悄悄的, 與京城不能比。冷倒是不覺得冷, 說來也怪,恩施與梁州挨得不遠,梁州冰河湖海都凍住了,恩施卻隻需要穿件薄襖子都能應付。聽說,這兒的冬一到晚上,才會寒得煞人。
馬車慢慢地駛向城東,蘇果穿的厚實,車上廂角的兩隻暖爐烘著烘著,熱得她想脫掉件夾襖,手都預備攥起扣子了,她看了眼一路都沒有理她的陸則琰,動作不自覺停下,生怕惹人嫌,恢複了乖巧的坐姿。
是她賴著要過來,大人生她氣也正常。隻是,大人何時才能氣消啊。
蘇果試探性地輕喚:“大人?”
她的聲音軟糯,甜甜得帶著小拖音,勾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回看她。可陸則琰單手撐額,斂著眸,視線卻依舊落在兵冊上,不鹹不淡地應了聲作回應。
蘇果也不泄氣,繼續道:“大人,等會下馬車,我會跟著秦太醫,絕對不會亂跑的,我保證!”
男子還是那個語氣,鼻音輕哼一聲,“嗯。”
“”
蘇果從希望大人同她說話,變成了先盼著他能看她一眼,可是大人壓根不給眼色,那怎麼辦。
“大人,我替你倒酒噢。”
陸則琰不置可否,蘇果深吸了口氣,便用拖長的手袖隔著焙在炭盆裡的酒樽,默數一二三拿出來,誰知這酒被烘了一路,瓷壁不是一般的燙,薄薄單層袖子根本趟不住熱。
“啊——”
蘇果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酒樽也拿不住要往下落,她怕灑出來潑到陸則琰,狠狠心閉著眼轉個身想用腰去撞開瓷瓶,偏這時,小腿撞上了幾腳,膝蓋碰擦了廂椅,咚咚噠噠,最後伴隨著陶瓷破碎的清脆聲,酒香沁滿了整架馬車。
就區區幾息之間,小小的車廂就因著蘇果想倒杯酒的本意,硬生生弄出了雞飛蛋打的氣勢。
外頭的車夫和侍衛聽見了,想問不敢問,隻能憋著繼續往前趕路。
車內,陸則琰看到玄靴上濺到的幾滴醇酒,忽然就笑出聲來,手上的書冊也被隨意扔到角落。
怎麼小太監每次哄他都這麼彆出心裁呢。
“大人,我錯了。”
蘇果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實她哪次是故意的呢,隻是大人容易使她慌亂罷了
蘇果覺得抱歉,立刻舉起手,為難地開口道,“隔著袖子,瓷瓶還是燙的厲害,是以沒拿住,等回梁州了,我買一瓶再賠給大人,好不好啊。”
這酒就是昨日趙姐姐給她的,沒想到她帶給了陸則琰,最後還是被她砸了。
“你哪來的錢?”
“這”蘇果低頭看了看腰間隻作裝飾用的空荷包,“大人能先借我一點嗎”她這次出來是被陸則琰偷抱出來的,沒來得及拿盤纏
陸則琰又笑了,“小太監真會做生意。”
“”
蘇果擺手,“不是不是,我真的會還的!”
陸則琰笑夠了,忽然就懶得再與她計較,朝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蘇果邊挪著湊近,小心翼翼、見縫插針地問,“大人,你是不是不生氣了呀。”
“本王不和窮人置氣。”
蘇果:“”
陸則琰攬過她的腰,輕而易舉地將人抱上了腿,翻轉檢查她的手心。
他的確不太滿意小太監不聽他的話,但想起她說的那句不舍得,心頭一軟便同意讓她跟來,不聽話總要罰,彆的不舍得,就隻能晾她一會兒。
她倒是‘機智’,每每都弄得他哭笑不得。
蘇果見陸則琰語氣恢複如常,鬆了口氣,往他懷裡蹭了蹭。
陸則琰見狀一愣,“不怕我了?”
他剛發完脾氣的時候,旁人哪個不是夾著尾巴恨不得從他眼前消失。
“不怕,大人說了不和窮人置氣的,我最窮了。”
蘇果當然不怕,陸則琰不是個會追究舊賬的人,當時罰了便罰了,亟後並不會為難人。在梁州,大人沒趕她下馬車,她就莫名多了幾分底氣。細細回想起來,這麼久,就算陸則琰再生她的氣,也不曾真的傷害過她。
大人對她真好啊!
陸則琰勾唇,摸到她的腰線處,捏了捏,“你穿了多少?”
“就,就是從大人櫃子裡拿了五件”蘇果指尖繞著錦帶,聲音順著陸則琰的胸前襟衣往上傳,她是沒辦法,一晚上來不及改小太多,大人的衣衫對她來說太過寬大,不多塞點怎麼穿呐。
“”陸則琰剛想叫她脫掉些,忽然想到了什麼,“嗯,那就穿著吧。”
這樣也好,將人遮掩的嚴嚴實實,他才放心。
蘇果本來以為總算能脫兩件,沒想到話又給堵了回去。
“對了,大人,趙姐姐說她先離開梁州,以後也不會回攝政王府,要我代她與你道聲謝謝。”
陸則琰沒甚所謂,“哦。”
他們三從小一起長大,蘇果不明白,但他很清楚,趙音笙太喜歡陸攸珩,喜歡的可以空等十年。如今不過是想借他的口,告訴陸攸珩她走了,女子真的是麻煩,他的小太監就不一樣,又乖又聽話,一點兒多餘心機都無。
蘇果忽爾回憶起趙音笙從酒窖出來的那刻,感慨了聲,“其實,趙姐姐真的很好看。”
陸則琰抱著她,正在用手揣度懷裡的女子瘦了沒,聽到好看二字,隨口敷衍道:“嗯。”
蘇果是自言自語,沒想大人附和她,雖然是大實話,但是那聲附和說不出的叫人悶氣。哎,蘇果覺得她怎麼能這麼小氣呢,趙音笙本來就好看,她是京府第一美人啊。
再說,遲早,大人總會膩煩她的。
蘇果伸手環住陸則琰的腰,知足地開口,“大人,你以後不喜歡我了也沒關係,喜歡旁人也沒關係,隻要現在,我能陪在大人身邊就好了。”
不否認,經過趙姐姐的事,蘇果有諸多體悟,例如珍惜當下,更不想再將自己的真心藏掖,要不是到現在大人有要緊的正事忙,她早就表明身份寧願領罰了。
這次她硬要跟來,就是不想以後留有遺憾,她什麼都不懂,但也曉得大人是在做危險的事,所以她不願意在梁州等他。
如果趙姐姐有的選,當初也一定會跟著大世子走的。
陸則琰難得被一個女人抱的那麼緊還沒想推開,他輕笑了聲,“小太監,你就這麼喜歡本王?你不是說男子不能喜歡男子麼。”
若是以往,蘇果早就羞地支支吾吾答非所問,但是現在
蘇果雙手抱的更使勁,“嗯,喜歡。我最喜歡大人,我是男是女都喜歡。”
陸則琰沒想到她這次居然敢厚著臉皮認下了,初初楞了楞,而後看著蘇果一副英勇就義,咬牙切齒的臉紅模樣差點笑出聲來。他湊近,看了眼明眸皓齒頗為惹人的女子,強壓下燥熱,低聲道:“好了,知道了,你把頭仰起來。”
蘇果心頭撲通一跳,大人喊她抬頭,莫不是想要親她也,也有可能,畢竟她方才說完,看大人笑的多開心呢。
蘇果臉上紅撲撲,心裡喜滋滋,同時聽話地湊上前,她和陸則琰親近的次數多了,不要臉一點地說,她其實還挺習慣的。
還沒來得及思考是閉上眼還是睜著,蘇果就被薰籠裡的暖香灰給嗆到——大人的手指不知何時掀開了一旁的爐子,蘸了點黑色灰就開始往她臉上擦。
“大人,我以為你要——”
蘇果連打了幾個噴嚏,回過神來已經被塗成了半個小黑臉,不止臉,很快手上也撒了一層,越揉搓越是黑乎乎的,唯一好處是周身香香的。
“以為我什麼啊?”
