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頹廢地仰靠在椅背上,張嘴對著展台打了個哈欠。
“哈~”睡眼惺忪。
祝明達帶他來,又要擔心他出亂子,表麵上是在觀察拍品,實際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見他絲毫不顧形象地打哈欠,連忙仰頭靠近哈日查蓋,壓低聲音嗬斥道:“注意形象。”
哈日查蓋眨巴眨巴被睡意困住的眼皮,挪了挪屁股,稍微擺正姿態。
“唉!”祝明達長歎一口氣,收回視線,算是暫時放過他了。
最後一排,過道旁邊,顧如意正坐得筆直,全神貫注地聽著台上拍賣師介紹。
處在她左手邊的哈尼,雙目微合,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師徒二人來得晚,既不想打擾其他人,也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乾脆直接在後麵尋了兩個空位就坐了上去。
又過了差不多半小時,顧如意突然有了動作。
她傾身向左,靠近哈尼耳側,小聲提醒:“老師,下一個就是了。”
“好。”哈尼聞言,掀開眼皮輕聲應道。
前麵那些東西,雖然在世俗意義上價值不菲,但落在他眼裡,還不如幾塊木頭有意思。
活了大半輩子,除了木雕一事,他也沒什麼所求了。
見哈尼醒了,顧如意抬頭看了一眼台上,拍賣師已經開始介紹鋪墊介紹了。
“老師,我們要拍嗎?”她壓低聲音繼續問道。
哈尼點點頭:“不急,先看看。”
兩人認識以來,劉瀅從沒這樣激動過:“哎哎哎!來了!來了!”
顧如意渾身一震,頓時僵在原地,腳挪不動步,胸腔裡像是有麵鼓在錘,“咚咚”作響。
高頭大馬之上,那人一如記憶中那般神氣、驕傲。
緊跟著便是一聲尖叫,將她的意識拉回現實。
“如意,如意,你快,你快摸摸它啊!”
老馬識途,也認人。
顧如意回神一看,赫然一個馬頭抵在麵前,耳朵都快戳到她臉上來了。
她抬頭,視線赫然闖入那雙黃褐色的瞳孔中。
事實證明,有些人、有些記憶,並不是你說忘就能忘的。
第 76 章 狼狽
“如意,如意?發什麼呆呢?”
劉瀅的催促聲響在耳邊,語氣興奮又期待。
不止是她,顧如意能感覺到周圍人都在看著自己,尤其頭頂上那道視線,存在感極強。
麵前的馬兒似乎已經等到不耐煩了,打了個鼻響作為催促,將頭又往前伸了伸。
顧如意感覺頭皮一陣發麻,猶豫著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鬃毛的瞬間,馬卻忽然閃身離開了。
她下意識抬頭,看到馬背上的男人正單手勒緊韁繩,馬應聲而動,調轉方向,徑直朝前方走去。
錯身之時,顧如意對上他的眼睛,平淡的、毫無波瀾的眼神,足夠冷漠,就像是在看一個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她心下驀然一怔。
周遭響起一片唏噓之聲,大部分都在為她惋惜,偶爾有人吐槽她動作太慢,白白浪費好機會。
作為當事人,顧如意完全沒聽進去,或者說根本不在意這個。
直到最後一匹馬歸來,人群徹底散了,劉瀅和顧如意一起並排往回走。
大腦飛速運轉,思索著究竟如何做,才能幫老師改掉拖延的習慣。
明明是他先說要去參加拍賣會,結果早上又不想起。
要不是沒頂住顧如意三催四請的強悍攻勢,哈尼怕是能直接開口說不去了。
拍賣會定於上午十點開始,會場在郊區山腳下一處大型私人會場內,從哈尼園開車過去,最少也得花個四十分鐘,這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
哈尼愣是磨蹭到九點鐘才出門。
秉持著不遲到,但也絕不會早到的原則,來自哈尼園的私人車輛,成功在九點五十分停在了會場門前的空地上。
能來參加這種拍賣會的,都算得上是圈子裡的名流,不是名流起碼也得是個中上家庭,還得懂點藝術,哈尼園的車他們肯定人得。
車才一停下,還未來得及進場的人就靠了過來。
看著窗外忽然增多的人群,顧如意下意識皺眉。
她深吸一口氣,拉開車門。
另一邊,司機也已經下車,幫哈尼打開了門。
顧如意快步走了過去,師徒兩人剛湊到一起,就被旁邊的人團團圍住。
在場男士都穿著價格高昂的手工定製西裝,而貴夫人們身上除了禮裙外,還有著各種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
反倒是一身日常唐裝的哈尼和一身白裙站在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被圍住後,緊跟著幾張名片就遞了過來。
不過像這種情形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哈尼負責禮貌點頭微笑,顧如意負責接收名片,師徒倆配合地異常默契。
廳內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上,坐在祝明達身邊的哈日查蓋,正翹著二郎腿,垂頭刷手機,對於門外的哄鬨聲充耳不聞。
門口負責迎賓的工作人員眼看時間馬上就到,那些大人物卻沒有要進場的意思,趕緊出聲提醒道:“各位先生和女士,請趕快入場,拍賣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好,好。”一位身穿黑色西裝,身前挺著啤酒肚的男人連連應聲後,又對著人群招呼道:“快,讓哈尼大師先進。”
眾人紛紛應和,退到兩邊,從人群中讓出了一條半米寬的路。
“謝謝哈。”哈尼也沒過多客氣,點了點頭,帶著顧如意走了。
留下的人群開始排隊入場,直到十點整,才總算落座完畢。
“鐺鐺~”
木錘落在底座上,發出脆響,場內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向前方,滿懷期待。
拍賣師掛起得體的職業微笑,語調不急不緩:“歡迎各位來到本次的拍賣活動,本次交易額的百分之十,將在活動結束後作為慈善金捐贈給福利機構,謝謝大家。”
“下麵,讓我們來看看今天的一號拍品——清代琺琅杯。”
隨著他尾音落下,場內燈光頓時變暗,緊接著一束白光打在了台子中央。
玻璃罩內的琺琅杯,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流光溢彩,美得驚心動魄。
饒是顧如意跟著哈尼去過不少的拍賣會,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品相
短短三個字,宛如一根細長魚線,緊緊勒住顧如意的脖子,強烈的窒息感襲來,她一張臉漲得通紅,薄唇囁喏,幾不可聞地擠出幾個字來,然後呼吸猛地一滯。
重新感受到濃鬱的氧氣,顧如意猛吸幾口,感覺心跳得厲害,惶惶回神,才發現剛才隻是一個夢而已。
窗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拉上了,室內昏黃一片,特彆安靜,壓得人更喘不過氣來。
視線環顧四周,沒見劉瀅的身影,也不知道去哪了。
顧如意撐著身體半坐起來,往後挪了挪,腦袋向後仰靠在床頭櫃上。她沒打算開燈,就這樣緩緩曲起腿,雙手抱膝,將自己縮成一團。
不多時,衛生間裡突然響起馬桶抽水聲,緊跟著水龍頭被打開,又關上,劉瀅甩著手從裡麵走出來。
顧如意循聲看向那個模糊黑影,一開口,聲音啞得嚇人:“我還以為你不在。”
劉瀅腳步一頓,旋即笑起來,語氣輕鬆,打趣道:“你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了。”
她快步從兩張床中間穿過,順手按下床頭燈開關。
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目,顧如意下意識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也照亮了她的臉。
嘴唇發白,眉心微蹙,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尤其被燈光一打,特彆明顯。
“臉色怎麼這麼差?你這兩天就不好,是不是有點水土不服啊?”
