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計劃
這回輪到顧如意疑惑了,不過她還沉浸在剛吃了個閉門羹的挫敗裡,沒有心情去關注這些。
不過對方好像沒有就此結束話題的打算,語氣越發興奮。
“我啊,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們見過一次。”
那股熟悉感越來越濃,可顧如意死活都想不起來,因而感覺更加困惑了,她幾乎是把所有想法都寫在了臉上。
“就那邊啊,那邊!”司機左手探出窗外,指向斜後方:“我到這兒來問路,遇到你們。”
顧如意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蒙古包已隨著車速逐漸縮小,化作一個白色小點,如明星墜落大地,落入碧色汪洋中,格外顯眼。
“小心!”
顧如意本想帶著他直接從廚房後麵繞過去,結果走過去,剛好撞上正在切菜的劉姨。
“小夥子,又是你啊。”劉姨站在窗口,熱情地朝著哈日查蓋打招呼:“昨天菜怎麼樣?差不多飯點了,今天也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
這下可是正中哈日查蓋下懷。
他趕忙笑道:“姨的手藝比我家裡強多了,昨天還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嘗到您的手藝,沒想到今天就又有機會了。”
劉姨喜笑顏開,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哎呦,你這小夥子,長得好看,嘴又會說,肯定招女孩子喜歡,等會姨再給你添個菜。”
“好嘞。”哈日查蓋朗聲應道。
站在旁邊的顧如意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不是說要找東西嗎?”
說完根本不等他反應,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哦,對。”哈日查蓋後知後覺,一邊跟在她身後,一邊還不忘和劉姨招手道彆:“那我一會兒再來!”
“好啊!”劉姨熱情回應道。
臨踏出院門,顧如意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哈日查蓋:“餐……”
她停得突然,哈日查蓋跟在後麵差點沒刹住車。
四目相對,兩人的臉中間勉強剩下三指寬的距離。
哈日查蓋感覺自己甚至能聞到她頭發上洗發水味。
淡淡的,像是薄荷檸檬茶。
顧如意率先反應過來,後退一步,跨出門檻。
往日裡沒有太多起伏的聲線裡難得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咳,餐廳你要找一下嗎?”
顧如意臉上依舊是那副表情。
倒是哈日查蓋,人站在原地沒動,臉騰地一下紅了。
他匆匆垂下頭,視線從鞋尖換到地麵,有從地麵換到門邊,反正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
剛才那股香氣好像依舊縈繞在他鼻尖前。
“餐…餐廳就不用了吧。”哈日查蓋慌亂道。
他想了想,又解釋道:“我有記意,昨天吃飯的時候表還在。”
顧如意很快調整好狀態,點點頭:“嗯。那走吧。”
七八月份,正是草原旅遊旺季。
“還行吧,混個溫飽。”
宋叔跟著她一起往外走,邊走邊道:“就昨天那個小夥子,說是丟了東西,想來找找,但你說我天天在園子裡轉悠,我咋啥都沒看見呢?”
顧如意人長得清瘦,路倒是走得飛快:“沒事,宋叔,我來處理。”
十分鐘後,她走出側門,看到正單腿支地倚靠在門邊抽煙的哈日查蓋,忍不住皺了皺眉:“宋叔說你丟了東西。”
哈日查蓋聽見她聲音的第一反應就是丟掉手中的煙,還做賊心虛地用腳踩上去,試圖掩蓋自己的犯罪證據。
顧如意看著他一頓忙活,淡淡道:“丟了什麼?”
“手表…對!就手表。”哈日查蓋慌張道:“去年生日爺爺送我的那塊。”
顧如意直直地望進他的眼中,眸色幽深,似是在思考他話裡的可信度。
被她這樣盯著,哈日查蓋突然開始後悔自己想的這個破注意了。
找什麼借口不好,偏偏要撒這個謊?
終於,在他即將破功的前一刻,顧如意再次開了口:“先跟我進來吧。”
哈日查蓋暗自鬆了口氣,趕緊跟上。
才跨出去一步,走前麵的顧如意突然回頭,目光落在他腳邊:“煙頭撿一下。”
“哦,行,好。”
哈日查蓋胡亂點頭應著,一低頭,剛好看見原本被他踩在腳下的煙頭,不知何時露出了半個角。
……
眼睛也太尖了吧!
哈日查蓋彎腰用兩指輕輕夾住,放在手心內展示給她,意思再明顯不過。
顧如意微微頷首:“進來吧。”
哈日查蓋人長得高,腿也長,跨上去幾步就追到了顧如意身邊。
他剛思索著從哪尋個話頭,顧如意倒是先開了口:“你知道大概丟在哪裡了嗎?”
哈尼園總共占地一萬多平方米,實際使用麵積也有6000多,她總不能帶著他找遍每個角落。
“我…不知道。”哈日查蓋偏開視線,心虛道。
顧如意了然:“行,那就先沿路看看。”
以哈日查蓋昨天送裙子的手筆來看,他丟的手表不說價值連城,估計也是價值不菲。
客人上門丟了東西,身為主人家怎麼也得幫著找找。
兩人走得依舊是昨天那條路。
“好…好…”哈日查蓋連連應道。
她扯過背包,在裡麵翻了翻,找出塊壓變形的三明治,飛機上發的。
還有兩塊餅乾,外加一小瓶礦泉水。
吃飽不夠,但墊墊肚子總可以。
顧如意一手舉著三明治,一手在瀏覽器搜索框內敲下一行字:如何追求一個男人?
哈日查蓋彆扭道:“沒事,我閒人一個,見不見無所謂。”
祝行也不介意,隻是笑笑,轉頭和祝明達對視一眼,問道:“我聽爺爺說想讓你進公司,你拒絕了?”
“昂。”哈日查蓋直接道:“公司裡有大哥,有爸,我什麼都不會,要我乾嘛?”
祝行不認同道:“不會才應該去學。”
“不了。”哈日查蓋搖搖頭:“沒什麼事,我就不打擾你們聊天了,先回房了。”
他說著,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似是又想起什麼。
轉身退回桌邊,從紙袋裡掏出顧如意讓他帶回來的擺件。
“從哈尼園帶回來的,說是昨天你忘了拿。”
敦實的木頭與大理石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悶響。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留在客廳內的爺孫倆看著桌麵上的木雕擺件,各懷心事,久久沒有開口。
*
春天的A市多雨。
顧如意被生物鐘叫醒的時候,還以為天沒亮,推開窗子後才發現原來是今天陰天,雨水順著房簷滴落,串成雨簾。
她再次換上昨天的長袖衫和牛仔褲,隨手在腦後挽起長發,撐著傘出了門。
花園內狹窄的石板小路上鋪滿了兩側桃花樹上被雨打落的粉色花瓣。
這種天氣是最適合窩在被窩裡補眠的,整座哈尼園也就隻有她會準時出現在飯廳。
再回去時,連阿穆爾都沒碰到了。
顧如意撐著傘,一路走進靜園的工作間。
她抬手撣撣衣服上不小心蹭上的水珠,再次坐到桌前。
麵前的雙獅戲珠依舊差不多雕到一半了。
她打量了幾眼,抓起旁邊的刻刀,穩穩下手。
窗外雨聲滴答,屋內安靜到隻能聽到呼吸聲以及刻刀和木材摩擦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渾厚的中年男人的喊聲。
“小意!門口有人找你!”
顧如意剛剛點在木材上的刻刀一頓,回身往門外看了看。
負責園子日常維護的宋叔見沒人回應,乾脆湊到門邊,朗聲招呼道:“小意,昨天那個小夥子又來找你了。”
昨天?小夥子?
哈日查蓋?
“行,宋叔,我知道了。”顧如意點點頭,放下手中的刻刀,起身解下圍裙,往門口走去。
話還沒說完,就被顧如意厲聲打斷:“他不是!!!”
因為激動,這一聲差點喊破了音,膝蓋撞到桌子腿上,連帶台麵上的東西都跟著一晃,碗碟相撞,叮鈴咣啷地響。
宋閒靜嚇了一跳,抬頭看她。
顧如意自知反應過激,手按在桌沿穩住狀況,低垂著頭,做鴕鳥狀裝死。
房間內一時間安靜下來,夏日微風穿過紗窗,帶來陣陣蟲鳴。
過了很久,顧如意的聲音再度響起,聽著有些發悶:“不是,他不是那樣的人。”
宋閒靜也不打斷她思路,一碗奶茶喝完,起身,悄聲退了出去。
隔著房門,忽而響起一聲輕笑
哈日查蓋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榮明哲敲敲煙灰:“對付這種冷美人,就八個字,‘投其所好,死纏爛打’。”
哈日查蓋剛抬到嘴邊的手再次垂下,轉頭看他:“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就”榮明哲張了張口,剛要繼續說,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下。
他拿出來一看,嘴角豁然咧開,手指在屏幕上飛動。
哈日查蓋難得有耐心地等他回消息,結果他回完消息,直接站起身,笑道:“然後你就自己悟吧,又不是我要追人。”
他揚揚手機:“行了,哥們兒就先走了,我家小祖宗找我。”
說完,根本不給哈日查蓋發火的機會,直接溜之大吉。
天色漸晚,手中的煙早已燒到了儘頭,哈日查蓋獨自坐在夕陽下,喃喃自語:“死纏爛打?投其所好?”