陸則琰明知故問,說話間也沒停手:“這樣還差不多,額頭再補一點。”怎麼好像怎麼遮,小太監還是模樣勾人。
小太監隻知誇趙音笙長得美,她自己何嘗不是嬌豔欲滴,許多人鐘意清麗,總覺得蘇果這種嬌花芙蓉美則美矣 ,不夠端莊,偏偏他就是喜歡
女子有愛美之心,無端端被塗地一黑一白,蘇果不解中隱隱帶著不樂意,“大人,這香灰熏到我了”
“忍著,本王在給你易容。”
“啊?易容?”蘇果想了想不對,她一個小太監有什麼好易容的,跟在陸則琰身邊不出挑,木鋒他們也都認識。再說了,塗黑了,旁人就認不出她了麼。那秦太醫也沒有塗黑啊。
雖然諸多疑惑,但是大人做的事都是對的,蘇果不敢也不想多問,反正塗黑而已,算不得大事。
陸則琰見她沒繼續問,嘴角微微揚起,易容自然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早就不滿滿意旁人對蘇果的眼神。她名義上是個太監,可白白嫩嫩分明是個女子,要不是怕太過惹眼,他還想直接給她套層麻袋呢。
就這樣,蘇果終於均勻地黑成了一個小炭球,“大人,那我要黑幾天呀?”
陸則琰瞟了眼她認真的神情,“看本王心情。”
“”
土司城裡王族和百姓的住地可謂是涇渭分明,剛進城門時,沿道兩邊是矮灰的土房,形容凋敝,等過了六角亭前的那條街,往前走便能零星看到磚木結合的兩層小樓,路上慢悠悠走路的‘貴族’也逐漸多了起來。
六角亭作工精致,鎏彩漆朱,木鋒帶著衛兵早已等在那處,遠遠隔著馬車就開始作揖。他的聲音一如往常粗獷,“臣木鋒,拜見攝政王。”
老土司王一死,雖還未辦儀式,但顯而易見他就是繼任,土司王等同地方知府,對攝政王自稱一聲臣,略抬了王爺的身份,陸則琰也受得起。
車內陸則琰還美人在懷,忽聽得木鋒的聲音他皺了皺眉頭,用濕帕擦掉手上沾著的少許香灰,車簾都沒掀開,佯問:“嗯,嫚雅人呢。”
木鋒臉上泛起笑容,他很清楚這是蠱毒見效了,生死蠱就算引動,表麵也並不明顯,但是情蠱是遮掩不住的,子蠱所在的身體會不自覺想起母蠱,難怪攝政王連客套話都懶得多說,直接問到女人。
“王爺大可安心,嫚雅好好在堂樓裡呆著,絕對沒有外人打擾。”
陸則琰知道木鋒所想,出聲譏諷,“她忍得住不找男人?”
這話說的直白露骨,蘇果聽得不由得蹙眉,不自在地想坐的離陸則琰遠一點,才興起了點想法,人就被陸則琰攬住了動彈不得。陸則琰朝她搖了搖頭,彈了下她的鼻尖。
木鋒看不見車內動靜,以為是攝政王吃味,還兀自暗喜,“王爺,嫚雅隻念著您呢,誰敢碰王爺的女人啊!這個,不如我們說一下關於大世子的事——”
陳常風的手下一直派人駐守關羈陸攸珩的住所,但是沒料到人早就被掉了包,如今木鋒還以為拿捏著攝政王的短處,加上蠱毒,他說起話來頗有底氣。
馬車裡傳來聲音冷冰冰打斷:“陸攸珩的事等會再說,你繼續先說嫚雅。”
車廂忽然搖晃了下,然後又沒聲響,木鋒這次看到了,卻不懂這是何故,但是攝政王要他說,他不得不說。
實際上,嫚雅在恩施的這幾日除了被放血引蠱,就是躺著昏迷休養,今早上才被巫醫喚醒,沒有多少事可提。等到木鋒囫圇編造完,陸則琰終於慢條斯理地從馬車中走出,身後還跟著一個皮膚黑漆漆、衣衫不整的小宮人。
小宮人圓咕嚕的大眼睛,耳尖黑粉黑粉的,穿的臃腫,但能看出身段苗條瘦弱。
木鋒一眼就覺得眼熟,可那個宮人隻顧低著頭,他還沒想起來,那人悄默默就跑到了後麵的人堆裡,跟魚兒入水似的看不清位置。
陸則琰撣下袍擺,睥睨木鋒,見到他的目光時眸中閃過殺意,冷聲嗬道:“還不走?”
“是。”
六角亭距離九進堂尚有些路,木鋒領路走最前,沒琢磨出攝政王何來的突如其然的怒氣。
蘇果方才下了馬車之後,在秦素棉一臉不可思議之下跳跑到了他身後,略顯寬大的厚襖加上滿身黑,果然沒引起誰的注意。
秦素棉不可置信地側過臉,幽聲道:“蘇果,王爺又和你玩什麼把戲?”
蘇果壓低聲,“沒有玩兒,王爺說要我易容!”
“啊?。”
秦素棉多看了眼,除了變黑,也沒甚旁的區彆啊,“王爺又誆你了吧。”
蘇果哼了聲,“你不懂的,才不是!”
梁州過來的護衛兵暫時駐紮在六角亭邊的民居裡,餘下的人則跟著攝政王同去九進堂。
木鋒邊引路,一邊不自覺地往身後瞥了眼,他想起來方才看到的宮人是誰了,不就是陪在攝政王身邊的蘇小公公麼,之前船上還見到過,此番塗得黑漆漆的為何。
說起這個小公公,木鋒雖不好男色,但他將蘇果的容貌記得很是清楚,欒寵見的多,清秀中帶著豔色的卻是獨一份。待他擺平了陸則琰,定要將人收到身邊來試一試。
“土司王在想什麼,敢在本王的麵前分心。”陸則琰背著手,語帶笑意,卻不達眼底。
一個‘敢’字嚇得木鋒一跳,他立刻調整情緒,歎了口氣,“王爺,我曾於兒時同父親走過此路無數遍,沒想到現在天人相隔是我恍惚了,還求王爺寬恕。”
陸則琰哂笑了聲,沒回答,木鋒沒敢再將注意力放在旁物上,專心地帶著人走向九進堂。
前陣土司王忽然發病的事,木鋒不是不曉得其中有貓膩,但既然正和他意,也沒必要細究。這次陸則琰過來,隻要他順利將生死蠱毒引出,再挾攝政王以令梁州軍,他就能趁機吞了梁州,在恩施自立土司小國。
當初西廠陳常風答應過他隻要順利取了攝政王的首級,明殷朝絕不兵刃土司府。按著陳公公的囑咐,嫚雅爬床的那晚就該是雙死的局。可木鋒終究是不信漢人,留了個心眼謊稱謀殺未成,轉而想用蠱術控製為他所用,這才有了今日的局麵。
“本王聽聞,老土司王是突發惡疾?”
“回稟王爺,你們常說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陸則琰摺了摺袖口,隨意地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王爺,我們恩施小城,冬寒抱冰、夏熱握火,可否不慣?”木鋒怕問不到點上,多加了一句,“王爺有沒有不適?”
陸則琰記得秦素棉囑咐的,片刻沉吟後,道:“最近,本王是有些倦。”
那就對了,木鋒的步子頓了頓。
攝政王雖然關心嫚雅,但氣勢依舊,從馬車裡下來,俊美之姿也沒有絲毫折損,實在看不出是被蠱毒折磨的樣子。哪怕引子還沒發,光憑情蠱多少也該有些委頓才對。
木鋒適才想不通,現下看來,應該都是強撐出來的!