說著,劉瀅探手去感知她的體溫,才洗過的手上還沾染著一層水汽,指尖微涼,更涼的是顧如意的額頭。
“沒發燒啊。”劉瀅嘟囔一句,又問:“你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嗎?”
“我沒事。”顧如意偏頭躲開,解釋道:“剛才睡覺有點被魘住了,出了點汗。”
“哦。”
劉瀅打量她幾眼,確認確實沒問題後,這才點了點頭。
顧如意掀開被子,說:“我去衝個澡。”
“行。”劉瀅側身給她讓出位置,過了一會兒,好像又突然想起什麼,朝她的背影喊:“你快點收拾,晚上有篝火晚會,老板說請我們吃烤全羊。”
聽到這話時,顧如意的手剛好落在衛生決定燈開關上,聞言頓了幾秒,“啪”地一聲壓下去,輕聲回道:“好,我知道了。”
篝火是景區負責安排的,接近兩米高的火堆,火焰騰空而起,周圍擠滿了人,或認識、或不認識,都能跟周邊人碰個杯,聊上幾句,場麵熱鬨異常。
喝到興頭上,有上午開幕式表演完畢的烏蘭牧騎,掏出自己的馬頭琴,配上悠悠長調,徹底將氣氛推至高潮。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群人繞著篝火堆圍成圈,學著其中身穿長袍的蒙古族的樣子,伸伸胳膊,踢踢腿。
周樂帶頭,公司裡社牛太多,幾乎所有人都衝上去了。
劉瀅雖然還盤腿坐在原處,但身體早就控製不住地在跟隨音樂搖擺了。
相反,顧如意安靜極了,端著酒碗不時抿上一口,視線借著火光不時掃過在場所有人的臉。
她很擔心會在這裡遇到熟人,隻能不斷安慰自己,他不愛湊這種熱鬨。
而擔心之餘,其實還隱約有點說不清楚的期待,無法形容。
顧如意有時候覺得自己這人其實真的挺賤的。
可情緒這東西,要是真能控製得住,這世上大概就沒那麼多令人痛苦的事了。
一曲終了,另一首再起。
顧如意忽然動了,仰頭猛地乾掉碗裡,隨後把碗往地上一撂,傾身湊到劉瀅耳邊快速說了句什麼。
劉瀅正投入,更何況周圍太吵鬨,壓根沒聽清,下意識扯著嗓子回問:“你說什麼?”
顧如意餘光瞥向人群外圍,單手撐地翻身爬起來,喊道:“我去一下衛生間!”
說完,掉頭就走。
劉瀅反應過來,朝著她的背影喊:“哎哎!你等等,我陪你去啊!”
呼喊聲伴著木柴崩裂的聲音,迅速隱匿於歡聲笑語當中。
顧如意早就走遠了,根本沒聽見,她腳步匆匆,似是非常急切。
果然不出所料,這肯定是水土不服了。
劉瀅歎了口氣,想著等下得問問景區工作人員有沒有醫生,或是治這方麵的藥。
天已經完全黑了,連月亮都沒有,夜幕籠罩之下,幾點繁星也不足以照亮眼前的路。
顧如意忘了帶手機,隻能憑感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草葉踩在腳下,發出細微摩擦聲,悉悉索索的。
也不記得走了多久,她隻知道距離熱鬨中心越來越遠,吵鬨聲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蟲鳴多重奏。
待行至住宿區,穿過幾排蒙古包,於一個拐角處,腳步戛然而止。
漆黑夜色裡,一道低沉男聲幽幽響起:“跟夠了嗎?”
顧如意揣在防曬服口袋裡的手陡然握緊。
隔壁蒙古包前點了燈,有幾縷光線溢過來,並不足以照亮什麼,但她就是在這一刻看清了他的眼睛,與白日裡如出一轍的冷漠,還有些似笑非笑的嘲諷。
顧如意條件反射般的,下意識轉身想逃。
腳步虛浮不堪,背影充滿了慌亂與狼狽,宛如一條喪家之犬。
幾步路邁出去,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他似乎還輕笑了一聲。
“顧如意,過了這麼久,原來你還是個膽小鬼。”
第 77 章 道歉
麵對問題隻會逃避的膽小鬼。
“VIP客戶呢。”前台說:“那個領頭的,可年輕了,人長得帥,還特彆大方。”
驀的,哈日查蓋莫名其妙感覺心裡更堵得慌了。
原來,在兩人分開的這一年中,隻有他還停留在原地,對她念念不忘。
“哦,對了。”前台翻開桌麵上的備忘錄,指給他看:“你看,這不嘛,中午剛訂了隻烤全羊,說晚上在篝火旁邊烤。”
哈日查蓋望著那白紙黑字怔怔出神。
今年的那達慕,其他幾家人都沒來,一是離家太遠,舟車勞頓,再就是那倆人都被孩子拖住了腳步,哈尼自不必說,上個月阿斯娜也生了個女兒,現在還在坐月子。
兜兜轉轉,終是應了巴圖布赫那句話,孤家寡人隻有他一個了。
哈日查蓋獨自在房間裡枯坐,眼看著窗外的太陽一點一點沒入地平線,聽著外麵熱鬨的歡呼聲,他覺得心煩,乾脆出門,往相反的方向走,眼不見為淨。
結果走著走著,鬼使神差般的,就繞到了篝火堆外圍。
視線越過重重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裡的清瘦身影,坐立不安,抻著脖子不知道在找誰。
滿腔疑問和怨言在那刻翻湧而出,哈日查蓋特彆想衝上去問問她,問她到底為什麼拋棄他,問她到底把自己當什麼。
話到嘴邊,忍了又忍,他生怕自己衝動之下做出什麼出格的事,轉身抬腿就走。
千算萬算,哈日查蓋隻是沒想到她會跟過來,其實他很早就感覺到了,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很遠,最終還是他沒忍住開了口。
算不上客氣,甚至帶著隱隱怒火。
而那句在心裡埋藏許久的話,也被問出了口:“顧如意,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夢境與現實在此刻重合。
顧如意隻覺得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轟”的一聲,宛如水滴入油鍋,劈裡啪啦地飛濺而出,落在她心上,輕易融開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圍牆,燙出一個個血泡。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對不起啊,哈日查蓋。”
時隔一年,姍姍來遲的道歉,顧如意並不確定對方是否會接受,可她一定得說,這是她欠他的。
儘管時機不對。
這次相遇本來就是個意外。
其實顧如意原本打算那達慕解釋之後再找個機會跟哈日查蓋見一麵,請他吃頓飯,自罰三杯,好好道歉。
當然,如果他同意的話。
今晚跟出來,原非出自她本意,感覺像是身體裡有股力量在推著她走。
他說得沒錯,她就是個跟蹤狂,想要遠遠的,再看一眼,像臭水溝裡的老鼠那樣,窺探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幸福。
哈日查蓋這次是真的笑了,氣笑的,狹長眼眸化成一條線,抬手捋一把腦袋,問她:“你就打算跟我說這個?”