*
今晚的彆墅大廳內格外亮堂。
哈日查蓋心不在焉,根本沒有注意到區彆,進了門後,晃蕩著手裡的袋子,徑直走向樓梯口。
“你給我站住!”祝明達略帶蒼老但依舊中氣十足的聲音嗬道。
哈日查蓋聽到了,但沒在意,依舊在往前走。
“小哈日查蓋。”另一道男聲跟著響起,哈日查蓋已經踏在樓梯上的右腳又收了回來。
他轉身,看向沙發。
坐在祝明左手邊身著家居服的男人,有著和哈日查蓋六分相像的臉,但比哈日查蓋多了成熟和沉穩。
哈日查蓋:“大哥。”
祝行抬手拍拍身邊的空位:“小哈日查蓋,過來坐。”
哈日查蓋本想拒絕,但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走了過去。
祝明達打量他幾眼:“這個家,也就你大哥能說聽你了。”
在哈日查蓋心中,對祝行的感情很是複雜。
祝行從小優秀到大,完完全全是按照繼承人來培養的,從哈日查蓋有記意起,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看看你大哥,多跟你大哥學學。”
雖然他確實打心底裡佩服和尊敬大哥,但聽得多了不免會覺得煩。
出國後,也是祝行最經常去看他。
祝明達說得沒錯,在這個家裡他確實最聽大哥的話。
顧如意整夜沒睡,品味完宋閒靜話裡的深意後,仍覺得不夠,於是又端過電腦,仔細研究覺得合理的部分就摘抄下來,認真鑽研的模樣比上學時也差不到哪去了。
待她扣上電腦,再抬頭時,突然發現天都亮了。
黎明前的天空是一天中最美的時候,曙光乍現,橘色光芒將大地與天空分隔兩半,由深到淺,天空格外澄澈,新的一天由此開始,也代表著新的希望。
顧如意不打算再睡了,挪開電腦,翻身下床洗澡,再出來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拎包出門,正遇上睡眼惺忪的宋閒靜。
“早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顧如意走進院門,哈日查蓋俯身從蒙古包裡出來,左手提著一個塑料桶,看樣子是打算去倒臟水。
顧如意擔心他的傷,趕緊快步上前:“我來吧。”
她說著就伸手打算把水桶接過來,卻被他閃身躲開。 突然一個轉彎,車急刹在路邊,嚇得榮明哲早就失去了表情管理。
哈日查蓋坐肘支在方向盤上,轉頭看他:“我長得醜嗎?”
“不醜。”榮明哲連連搖頭,回答得非常迅速。
要是問點彆的,他可能還得猶豫一番,構思構思語言。
但哈日查蓋這張臉,眉眼深邃,棱角分明,甚至連鼻頭都小到令人豔羨,怎麼看都屬於好看那一類。
“不過你突然問這個乾嘛?”
榮明哲有點看不懂了,向來傲氣的祝少爺,怎麼突然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顏值來了?
哈日查蓋沒回答,微皺著眉心,陷入思索。
榮明哲麵對著他,餘光突然撇到後排座位。
隨意地丟在座位上的黑色紙袋,已經被剛剛那一係列操作帶得東倒西歪,白色衣角沿著椅子邊垂落在半空中。
是個牌子貨,但不是哈日查蓋慣常穿的牌子。
而且這牌子賣得更多是女裝?
娜頭在腦海裡過了一圈,榮明哲就隱約猜到了個大概。
他突然嗤笑:“怎麼?這是上哪獻殷勤被人家拒絕了?”
哈日查蓋一梗,沒吭聲。
看在榮明哲眼裡就是默認了。
他嬉笑道:“誰啊?在A市還有人能拒絕我們祝少爺?”
“我靠。”他說著忽然驚覺:“不會是你昨天說得那位吧?”
哈日查蓋緊抿著唇,表情更難看了。
“那倒是說得過去了。”榮明哲點點頭,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朋友,聽哥們一句勸,那就和我們不是一類人,不就是妞兒嘛!回頭哥們多給你介紹兩個,實在不行找刑珹,他家公司裡那些明星,美女一抓一大把。”
哈日查蓋橫他一眼,突然甩開肩膀上的手,回身拉開車門,走了。
榮明哲愣住:“哎,你”
哈日查蓋也沒走遠,下車後往前走了兩步,身體往後,直接靠在了車前蓋上,又順手從兜裡摸出根煙。
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他眯著眼睛,緩緩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模糊了視線。
榮明哲無奈,隻能也跟著下車。
他繞過車頭,靠坐在哈日查蓋旁邊,也點了根煙。
“哈日查蓋,你來真的?”
哈日查蓋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不動聲色地繞過,提著水桶闊步向外。
開場即吃閉門羹,顧如意的手還懸停在半空中,她縮回來,尷尬地搓了搓褲縫,然後一咬牙,轉身又跟上去,追問他:“你怎麼不理人啊?”
哈日查蓋還是沒反應。
她不依不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不禮貌,都說蒙古族熱情好客,怎麼到你這兒就變了,我不遠千裡來找你,你連碗奶茶都不請我喝就算了,怎麼連看都不看我?”
哈日查蓋從不知道顧如意這樣話多,天知道,他現在多少把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給堵上。
還有,過去放在草原上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進化到如今能準確無誤地找上門。
過去一年,她實在是能耐見長。
過去一年
思及此處,哈日查蓋原本稍有緩和的臉色立刻又拉下去,壓在心底那口氣又冒了出來,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陡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猝不及防的,顧如意差點沒刹住車撞到他身上,嘴角揚起一抹燦爛笑容,剛要說話,就聽到他冷漠開口:“你算哪門子客人?”
顧如意先是一愣,隨後反擊,不逞多讓:“我不是客人?那我是什麼?主人嗎?”
牙尖嘴利
他抬起手,退後幾步:“OK。”
顧如意暼他一樣,繼續走路。
哈日查蓋悶頭跟在她身後,周身氣壓低得可怕。
如果有熟悉的人在場,一定會看出這位祝家小少爺正在強忍怒氣。
直到踏進靜園,兩人都沒再說一句話。
顧如意直接走進自己的工作間,袋子就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哈日查蓋前腳剛踏進門檻,後腳都沒來得及抬起來,就被她堵在了門口。
“給你。”
兩人再次僵持住了。
哈日查蓋歪頭,無奈一笑:“行。”
他一把奪過袋子,轉身就走。
“等等。”顧如意趕緊喊道。
哈日查蓋停下腳步,扭頭舉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怎麼?又打算收下了?”
顧如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吭聲,直接轉身進了隔壁。
“哎,你……”
沒過兩分鐘,顧如意再次出現:“這個。”
哈日查蓋不解:“什麼東西?”
“拿給你爺爺。”她說著,又往前遞了幾分。
“知道了。”哈日查蓋隨手接過來後直接丟進了裝衣服的紙袋裡。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顧如意就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哈日查蓋頂不住了,試探著問:“那我走了?”
顧如意:“嗯,再見。”
她都這樣說了,哈日查蓋也沒那麼厚的臉皮再待下去,點點頭,轉身走了。
他跨出院門,再回頭時,發現她就不在原地了。
哈日查蓋擰著眉頭出了哈尼園側門,越想心裡越覺得憋屈。
想他哈日查蓋長到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氣!
“喂,來‘賽程’。”他撥通電話,迅速丟下這麼一句,也不管對麵聽沒聽到,直接掛了。
*
“我說大哥,你這是又和家裡吵架了?”榮明哲雙手緊握著副駕駛側邊的把手,緊張地看著前方平坦的賽道:“昨天喝酒,今天賽車。你說你這麼折騰,你遭得住,我快要遭不住了!”
哈日查蓋眉頭緊皺,沒吭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或許是因為昨天奔波半日,又一夜沒睡,顧如意這一覺睡得極沉,要不是最終被電話吵醒,甚至有可能睡到天黑。
電話是宋閒靜打來的,問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回去。
顧如意這才恍然發覺已經四點了,回頭看向蒙古包,仍舊大門禁閉,四處不見哈日查蓋的身影。
也真是難為他了,為了躲她,憋在裡麵一下午不出門。
“怎麼樣,回去嗎?”宋閒靜打趣道:“還是你準備直接住下了?”
顧如意回神,一咬牙:“回!”
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能逼得太緊,把人逼急可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那老地方見。”
園子裡的花其實開了有一段時間了,盛放過後便是凋零。
又恰逢陰雨天,各色花瓣洋洋灑灑,鋪滿了路麵。
為了找手表,顧如意隻能帶著他重走昨日的路。
石板路不算太寬,一人走剛好,兩個人就顯得擁擠了。
輕輕的一個“嗯”字,很快便消散在空氣中。
但榮明哲知道,哈日查蓋這是真的對那位冷美人上心了。
“那兄弟就幫幫你。你要知道,追人嘛,一次兩次的挫折那都不算回事。”
“還有。”他扭頭對著後排座位上的紙袋抬了抬下巴:“這玩意你對付一下普通人可以,但對付哎,對,她叫什麼來著?”