思及此,木鋒的腳步都變得異常的輕快,他還有許多事要安排,路上走的時間都好像是在磋磨。
***
九進堂因為是順著山勢力往上而建,越往後越高,從底下抬頭看會有種高聳入雲的錯覺,加上有九個進深院落,不如宮城恢弘,也很有些氣派。
土司府的族規複雜,普通的隨侍是沒有資格進入後幾個院的,蘇果跟著秦素棉也隻是住到了第三進深的百花廳。
百花廳素日會安置那些土司王看中的屬下女眷以供摘選,由女子居住所以布置的乾淨整潔,一間間擺設相似,開著門的小房宛若百花齊放,便是這個院名由來。
蘇果扒拉在窗口,墊著腳尖兒,眼巴巴地看著攝政王和木鋒等人消失在百花廳的儘頭,黑乎乎的臉上略帶失落。
“你人都跟來了,還不知足,再鬨小心王爺把你整個人塗黑。”
“我才沒有鬨,我就是看看呀”
秦素棉見蘇果遲遲不回頭,拉起她的肩頭多餘的布料,翻了個白眼,“看也彆看了,你又上不去,九進堂的上三院不是誰都進的去的,要不是我,你今日就要住在山腳下了。”
“那秦太醫,王爺會一直呆在上三院裡麼?”
“我哪兒曉得。”秦素棉轉過身,似是不經意地,開口道:“聽說趙音笙她馬上要啟程回去了?”
“嗯,她還托我跟王爺說一聲呢。”
秦素棉點了點頭,“啊,這樣,回京府麼。”
“趙姐姐沒說呢。”
蘇果沒留意到到他的情緒,自顧自己發愁,瞬間將心思落回陸則琰身上,蹙眉道:“可是王爺身邊都沒有服侍的宮人。”
“誰說的,不是有嫚雅麼,你在船上沒見著,她見一次王爺,眼睛都是貼在王爺身上的。”
“”
秦素棉是瞧蘇果好玩兒故意惹她急,又怕惹過頭了被王爺收拾,見好就收地清了清嗓子,“好啦,你放心,王爺瞧不上她的。”
蘇果癟癟嘴,“可是,王爺還說他中了蠱術,萬一蠱術操控呢”
“哈?”
秦素棉皺眉,王爺沒跟蘇果說清楚他沒中蠱的事麼,那他更不敢講了,搪塞道:“你放心,治得好。”
“嗯!”
蘇果心思單純,聽太醫這麼說,心情頓時好了許多,哼著不知哪聽來的調子,開始幫秦素棉一道整理起帶來的物什。
73 ? 第 73 章
◎“小太監,那麼高興,你要去哪兒。”◎
九進堂的上三院是百姓們給取的俗稱, 其實指的就是山脈最上層的三個院子,住的是土司王以及他的內院家眷。
平日裡議論政事大多是在第八進院的樓中堂,不及中原的每日有早朝, 他們在午後議事。
陸則琰到的時候樓中堂已經站了許多人,一眼望過去, 主位是沒人坐的, 同為老土司王的兒子,木鐸恭敬地站在人群前, 對著攝政王施禮, 然後是他的哥哥, 未來的土司王木鋒。
陸則琰曾經聽聞過木鐸這個人, 很多人以為他和木鋒不是一母同胞, 然而他們的確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隻是木鐸從小長得尤其矮小普通,不受王寵,還違背父命娶了一個異族女子做正妻,在土司府的地位每況愈下。
陸則琰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木鐸,木鐸仿佛感知到了目光, 腰彎的更低。
木鋒輕聲譏笑, 擋在木鐸麵前, 伸手邀請攝政王上座, “王爺, 請。”
恩施族屋房樓高較低。陸則琰進門後隨手卸下了大氅,露出一身藍色直綴,他的肩寬腰窄, 高大頎長的身形哪怕是坐著, 也將整間屋子映襯的越發矮狹。
若楓不變的一張冷臉, 不吭聲地站在攝政王身後,周身一幅生人勿進的氣場,看似目光隻盯著前方,實際上將所有人的舉動儘收眼底。
陸則琰單手搭在太師椅的椅背,環顧一周,手指骨節微微彎曲,信手指了幾個人,“把他們給本王清出去。”
“這王爺,他們如何得罪王爺了?”會漢話的人不多,木鋒精挑細選的這些個假扮的巫醫都是能聽懂幾句的,攝政王一下就推出去那麼多,難道是看出端倪?
陸則琰搖了搖手指,薄唇抿開弧度,“太醜。”
“”
木鋒眼角青筋直跳,不能發作,皺著眉揮退了那幾個人,王爺是什麼眼光,沒把木鐸清出去,清的儘是些有用的。
等到場麵恢複安靜,木鋒緩了緩情緒,終於將他準備了好久的話娓娓道來。
他清了清嗓子,“王爺,我就直說了。想必王爺已經複查過,大世子的確在我們手裡,漢人有句俗語,強龍不壓地頭蛇,為了大世子好,還請王爺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什麼提議。”
“我希望梁州出兵,協助恩施擊退吐蕃。”
“哦。”
這就沒了?木鋒忍不住說道:“土司府每年進貢給朝廷,這次蒙難,朝廷沒理由不幫,不然吐蕃吞了恩施,下一步便是梁州啊。”
“哦。”
“”
高腳台上擺著的茶杯,陸則琰有節律地輕敲杯沿,碰出輕響,就是惜字如金,遲遲不肯多開口。
木鋒原本還想等著攝政王多多問詢大世子的事,沒想到陸則琰全然沒有京府那次的急色,更像是等著他將一切道清楚講明白,請君入甕,君竟成了他自己。
木鋒現在手握籌碼,自認勝券在握,隱隱威脅道,“王爺,您也知道大世子腿斷了,不如就由我們族裡的巫醫去看看,或許治得好,又或許”
陸則琰聞言,眸中寒光閃過,手上停止動作,唇角卻發出一聲輕嗤,“木鋒,威脅本王,你想死嗎。”
那個瞬間,木鋒能感受到後脊陣陣發涼,明明他掌握了陸則琰的生死,但是他膽怯了,最恐怖的是,那聲很低,好像隻有他聽見了,讓他不住地懷疑,是不是錯覺。
定是錯覺,不然為何陸則琰會如此淡定,世人皆知,攝政王最在乎的就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親。要麼王爺已經將人救出來?可是有陳公公的人在,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將人無聲息地救走。
“你想要什麼,說說看。”
木鋒回過神,方才果真是幻聽了麼,對,王爺說這句話才對啊。
話是如此,木鋒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接了句,“請王爺放心,我們的人絕不會傷大世子分毫。”
他繼續說,“王爺,大敵當前,隻要您同意梁州出兵給恩施兩萬,替我們打退了牛角灣的吐蕃大軍,大世子定會完璧歸趙。”
陸則琰靠著椅墊子,摩挲著杯沿,狀似無奈,懶聲道:“說了卓嵐山不聽本王的話,你是不信了?再說梁州統共才兩萬,都借予你,梁州城怎麼辦。”
雖然是拒絕,但熟悉攝政王的人都會發現,他的語氣和以往有很大不同,甚至連若楓都不自覺地低頭偷看了一眼。隻有木鋒知道,受了蠱毒的影響,附近有母蠱,人的性子會變得溫順。
如陸則琰這等驕傲之人,能緩下脾氣解釋,木鋒心裡底氣更足一分。看來不用引生死蠱,光憑情蠱,就能成事。
木鋒心中生出一計,忽然轉移話頭,“王爺,嫚雅回來的這幾日,日日提起,說想侍奉在您左右,盼著您來。”