顧如意抿了抿唇:“嗯。”
其實不是的,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關於她其實很想他,關於她受的委屈,關於她找到新工作了,老板、同事人都很好,等等等等。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把自己過去一年每次吃過的大餐都細數給他聽,因為她每次坐在桌前,都會不自覺想起,如果他在的話,會喜歡嗎?
“你”
哈日查蓋剛想再說點什麼,可剛張開嘴,就聽到遠處傳來呼喚聲,叫的是顧如意的名字。
“我同事來找我,我先走了。”她說著,轉過身,身形一滯,又轉回來,無比鄭重地再度道歉:“真的對不起。”
哈日查蓋擺擺手,示意她快走,表情特彆不耐煩。
肯定是了,這種事無論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接受。
顧如意腳步匆匆而去,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她走得特彆狼狽,因為腳軟。
走出去大概二十米,迎麵遇上劉瀅。
“你嚇死我了,不是說去衛生間嘛,怎麼跑到這麼遠來了?”
劉瀅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回來,望著遠處黑漆漆像是要吞人的草原,感覺心裡陣陣發虛,於是跑到臨近大堂的衛生間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這才出來尋她。
“我”
顧如意剛要找借口解釋,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劉瀅揚著下巴示意她往身後看,有人站在那邊,正是她走過來的方向。
光線不明,但憑借隱約輪廓能看出,那是個男人。
“哦~原來是約會去了。”
劉瀅跳起來,一把攬住顧如意的脖子,故作凶惡地威脅道:“說!哪來的男人!”
滿打滿算,兩人認識也快有一年了,還每天睡在隔壁,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可沒聽說她有男朋友。
更何況就算是有,也不能出現在這幾千公裡外的地方吧?
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顧如意掀開她的胳膊,說沒有。
“我不認識他。”
“真當我傻啊?”劉瀅一巴掌拍在她肩頭:“你可以啊,才來了兩天,都勾搭上帥哥了?也不給我介紹介紹,不夠意思。”
顧如意說真沒有,那就是個路人。
劉瀅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偏不相信,纏著她問,像是非得問個明白才肯罷休。
對此,顧如意堅持不認識他。
兩人一路吵吵鬨鬨地往回走。
身後,哈日查蓋站在蒙古包旁,目送她們離開。
走出去一段距離後,顧如意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哪還有半點影子,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錯覺。
——
這天晚上,顧如意遲遲沒能入睡,她將原因歸結於蒙古包隔音效果不好。
隔壁住戶太過興奮,一直在喝酒劃拳,聲音穿透兩層牆壁,隔空傳來。
身邊人睡得倒是安穩,顧如意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麵摸出手機,打算看一眼時間。
屏幕驀然亮起,在漆黑的房間裡顯得特彆突兀,她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倒扣在床上,一閃而過的功夫,足夠她看清時間了。
已經快淩晨兩點了。
劉瀅的聲音於黑暗中幽幽響起:“原來你沒睡啊?”
兩人異口同聲:“太吵了。”
顧如意伸手按亮床頭燈。
劉瀅撐著坐起來,半靠在床頭,用指腹揉捏眼下皮膚,頗為幽怨:“我都能想象到明天的黑眼圈有多恐怖了。”
顧如意沒說話,仰躺盯著天花板發呆,房間裡很安靜,隻聽得隔壁一陣陣的吵鬨聲。
劉瀅最先受不住,開口發出邀請:“反正睡不著,不如聊會兒天唄!”
“行啊。”顧如意翻了個身,胳膊折疊墊在腦後,麵向她,問:“你想聊什麼?”
劉瀅下巴微抬,思索沉吟片刻:“不如就聊聊今天晚上那個男人?”
顧如意當即臉色一僵。
“開玩笑,開玩笑。”劉瀅立馬打著哈哈岔開話題,轉而盤腿坐起來,又問:“不過我真的很好奇,如意,你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啊?”
顧如意沉默幾秒:“沒有。”
劉瀅嘖嘖兩聲:“那還真是可惜。”
她重新躺回去,語氣頗為感慨:“也不知道最後便宜給哪個臭男人。”
顧如意心說,再沒有人了。
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討論下去,她假裝打了個哈欠,轉身拉過被子蓋過頭頂,聲音從裡麵傳出來,甕聲甕氣的:“我困了。”
劉瀅驚道:“這麼快?”
“嗯,先睡了,晚安。”
“晚安。”一支無形的箭自背後飛來,直穿心臟,而弓正握在哈日查蓋手中。
曾經他說她是最勇敢的姑娘,如今說她是個膽小鬼。
愛與不愛其實很明顯,他大約是真的恨透了她吧。
顧如意僵在原地,薄唇失去血色。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在篝火堆旁再次看到哈日查蓋的那一刻,心裡有道聲音瘋狂叫囂,血液上湧,鬼使神差般的,就這樣急吼吼地跟了過來。
哈日查蓋這人吧,平時看著話不多,但總能在關鍵時候語出驚人,直擊要害。
隻那一句還不夠,他似乎想要把她的心都挖出來,鮮血淋漓地撥開,看看裡麵是不是石頭做的。
又是一聲輕笑,順著風聲傳進顧如意的耳廓裡,這次聽起來格外清晰,嘲諷意味十足。
“哦,不對,你現在長進了,都學會跟蹤了。”
顧如意猛地轉身,好巧哈日查蓋點在手機屏幕上,背後的手電筒突然亮起,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她下意識抬手蒙住眼睛。
適應了幾秒鐘後,她放下胳膊,一抬頭,四目相對。
哈日查蓋還穿著去年那件紅色長袍,五官還是熟悉的感覺,好像瘦了,又好像沒有。
之前太匆忙、太慌亂了,顧如意現在才發現他到底哪裡不一樣了,那頭半長的微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剃得極短的寸頭。
曾幾何時,兩人相互糾纏,顧如意受不住的時候,就總喜歡攀著他的肩頭,用指尖顫巍巍地勾他汗濕的發絲,彎纏相繞。
果然都變了。
哈日查蓋皺了皺眉,語氣稍有不耐:“你看夠沒有?”