哈日查蓋薄唇輕啟:“顧如意。”
“哦,對,顧如意。”榮明哲點點頭:“對顧如意這種人來說就不行了,起碼剛開始的時候不行。”
見他過來,祝行笑道:“小哈日查蓋回來有兩天了吧,公司裡最近事多,我都沒來得及和你見麵。”
顧如意心情實在是好,晚飯時硬是多吃了半碗,惹得宋閒靜一個勁兒地瞅著她笑。
深夜,她倚靠在床頭,隻留下一盞夜燈,朦朧昏黃的燈光下,她執筆在第一條上那個偌大的“纏”字上畫了個圈,然後在右上角執筆揮毫寫下一個“十”字。
方法奏效了。
顧如意原本準備了很多條辦法,打算一一試驗,卻沒想到隻第一天就有了突破性進展,實屬出乎預料。
依照今日成果來看,不出十天,她就能攻破對方城門,攻城略地。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判斷大錯特錯了。
第 82 章 最後的辦法
一連半個月,哈日查蓋對顧如意的態度都停留在第一天那樣。
你說你的,我乾我的,想來這也行,也就多做一碗飯的事兒。
顧如意從那晚的信心滿滿,逐漸變得喪失鬥誌,整個人就像菜園裡那被太陽暴曬的黃瓜似的,蔫了吧唧。
她覺得自己比草原上夏日裡的毒蚊子還煩人,可謂是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可哈日查蓋就像個完整的雞蛋,蛋殼上找不出任何縫隙,讓她無處下嘴。
終於有一天,顧如意再也忍不住脾氣,一大早衝進院子,攔住他的去路。
哈日查蓋根本沒理,繞過她就想走。
他每往前走一步,顧如意就跟著往後退一步,一張小臉緊繃著,意思擺得明明白白。
哈日查蓋被擾到煩了,終於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語氣不鹹不淡:“顧如意,你到底鬨夠沒有?”
“哈?”顧如意氣到失笑:“我還想問你鬨夠沒有呢!”
火星落入柴堆,火舌忽地猛起,迅速蔓延,雙方都憋著股氣,誰也不肯退讓,劍拔弩張。
就連原本窩在院門口柵欄邊的班布爾也敏銳察覺到氣氛微妙,於是“嗖”地起身,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顧如意深深呼吸,企圖強壓下心底躁動,但沒能成功,連日來的忍氣吞聲,笑臉相迎所受的委屈,在這一刻集體爆發,來勢異常凶猛。
哈尼園本來是不招待外賓的。
但顧如意難得有個朋友,哈尼也不缺她這口飯,就默許了這種情況,有時候還會專門囑咐劉姨多做兩個她愛吃的菜。
哈日查蓋長在國外,吃得更多的是外麵那些東西,家常飯菜吃得就更少了。
畢竟在外麵,中餐都是依照外國人的口味改良過的,難吃的要死。
他沒想到哈尼園的飯竟然意外地合自己的胃口。
本想在顧如意麵前矜持一下,結果愣是乾了兩大晚飯。
看得哈尼直呼是不是祝老頭在家不給他飯吃?
沒過多久,桌麵上的菜就猶如台風過境,吃得一乾二淨。
哈尼吃飽喝足,靠在椅背上享受著美好的飯後時間。
“小意啊。”
顧如意:“老師。”
他抬起左手手指指身旁的哈日查蓋:“你等會帶他去我那屋,把櫃子第二層上那個擺件給他拿上。”
“好。”顧如意應完,立刻站起身來:“走吧。”
“哎?哎?”娜仁托婭後知後覺地仰起頭,迷茫地在來人之間轉著腦袋:“你們要去哪?”
顧如意拍拍她的頭:“你在這坐一下,我帶他去拿東西。”
娜仁托婭:“哦,好。”
*
走出院門,確認四周沒人能聽到後,顧如意突然停下腳步。
“那件裙子你拿回去。”
說完,她繼續向前走去。
“什麼?”哈日查蓋一愣,趕緊追了上去:“你不是已經收下了嗎?我拿回去算什麼個事兒啊!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拿回去的道理嗎?”
“再說了,就一條裙子而已,又不貴。”
顧如意沒出聲,繼續向前走著。
哈日查蓋火氣也上來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是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有病。
非要喜歡上這麼個不近人情的人?
邢珹還真沒說錯,無福消受!
顧如意抬眼看他,又落在手腕處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
語氣裡帶著一絲慍怒:“放開。”
兩人僵持了幾秒鐘,終是哈日查蓋敗下陣來。
說完,哈日查蓋輕笑一聲,那笑裡滿是嘲諷意味。
顧如意反問道:“到底是誰沒完啊?”
“雖然是我對不起你,但這些日子我自認已經足夠儘心,我要求也不多,隻想跟你坐下來好好聊聊,哈日查蓋,你究竟在彆扭什麼?”
“我知道你還喜歡我的,對不對?”
“好啊!”娜仁托婭驚呼道,轉頭看向哈日查蓋:“祝少爺怎麼說?”
劉姨的提議正中顧如意下懷,她不禁也對哈日查蓋投去了暗藏期待的目光。
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哈日查蓋突然覺得壓力山大。
“行吧。”他硬著頭皮道。
劉姨頓時喜笑顏開:“行嘞,那我這就抓緊去做飯了。”
*
因為兩人的到來,午飯的長桌上大家都換了座位。
主位依舊空出來留給哈尼,顧如意坐在右下首,娜仁托婭緊鄰她而坐,至於哈日查蓋則是被安排在了顧如意對麵的位置。
哈尼一踏進飯廳,就察覺到了變化,笑著問道:“今天有客人?”
等到她看見坐在自己左下首的哈日查蓋時,更是驚訝。
“哎?這不是祝老頭家的小孫子嘛!”
哈日查蓋起身,微微點頭:“您好。”
“坐坐坐,彆客氣。”哈尼擺擺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你怎麼突然來了?”
視線掃到娜仁托婭,他了然道:“跟小晗是朋友?”
“嗯?不是不是。”娜仁托婭搖搖頭:“他也是來找小意的,我們隻是恰好遇到。”
“哦?”哈尼驚奇地看向顧如意:“小意的朋友?我怎麼不知道。”
自己家徒弟整天悶在工作間,沒正經事絕不出門,認識的人他扳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居然能和祝家這個剛回國的小孫子做朋友 ?
顧如意淡淡道:“他來找我有點事。”
那看樣就不是朋友了。
哈尼心裡有了數,再次看向哈日查蓋:“對了,你一會兒走的時候,把你爺爺托我弄的擺件帶回去給他,他昨天走得急忘了。”
哈日查蓋點點頭:“行。”
“來咯,來咯。”
隨著劉姨標誌性的招呼聲想起,一盤接著一盤的菜端上了桌。
為了招待好客人,她甚至還把負責日常維護園內衛生的牛姨拉過來幫忙。
她把拿手好菜紅燒排骨,特地擺在了娜仁托婭麵前。
娜仁托婭甜甜一笑:“謝謝劉姨。”
劉姨笑道:“哎!快吃吧,你都好久沒來了。”
從和顧如意變成朋友起,她就經常來蹭飯,大學畢業後,顧如意搬進哈尼園,她就來得更勤了。
他撒謊了,但也不完全是。
小掛件確實是哈尼要求掛上去的,可東西也真的是顧如意的。
—
事情得從顧如意寄來的那三箱東西開始說起。
“我叫哈日查蓋。”哈日查蓋將手中的紙袋舉到她麵前:“來賠你裙子。”
出於最基本的禮貌問題,對方自報家門,她叫不得不說自己的名字了。
“顧如意。”
怕她還想不起來,哈日查蓋繼續解釋道:“昨天晚上在酒吧,我不小心撞到你,酒撒你裙子上了。”
“哦。”顧如意恍然大悟。
她垂眸看向眼前的黑色紙袋,中間金色的logo很是醒目。
一看就不便宜。
“不用了。”顧如意淡淡道。
她那條裙子夜市買的,50塊,麵前這條估計翻個百倍都不止。
她不敢收,也不需要。
哈日查蓋張了張口,思索著還能說些什麼。
“拿著!”娜仁托婭一把拿過袋子,直接按進了她懷裡:“他弄壞他就該賠。”
顧如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很想告訴她,其實那條裙子上也有她的傑作。
哈日查蓋趕緊跟上:“對,就條裙子,拿著吧。”
顧如意沒說話,目光落在他臉上,細細打量,感覺有幾分熟悉。
她突然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酒吧,都說了昨天晚上在酒吧。”哈日查蓋見苗頭不對,慌忙道,生怕她想起昨天上午的事情。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時間不早了,吃午飯嗎?我請。”
顧如意下意識就想拒絕。
娜仁托婭搶先一步:“行啊。”
說完,她轉過身,背對哈日查蓋朝著顧如意眨了眨眼。
祝大少爺有錢,不去白不去!
“小意,來,我幫你把東西放進去。”娜仁托婭故意朗聲道。
顧如意:“不用,我”
娜仁托婭根本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拎過袋子就往她的工作間去了。
留下兩個人相對無言。
顧如意是不想說。
哈日查蓋是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抽著嘴角擠出滿臉假笑。
顧如意越看越覺得他熟悉,腦海中忽地閃過一絲畫麵。
“我想起你是誰了。”
顧如意猛地撐著腿站起來,快步走上前,將本子丟進垃圾桶裡。
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砰”一聲,垃圾桶都跟著打了幾個轉兒。
她突然覺得特彆累,從心到身,從裡到外。
要不還是算了吧。
這樣想也就這樣做了,她蹲下去,將東西團一團,一股腦地往行李箱裡塞,塞了幾下又突然泄氣,向後跌坐在地板上,雙手還膝,額頭抵住伸臂,深埋進去。
沉重呼吸聲回蕩在整個房間內,不知道過了多久,心情逐漸平複。
顧如意深吸一口氣,翻了個身,改坐為跪,扯過垃圾桶,將筆記本重新翻出來,打開,密密麻麻的叉出現在眼前。
她拿起筆,又畫下同樣一個,視線下移,狠狠畫下兩條橫線,筆尖鋒利,幾乎穿透紙張。
顧如意“啪”一聲合上本子,緩緩吐氣,抬頭望向窗外,目光幽幽,似是透過玻璃看到了另一處地方。
如今,她隻剩下這最後一個辦法了!