果然,一聽嫚雅的名字,陸則琰的慵懶疲態順時掃光, “既然她如此想我,人呢。”
木鋒見有可乘之機,立刻揮手,讓下人將嫚雅帶來,“王爺,您方才不提,我還以為您對嫚雅早已不感興趣了。”
不多時,嫚雅就被領了上來,比起在船上的日子,嫚雅的臉色要更為蒼白,長衫長裙,無神的雙眸直到見到陸則琰才恢複了些許光彩。她被用藥迷暈之後,醒來看到手臂的剜痕,刹那明白了自己不止被種了情蠱,還有另一種蠱毒。不管是什麼蠱,母蠱都極其需要養分,不能從子蠱那奪,當然隻能吸食她的精血,將她折磨的硬生生瘦了一圈。
“嫚雅,參見王爺。”為了活命,不得不演,最新汁源加群八八三〇棄氣巫弎流嫚雅斂住心緒,強打起精神扭動腰肢,婀娜多姿地走近上座,壓低嗓音,“王爺,嫚雅患了相思症,食不下咽,瘦下的可要王爺給奴家補回來。”
說完,嫚雅還拋了個媚眼,陸則琰心下冷笑,將茶盞推過去,“喝吧。”
“謝王爺賞賜。”
木鋒估摸著有嫚雅在,事情會好辦很多,於是繼續舊事重提,“王爺,我們恩施當真是迫在眉睫之際,還請王爺同意借兵一事。”
陸則琰看著嫚雅喝了那口茶,回過頭麵色‘平和’,“兩萬不行,梁州營地籠統兩萬人,本王全都出給你,卓嵐山必會找我麻煩。”
木鋒盯著上座的俊美男人眯了眯小眼睛,黝黑的膚色微微泛紅。果然是蠱毒起了作用,攝政王都糊塗了,以往怎會將營地兵人數這般說出來。
木鋒心底嘲笑,麵上卻不顯,按照他的估計,梁州兵馬最多兩萬人,這個數沒做假。
“王爺,吐蕃大軍有五萬人,土司府的兵力卻隻有一萬餘,若是您隻肯撥一萬人,如何算還是不夠啊,要不,您撥一萬五?”三萬夠打的吐蕃焦頭爛額,他利用漢兵衝鋒打退牛角灣,然後再反其道而行,反攻梁州,剩下的五千兵抵禦算什麼。
陸則琰無聲地笑了,他看著木鋒,比起老土司王,木鋒年輕氣盛,一腔熱血,但實在太過自信,以前還有人提點,現在簡直原形畢露,“嗯,那就看在嫚雅的麵子上,本王去同卓嵐山說,先帶三千兵去牛角灣探一探。”
“牛角灣,可以由我領漢兵過去。”木鐸說著並不流利的漢話,但說的還算清楚。
木鋒大喜,難得的對木鐸笑著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他還想要用什麼理由說服漢兵衝前鋒,沒想到陸則琰連這個都替他安排好了。他如何會猜到陸則琰不過是想給他哥哥省省力,從恩施借道去吐蕃的鄰邊小國。
陸則琰看到嫚雅之後整個人像換了個脾性,滿眼都是她,他招了招手,嫚雅順從地福身上前,最後匍匐在他的腳下,跪坐在核桃木的地板上,膝下鋪了一整塊五彩的織布,上麵的魚蟲鳥獸紋路逼真,野獸配美人,木鋒覺得陸則琰的眼神都開始變地炙熱。
木鋒懶得再過多掩飾,隨意地行了個半禮,“王爺,時辰還早,那就讓嫚雅好好伺候您,我先帶人退下了。”
若楓聽他這語氣,麵露不悅,伸手就想拔劍,陸則琰適時從椅子上懶洋洋地站起,將人攔在身後,“出去吧。”
索性木鋒沒留意到,他看向嫚雅,意有所指,“恩施天色暗的早,做好分寸,不要亂說亂跑,驚擾了王爺有你的好看。”
木鋒走後,嫚雅方才飲的那杯茶開始起效,她還沒反應過來,暈倒在了地上。
若楓將她從地上抱起,轉頭扔上了內間的床榻,依稀可見那裡已經有個男人在,若是有誰能細看,正是之前那個替身,隻不過比起前兩個月,整個人消瘦許多,麵色灰蒙蒙的一副中蠱之相。
陸則琰走出門時,餘光向後一瞥,“讓若枟拖著陸攸珩,等本王親自去。”
“是。”
***
秦素棉選了百花廳偏左最大的一間房。花了一個時辰,從船上帶下來的瓶瓶罐罐整理完擺滿了木架,本來挺大的屋子立時小了一圈。
那些舶來運來的琉璃瓶五彩斑斕,有透光的有半透光的,瞧著就貴重。但裡麵放的不是金石珠寶,而是些野物的臟器,或者是渾濁的山河湖水,甚至還有蘇果沒見過的蛇蟲活物,眼睛死死盯著她,模樣滲人的很。
“哎,你小心點兒,彆碰壞了,這些都是我的寶貝,壞了還得去抓的!”秦素棉生怕蘇果弄碎瓶子,一理完就翻臉不認人地想將人趕出門檻。
蘇果束手束腳地站在旁邊,看著瓶子裡長相猙獰的東西偶爾還有動彈,嘴唇抿的緊緊的,虛咽了口唾沫,“這些都還是活物啊。”
很少有人對他的藏物有興趣,秦素棉也不趕人出去了,認真地回道:“是啊,沒到它們死的時候呢,每日得給它們喂食。不過呢,看在你我的交情上,如果你實在想看,我也可以剖開一隻給你看看。”
“不用不用了!”
蘇果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伸手一指,“那這些空著的瓶子,秦太醫是要用來作何?”
“空的當然是繼續裝啊,你以為我跟著王爺來恩施乾嘛的,難道是來遊玩嘛。我是來捉蟲子的!我離開京府前就和王爺說好了,這次不管他什麼時候走,反正我要留在這兒半年,將琉璃瓶裝滿了才回去。”
秦素棉雖然有個掛名太醫的身份,但從小對製毒頗感興趣,當初和陸則琰相識也是在蜀中雨林,若不是有足夠的‘誘惑’,光憑王爺的吩咐,他毫不吝惜用理由推辭。
秦素棉搖了搖手中的竹簍,笑道:“嘿嘿,你不也是第一次到這種好玩兒的地方,等會我要去林子裡抓蟲,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啊。放心,天氣寒著呢,抓的蟲子不會很毒的。”
“唔”
蘇果麵露難色,大概隻有秦太醫才會覺得這種蠱毒盛行的地方好玩兒吧。她沒來過這麼遠的地方,但是她更不會喜歡蟲子
可是,一個人呆著,也挺害怕的,而且,秦太醫願意帶她去,一定有自保的手段。她答應過大人,會好好跟著秦太醫走,留在這人生地不熟,有人找上門來都不知應不應。
“那好的,那我也去。”
“太好了!那麼多罐子,我一個人搬得可累!”
“不是隻帶個空竹簍過去嗎?!”
秦素棉會心一笑,“嘿嘿,這個竹簍是我拿的,那邊的那個你拿,你要是嫌累,讓十五拿也行,他不是還偷偷跟著你麼,他隻聽你的話,你把他喊出來就行。”
“”
好嘛,敢情秦素棉就是想找人替他搬東西
陸則琰在門口站的會兒,正好聽完蘇果回了句要去,而後兩個人你來我往,打打鬨鬨的好不親密,仿佛來恩施是觀光遊玩來的。
他的身子斜倚在老舊的門框上,似笑非笑地叩了叩門,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屋內的熱鬨。
蘇果正笑著,轉頭忽然看到陸則琰。
他的長長的睫毛,被窗邊泄漏的一束光折射成金色羽毛光影,英俊得不可方物。
他輕笑了聲,“小太監,那麼高興,你要去哪兒。”
74 ? 第 74 章
◎笑容漸漸僵在嘴邊◎
他的長長的睫毛, 被窗邊泄漏的一束光折射成金色羽毛光影,英俊得不可方物。
“小太監,那麼高興, 你要去哪兒。”
蘇果臉上的淺淡笑意未來得及褪去,在看到陸則琰的刹那笑得弧度更甚, “大人!”