思緒瞬間被拉回現實,顧如意蠕動著唇瓣。
半晌,喃喃開口,輕喚他的名字:“哈日查蓋”
有點哽咽,滿含歉意,特彆卑微。
哈日查蓋垂在身側的手驀然收緊,因為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幸好是晚上,夜幕裡的草原足以包容一切。
說不動容是假的。
記憶裡,顧如意喚過他很多次,或欣喜、或悲傷、或歡愉、又或壓抑
但從未像今天這般卑微過。
哈日查蓋表麵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實則心裡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不是現在,是從下午比賽結束時那次會麵。
巴日思當時近乎失控,根本不停指令,直直地朝著人群紮進去。
他一個勁兒地勒韁繩,生怕它撞了人,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顧如意,那個於他夢中魂牽夢縈的人,難以置信就這樣出現在他麵前。
哈日查蓋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可當時,她就那樣俏生生地站在那兒,比頭頂的陽光還耀眼。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哈日查蓋看到她臉上明顯慌亂神色,其實他心裡比她更亂,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心跳得仿佛要衝破胸膛。
隨即便有一股氣升上來,頂得他肋骨生疼,於是他扯了韁繩,頭也不回地走了。
繞到休息區,有工作人員過來牽馬,順手遞給他一瓶水,他一口氣乾掉大半瓶,抬手摸一把嘴,突然低頭笑出了聲。
多大的人了,還能做出這種事。
把她晾在那兒,讓她眾目睽睽之下下不來台,哈日查蓋心裡卻沒覺得有半分好受。
後麵頒獎時,視線從觀眾席裡來回飄蕩,再也沒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再後來,哈日查蓋終究沒忍住,跑到住房部前台那裡,真真假假套了番話,得知顧如意是跟公司同事團建來的。
床頭燈被按滅,房間裡複又陷入黑暗。
伴著隔壁傳來的吵鬨聲,顧如意竟然真的就此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 78 章 掛件
第二天,兩人成功睡到日上三竿,堪堪趕上午飯,饒是這樣,走進餐廳包間的時候仍舊哈欠不斷,往那兒一坐,整個人都怏怏的。
連周樂這種習慣於熬夜打遊戲的夜貓子看了都覺得驚訝:“乾嘛?你們倆半夜偷地雷去了?”
“不是。”劉瀅搖了搖頭,說著又打了個哈欠:“昨晚隔壁喝酒也太吵了,你們都沒聽見嗎?”
眾人紛紛搖頭:“沒有。”
想來也是,畢竟就她們倆住得最近,隻能自認倒黴了。
顧如意沒吭聲,其中緣由到底是不是這個,隻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行行行。”周樂翻開菜單,充分發揮自己散財童子的特質:“今天多點兩個菜,你倆多吃點,好好補補。”
彩虹屁吹多了,都形成條件反射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話就蹦出去了:“謝謝老板,老板大氣。”
她抬眼瞟了一下屏幕頂端的時間。
八點四十六分。
也該回去休息了。
顧如意起身把手機放進外套口袋,因為做了太久,肩膀有些發僵。
她抬手搭在肩膀和脖子的交界處,一邊不輕不重地揉捏著,一邊抬腳走出工作室,關好大門,回到房間。
*
“站住!”
半山彆墅樓下大廳內,哈日查蓋因為一聲怒喝而被迫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微微垂下的臉上充斥著不耐煩。
他故意混到十點以後才回,為的就是避開其他人。
可現在這是什麼意思?
祝明達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朝著立在客廳口的那個隨性的身影吼道:“混小子!你給我過來!”
“爺爺。”哈日查蓋頂了頂右腮,不情願地轉身麵向沙發。
寬敞的客廳裡,此時隻有祝明達自己,顯得空空蕩蕩,連他本來還算健碩的身體都襯得有幾分淒涼。
哈日查蓋嗤笑一聲:“您老又怎麼了?大晚上不睡覺,專門在這蹲我?”
祝明達質問道:“這麼晚才回來,你又跑到哪兒鬼魂去了?”
哈日查蓋攤開雙手,無所謂地聳聳肩膀:“我一個無業遊民,愛上哪就上哪唄。”
“你”祝明達氣結。
哈日查蓋撇了撇嘴,伸出拇指指向樓梯:“如果沒事,我就先上去了?”
“過來。”祝明達忽然換了語氣,不再怒斥,冷冷的,是來自多年上位者生活所養成的壓迫感。
“行!”哈日查蓋忽而一笑,點著頭走了過去:“到底有什麼事?”
祝明達拿起手邊的請柬,“啪”的一聲丟在他麵前的茶幾上。
“周六的拍賣會,你陪我去。”
“我不”哈日查蓋伸手撈到眼前,隨意地翻了兩下,剛要拒絕,眼前閃過一張圖。
他重新翻回去,定睛一看。
木雕屏風?
哈日查蓋話鋒一轉:“行,我去。”
隻見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擠到兩人中間,跟老母雞護崽一樣,不動聲色地把顧如意往自己身後扒拉。
他梗著脖子,拿出了自己酒桌上談判的架勢:“你誰啊?有事嗎?”
雖然平時周樂的身高放在公司裡也算數一數二的,可眼下站到哈日查蓋麵前,突然就有點不夠看了。
哈日查蓋這張臉,麵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其實有點凶,再配上他的身材,簡直壓迫感十足。
聽到周樂的質問,他沒回答,就站在那,垂眸淡淡地掃了一眼,實則內心已經飛速下了判斷。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眼前這位應該就是前台口中那個有錢又大方的男人了。
哈日查蓋移開視線,落在周樂擋在顧如意身前的胳膊上,眸色幽幽。
說實話,他其實不太能理解,這樣細皮嫩肉的小白臉,肩不能康手不能提的,有什麼好喜歡的。
此刻,周樂還不知道自己被人定性成了“小白臉”,隻覺得被他盯得頭皮直發麻,正因為如此,內心卻更加堅定了。
經她手改造過的觀音像,與阿穆爾剛拿過來時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栩栩如生,像是它真的正在盯著人看。
阿穆爾眼睛都亮了,雙手接過,忍不住驚呼:“哇!意姐,你也太厲害了吧!”