第 83 章 我愛你
哈日查蓋原本心情非常不好,中午隻隨便咬了一個涼饅頭,配一碗奶茶,隨後便倒頭摔在了床上,倒不是打算睡覺,隻能當作逃避現實的一種方式吧。
電話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隔壁草場那間民宿老板發來邀約,他們見過幾次,但也沒熟到這種地步,簡直莫名其妙。
對方給出的理由是: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大家都是鄰裡鄰居地住著,想請大家吃頓飯,拉近一下鄰居關係。
“你放心,我絕對沒彆的意思,你一個大男人,我還能對你做點什麼?”
“更何況又不是單獨請你自己,周邊幾片牧場的人我都請了。”
宋閒靜在電話裡這樣說,語氣誠懇又認真。
“能不能來,你給你痛快話。”
哈日查蓋猶豫幾秒,答應了。
—
與此同時,民宿前台,顧如意胳膊肘支在櫃台上,踮腳探頭往裡看,杏眼瞪得溜圓,滿是期待與忐忑。
宋閒靜看得想笑,又不敢真得笑出聲來,嘴角翹得老高,用力點了下頭,用口型無聲示意:“成了!”
“Yes!”
顧如意攥緊拳頭,做了個“勝利”的動作。
宋閒靜轉回去,語氣如常,對著電話那端說:“那我們就說好了,晚上六點,到我這兒來,不見不散。”
電話掛斷,顧如意攀著櫃台邊緣,簡直要跳起來了,向她表達最真摯的感激:“靜姐,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宋閒靜一揚手,說:“我喜歡實在點的,等成了送我隻羊。”
“行,兩隻也行,紮上大紅花,敲鑼打鼓地給你這個紅娘送上門。”
“行了你。”宋閒靜拍拍她的手:“抓緊化妝去吧。”
“mua~愛你。”
顧如意隔著櫃台給她使了個飛吻,轉頭剛走出去幾步,又被喊住。
“哎等等。”宋閒靜擠了擠眼睛,囑咐道:“記得畫得濃一點,妖豔一點,爭取迷死他。”
被打趣了這麼一句,顧如意反倒不好意思了,臉“唰”地紅了,掉頭就走。
—
哈日查蓋會答應本次邀約,不止因為對方給出的理由他無法拒絕,更重要的是,顧如意住在那裡。
大約是她準點報道的第四天,那天他起得早,顧如意來的時候,他已經在給牛擠奶了,如今家裡奶牛數量增長到三隻,光擠奶就得費上好半天功夫。
聽到車輪摩擦沙石的聲音,他下意識抬頭,結果就看到顧如意從一輛破舊麵包車上下來。
那輛車他認得,屬於隔壁草場那家民宿,有時接送客人會從旁邊遠遠路過。
哈日查蓋忽然就明白了,哪裡是顧如意長進了,根本就是住在那裡,每天有人負責把她送過來,再接回去。
不由覺得一陣好笑。
當然,笑容在她走近前及時被壓了下去
顧如意氣衝衝地離開後,哈日查蓋琢磨了一下午,思索著早上的話是不是說重了,彆把她身體氣壞了。
明天不來了怎麼辦?
要不晚上還是找機會道個歉吧?
各種念頭交織在一起,以至於他下午給菜園除草的時候一時分神,不小心把幾株剛長出來的幼苗當雜草一起拔掉了。
哈日查蓋反應過來後可心疼壞了,腦子裡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就是:她再過來時不會沒有青菜吃吧?
他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整個下午,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把巴日思喊回來,騎著馬赴約去了
一腳踏進店門,哈日查蓋的目光下意識掃向四周,似是在搜尋著什麼。
“喲~~”
宋閒靜從櫃台後麵繞出來,調子九曲十八彎的,調侃的意味十足:“這是找誰呢?”
這話可就有點明知故問了,哈日查蓋不信她送了這麼多次人,卻一絲一毫實情都不知道,於是隻直直地看向她,沒有回答。
一擊即中,宋閒靜並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彆找了,人都讓你給氣哭了,回來之後收拾東西就走了。”
“咚”一聲,哈日查蓋心中有鼓槌落地,聲響震天,同樣落下去的還有他的心。
果然,早上是他太過分了。
“拉著張臉乾嘛呢?”宋閒靜故意道。
畢竟是到彆人家做客,總不好一直冷著臉,哈日查蓋努力平複心情,表情恢複正常,語氣淡淡道:“沒什麼。”
“昂。”宋閒靜點了下頭:“你先進去坐一會兒,其他人馬上就到。”
一頓飯吃得還算融洽。
小吳手藝不錯,是她從原來城市帶過來的,除了做些本地菜色,還有些南方菜,反正在草原上難得一見,倒也挺受歡迎。
更主要的是,酒喝開心了,感情也就到位了。
宋閒靜走南闖北多年,酒量早就練出來了,在幾個蒙古族漢子麵前也不落下風。
喝到最後,哈日查蓋都覺得有醉意了,腦袋裡昏沉沉的,反應速度也變慢了,反觀宋閒靜還沒事兒人一樣,連都不見紅一點。
酒局散了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宋閒靜起身做最後總結:“今天喝得開心,能跟你們做鄰居是我的榮幸,我這兒是開民宿的,原本是該留大家住一宿,但不巧,最近旅遊旺季,房間都住滿了,我呢,就不留各位了,咱們改天有機會再聚,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啊。”
一番話說得圓滑又漂亮,說完之後,她甚至直接仰頭一口乾掉了剩餘的酒,無論是言語還是行動,都實在叫人跳不出錯來。
隻在送彆之時,宋閒靜深深地看了一眼哈日查蓋,那一眼頗有深意。
但酒勁上頭,哈日查蓋的大腦已經不足以分辨其中緣由。
翻身上馬,他喃喃一句“回家”,便俯身趴在馬脖子上,任由巴日思帶他奔馳。
也不知道宋閒靜從哪裡淘來的酒,後勁兒特彆足,哈日查蓋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到家的,一睜開眼人已經在院子裡了。
他勉強撐開眼睛,翻身從馬上溜下來,把韁繩草草在籬笆上繞了兩圈,然後踉蹌著步伐往裡麵走。
草原深夜寒涼,但都不能吹散他腦中混沌。
哈日查蓋推開門,一路解開外袍,蹬掉靴子,走到床邊,掀開被角,往下那麼一躺。
溫熱的,細膩的觸感,與他冰涼的皮膚一貼,顯得更為明顯。
哈日查蓋“嗖”地躥起來,酒立刻醒了大半,手腳並用地翻下床,大步跨到床頭,按下頂燈開關。
“啪”的一聲,蒙古包內倏然變得明亮。
一陣布料悉索過後,被子裡麵探出張巴掌大的臉來,水汪汪的一雙眼睛,在燈光映照下似有水氣在閃,宛如一潭波光粼粼的湖麵。
除了顧如意還能有誰呢?
筆記本上的最後一行,也是決勝一招,隻有兩個字:色.誘。
依照宋閒靜的話,她畫了全妝,黑色眼線勾勒眼尾上揚,更添一絲魅惑,妖精般勾人心魄。
再配上她那緋紅的臉頰,整個人就像是個熟透的桃子,邀請眼前人前來采擷品嘗。
顧如意都快緊張死了,她從來都沒乾過這種事。
事實上,做妖精也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哈日查蓋隻覺得下腹一股熱氣直衝腦門,連帶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吐沫,喉結上下翻滾,不知道是酒精作用,或是其他什麼原因,他一開口,嗓子壓得厲害:“你怎麼在這兒?”
顧如意同樣也在看他。
哈日查蓋的外袍裡麵什麼都沒穿,如今外袍脫掉,上半身未著寸縷,他似乎比去年要黑了一點,不過看起來更誘人了。
因著剛才一番動作,所以冒出一層細密薄汗,蜜色腹肌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細碎光芒。
聽到他的問話,顧如意喃喃兩聲,紅唇一張一合,輕聲喚著他的名字:“哈日查蓋”
甜膩膩的,像是能拉出絲來。
不得不說,她的目的達到了。
哈日查蓋深深呼吸,半晌,強壓下那股衝動。
然後俯身,連人帶被子一起抱起來,往地上一放。
“站好!”他嗬道。
非常嚴肅的語氣,顧如意自覺乖乖站好,被子因為動作差點滑落,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扯回去。
“自己拽著!”
“哦。”
哈日查蓋捏了捏脹痛的眉心,原本還想擺起冷硬態度,但轉念想到宋閒靜說她被氣哭的話,語氣還是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歎一口氣,無奈問道:“你到底想乾嘛?”
突然送這麼個大禮,他實在無福消受。
不過說起來,宋閒靜不是說她走了嗎?
哈日查蓋猛然想到臨走之前,宋閒靜看他那一眼,前因後果那麼一串,事情的真相立馬浮出水麵。
搞了半天,這倆人合起夥來擺了他一道,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原來是鴻門宴呐!