她像個蒲兔一般, ‘噠噠’蹦躂到了門那兒,站定在陸則琰麵前, 伸手抻住了他的衣袖, 若不是秦素棉在, 她怕是能厚著臉皮鑽進他的懷裡, 反正在之前的時候朝夕相處, 她經常這樣, 大人都是默許。
秦素棉在船上看多了此等情景,熟悉非常,淡定地作揖行禮,“拜見王爺,王爺此番前來是為何事呀?”
蘇果也好奇,
?璍
“大人, 您怎麼來了?”
陸則琰自然是有要緊的事找秦素棉, 但蘇果心思單純向來藏不住心事, 他無謂給她多找事做, 能瞞著就瞞罷。
陸則琰輕描淡寫,垂眸道:“嗯,來問問秦素棉關於大世子的事。”
“噢。”
蘇果點了點頭, 她因為方才整理了大半個時辰的瓶瓶罐罐, 額角滋出了薄汗, 容貌雖如往常精致秀麗,但臉上一塊黑一塊白,斑駁如光影,顯得尤其滑稽還不自知。
“對了大人,秦太醫方才說要帶我去山林裡捉蟲子。”
去山林,那真是巧了。
陸則琰轉過頭,俊顏上狹長的雙眸點了點秦素棉,勾起嘴角,拖長向上起了個懶音調,“哦?”
秦素棉拍了下胸脯,看到攝政王的眼色立馬表忠心,“王爺,您看地上這兩個竹簍,我為了找個苦力才讓蘇果跟著去,況且,她一個人在百花廳呆著你也不放心嘛。”
蘇果:“”
陸則琰理都懶得理他,占有欲作祟,繼續‘逼問’:“小太監,他要去捉蟲子,喊你去你就去了?”
秦素棉眼巴巴地期盼蘇果說點好話,不然受罰的又是他,蘇果全然沒接收到‘指示’,老實地回道:“大人,我在馬車裡答應你會好好跟著秦太醫不亂跑的,所以才跟著他去。而且——”秦太醫一個人不好拿兩個竹簍,她的確是想幫他的呀,他是她的朋友。
蘇果沒來得及說完,秦素棉警惕地立刻將話頭搶過來,“對,就是這樣簡單,蘇小公公一心記掛著王爺的囑咐,對吧!”
蘇果懵然被打斷,愣愣地將話吞了回去,“嗯”
陸則琰看蘇果不懂□□,連他對她的私有情緒都慢半拍體會不清的模樣,心頭像被刷子輕飄飄拂過那樣,酥酥癢癢,彎腰撓了下她的鼻尖,“哎,你啊,難辦。”
什麼都不做,眨幾下眼睛,就能惹得他想快點下手,可惜了,他今日有正事忙。
“咳王爺,你們繼續,我自己個兒去山裡了啊。”秦素棉看天色估摸未時,他這體力過去慢慢走都要小半個時辰,他還想多捉幾條呢,耽誤不得,好過在這兒看他們兩人膩歪。
秦素棉提步出門,陸則琰伸出腿攔住他,對著蘇果不露聲色,“小太監,你方才作甚麼了,臉上都快成了花貓。”
“嗯?”
蘇果一摸臉,就猜到是出了汗,那樣子定然難看極了還被大人看到,思及此,她紅著臉就跑出去找水缸舀水清洗。
秦素棉等人走遠了,嘖了聲,“王爺,您來是不是有事吩咐啊?”
陸則琰收回看蘇果的視線,“嗯。”
蘇果洗完臉,將不小心打濕的頭發重新盤進了帽簷,遠遠看他們低聲談論,隱約聽到秦素棉似乎很驚訝地問了兩句‘當真?’。
秦素棉一改嬉笑的表情,居然有幾分凝重,“唔王爺,我知道要帶上哪條了,包在我身上。”
他看著蘇果走近,眉頭一皺,小聲道:“可是,那還要帶上蘇果嗎?”
“不必帶她。”
陸則琰話音剛落,蘇果已經到了他們身邊不遠處,看他們的架勢,她試探地猜測:“大人是要跟我們一道要去麼?”
蘇果還以為大人隻是來找他們說句話的,如果,大人也去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陸則琰示意秦素棉不必太緊張,低頭看向蘇果,盯了她的臉半晌,勾唇笑道:“跟我同去就那麼高興?”
“嗯!”當然了!
“好,那就去罷。”
秦素棉聞言暗戳戳翻了個白眼:“”王爺你也太沒骨氣了吧。
“王爺,我走在前麵帶路,您和蘇果一定要注意山野裡的活物,雖然現在冬休,但保不齊哪裡竄的出毒物,長得越好看的越不可讓它近身。”
秦素棉抱著竹簍進內間,不多時隻背了一個出來,看他輕鬆的模樣,似乎裡麵裝的不重。蘇果難免覺得奇怪,方才嚷嚷地要裝滿兩個竹簍回來的,怎麼現在不像是去捉蟲子了。
不過嘛,秦太醫奇怪慣了,她沒多想,一想到是和大人一起出門,心思就開心地不知道飄忽到哪兒去。
***
恩施依山傍水,最得天獨厚的莫過於它兩麵環山,坐落在龐大的峽穀之中,百座獨峰,雲河瀑布,攻難守易,曆年朝代留著這片土地,無非是想多個天然的屏障。恩施土地算不得肥沃,強攻下來還是要派人打理,倒不如設了土司府,畫地為王,換得他們每年的進貢。
山林的入口在九進堂背靠的那座山的山腳,土司府養著十幾個巫醫,蠱毒秘術並非外人以為的民間盛行,其實都掌握在王族手中。
不同的類型的蠱毒需要不同的山蟲,整座大峽穀都可以說是巫醫的蟲庫,這些是秦素棉看的野聞記趣裡的記錄,他對恩施的好奇心真是由來已久。
一行三人走到入口處,這兒的山比不歲山高,山坡則高而不陡,隨處可見潺潺小溪流,清至無魚,各自隔開,也看不出是哪裡冒出來的活水。
若是按著秦素棉的習慣,他定然會往偏僻陰濕的地方走才好找到毒蟲,但這次純粹是為了完成王爺給的任務走一遭,他沒報期待能有空挖點好東西,找個適合的地方把那東西放出來就是。
“秦太醫,我們現在是沿著溪穀一直往前走嗎?”
秦素棉手上握著把小鐵鏟,四處鼓搗,東翻翻西翻翻,看他興致缺缺的模樣不用說就是一無所獲。
“嗯,恩施入夜遲,不急。”
秦素棉看著遠處黑乎乎的懸崖山壁,心癢難耐,手裡抱著空罐,忍不住回頭朝著陸則琰詢問:“王爺,來都來了,您能讓我自個兒去找會兒蟲唄。”
“不行。”要是在山裡迷路,死了還耽誤事。
秦素棉看他神色,了然地補了句,“王爺,你放心,山路平坦,我不會摔死的!”
陸則琰不信他,“本王跟你一起去。”
蘇果生怕他們留她在此處,見機急道:“那我也要去。”
秦素棉歎了口氣扶額,他就不該同意帶蘇果過來,如果隻有王爺一個,他將話說開了,還有王爺的暗衛可以出現幫忙,他也不必糾結。
算了不管了。
秦素棉自己越想越冤枉,這次怎麼也得找到點好東西補償,“那你們跟著來吧,站的離我遠點啊,先說好受傷了我不管。”
恩施巫醫的秘術蠱毒,不同類型的蠱哪怕用同一種蠱蟲,大小都有要求,但是秦素棉是為了製毒,他不那麼挑剔,換句話說,隻要帶毒,沒見過的他都想要
山峽裡冬日能瞧的野物不多,但是蟲子體型小,多會結蛹躲在樹皮或者樹杆下,尤其是帶毒性的那一類。
越是奇異的毒蟲,附庸的樹越是普通,但是周邊大都有相應解毒的植株。
這些是秦素棉走在前麵碎碎念的時候,蘇果聽到的,沒見識過聽得還頗滋滋有味,在看到一株隻有綠葉的蔥翠小草原來也是名貴的解毒草之後,她便興起了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蘇果,你真要看啊?”