顧如意搖搖頭:“我隻是在你的基礎上稍微修改幾處,你師兄比我做得更好,你多練練肯定也會比我厲害。”
阿穆爾的師父吳成濟大師專攻佛像雕刻,上門找他雕佛像的絡繹不絕,排都排不上隊,有些人便會退而求其次尋求深得師父真傳的向力學。
但吳成濟覺得大徒弟還未學精,為了防止那些人影響他學習,乾脆把他連帶著才入門不久的小徒弟阿穆爾打包送到了哈尼園,讓老朋友幫忙照看一陣子。
哈尼經常說自己這就是個幼兒園,專門用來給他們看孩子的。
說是這樣說,也沒見他把兄弟倆趕出去,一住就是半年。
說到這裡,顧如意也覺得奇怪,阿穆爾怎麼放著親師兄不問,跑來問她呢?
“你師兄呢?”她隨口問道。
阿穆爾回身指指門外:“師兄,他出去了。”
“這樣啊。”顧如意點了點頭,這樣就說得過去了。
“意姐,那我就先走啦?”阿穆爾微微抻頭,試探著問道。
顧如意:“好。”
阿穆爾把玩著觀音像,腳步輕快地往外走。
跨出門口,又突然回頭,扒在門框上,探頭進來道:“姐,彆忘了有時間告訴我。”
顧如意:“嗯。”
再度送走阿穆爾,顧如意卻遲遲沒動手繼續工作,反而放下刻刀,拿起旁邊的手機,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內輸入“荒野驚魂”四個字。
按下“搜索”鍵,頁麵跳轉,立刻出現了無數條相關消息。
顧如意大概翻了翻,上映時間4-14。
那不就是明天嗎?
最近太忙,她都沒注意到這部即將上映的電影。
顧如意這輩子物欲和食欲不強,喜歡的東西不多,除了木雕外,最喜歡的可能就是看恐怖片了。
從僵屍片到吸血鬼,從中式恐怖到西式恐怖,她幾乎都看了一個遍。
那種視覺與精神的衝擊下,腎上腺素急劇增加,整個人都會變得興奮。
顧如意真的很喜歡那種感覺。
像是證明她還活著?
連著經過兩段打岔,顧如意也沒了再繼續做下去的心情,
劉瀅站在山腳下,蹦跳著朝她揮舞雙手,顯然是玩嗨了。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兩側景象飛速向後退去,眼中什麼都沒了,隻剩下遠處的藍天,以及墜在天邊大朵大朵的雲,棉花糖一般,不知道紮進去會不會如它看起來那般柔軟。
顧如意想起去年,哈日查蓋帶她去祭敖包,站在那個山頂望下去,雲也是這般模樣。
她忽然有點心不在焉。
“意姐,我有件事”阿穆爾左腿抬到一半,忽然間想到什麼,又匆匆收了回去,問道:“意姐,我能進去嗎?”
顧如意點點頭:“進來吧。”
得到進門許可的阿穆爾,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加燦爛,抬腳跨進門檻,幾步就躥到了她麵前。
顧如意擺過身體,側坐在椅子上,麵向阿穆爾,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阿穆爾從上衣口袋了摸索了幾下,拿出個巴掌大的人偶,遞到她麵前:“姐,你看這觀音像的眼睛,不知怎麼回事,我怎麼弄都感覺彆扭,你幫我看看唄。”
“嗯。”顧如意抬手接過,端詳了一陣子,說道:“你做得太快了,眼睛這種地方就是得細致,慢點來。”
她用指尖點了點觀音像眼尾的位置:“我幫你修一下吧,你看著點。”
阿穆爾樂顛顛地點頭:“好嘞,姐。”
顧如意就這手裡的刻刀,一點一點修去多餘的部分。
工作間裡靜悄悄的,甚至能聽到窗下隱約傳來的蟲鳴聲。
阿穆爾湊在她身邊看了一陣子,忽然輕聲喊道:“意姐。”
“嗯?”顧如意專心致誌地修正著手裡的觀音像,下意識回問:“怎麼了?”
阿穆爾試探道:“你這周末有空嗎?”
顧如意:“沒有。”
“那下周末呢?”阿穆爾不死心地繼續問。
顧如意:“有事說事。”
她真的很討厭這種吞吞吐吐的說話方式,有事就抓緊說,省得浪費彼此的寶貴時間。
阿穆爾聽得出她有點生氣了,趕緊說:“就最近上了個新電影,我們商量著最近抽時間去看看,我過來找你,就想說順便問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什麼電影?”顧如意問道。
阿穆爾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好像叫,荒野驚魂?”
顧如意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看他:“恐怖片?”
“好像不是。”阿穆爾搖搖頭:“標的是驚悚片,但應該差不多吧。”
“哦。”顧如意重新低下頭:“可以。”
阿穆爾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啊?什麼?”
顧如意放慢語速,一字一頓道:“我說,我也去。”
隨即她又補了一句:“但這周末不行,我要陪老師去拍賣會。”
阿穆爾整個人忽然開始手足無措:“嗯,嗯,沒事,你哪天有空告訴我就行。”
他屬實是沒想到,顧如意能答應得這麼快。
之前阿穆爾也有來問過她幾次,但每次都被拒絕了,這次他本來不抱希望的,哪想到她就答應了。
又想到是在顧如意麵前,阿穆爾身上還是有包袱的,隻慌張了一下,就連忙調整好狀態。
起碼是表麵和平。
其實顧如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所有心思都投放在手中的觀音像上,一刀跟著一刀,原本空洞的雙目漸漸變得神采奕奕,像是突然注入了靈魂一般。
“呼。”顧如意刻下最後一刀,湊近吹去上麵的木屑,抬頭遞回給阿穆爾:“好了。”
說這話時,尾音隱隱上揚,聽起來莫名雀躍,不知道的還以為受傷的是彆人。
旁邊有人悄悄碰她。
“如意姐,這是你掉的嗎?”
顧如意低頭,看到攤開的掌心裡放著一串鑰匙,上麵還墜著個粉色卡通小掛件。
“不”
“我的。”
一隻手“嗖”地在眼皮底下閃過,眨眼消失不見,連帶消失的還有那串鑰匙。
顧如意一愣,隨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抬頭,杏眼瞪得渾圓。
反倒是哈日查蓋,在目光對上的那一刻,轉而低下了頭。
“我先回去了。”他輕聲說。
第 79 章 奔赴
“什麼?你剛剛說什麼?你要辭職?”
周樂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我想辭職。”顧如意看著他,目光堅定,語氣平和:“很感謝一直以來的照顧,但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沒有老板會不喜歡她這樣的員工,性格脾氣好,做事認真又細致,還勤快。
對周樂來說,失去一個這樣的員工,比遊戲輸了還難受。
顧如意進門的時候,周樂原本在玩消消樂打發時間,眼下遊戲也玩不下去了,於是關掉手機往桌麵上一丟,砰一聲,嚇了她一激靈。
他騰地起身,雙手撐在桌沿上,俯身下壓,隔著半張桌子湊到顧如意眼前,就差把“難以置信”四個個大字寫在腦門上了。
“什麼理由?覺得工資不夠高?”皺了眉頭緊皺:“那你跟我隻說啊,我給你加,三千行嗎?”