眼瞧著他的表情變化,顧如意估計他應當是猜出了什麼,當即心虛不已,垂著頭,又喊一遍他的名字:“哈日查蓋。”
大約是氣氛使然,相比早上,兩人的態度都軟下來不少。
聽不到他應聲,顧如意就半抬起眼睛,偷瞄他臉色,還是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小模樣彆提有多勾人了,活像隻放了錯,又害怕主人懲罰的貓咪。
哈日查蓋最受不了她這副摸樣,因為這種場景多數出現在床上。
他的心早就軟成了一灘水。
“對不起,哈日查蓋,我們談談好不好?”顧如意小聲問。
哈日查蓋掃她一眼,回身坐到床邊,探臂把丟在地上的外袍撈起來,摸索著掏出煙跟打火機。
敲出一根塞到嘴邊,點燃,深吸一口。
煙霧順著氣管直達肺部,刺激著他的神經,驅散了不少醉意,也壓下了身體裡那股衝動。
顧如意原本想問他能不能不抽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氣氛難得緩和,實在不想觸他黴頭,於是閉了嘴。
飄嫋煙霧逐漸升騰,迷糊了視線,與此同時,哈日查蓋的聲音響起。
“行,說吧,你想聊什麼?”他說。
“我我對不起。”
“我要的不是道歉。”哈日查蓋轉頭瞥她:“我要的是解釋。”
“我知道。”
重新說起那些事,無異議親手將結痂掀開,露出裡麵鮮血淋漓的傷疤,很痛,但麵對哈日查蓋,她甘願如此。
因為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唯一,也是最後能抓住的幸福了。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接了一個電話,你裝作沒聽見,其實你應該聽到了吧。”顧如意決定以此作為開場白。
“嗯,繼續。”
“你說起阿布和額吉時的傷心,其實我無法感同身受,因為我的父母”顧如意頓了頓:“他們對我不算好,或者說,非常不好。”
“相比我,他們更愛我的弟弟,尤其是我媽,當然,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喊過她了,我一般都直接叫她李美如。”
“我都快記不清了,從小到大,她到底打過我多少次,後來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我終於離開了那個家,李美如就開始把我當成搖錢樹,逼著我把工資上交給她。”
層層濃霧逐漸被撥開,哈日查蓋猛地抬頭看向她,剛要說話,卻被她打斷。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無非是怎麼不逃呢?”
“我當然想過,但是我沒辦法,因為奶奶還在那裡,奶奶雖然也會偏心弟弟,但她把我帶大,也會在我挨打時把我擋在身後,你說我傻也好,說我天真也好,但我真沒辦法丟下她不管。”
“前年冬天的時候,李美如突然打電話找我要五萬塊,我哪有錢啊,其實我那時候就不想活了,後麵又覺得不能丟下奶奶。”
“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醫生,他勸我為自己活一次,然後我就到草原來了,當時想著,在死之前,能看看傳說中的草原也挺好。”
“再然後的事情,你應該就知道了。”
顧如意說這些話時,語氣特彆平淡,幾乎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仿佛她隻是一個轉述者,在講彆人的故事。
哈日查蓋隱約猜到顧如意那次回去主持奶奶葬禮時發生的事情了。
他再開口,嗓子啞得更厲害了:“那她又找你要錢了嗎?”
“沒有。”
顧如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特彆燦爛的笑,越是燦爛,就越讓人覺得膽寒。
“她把我鎖起來了,打算讓我嫁給群裡的人。”她屈指敲敲腦側:“這裡,有點問題。”
“彩禮十五萬。”
不知不覺間,一根煙燒到了儘頭,煙蒂燙了手,哈日查蓋一個激靈,猛地甩了出去。
“你小心點。”
哈日查蓋說:“所以你才失聯了那麼久。”肯定的語氣。
“嗯,他們把我手機偷走了。”
她扯了扯嘴角,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沒關係,我放了把火,跑出來了,還跟他們分了戶口。”
哈日查蓋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他在發抖。
“那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分不分手,已經不是他在乎的問題了。
終於,有眼淚順著她的眼睛滑落:“我害怕,哈日查蓋,我特彆害怕。”
“我不知道李美如究竟是不是放過我了,萬一萬一她又纏上來,我怕拖累你。”
哈日查蓋脊背驀地一僵,這話聽在他耳中,比告白更能撥動人心。
正因為愛,所以才會時刻為對方著想,所以才會害怕拖累對方。
隻需要稍稍轉換思維,設身處地地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就能想明白其中緣由,同樣也能體會到她的糾結與苦楚。
原來並不是隻有他自己在痛苦掙紮,她比他承受得更多、更重。
顧如意還在自顧自地說著:“能再見到你是個意外,但也正是這次意外,讓我認識到,原來我真的沒辦法放手。”
“哈日查蓋,真的對不起,不知道現在說這句話還來不來得及,但我愛你。”
回應她的是一個巨大的擁抱,哈日查蓋緊緊摟住她,力氣大到像是要把人揉碎,壓進洶膛內,融入骨血之中。
再也顧不得許多,顧如意掙脫束縛,環抱住他的勁腰,肌膚想貼,他們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以及身體裡那顆不斷跳躍的心臟。
眼淚洶湧而出,像不要錢似的,混著鼻涕,抹了他一身。
有同樣滾燙的淚水,穿透縫隙,精準無誤地滴落在她肩頭,燙得她微微顫抖。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不過是沒到真正傷心的時候罷了。
哈日查蓋的心徹底碎了。
他抵在她耳畔,哽咽著呢喃:“對不起,是我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不該讓你獨自麵對那些腥風血雨。
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朝你發脾氣。
更不敢對你冷眼相對,讓你傷心。
哈日查蓋伸出舌尖,添上她紅透的耳垂,而後擦過她的臉頰,落於她的唇瓣上。
一個非常輕柔的吻,傾注了他的滿腔溫情,不帶任何情欲,隻是為了安撫。
顧如意品到些鹹味,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誰的眼淚。
直到胸腔裡氧氣耗儘,他才依依不舍地退離幾分。
“所以”顧如意試探著問:“你這是不生氣了吧?”
“廢話!”
哈日查蓋瞥她一眼,直接用行動說明所有。
他微微低頭逼近,顧如意下意識瞪大眼睛。
下一秒,他直接將胳膊墊在她屁股下麵,一攬,一抱,直接就地把人扛了起來。
顧如意小小驚呼一聲,屁股坐在他臂彎裡,雙手環住他脖頸,旋即露出一抹笑,眼尾跟著勾起。
哈日查蓋俯身把人放回到床上,剛想起身,又被拉了回去。
兩人離得極近,近到能清晰感知對方的呼吸。
四目相對。
哈日查蓋隻能依靠單手支撐身體,笑道:“放手啊。”
顧如意搖了搖頭。
哈日查蓋在她額間落在一個吻,手掌撫過她的黑發,哄孩子似的:“乖,先放手。”
“不放。”
顧如意屈起膝蓋,感知到他的情動,轉而嬌俏一笑:“我還當你定力有多好。”
“哈日查蓋,做吧。”她說。
“不行。”哈日查蓋去拉她胳膊:“家裡沒套。”
去年她走的時候,家裡就剩下那一個,後來他找東西的時候看到,覺得心煩,連帶盒子一起丟了。
“那就不用。”
“不行萬一”
顧如意知道他想說什麼,迅速打斷他的話:“沒關係,懷了就生下來。”
此話一出,帶來無限衝擊,哈日查蓋的眸色立馬暗下去,有說不清的情緒在翻湧。
到底還存有一絲理智,他依舊試圖拒絕:“但”
顧如意不想再聽他說什麼,於是乾脆挺起身,徑直吻上他的唇,管他有多少千言萬語,儘數被堵在唇舌之中。
她想得明白。
反正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放手了,生個像哈日查蓋的孩子,穿著小小的蒙古袍,每日撒了歡兒似的奔跑在這片草原上。
一家三口,白天防禦,晚上看星星,多好的日子。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句話的殺傷力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久違之後的第一次,利劍破開深淵,顧如意並不太好受,但情緒到達高峰,身體上那點痛楚不算什麼,更何況很快就適應了。
今夜,顧如意極度熱情,她占於上風位置,雙手抵在他胸膛上,起來,又落下去,儘情搖擺。
當然,此等情形僅限於開始階段,後來她便受不了了。
可哈日查蓋又怎麼可能就此罷手呢,帶著哭腔的求饒聲被撞破,化為細碎呻吟,飄飄蕩蕩,消弭在萬頃星空之下。
顧如意已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甚至根本沒等到結束就睡過去了。
身體與心理的雙重疲憊,讓她睡得特彆沉。
哈日查蓋燒了開水,原本想喊她起來洗澡的,可看到她的睡顏,又覺得不忍心了,於是打濕毛巾,仔細幫她擦拭身體。
顧如意期間連哼都沒哼一聲,足以看出他動作究竟放得有多輕。
然後草草給自己擦了一把,鑽進被窩,把胳膊塞進她腦後,將人攬到懷裡。
——
顧如意已經很久沒能睡個這樣的好覺了,心裡的擔子放下了,連夢都沒做,她迷迷糊糊醒了下,胳膊往旁邊撈,撲了個空,於是翻了個身,準備再接著睡。
半夢半醒間,門被推開,發出輕微響動,她下意識回頭,看到有人走進來。
哈日查蓋背光而來,見她動作,輕聲問了句:“醒了?”
顧如意模模糊糊地“嗯”了聲。
他沒再說話,沉默著走到床邊,一手吊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後,姿勢怪異。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地跪了下去,單膝跪地,然後在顧如意疑惑地目光中,將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拿了出來。
一束花,準確地說,一束野花。
新鮮出爐的,還散發著青草氣息。
顧如意“噌”地盤腿坐起來,扯過被子裹在身上,兩人高度相當,剛好對視。
她想問問他這是乾嘛,可無論如何就是張不開嘴,其實心中早已隱隱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聽到哈日查蓋開口:“如意,嫁給我吧。”
“你”
顧如意剛睡起來,臉色還帶著幾道壓痕,頭發也亂得跟雞窩似的。
她哽住,明明是在笑,可眼淚卻不聽話地往外流:“求婚哪有你這樣的?”