秦素棉抱著他的鏟子躍躍欲試,鬱悶一掃而空,沒想到才走幾步路,就可能淘到一個寶貝了,能裝滿一個罐子,他此行都算不虧!
蘇果拉著陸則琰的手袖,半身躲在他身後,探出個小腦袋,“想看。”
“大人想看麼?”
陸則琰低頭,蘇果一臉期盼地拽著他,洗乾淨的小臉可憐巴巴,想看又不敢一個人上前。
他好笑道:“不想。”
沒等蘇果現出失落的神情,陸則琰伸手攬過她,在她耳邊輕笑低聲:“但是呢,本王可以抱著你。”
蘇果嘴角偷偷一彎,於是,就這樣帶著滿心歡喜地扯著陸則琰的腰間錦帶,墊腳看向秦素棉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用縮小版的鐵鍬扒拉開周圍土,一步步逼近離地麵最近的樹乾。
有大人在她身邊,她什麼蟲子都不會怕的啦,再說蟲不就是白白胖胖肥嘟嘟的模樣,應該都長得差不離吧。
蘇果這麼想著,眼前忽然出現密密麻麻一片紅,雞皮疙瘩刷地全部立起來,這,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灰褐色快腐朽的老樹杆,毛糙的樹皮下有大塊的空隙,伴隨著腐爛的木屑枯葉,橘紅色的蟲子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偶爾抖動會落下幾隻,但掉下的幾隻又會重新努力攀上去回到它的位置。每隻蟲子還有一雙黑漆漆的小眼睛,堆在一起看的人毛骨悚然。
蘇果不斷往陸則琰懷裡縮,秦素棉則興奮地繼續湊近,招手用鼻子嗅了嗅,手向後抓了隻空琉璃瓶。
蘇果蹙眉,抱著手臂往後躲,在看到秦太醫用枝條將蟲子刮進那隻好看的瓶子時,瓶口都是黏糊糊的水。
她的胃腑一陣泛酸,真的後悔好奇了
“不容易,一次能抓那麼多。”沒人詢問,秦素棉高興地兀自解釋,“這種能噴施毒液,腐蝕木頭的蟲子不是稀罕物,隻是這類蟲很少有群居的,我正好抓回去養著看看有何不同。”
“還要養啊”
蘇果瞬間不想跟秦太醫呆在百花廳了,她現在覺得那些花蛇都比他抓的蟲子好看。
秦素棉好笑地把瓶子忽然遞上前,“你彆嫌棄,你看你看,不是挺乖的麽。”
蘇果順勢巴住旁邊的腰,陸則琰單手撐住她,另手笑著將瓶子揮開,“秦素棉,彆嚇她。”
“沒嚇唬她,這都裝起來了。”
蘇果有人撐腰,嘀咕道:“可是,還沒蓋塞子呢。”
“你怎麼要求那麼多啊。”
陸則琰臉色冷下來,他是對蘇果有求必應,又不是彆人,“秦素棉,你不要忘了,蘇果的官階比你高。”
“王爺,我錯了,馬上收起來!”
秦素棉有了這份收獲,急躁一掃而光,哼著小曲兒帶著兩人跑回了溪澗大道。
蘇果這時開始覺得有點點疑惑,今日大人也不逗她,好像全都依著她,秦太醫也有些不符合他脾氣的‘不務正業’,而且他們還時不時眼神交流一下,他們是不是有事瞞著她。
山裡天色瞬息萬變,剛剛還是萬裡無雲,現下隱隱竟有落雨的勢頭,好在此處怪石堆積,邊走都能看到一處能避雨的矮石簷,沒有山洞那麼深,但站三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秦素棉和陸則琰去不遠處拾木柴,準備生個火,蘇果一個人蹲著,抬頭發現雨已經開始下了。
她伸手接起雨,腦海中的記憶走馬觀花般拂掠經過,離開京府之後在船上飄了月餘,隻要和大人在一起好像就不會有大煩惱似的。
遠遠地,青色如霧的雨絲綿綿飄灑,逐漸走過來的身影,蘇果能認出其中一個是陸則琰。
她沒有其餘太大的誌向,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姆媽,還有一個是大人,她隻願他們都能一世平安。
蘇果自顧自忖完,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撥動地上的枯枝。
等臉上紅暈稍退,他們人也走近,蘇果複又抬頭,在看清之後,她倏忽站起,臉上的笑容漸漸僵在嘴邊
75 ? 第 75 章
◎更清楚◎
秦素棉扶著闔著眼, 看起來幾近昏迷的陸則琰,走地踉踉蹌蹌。
他身高七尺,比攝政王矮了許多不說, 身量清瘦,光扶著旁邊的男人都差點花光他的力氣, 還要帶一捆撿來的木柴, 兩步並做一步走。
“王爺他怎麼了?!”
蘇果急忙慌地衝到他們麵前,外邊兒還下著雨, 稠密的雨絲將她的額髻碎發打濕, 被她毫不在意地拂在一邊。
她纖瘦力氣小, 仍舊努力地想接過陸則琰的另一邊身體, 但是不怎麼可行, 男人大半邊倒在秦素棉的身上。
“彆說話, 先扶進去”
蘇果明白此時不是說話的當口,雖然急,但大人更淋雨不得,好在此處離石簷已經不遠,兩個人將陸則琰扶回去後, 挑了塊巨大的鈍石墊在他腰後任他躺靠, 他們二人則圍坐在外側, 擋住竄進來的雨水。
秦素棉雙手接住雨水喝了兩口, 敲了敲自己的膝腿, 終於有力氣出聲解釋,“王爺和我撿柴的時候,不小心動了冬休的蛇窟, 咬上了腳腕上三寸處。”
蘇果蹙著眉聽完, 手忙腳亂地就去翻陸則琰的下袍擺, 果然,在腿上有兩個出血的大窟窿,血跡把褲腿浸透,光看這景象,都能猜想蛇牙多粗,咬的得多疼。
“秦太醫,我記得話本裡說可以吸蛇毒的,我現在去把毒吸出來,還來得及麼?”
雖然蘇果是問,但她心裡焦急,片刻沒有遲緩,蹲下身就等著下嘴,秦素棉猛地將她一拉扯,差點把她拽翻。
“你彆亂來!”
秦素棉最討厭那些憑著不知從哪看到的野辦法,就去嘗試的,最後多得是害人害己。
“我,我就是想給王爺把蛇毒吸出來”
蘇果眼圈紅紅的,看得皺眉的秦素棉火氣降了點,緩了緩出聲安慰:“我身邊有尋常解蛇毒的藥,當時就給王爺服下了,他不會有事,咱們等著人來就成。”
“真的?”
秦素棉點點頭,“你知道的,我從不拿我的醫術開玩笑。”
蘇果心裡稍定,可是看陸則琰昏沉模樣,她還是放鬆不起來,忽然,她想起來十五不是一直跟著她的麼,“秦太醫,十五在哪,我要怎麼喊他出來,他是暗衛,一定有辦法把人帶回去的。”
秦素棉心頭一跳,他都忘了這茬了,胡亂掩飾道:“十五不在,我剛才就喊過了,王爺的暗衛也沒跟來。
“蘇果,你彆急,木鋒的人找不到王爺,自然會有人來找的。”
“可是”
秦素棉看著蘇果一臉愁容,覺得自己都快演不下去了,所以王爺為何要帶蘇果出來啊
其實此行,陸則琰是要秦素棉故意帶一條毒蛇咬他,蛇毒性烈能蓋過百蟲之毒,自然能掩蓋蠱毒的痕跡,等木鋒的人找來送王爺回城,由巫醫把脈後閉門不出,就能使一出空城計,王爺則親自前去吐蕃。
這事簡單的很,他這種製毒高手,選個可控的蛇毒不在話下,和王爺心照不宣地做完所有事,到時候放出信號給木鋒,等著來‘救’就行了。有暗衛幫忙,撿柴這些小事也不用他動手。
但是偏偏王爺被美色所誤,帶了個拖油瓶,蘇果演技向來拙劣藏不住事,勢必要蒙她在鼓裡。所以為了讓木鋒看起來自然,他一步戲都不能落下。
可是,看著蘇果當真之後,他多少有點於心不忍。
王爺現在定然是有意識的,暗衛得了他的命令,全都守在暗處以備不時之需,也就是說,所有王爺親近的人都清楚這個計劃,唯有蘇果半分不知情,還傻乎乎在這兒乾著急。
“秦太醫?”