顧如意搖了搖頭:“不是工資的事。”
“那是什麼?”
“家裡有事?”
“跟同事鬨矛盾了?”
“還是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周樂把能想到的理由猜了個遍,卻都沒踩到點兒上。
“我弄丟了一個人,得去把他找回來。”
說這話時,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眉眼間的溫柔像是要溢出來。
自從開始幫忙籌備展出,她的生活節奏就被打亂了,工作效率直線下降。
有人登門她也不好拒絕,來來往往就浪費了不少時間。
沒有了外界的打擾,顧如意再次回到了,臥室、餐廳、工作間三點一線的生活。
她反而樂得自在,工作效率重新回暖,每天都得在工作間坐到八點以後才肯回房間。
就像今天,她吃過晚飯,陪著哈尼在花園裡轉了一圈後,再次一頭紮進工作間。
手頭上“雙獅戲珠”的擺件還差最後一點細節需要打磨完善。
哈尼雙手背在身後,悠哉遊哉地跨進顧如意的工作間,看見自家徒弟認真的背影,滿意點頭。
“小意啊。”他笑嗬嗬地喊道。
顧如意聽到聲音,趕緊把刻刀放回桌麵,起身朝他恭敬地叫了一聲:“老師。”
哈尼招招手,勸說道:“彆忙了,先歇歇。”
顧如意垂頭瞥了一眼桌邊即將完工的擺件,搖了搖頭:“馬上就做好了。”
哈尼簡直太了解她的脾性了,臨近收尾,要是不讓她做完是短短不可能的,乾脆放棄勸說。
他話鋒一轉:“我找你來有點彆的事兒。”
哈尼把背在身後的雙手換到身前,手心裡比平時多了點東西。
純黑色的絲絨麵料的卡紙,封麵上是燙金行書。
“請柬?”顧如意喃喃讀出上麵的字,抬頭看向哈尼。
“對。”哈尼點點頭:“剛送到我手上的,說是周六有場拍賣會,裡麵有幾件明代雕品。”
“哦。”顧如意了然,接著反問道:“那您打算去嗎?”
“哈尼抬手捋捋胡子:“我當然是要去的,所以來問問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
無論是不是木雕一行,做手藝人,沉心靜氣不被外界所打擾固然重要,但學習交流同樣也很重要。
通過觀察、鑒賞其他人的作品,不僅有助於增進自身技術,說不定還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靈感。
對於這種邀約,顧如意自然是不可能拒絕的。
她立刻點頭:“去。”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哈尼其實早就猜到她的答案了,笑嗬嗬地轉身要走。
剛走出去兩步,似是又想到什麼,猛地回頭,囑咐顧如意:“彆熬太晚,早點休息。”
顧如意:“好。”
哈尼不放心地打量了她好幾眼,這才又背著手晃悠出去。
送走哈尼,顧如意坐回桌前,重新拿起刻刀。
“意姐。”
顧如意拿刀的手停在看空中,扭頭看向發聲源。
阿穆爾扒在門邊,探頭探腦,看見她回頭,立馬“嘿嘿”一笑:“意姐,這麼晚還沒休息啊?”
“有事嗎?”顧如意狐疑道。
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家怎麼紮堆上門?
“好,我知道了,謝謝您。”
顧如意轉身出門。
身後,前台看著她的背影,小聲咕噥一句:“煩死人了。”
顧如意可絲毫不覺得煩,相反,心情甚好,嘴裡不自覺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腳步輕快地往房間走,收拾後天早上離開的行李。
走就走了吧,她不著急。
反正時間還長著呢。
——
“小劉,快再添兩個菜,祝小子又來了。”
哈尼一踏進院門,人還沒見到,就先吆喝起來。
劉姨一手一盤菜,從簾子後麵快步走了出來:“添了,添了,早準備了。”
上午留哈日查蓋吃飯,她可不是就客氣說說的。
兩人走後,劉姨又出門到隔壁街的菜市場買趟菜。
專門挑著哈日查蓋昨天伸筷子次數最多的買。
哈尼心情很不錯,自己坐下後,還不忘招呼哈日查蓋:“祝小子,坐坐坐。”
顧如意和哈日查蓋依舊在昨天的位置上,相對而坐。
落座後沒多久,剩下的人陸陸續續也到了。
阿穆爾一進門,立刻就高呼道:“劉姨,今天又做這麼多好吃的啊。”
“是啊。”劉姨掐著一大把筷子,樂嗬嗬地走出來:“這不是小祝又來了,我就多做了兩個菜。”
阿穆爾偏頭看到坐在顧如意對麵的哈日查蓋,忽然拉長聲音:“哦~”
隨後進來的向力學抬手對著他的背就是一巴掌:“彆鬨了,吃飯。”
兩人師出同門,向力學比他大五歲,一直都是大哥般的存在,幫老師管教他們。
阿穆爾不敢反抗,努努嘴,“哦”了一聲,順從地坐進自己的位置。
整頓飯吃下來都悶悶不樂。
吃過午飯,哈日查蓋再也沒有借口可以留下來賴著不走。
臨出門前,劉姨還在熱情地跟他擺手,囑咐他有時間就多過來玩。
對於這種邀請,哈日查蓋自然是痛快應下。
*
送走哈日查蓋後的三天,再也沒有任何外人踏足哈尼園。
顧如意總算鬆了口氣。
——
檢票,登機。
顧如意的位置靠窗,透過小小玻璃望出去,能看到遠處綠瑩瑩的色彩,那裡便是草原。
過道裡人來人往,找尋位置,安放行李,多是組團旅遊的,像她這樣孤零零一個人的很少見。
顧如意並不覺得孤獨,相反,胸腔裡像是有團火在燒,是期待,她已經迫不及待奔向千裡之外。
她怔怔看向窗外,嘴角不自覺地勾起,忽然想起什麼,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從黑名單裡把人拉出來。
淅淅瀝瀝地連著下了好幾天雨,周六倒難得是個好天,天空澄澈蔚藍,萬裡無雲。
顧如意此刻正坐在車子後排,手肘支在窗戶邊緣處,四指並攏撐著額角,袖口因為這個姿勢而向下滑落,露出皓腕和半截盈白的小臂。
窗外行人、車輛匆匆,都在為了生計奔波,街邊春意盎然的數目飛速閃過。
顧如意偏頭看了半晌,緩緩歎了口氣。
哈尼抓抓額前掉落的花白碎發,不解道:“哎?那可真是怪事哈。”
不過他也隻尋思了幾秒鐘,就不再糾結了,抬手拍拍哈日查蓋的肩膀,寬慰道:“行,沒事,這園子裡沒外人,到時候我給他們說一聲,誰撿到了拿過來,我再通知你爺爺。”
聽到“爺爺”兩個字,哈日查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哈尼是何等的人精,再聯想到前兩天在展廳門口那一幕,頓時就明白了。
爺孫倆這是還鬨著彆扭呢!