哈日查蓋眼中閃過明顯的慌亂。
她又說:“起碼得有個戒指吧。”
“有有,你等一下。”
事發緊急,哈日查蓋也緊張,壓根沒想到那麼多,趕緊手忙腳亂地扯出其中一枝花,彎折成圓圈。
這是打算現編了?
眨眼的功夫,一個極為簡陋的鮮花戒指便新鮮出爐了,彆說,手藝還挺好,一朵小黃花剛好留在外麵,正坐了鑽石的位置。
顧如意下巴一揚,手伸出去,表情極為傲嬌,命令道:“來,戴上。”
哈日查蓋托起她手腕的時候,手都在抖,套了幾次才套進去。
有點大了,但沒關係。
見他愣神,顧如意探出腳尖,踢了踢他的膝蓋:“乾嘛呢?”
哈日查蓋有些恍然,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所以”
“笨!”顧如意笑起來:“這還看不出來嗎?我同意了唄。”
她換了個姿勢,改坐為跪,傾身向前,撅起嘴,嘟囔著:“彆愣著了啊,快,來個親親,我要一個大的!”
哈日查蓋聞言,猛地起身,扣著她的後頸,把人攬進懷裡。
應她所言,這個吻來得異常凶猛,舌尖撬開她的唇齒,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門沒關嚴,有幾縷陽光從門縫裡擠進來,翻騰跳躍,穿透黑暗,正正好好地落在她無名指間的小黃花上。
璀璨,耀眼。
【正文完】
第 84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1)
“我要結婚了。”
哈日查蓋把消息發到群裡,立刻收獲了一大堆問號。
巴圖布赫說話最過分:“這不是大白天嗎?”
言外之意就是,你乾嘛呢?做白日夢啊?
哈日查蓋沒搭理他,一張照片甩出去,更是直接驚呆所有人。
照片內構造很簡單,陽光下,兩隻手十指交叉相握在一起,不論膚色、大小都很明顯,其中那隻偏女生的手上,無名指間還戴了個野花做成的戒指,頗具新意。
巴圖布赫連圖片都沒點開,因為他壓根就不相信這件事,想也不想就反駁道:“從哪百度來的圖片就想騙我,告訴你,我今天活兒可多了,沒空陪你做夢,建議你私聊阿穆爾。”
隔了兩分鐘,被點到名字的阿穆爾陡然出現:“要不你還是點開圖片看看吧。”
然後又轉而艾特哈日查蓋,問:“誰啊?從哪認識的,那達慕嗎?”
哈日查蓋半倚在床頭,垂眸看向懷裡的女人,勾起的嘴角自始至終就沒落下去過。
他想了想,單手打字回複:“算是吧。”
顧如意是被冷醒的,風猛地撲過來,又沿著縫隙鑽進杯子裡,她突然打了個激靈,然後就醒了,瞪眼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一時間沒能分辨出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醒了?”
頭頂傳來的男聲還有些陌生,顧如意下意識仰頭去看,發現房門開了道縫隙,風就是從那裡吹過來的。
四目相對。
顧如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在草原,在彆人家裡。
哈日查蓋探頭往裡麵看:“醒了就起來吃早飯吧。”
說完,他關上門走了,冷氣再次被隔絕在門外。
主人家早早就起了,客人卻還在睡,這實在說不過去。
顧如意趕緊應聲:“馬上就來!”
她掙紮著坐起來。
疼,渾身都疼,尤其是屁股和腿,稍微動一下感覺都很酸爽,像是昨天半夜偷偷出門跑了一萬米。
再疼也沒辦法。
顧如意穿好外衣,有模有樣地把行李疊好堆放在牆角的那摞被褥上,而後坐到炕沿,彎腰拿起鞋子穿好,腳接觸到地麵的時候,她差點腿一軟直接坐下去,還好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炕沿。
等她扶著牆壁挪騰出去的時候,外麵已經沒人了,倒是長桌上多了兩雙筷子。再也顧不得所謂的禮儀,她趕緊走過去坐下。
濃鬱的奶香味從廚房裡彌漫而出,縈繞在鼻尖前揮之不去,搞得人嘴裡都好像甜滋滋的。
顧如意盯著桌麵上那兩雙筷子發呆,思緒有些飄忽。
真的很難想象,她居然真的來了。
——————————————
時間回到三天前。
下午兩點,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候,陽光透過玻璃灑滿了大半張床,不足十平米的空間內充斥著劈裡啪啦的打字聲。
顧如意盤腿靠坐在床頭前,筆記本電腦被掰成鈍角攤開在膝上,纖細的食指在鍵盤上飛速舞動。
隨著她的動作,屏幕上就出現了一連串的黑字,宋體小四號,稍微離遠點看,就像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螞蟻。
不多時,打字聲忽然停了,而後又是一聲脆響,力道比剛才重了不少,聽起來似乎帶了些怨氣。
能不怨嘛!
大好的周末,她應該在被窩裡、在公園的長椅上,在咖啡館喝咖啡,再不濟也應該在樓下喂流浪貓,就是不能坐在電腦前趕材料!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日,顧如意本來打算好好睡一覺,彆的不說,起碼要睡到中午吧,結果不到八點就被頂頭上司一個電話叫起來了。
“小顧,之前那個材料抓緊改完發我,周一開會的時候要用。”
說完就掛了電話,加班費的事是一點都不提。
顧如意沒辦法,隻能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裡爬起來,臉都沒來得及洗,打開電腦就開始乾活。
一乾就乾到現在。
乾活的時候不覺得,一停下來哪哪都不對勁。
尤其是胃,裡麵有種空洞感,連帶著隱約像針紮一樣疼。
顧如意抬手按在上麵揉了揉,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一驚!
居然都兩點半了,怪不得她會覺得胃疼。算起來,她已經差不多有接近20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顧如意把剛才寫好的材料按了保存鍵,轉手發給上司,“啪”地合上電腦,丟到一旁,翻身下床。
沒等邁步,腦袋裡突然“嗡”地一聲,眼前就像老式電視沒信號時候的雪花屏幕一樣,她晃了晃身體,又跌坐回床上。
得了,都低血糖了。
顧如意坐在原位緩了幾分鐘,覺得沒事以後,再次起身。
這次她長記性了,動作放得非常緩慢。
緩慢地起身,緩慢地挪進衛生間。
簡單洗漱過後,顧如意換了身衣服,把手機和鑰匙一股腦地塞進大衣口袋,打算出門覓食。
小區門口有家淮南牛肉湯,顧如意常去,沒彆的原因,主要是好吃又不貴。
按照就近原則,她輕車熟路地拐了進去。這個時間早就過了飯點,店裡連個客人都沒有,老板娘就坐在櫃台後麵刷短視頻,聲音大得在門外都能聽見,許是太過投入,都沒發現店裡來客人了。
顧如意走近櫃台邊,喊了聲:“阿姨。”
老板娘聞聲抬頭,看到她就笑了:“如意啊,你怎麼這個點來了,還沒吃飯的呀?”
顧如意被她感染,臉上也掛了笑,搖頭道:“趕了個材料,沒注意時間。”
“哎呦,那怎麼行的,你彆覺得自己年輕就不注意身體,能你老了有得你受喲!”
老板娘說著,退出視頻軟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撩開身後的簾子,一邊問她:“還是老樣子嘛!?”
“嗯,老樣子。”
簾子落下,把廚房隔絕在後麵,但是光憑借裡麵傳出來的鍋具碰撞聲音,顧如意就差不多能想象出裡麵的場景。
她找了張最近的桌子坐下。
沒過幾分鐘,老板娘再出現時,手裡多了個瓷碗,嘴裡招呼著:“來了來了。”
碗放在麵前,裡麵是顧如意再熟悉不過的牛肉粉絲湯,但又不太一樣。
牛肉比平時多!
像是被子一樣鋪滿了整個表麵。
顧如意抬頭,剛要說話,就被老板娘堵了回去:“辣椒和醋自己加。”
說完,她朝顧如意抬了抬下巴,轉身回到櫃台裡麵,“嘰裡呱啦”的短視頻聲再度響起。
顧如意沒添辣椒,也沒放醋,先用勺子盛了一口湯,滾燙的液體從舌尖一路到胃裡,驅散寒意,最適合冬天了。
然後再挑起一筷子浸滿湯汁的粉絲,軟硬適中,入口即化。
顧如意吃得很安靜,老板娘依舊在刷視頻,兩人誰都不打擾誰。
很快,一碗粉絲湯全都下了肚,顧如意摸著暖烘烘地胃,覺得心滿意足。
她用手機掃了掛在牆上的二維碼,付了錢,起身和老板娘打招呼:“阿姨,我先走了。”
“好,有空再來!”
老板娘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了回去。
今天天氣不錯,甚至可以說非常好,連續幾天的陰雨綿綿終於結束,迎來了一個大晴天。
出了店門,顧如意仰起頭,眯眼看著頭頂的太陽,忽然就改了主意。
她不想回家了,想去走走。
距離小區幾百米的位置有一個社區公園,占地麵積不大,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基礎設施一點不少。
顧如意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沿著湖邊的路慢慢走。
整條路上,無論是向前還是向後,視線以內,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
也是,大好的周末下午,還不抓緊時間陪陪家人,或是約上朋友去逛街,誰會沒事跑到公園裡閒逛。
顧如意卻偏愛這種,離開了人群吵鬨,仿佛世界上隻剩下自己,陽光灑在身上,耳邊不時傳來鳥鳴,安靜又自由。
可惜驅散煩惱的速度遠不及它到來的速度,感受到手背旁傳來的震動時,顧如意腳步一頓,第一反應就是又要加班了。
她拿出手機,卻發現並不是上司的電話。
手機還在堅持不懈地顯示自己的存在,顧如意盯著屏幕看了許久,終於趕在最後一個尾音停止前選擇了那個綠色的按鈕。
有些東西不是她想逃就能逃得開的。
“喂?”