“嗯?”
蘇果抱著陸則琰的手,用自己小小的身軀蹭著他,頭都不抬,“我想問你能不能點個柴火,我怕王爺他冷呢。”
“哦有,有。”
秦素棉將用羊皮包著的柴點著火,蘇果看著火苗,眼淚止不住串成了珠子,她不敢哭出聲,就低聲抽噎。
“哎,你,你怎麼又哭了,你放心,王爺他真的沒事。”
蘇果用袖子隨意一抹,說話依舊是斷斷續續帶著哭腔,“我知道他會沒事的,但是都,都怪我,是我說冷,大人才去拿柴火的”
秦素棉搖了搖頭,無奈腹誹,不怪你,真的,你冷不冷,王爺都得去拿柴啊。
他歎了口氣,他都能預感等蘇果知道了真相之後,王爺要花多久才能哄好了。
蘇果一聽他歎氣,以為陸則琰情況危急,哭得就更厲害了
恩施入夜遲,由於天公不作美,雨勢不斷,天色卻暗得比往常快。山裡有雨是不許進山的,木鋒的人來的並沒有預料中的快。
秦素棉看了眼攝政王,他在被咬的當時已服下了解藥,蛇毒劇烈,但以王爺的身體質素,還不至於昏迷,約莫是保存體力靜養休息,以備不患。
“蘇果,這雨一時間停不了,我出去找些吃的來煮湯。”
蘇果先是點頭,而後馬上搖頭,焦急地攔住他,“不行,王爺萬一情況變化怎麼辦。你不能走,還是我去找。”
她擼起袖子,而後犯難,“山裡找,找什麼吃的?”
“”
秦太醫搖搖頭,蘇果說的對,雖然王爺不會有事,暗處也有人,但保險起見,他也不能離開,但是讓蘇果去更是不可能。天都快黑了,讓她一個小姑娘跑山裡,王爺不罰死他才怪。
他又開始後悔,就說不該把蘇果帶來,不然那幾個暗衛隨便他支使了,王爺也不用裝昏迷。
“沒辦法,隻能煮我帶來的好東西了。”秦太醫帶‘乾糧’是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的用上。
蘇果看著他心疼地從竹簍裡掏出一個帶木塞的瓦罐,心裡不禁生氣,大人都被蛇咬了,秦太醫還把好吃的藏著
秦素棉熟練地打開木塞,借了點無根水,因為是瓦罐的緣故,直接就擺置上了火堆中,不久之後,罐中飄出陣陣香味。
“是肉湯嘛。”
“嗯,差不多吧。”
秦素棉將晾至溫涼的瓦罐直接遞過去,“我跟你說,這可是大補的,等王爺醒了,你彆忘了替我邀功。”說是等王爺醒了,秦素棉分明就是故意說給陸則琰聽得,他知道陸則琰聽得見。
蘇果以為他說笑,沒心思回應,鎖著眉接過去,聞著還挺香的,但是看了眼油麵漂浮起來的‘肉’,她手上差點沒拿穩,嚇得秦素棉趕忙上前托住。
“你乾嘛啊,差點就撒了!”
“這都是些”
“是啊,都是些肥美的蟲子。”秦素棉寶貝似的捧著,埋怨了句,“要不是王爺,彆人我還舍不得給呢。”
“你讓一讓,我讓王爺喝下去。”
蘇果攔住秦素棉的手,“等一等。”她也昏迷過,雖然有時候能喝的下去,但是常常很嗆口,難受地說不出來。
秦素棉以為蘇果還在糾結蟲子的事,沒想到她隻安靜了幾息,閉著眼提了口氣,接過瓦罐就悶了一大口,然後探下身子以嘴度給陸則琰。
這動作流利,也不存旖旎,作為大夫,秦素棉並不覺得有何不雅,但是她分明是超怕蟲子。
陸則琰顯然也沒預料到蘇果這般突然的舉動,緊閉著的眼瞼幾不可見地跳動了一下。
蘇果屏氣喂了大半個瓦罐,那腥味衝的她實在忍不住,加之想起看到那些橘色蟲子,胃裡一陣泛酸,急匆匆跑出去到溪澗邊漱洗。
秦素棉看她慌忙跑出去,反正在他們視線範圍內,也就不攔著。
“王爺,您彆裝了。”秦素棉鬆了口氣,露出藏了許久的笑容,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向後靠著,遞出一顆藥丸,“喏,把這顆吃完,毒就清的差不多了,哈哈,你不會也要我口渡給你吧。”
陸則琰豁然睜開眸,如果細看,他的容色隻是少許蒼白,琥珀色的雙瞳瞳仁清澈,根本不該是昏迷之人有的狀態。
他的意識自然是始終清醒,像他這般手段的人就算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也絕計不會允許自己失去掌控力。
他看著不遠處嬌小的背影,聲音因為中毒略有嘶啞,“秦素棉你對了一次,本王不該帶她過來。”
瞞著蘇果是因著她演技拙劣,他不需要旁人無謂的心疼,沒想到,當那個人是蘇果的時候,他竟會覺得不忍。
秦素棉轉過頭,“王爺準備何時啟程去和大世子會麵?”
“兩日後。”
秦素棉想起趙音笙,又想到了些其他,難道是多情人總是容易被辜負?
他頗為感觸地張了張口,一副想說不敢說的樣子,陸則琰冷冷瞟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秦素棉糾結道,“哦,王爺,我想說其實蘇果雖然蠢笨,但是人挺好的”對您也挺好
“本王比你更清楚。”
76 ? 第 76 章
◎解蠱?◎
入冬的山上, 樹木沒有枝葉顯得光禿禿的,寂靜空蕩的雨後林野裡,鳥鳴鴉啼回響聲不絕。
秦素棉靠著石頭睡得安穩, 蘇果卻遲遲合不上眼。她緊緊盯著陸則琰,時不時就要伸出手指探探他的鼻息, 生怕哪裡疏忽會影響到他, 索性陸則琰似乎有些意識,有時候會回握住她, 手上傳回來不斷的施力, 這才讓她能放下心小憩少許時間。
被吵醒大概是後半夜了, 夜色黑漆漆, 遠遠就能看到木鐸帶著一隊人舉著一排火把, 正大聲地尋人, 蘇果看到他們激動的不得了,跳起來喊,就怕他們找不到。
秦素棉則淡定許多,慢吞吞恢複清醒,在外露宿不是件舒服的事, 他忘了蘇果還在, 推搡一旁的陸則琰, “王爺, 他們來了, 咱們能回去了。”
素來軟綿綿沒脾氣的蘇果,看到秦素棉不知輕重地手勢,皺眉出聲, “秦太醫, 你彆拍他。”
“”
秦素棉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還瞞著蘇果呢, 沒辦法,他怏怏地收回手,站起來和蘇果朝著遠處揮,一邊叫木鋒木鐸的名字,果然很快就引起了對麵的注意。
“喂,這裡,這兒!”