“到時候讓小意通知你也行。”哈尼回頭對著顧如意使了個眼色:“你們倆應該有聯係方式吧?”
顧如意沒吭聲。
她本以為哈日查蓋也同樣打個哈哈就過去了,哪承想他直接道:“沒有。”
垂著頭,悶聲悶氣,看著還挺委屈的樣子。
哈日查蓋是真的生了張好臉,眼角往下那麼一遝,任誰看了都不忍心拒絕。
“沒有?”哈尼一聽那可不得了,趕忙對著顧如意招手:“來來來,小意,你快把你手機號給他說一下。”
顧如意:?
他們倆有熟到需要交換手機號這步嗎?
哈尼見她沒說話,又喊了一聲:“小意?”
“136xxxxxxxx”
顧如意紅唇微張,一串數字飛速在空氣中飄過,快到甚至有些聽不清楚。
哈日查蓋這麼多年混在國外沒掛科,沒彆的,全靠記性好。
他從兜裡掏出手機,按照顧如意剛才所說的輸了進去,然後直接按下了“呼叫”鍵。
“嗡嗡~嗡嗡~”顧如意明顯感覺到貼身插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
剛要低頭去看,就見哈日查蓋對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機。
哈日查蓋揚了揚下巴,笑道:“我的號碼,你記得存。”
他一直在盯著顧如意,大有她不當場存下號碼就誓不罷休的意思。
哈尼在場,她總不能就這樣跟他僵持下去。
顧如意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存下剛剛打來的未接來電的號碼。
“行了,找到讓小意給你打電話。”哈尼握住哈日查蓋的小臂,問道:“還沒吃午飯吧?中午就留在這吃,一會兒讓小劉在給你添個菜。”
哈日查蓋語氣乖巧:“好,謝謝哈尼爺爺。”
看著有說有笑的兩人,顧如意跟在後麵頗為無語。
因著開那達慕,當地主辦方準備了非常齊全的醫療團隊和設備,經過一番診斷,最終確定隻是脫臼了,沒斷。
可脫臼的影響也不算小,醫生囑咐他多養養,彆太使力,也就是說,射箭比賽彆想參加了。
顧如意追著醫生細細詢問注意事項。
窗外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淅淅瀝瀝的,沒下多久就晴了。
顧如意剛好刻完一隻獅子頭上毛發的紋路,她放下刻刀,抬頭看了看窗外,起身招呼道:“走吧,吃飯去。”
她說話時,哈日查蓋正彎著腰,在用手指撥弄那隻抱著蘿卜的老鼠凸出來的鼻尖。
顧如意突然出聲,嚇了他一跳,趕緊慌張地站直身體,把那隻罪魁禍手背到身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哈日查蓋:“啊?啊?就吃飯了嗎?”
那一連串的小動作,其實早就被顧如意看在眼裡,隻不過她沒說破,也沒打算說怕。
顧如意:“嗯。到點了。”
“那快走吧。”哈日查蓋點點頭,抬腳就往門外走。
顧如意忍俊不禁,低聲道:“做賊心虛。”
*
“祝小子,你怎麼又來了?”顧如意人還沒走出門,就先聽到了院子裡哈尼中氣十足的驚歎聲。
哈日查蓋站在原地,開始支支吾吾:“啊,我就,就是”
哈尼疑惑地視線不停地在顧如意的工作間門口和哈日查蓋身上來回徘徊。
他自己的徒弟,他了解得很。
整座園子裡,除了他能隨意進出顧如意的工作間,剩下的人就算和她關係再好,進去之前也得先問問她。
當然,還得除了娜仁托婭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祝家這小子才回國幾天?兩天,還是三天?
就這麼登堂入室了?
難道這倆人不會之前就認識吧?
可他又從來沒聽顧如意提起過啊。
哈尼捋著下巴上那撮胡子,搖了搖頭。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見他吭哧半天也沒說明白,顧如意乾脆跨出門,應聲道:“他說昨天丟了塊表,來找找。”
哈尼一聽丟東西,頓時把剛才那些胡亂推測拋之腦後,連連發問:“啊?什麼表?丟哪了?找到了嗎?”
“沒。”顧如意走上前,搖搖頭:“我帶他找了一路,什麼都沒看見。”
“那小宋問了嗎,他天天在園裡轉悠,說不定看見了。”哈尼提議道。
顧如意:“宋叔說他也沒看到。”
顧如意又一次坐上了飛離草原的航班,但情況完全不同。
這次,她能看到窗外的景象了。
這次,她隻是從一片草原奔赴另一片。
大地遼闊,草原永遠會以它寬闊的胸懷包容一切。
第 80 章 找上門咯
熱鬨的集市上,普通話夾雜著蒙語,叫賣聲與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而顯然沉浸其中的人們並不會這樣覺得,儘管兩隻手都提滿了東西,也要在每一個攤位前駐足,打量幾眼,挑揀幾下。
每個人身上都洋溢著一種對生活的熱情,哪怕隻看一眼,都能想象出他或是她,家裡得有多熱鬨。
抬頭掃過每家店鋪的牌匾,一切都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時間的腳步仿佛繞過了這裡,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而這裡就是貫穿整個小鎮的唯一一條主乾道,每逢周六也是整座小鎮最大的農集市場。
走到路的儘頭,可以看到一個年輕的漂亮姑娘,身穿白色短袖和淺藍色緊身牛仔褲,坐在行李箱上,正低頭看手機,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不知是不是嫌棄周圍環境太吵。
顧如意現在覺得很煩,當然不是因為旁邊的環境,煩惱的源頭另有其人。
飛機起飛之前,她給哈日查蓋發了個好友申請,待飛機落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查看申請是否通過。
開機的瞬間,微信界麵上湧出各種消息,有劉瀅問她到了沒有,有工作群裡彈出的幾句閒聊但就是沒有屬於哈日查蓋的對話框。
於是顧如意又發了第二條。
顧如意內心掙紮了一番,長出一口氣,對著他點了點頭:“那你就再等等吧,還不到吃飯時間。
她跟著又囑咐了一句:“除了靜園,剩下的地方隨你逛。”
“啪嗒,啪嗒~”
短短幾句話間,黑壓壓的烏雲已經飄到了頭頂上方,豆大的雨滴開始下落,砸在地磚上暈染成一個個深色的,硬幣大小的圓點。
兩人都愣住了。
抬頭看向對方的瞬間,哈日查蓋迅速道:“我沒帶傘。”
顧如意:“”
“算了。”她抿了抿唇,終於鬆了口:“進來避避吧。”
wow~ 更進一步啊!