“如意啊~”故意拉長的尾音,裡麵透著點討好的意味。
“怎麼了?”
“你這死丫頭,連聲‘媽’都不知道叫啊!”
顧如意略帶嘲諷地勾了勾唇角,這才對嘛,這才是她熟悉的樣子。
李美如半天沒有得到回應,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如意?”
如意,如意,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了誰的意。
“我在。”顧如意走到路旁的長椅坐下,語調平淡到聽不出丁點起伏:“有事嗎?沒事掛了,我還得加班。”
“哎,彆彆彆。”似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李美如輕咳一聲,又恢複到最初的態度:“你旁邊現在有人嗎?”
“沒有,有事說事。”
“沒人就好,媽想跟你商量點事。”
顧如意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大概能猜得出來她想說什麼,果不其然,李美如下一句就是:“再打點錢過來吧。”
她用的“打”,而不是“轉”,證明這筆錢不少。
顧如意皺眉:“上周不是才給你轉過嗎?”
“那點錢哪夠啊。”李美如說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興業要訂婚了,咱們家的條件你也知道,那個彩禮啊,酒席啊,你這個當姐姐的不得出出力嘛。”
“要多少?”
“先打五萬過來吧。”
顧如意當即就火了,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在隱隱發抖。
五萬,說得這麼輕描淡寫,真把她當成ATM了。
有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她突然覺得有點冷了,抬頭看了眼太陽,陽光似乎確實沒有剛才燦爛了。
“沒有。”
輕飄飄的兩個字從舌尖滾落,很快就被風帶走了。
“沒有!?”李美如厲聲尖叫:“怎麼可能沒有!死丫頭,我們把你養到這麼大,吃飯,穿衣,上學,哪樣不要錢,還讀什麼名牌大學,你弟都沒讀!”
顧如意簡直要笑出聲來,他沒讀是他不想讀嗎?
“你現在能賺錢了,翅膀硬了,連爸媽都不管了,找你要點錢都不給,你那麼多的工資都花哪兒去了?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哪裡花得了那麼多錢!”
她到底有多少工資啊!
顧如意在心裡無聲地算了筆帳。
工資一萬,扣掉五險一金到手七千多,給家裡四千,她還要租房,要吃飯
能活著沒餓死就不錯了。
“再說了,等你弟有出息了還能不幫你?”
“”顧如意覺得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眼狼!”
就這麼給她定性了。
顧如意輕吐一口氣,反倒覺得輕鬆很多。
“我不管,你抓緊把錢給我打過來,不然我和你爸就過去找你。”
丟下這麼一句後,李美如掛斷了電話。
顧如意坐在原處,盯著對麵那棵半禿的樹看了許久,腦子裡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一陣刺痛感把她拉回現實。
顧如意把左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攤開掌心,低頭看過去,發現中央有一排血紅色的月牙印。
那是握拳之後,太過用力,指甲留下的印記。
沒破皮,但是看樣子裡麵是出血了。
她甩了甩手,自嘲地笑笑。
還沒死心嗎?早該死心了。
顧如意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回去的。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沒了太陽的照耀,連最後的溫暖都跟著一起走了。
南方的冬天有種痛徹心扉的冷,像針紮進骨頭裡,顧如意舍不得開空調,隻能用被子努力把自己裹緊,試圖增加些溫度。
顧如意盤腿坐在床上,正對窗戶。
她租的房子在二樓,從這個角度看下去,能正好看到來往行人。
有親昵地挽著手的情侶,說笑打鬨,也有一家三口,小朋友站在中間,仰著小臉和爸爸媽媽說話,可能是在談論今天的遊樂園之行
橘黃色的路燈打在他們的身上,有些朦朧,更添一絲溫馨。
這些都是顧如意不曾體驗過的幸福。
房間裡沒開燈,她就像躲在暗處的幽魂,滿目豔羨地偷窺著彆人的幸福。
胃裡又在叫囂了,疼痛感比下午更甚。
她卻好像沒有任何察覺,像一尊雕像般坐在窗前。
思考意義。從小到大,任誰見了顧如意都得誇上一句:真是個好名字。
“吉祥如意,萬事順遂,多好的寓意,你爸媽一定很愛你吧。”
每當這時,顧如意就隻會笑,笑著不說話。
究竟是從何時起發現那個秘密的呢?
是從三歲時被送回奶奶家?還是五歲時因為一塊糖而被打了一耳光?又或者是高中畢業時,他們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打兩年工,早點回來嫁人
如意,如意,確實如了他們的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窗外連行人都看不見了,走廊裡的飯菜味散了,樓上傳來的吵鬨聲也停息了。
顧如意突然動了。
她掀開被子,轉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眼皮半耷拉著,眼神木然地看向前方。
“啪嗒,啪嗒——”
一步又一步地走出房門,走進衛生間。
房子是顧如意租的,合租,兩室一廳的房子,她隻擁有那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衛生間、廚房和客廳都是公用的。
對麵之前住了對情侶,不過上個月退租了,說是要一起回家創業。
真好啊
衛生間本就不大的空間裡放了個浴缸,是房東留下來的,她們向來是不用的,不過今天它倒是派上了用場。
顧如意走過去打開嵌在上方的閥門,用手試了試水溫後,拖了張小板凳過來,坐在旁邊靜靜地水麵逐漸上升。
直到即將溢出的前一刻,她再度起身,關好閥門,轉身拉開洗手池下麵的抽屜,在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中間找到一個刀片,是那對情侶中的男生用來更換剃須刀的,還未拆封。
嶄新的刀片,刃口鋒利,抵在手腕上輕輕一劃,不費吹灰之力。
鮮血止不住地奔湧而出,顧如意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自顧自地坐回凳子上,將手伸到了水裡,水麵掀起一陣波瀾,又很快恢複平靜。
原本澄澈的水裡,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紅色花朵競相綻放,絲絲縷縷,猶如傳說中的彼岸花,搖曳生姿。
顧如意將頭枕在小臂上,側臉盯著微微蕩漾的水麵發呆。
衛生間的頂燈很亮,倒映在水裡晃人眼,逐漸模糊了視線。
她忽然覺得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間,顧如意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
夢裡,她變得小小一隻,身後是老家那個熟悉的平房,爸爸將她輕輕拋到空中,又穩穩接住,那雙大手充滿了安全感,而媽媽就坐在不遠處笑著望向父女二人
真假難辨。
顧如意突然就醒了。
浴缸裡全部變成了紅色,分不清究竟是血還水。
她用另一隻手撐著浴缸邊站起來,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發黑,失血過多的預兆,她再熟悉不過了。
顧如意伸手從旁邊的架子上扯了塊毛巾,包裹住手腕,草草纏在上麵,而後踉蹌地跑回房間,拿起手機,解鎖。
1——2——
打字的手突然頓住,她三兩下裹上丟在旁邊大衣,順手將手機塞進口袋裡,連鞋都沒換,踩著拖鞋就衝出了家門。
時間還不算太晚,顧如意運氣不錯,剛好有輛出租車停在樓下,車上的人一下來,她立刻鑽了進去:“師傅,到最近的醫院。”
似是她的語氣太過焦急,司機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待看到她那隻被毛巾裹住的右手時,嚇了一跳:“你你這是怎麼了?”
顧如意身上的那股勁兒散了,感覺眼皮有千斤重,連喘氣都費勁。
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猶如一條在岸邊垂死掙紮的魚,有氣無力地說:“師傅,能麻煩你快點嗎?”
被她這麼一提醒,司機猛然回神:“哎,哎,好嘞!”
話音未落,車直接躥了出去。
離出租屋最近的,無非就是市第二醫院了。
車停在醫院大門前,顧如意掃碼付了錢,開門下車,沒走兩步就聽到司機在身後喊自己:“哎,哎,姑娘,用幫忙嗎?”
顧如意搖了搖頭。
她很早之前就學會萬事隻能靠自己的道理了。
這個時間,隻有急診還開著,門上那兩個亮著紅燈的字,在黑夜裡無比顯眼,大廳裡人來人往,還挺熱鬨。
顧如意掛了號,簡單描述自己的情況,語氣聽起來異常平靜,仿佛在聊彆人。
“割腕了嗯,對,有一段時間了應該流了不少血頭暈,眼前發黑”
然後她就被護士帶進了處置室。
負責治療的醫生從護士口中簡單地了解過情況後,抬頭看到顧如意,一下子就愣住了:“小姑娘,怎麼又是你啊!?”
不解,無語,心疼……
一個“又”字,道儘他此刻的所有情緒。
這個世界上的緣分總是很難解釋,顧如意也沒想到會如此巧合。
她頂著那張因為失血過多而慘白的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真巧啊,孫醫生。”
“不巧,我專門在這兒等你的。”
“啊?”
孫棟梁其實也沒想到會這麼巧,今天本來不是他值班,同事家裡有事臨時和他換班,結果就碰上了顧如意。
他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小姑娘,很多話都堵在嗓子眼裡,忍了又忍,最後沒好氣地問:“第幾次了啊?”
顧如意移開目光,不敢和他對視,用好的那隻手抓了抓頭發,尷尬道:“第五次了。”
“你還知道第五次呢!”