接下來一切就極為順利了。
來的人是木鐸,土司城裡王族的安全向來是由他負責,昨日午後,嫚雅經曆了春事饜足醒來,發現枕邊人都不見了,左等又等沒有消息,慌忙之中報給了木鋒。
現下正是借兵的關鍵時刻,木鋒擔憂此事是西廠公公的手段,立刻召見了木鐸和護衛兵,派他們尋人,問過土司府伺候王爺的下人,好像提到預備和太醫同行進山給大世子尋藥,這才帶著人進山。
木鐸進山時候是有不解的,王爺這種身份連個侍衛都不帶,但轉念一想,或許是太過看重大世子,不想橫生曲折,再說王爺武藝高強,自視甚高,誰想得到冬日還有毒蛇出沒呢。
眼前的太醫和另一個小太監看起來一個清瘦如竹,一個弱不禁風,這兩個人怎麼搬得動攝政王。
“王爺中了蛇毒,我們力氣小,搬是搬不動,對了,你們儘量不要太顛簸啊。”
秦素棉這時候演技卓群,苦著臉訴說著一路艱辛,從陸則琰被咬開始,他是怎麼將人帶回來避雨等等,待木鐸的人將陸則琰扶起,他還依舊絮絮叨叨不停,煩的木鐸都沒空細思其他。
蘇果個頭小,一會兒看前一會兒看後,她擔心那些人動靜太大惹得大人不舒服,更擔心再遇到哪條蛇。幸好這一路並沒有曲折。
蘇果跟著走漸漸發現,其實他們繞了一圈路,所呆的石簷離山門進口不遠,早知這樣,還不如硬拉著秦太醫帶大人出山,免得大人在外辛苦大半日。
秦素棉站在前麵指揮,“唔,就搬回百花廳,我還要給王爺診脈呢。”
“是。”
百花廳的藥房門口,若楓終於出現在了他們麵前,蘇果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相信王爺的那些侍衛,恩施的人雖然救了他們,但大都各懷心思。雖然若楓出現的晚了點,但是至少有他們在,就沒人敢對王爺不敬。
她當然不曉得,若楓此時也很是煩躁,隻是他麵上不顯。他自小和雙生弟弟由鎮北王領養,大世子不喜有人跟著,他們就都跟著陸則琰。後來鎮北王死在邊關,他們也順其自然繼續留在王爺身邊。攝政王是他們可以用命去換的主子,這次隻能和暗衛隱藏在暗處,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王爺說明不許他出麵,他唯一可做的,就是順手處理了西廠派來的殺手,方才已經移交給了土司府裡的人。
這陰差陽錯的,反而讓木鋒以為一切都是陳常風耍弄的把戲。
蘇果進門前經過時,彎起嘴角對著若楓微微揚起算打個招呼,若楓難得地衝她點了點頭,對王爺好的人,就是自己人。
藥房裡麵有個內室,是昨日蘇果動手整理出來的,床板上擦乾淨後鋪了兩層不透的油布,換了床從馬車上帶來的新被褥,這些原本是為了秦素棉有潔疾而準備,正好倒是被陸則琰給用了。
蘇果不放心,多墊了層自己床上的軟被,才讓侍衛將陸則琰放上去。
木鋒聞訊後匆匆趕來,他不是擔心陸則琰死,而是擔心如果現在死在他們恩施,那就真的是功虧一簣,這種不顧後果,陰毒狠辣的手段,果然是那個太監才做得出來的!
冬日蛇類都冬蟄了,哪來那麼容易被蛇咬傷,看到若楓在樓中堂裡攔截的幾個殺手屍體,他什麼都明白了,陳常風想殺了人嫁禍給他,打得好算盤。
如今不知攝政王有沒有將借兵萬五的訊息傳遞給梁州卓嵐山,萬一沒有,人還在恩施出了事,那
秦素棉打斷了木鋒的思緒,冷聲道:“土司王,你要不要找巫醫,給王爺瞧一瞧,彆到時候說我不信你們。”
“嗯。”
他是相信秦素棉的醫術的,蛇毒清了就不是大事,但是他們不知道,攝政王現在體內還有兩個蠱,萬一毒性相衝呢。
木鋒施了個眼神,巫醫領會其意走上木榻,跪坐在床前踩腳板上,於腰間係著的竹筒內取了一段新竹,竹尖削利刺破陸則琰的手指,滴出來的血盛放在關有蟲子的木器皿裡麵,貼上眼觀察了好一陣。
秦素棉煉的是毒,對他們的手法很是好奇,曾聽聞說恩施巫醫不會聽脈,全憑看血,原來是用蟲子來看的。
王爺的毒雖解了,但血裡的沒那麼快清除,他自信他們查不出其他。
果然如秦素棉所想,巫醫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蛇毒毒性猛烈,哪怕隻是摻了稀釋毒液之後的血,蠱蟲也太過弱小,根本起不了反應,反而會被毒死。
蘇果的手攥緊擺在腰前,想問又怕驚擾到旁人,秦素棉輕拍了下她的肩,搖頭示意她不要緊張,有他在,王爺怎麼會出事嘛。
木鋒見攝政王身邊的小太監都如此神情,更加不疑有他。
喝血的蠱蟲沒隔多久就不再動彈,巫醫眉頭一皺,用不怎麼流利的漢話說道:“王爺的毒,還是需要對症下藥,看秦太醫的本事了。”
同時,他朝木鋒搖了搖頭,陸則琰的確中了蛇毒,蠱毒現在測不出來,也看不明白是否有影響,反正隻能靠漢人大夫的,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那是自然,王爺的毒我會負責清,但是現在他需要靜養,這些日子沒有我的指令,誰都不許過來。”秦素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蘇果,“以後王爺的吃食起居,我也會親自照顧。”
“你們護衛不周,等王爺醒了自會有罰。至於那些個外人,我區區一個小大夫,看不出有沒有私心的,若楓都拒之門外。”
木鋒見秦素棉話裡帶刺,他想到是在他的地盤中了毒,王爺的人有此敵意是正常,無謂再辯駁生事。
“那就勞煩秦太醫了。”
現下陸則琰昏迷,他隻能盼著王爺已經發了指令,讓梁州兵進恩施,若是如此,就算對之後吞並梁州計劃有損,至少能擊退吐蕃的虎視眈眈。
木鋒沒有再多留下的必要,王爺還昏迷著,他連禮數都免了,背著手直剌剌地轉身離開。
“秦太醫,大人真的沒事了麼。”
“嗯,放心,他很快就會醒的。”
蘇果鬆了口氣,在正好替陸則琰掖被角的時候,餘光瞥到門外巫醫和木鋒兩人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頓生疑竇,本來麼,冬季蛇蟲冬眠,秦素棉都是靠挖的才找到毒蟲,怎麼偏偏大人會被咬傷。
而且方才秦素棉話裡有話,她如何會聽不出——是有人故意加害大人,說不定蛇都是那些人放的。
女子特有的敏銳感,讓蘇果覺得若是她跟出去,或許能偷偷聽到他們說的話,找到他們害人的罪證。
蘇果被蒙在鼓裡,加之想法單純,遇到陸則琰的事常常會鑽牛角尖,此時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對,趁著秦素棉在搗藥,隨口說了一聲就準備出門。
因為有十五在暗處的緣故,秦素棉沒有太過在意,以為她是累了想找地方休息會兒,就任由她去。
蘇果跟著他們沒走多遠,發現木鋒和巫醫就停下來了,果然有話要說。
蘇果彎腰貼在牆角,他們大概是因為在自己的地盤,講話並不顧忌,聲音也不小,可是蘇果聽了陣子發現他們講的都是恩施方言
聽不懂,也來不及記下音調,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簡直是竹籃打水。
蘇果怏怏不樂,泄氣地準備離開時,嫚雅正好從另一個小院子走上前,蘇果嚇得以為自己被發現了,大氣不敢喘,幸好嫚雅看到木鋒停下打了個招呼。
由於嫚雅在吐蕃長大,她的恩施方言隻是比漢話好一點,所以木鋒和她說話的時候,偶爾居然還會夾雜明殷朝的話,蘇果蹲在那側著耳朵,憑猜測勉強意會。
前幾句恩施方言太多,她聽得不清楚,估計是嫚雅問王爺的景況,蘇果看她緊張的模樣也猜得出來木鋒說的多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