哈日查蓋嘴角瘋狂抽動,用儘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喜悅擺在臉上,不再得寸進尺,乖乖跟在顧如意身後踏進了靜園。
靜園裡麵靜悄悄的,終於沒再愧對它的名字。
在這片院子裡,哈日查蓋和其他人隻能算得上是一麵之緣。
又不能帶著他去貿然打擾哈尼。
顧如意也就隻能勉為其難地帶著他進了自己的工作間。
工作間恰如其主,乾乾淨淨,所有東西都有條不紊地待在它應該在的對方。
進門左手邊是一張長至牆角的木桌,哈日查蓋不認得具體是什麼材質,上麵按照不同的材質、大小和形狀分類擺放著各種原始木材,還有用處不同的各類刻刀。
長桌對麵的另一側牆壁,也是一處長桌,但隻有它的一半長度,桌麵上擺放的東西才雕刻到一半,隱隱能看出是兩頭獅子。
敞開的窗邊,五層高的博物架上擺滿了形狀各異的完成品,從老鼠到老虎,從人物到山水,應有儘有。
顧如意帶他進了門後,徑直坐到了桌前,準備繼續剛才被打斷的工作。
哈日查蓋沿著室內打量了一圈,瞬間就被博物架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走上前,驚喜地打量著,像個發現新玩具的孩子。
哈日查蓋轉頭看向坐在桌前的顧如意:“這些都是你做的?”
顧如意:“嗯。”
“哦。”哈日查蓋點點頭,心裡的小算盤大了一圈,決定開始得寸進尺:“那能送我一個嗎?”
“不行。”顧如意頭都沒抬,回答得異常乾脆。
哈日查蓋:“”希望破滅。
算了,等他再努努力。
窗戶打開,風夾雜著青草氣息撲麵而來,沁人心脾。
至此,兩人的關係也算是拉近了一些,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第一次來?”
“不是。”
“來旅遊的?”
“找人。”
“這理由倒新奇。”
“”
誤會了人家的好意,顧如意也覺得過意不去,開口解釋道:“抱歉,我自己來就好。”
“沒事,就這邊。”哈日查蓋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隔空指了指她左側鬢角上方的位置。
“謝謝。”她道了聲謝,抬手順著哈日查蓋指的大概方向摸了上去。
顧如意的手很白,但並不像大多數女生那樣柔軟細膩,反而更像是男孩子的手,修長,又骨節分明。隻不過沒有男生那麼大罷了。
由於常年握刀的緣故,右手幾根主力手指上還帶著薄繭,當然也少不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傷痕,有深有淺。
都是她這些年來留下的印記,大多數來自初學時期,近幾年已經很少出現這種情況了。
這個蹩腳的理由雖然是哈日查蓋臨時瞎扯的,但他也不算是憑空捏造,顧如意的頭上確實有剛才穿過花園中間的石板路時,從樹上飄落下來的花瓣。
顧如意用指尖摸索了幾下,很快便碰到了異物,摘下一看,果然是一片淡粉色的桃瓣。
“多謝。”她抬眸看向哈日查蓋,唇邊蕩起淺笑,再次道謝。
這人看起來好像也沒那麼討厭。
認識三天來,這是哈日查蓋第一次見她笑,像是陽光突然照進冰山,融化其中了一角。
雖然隻是一個非常微小的弧度,可他還是慌了神,磕磕巴巴道:“沒,沒事。”
哈日查蓋身後才放晴沒多久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變得陰沉,太陽被密不透風的雲層擋住,黑壓壓一片,總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顧如意抬頭望向天邊,話鋒一轉:“又要下雨了,你先回去吧,那塊表,我讓宋叔多幫你留意。”
這是在送客了。
要是放在平時,以哈日查蓋的脾性肯定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但他今天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設。
昨天晚上回家後,他躺在床上仔細思考過榮明哲說的那八個字,覺得很有道理。
老話說得好,好女怕郎纏。
反正這輩子也就這麼一回,他準備徹底豁出去這張臉了。
顧如意腳下是兩層台階,哈日查蓋剛好能和她平時。
他抬起頭,眼神澄澈,滿臉真誠地看向顧如意的眼睛:“可劉姨讓我留下來吃飯,還是給我加道菜的。”
顧如意:“”
她收回剛才那句話。
沒有眼色,不可。
哈日查蓋反正是沒有一點打算離開的意思,就那樣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微微勾起的唇角透露著他此刻的好心情。
她並未回答那句疑問,臉上揚起一抹更燦爛的笑,語氣似嗔似怪,反問道:“為什麼不同意我的好友申請?”
“忙,沒看到。”哈日查蓋說。
顧如意垂眸,視線從他臉上移到膝頭,手機攤在那兒,陽光照下來被玻璃屏幕反射出去,光線耀眼奪目,存在感十足。
“哦?是嘛。”她語氣幽幽的:“那現在知道了吧。”
謊言被戳破,哈日查蓋麵子一時間掛不住,乾脆破罐子破摔,闔眼再不肯跟她對視。
顧如意在前引路,哈日查蓋乖乖跟在後麵。
每走過一段,她就要停下轉身看他。
前幾次顧如意還會開口詢問,到了後來,隻要她一轉身,哈日查蓋就立刻滿臉失望地對著她搖頭。
“還沒找到?”顧如意踏上靜園門口的台階,仰頭看向上麵的石刻牌匾。
纖長白皙的脖頸,連看不到任何紋路,哈日查蓋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視線。
整個人怔怔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根本沒聽到顧如意說的話。
顧如意沒等到回答,低頭收回視線,看向對麵的哈日查蓋,發現他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眼神空洞,不知道去哪裡神遊了。
她無奈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沒找到嗎?”
哈日查蓋恍然回神,倉惶搖頭:“啊?哦,沒。”
落在顧如意身上的實現始終沒有移開,漆黑的眼底,目光甚至比剛才還要灼熱。
顧如意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盯著過,心裡覺得有些發毛,忍了又忍,還是疑惑地開口問道:“我身上有什麼東西嗎?”
她自己低頭看了看,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盯人被抓包,哈日查蓋的耳朵“唰”地一下就紅了。
“咳。你頭發上有片花瓣。”他假裝咳嗽一聲,視線偏移到顧如意左側,作勢抬手過去想要幫她摘下來。
顧如意迅速後退一步,哈日查蓋伸過去的手撲了個空,落在半空中顯得有點尷尬。
她實在不太喜歡和不熟悉的人有太多肢體接觸,剛剛的動作隻是下意識的反應。
看出她麵上的猶豫,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大了
麵包車上,車門拉開,又合上。
顧如意表情淡淡,她拉過安全帶係好:“走吧。”
與此同時,一道格外激動的女聲響起,越過車窗,驚起一片飛鳥。
“我終於想起來你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