孫棟梁把手套帶得“啪啪”作響。
顧如意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怎麼每次都能遇上你。”
“說什麼呢?”孫棟梁的視線落在她的右手上,故意拿腔拿調:“喲,這次還知道換一隻手呢!”
他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護士:“先把毛巾拿下來吧。”
短短的時間內,血染透了毛巾,暗紅的血跡以傷口為中心暈染開來,已經有些乾了。
繞是護士再注意也很難不牽扯到傷口,顧如意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現在知道疼了?”孫棟梁瞪她一眼,到底是不忍心,囑咐護士:“動作輕點。”
毛巾散落,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手腕周圍一片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孫棟梁把手搭在傷口周圍,按按摸摸,又端詳了一陣後,下了決斷:“還行,差一點割到動脈,死不了,一會兒縫幾針就行。”
“幾針?”
“六七針吧。”
“……那還掛水嗎?”
顧如意記得前幾次來的時候都得掛水來著。
“少不了你的。”孫棟梁繼續火上澆油:“破傷風也得打。”
“不能不打嗎?”顧如意試圖討價還價:“我這次用的是新刀片。”
她實在太怕打針了……
孫棟梁抬眼:“你說呢?”
“哦。”顧如意瞬間變乖。
接下來就是常規的傷口處理了,麻藥打下去,連縫針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一切結束以後,顧如意被臨時安排進一間病房,乖巧掛水。
病房是慣常的三人間,靠近窗戶的位置沒人,她住最外麵那張床,左手邊住了個小姑娘。
年紀不大,最多也就六七歲的樣子,旁邊圍了一雙男女,看樣子應該是小姑娘的父母。
見到她住進來,女人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顧如意勉強扯動嘴角,也回了個微笑。
護士動作利落地幫她掛上水,貼心地扯過被子幫她改好,而後便走了。
失血過多,又折騰半天,顧如意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尖銳的哭號聲,她瞬間驚醒,偏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隔壁床的小姑娘一張臉憋得通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那對年輕父母壓低聲音,左一句又一句地哄著。
“寶貝,現在是晚上,我們吵到彆人休息就不好啦。”
“彆哭了,爸爸明天去給你買娃娃,好不好?”
“媽媽之前怎麼跟你說的?這裡是醫院,公共場所不能大聲喧嘩。”
“等你好了,爸爸媽媽就帶你去遊樂場!”
小孩子嘛,仗著生病,總會格外恃寵而驕。
顧如意也不出聲,就那樣靜靜地看著。
過了半響,小姑娘似乎是被說服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哭累了,換成了小聲抽噎,年輕的父母也跟著鬆了口氣。
女人試探轉身,陡然間四目相對。
“吵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女人麵露尷尬,站起身來想走過來,卻突然動作一滯,又問:“妹妹,你沒事吧?”
顧如意還以為她在說剛才的事,扯出一抹笑:“沒事啊,彆放在心上。”
可惜這個笑容再配上她現在的狀態,看起來更嚇人了。
“那你”
女人欲言又止,最後用手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麵的位置。
顧如意雖然不解,但還是伸手抹了把臉,入手濕潤冰涼。
是眼淚。
居然哭了嗎?什麼時候的事啊?
顧如意抬頭,不甚在意地朝女人笑笑,解釋道:“剛才打了個哈欠。”
這借口扯的,連她自己都很難相信。
對麵的女人遲疑地坐了回去,總算沒再說什麼。
顧如意卻睡不著了。
偌大的病房內,隻開了其中一個燈,她就安靜地盯著白熾燈旁邊的那圈光暈發呆。
隔壁床的小孩沒再鬨騰,那對年輕的父母一左一右地趴在病床兩側淺眠,猶如最忠誠的守衛者,隨時準備跳起來戰鬥。
等水掛完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顧如意伸手夠到旁邊呼叫器,低聲喚護士進來拔針,然後繼續發呆。
睡意終於再度襲來,她側躺在病床上,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自己存在的意義。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了?
顧如意終於如願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烤羊排,剛從爐子上拿下來,就進了她的嘴。
外酥裡內,冒著油花,散發出來的香氣簡直就是在誘人犯罪。
心急的結果就是燙嘴。
但她實在忍不住,一邊倒吸冷氣,一邊也得吃進肚子裡。
哈日查蓋看得隻皺眉:“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唔~”
顧如意用舌尖頂著肉塊,好不容易咽下去,然後朝他笑笑,眉眼彎起,像隻狡黠的小狐狸。
“太好吃了嘛。”她嬌嗔道:“都怪你手藝太好了。”
說完,故作凶狠地咬上一大口,於是就被燙了舌頭,趕緊用手扇風散熱。
哈日查蓋跟著笑起來:“傻樣。”
第 85 章 番外一甜蜜日常(2)
吃過午飯,一切收拾妥當後,哈日查蓋起身表示要去民宿把行李箱拿回來。
顧如意跟著起身:“我也去。”
哈日查蓋目光落在門邊躺椅上:“你不是要睡午覺嗎?”
他還記得她這個習慣,曬著太陽,睡著午覺。
原本應當是這樣的,可這不還有彆的事兒嘛!
顧如意吞吞吐吐地把她跟宋閒靜的約定講給他聽,一張臉漲得通紅,當時話趕話就說出去了,眼下卻覺得不好說出口。
羊畢竟不是她養的,輕飄飄許出去兩隻,總覺得尷尬。
第二天醒來時,外麵已然天光大亮。
顧如意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發現已經八點了,病房裡空空蕩蕩,隔壁床的一家三口也沒了蹤跡。
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估摸著自己也該回家了。
因為隻有一隻手能動,所以做起事來總比之前慢,正疊著被子呢,顧如意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一回頭就看到孫棟梁站在病房門外。
顧如意停下動作,轉身走過去,想到昨晚在處置室的對話,底氣不足地喊了聲:“孫醫生。”
值了一晚上夜班,孫棟梁肉眼可見的疲憊,精神倒是還好,笑嗬嗬的:“我還怕你已經走了。”
“正準備去辦手續呢。”
話音剛落,顧如意突然感覺到手心裡被塞進了個東西,低頭去看,發現是袋包子,熱氣蒸手,估計才出鍋不久。
“您這是”
孫棟梁微微抬了抬下巴:“拿著吧,食堂剛出鍋的,流了那麼多血,看你這小身板,得多吃點補補。”
按道理,顧如意應該再推辭一下,可她私心裡並不想那樣做。
“謝謝。”她悶聲道謝,握著塑料袋的左手暗自收緊。
孫棟梁打了個哈欠,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行,沒彆的事情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顧如意的視線飛快掃過他眼下的那片青黑,點了點頭:“您快點回去休息吧。”
孫棟梁擺擺手走了。
顧如意目送他離開後,打算回去繼續把被子疊完,剛轉過身就聽到又有人喊自己。
“如意啊!”
“啊?”
孫棟梁大步流星地走回她麵前,嘴唇微張,看起來欲言又止。
顧如意等了半晌後,問他:“您是還有話想對我說嗎?”
孫棟梁似是終於下定決心,長出一口氣:“如意啊——我是看你和我女兒年紀差不多大,所以才這樣叫你,你不介意吧。”
顧如意默默搖頭。
孫棟梁垂眼看向她被紗布緊緊包裹的右手手腕,再開口時頗有點語重心長的味道:“你每次來醫院都能撞上我,咱們倆也算是有緣分,有些話我思來想去還是想跟你說說。你這個年紀,正是享受人生的時候,我不知道你究竟經曆過什麼,但人生來匆匆幾十年,世界那麼大,你仔細想想看過多少,人活著呀,就是為了開心,彆委屈自己,遇到事情的時候呢,多為自己想想,自私一點,彆給自己太大壓力,人嘛,都得為了自己而活。”
顧如意鼻頭一酸,眼淚控製不住地溢出眼眶。
“哎,你——”見她哭了,孫棟梁有一瞬間的慌亂,而後歎了口氣:“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顧如意的眼淚就猶如大壩開了閘門,源源不斷地往外湧,她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餘下無限的哽咽。
孫棟梁的身影,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裡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幸好早上的急診沒有多少人,顧如意站在原地,旁若無人地哭了很久才勉強平複心情。
她回到病房衛生間裡洗了把臉,抬頭望向鏡子中的自己,孫棟梁離開前的那番話不停地在耳邊循環播放。
尤其是最後那句——人嘛,都得為了自己而活。
顧如意突然就被點醒了。
是啊,她得為自己活啊!
————————————
辦好手續走出醫院,孫棟梁給的包子還帶著餘溫,顧如意揭開塑料袋,隔著袋子捏住其中一個咬了一口。
濃鬱的汁水在舌尖上炸開,香氣瞬間充斥在口腔內。
純肉的!
沉寂了整晚的胃因為食物的出現而蠢蠢欲動,顧如意一邊吃著,一邊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九點多了,路邊大大小小的店鋪幾乎都開了門,卻沒多少客人,這個時間,估計都還在家裡睡懶覺呢。
對麵商場外牆壁上的大屏,幾條廣告循環播放。
【XX電動車,將科技融入生活】
【XX,新一代的選擇】
【XXX,來自草原深處的天然牧場】
顧如意忽然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巨幅屏幕內逐幀閃過的畫麵。
藍天白雲,綠草河川,一眼望不到頭
耳邊再度響起孫棟梁的話,她心動了,她想去看看。
身體裡像是有股無形的力量在鼓舞、推動、煽惑。
說做就做,顧如意胡亂地吃完剩下的包子,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回到家後,先給那位周末還要壓榨她加班的頂頭上司發了封辭職信,然後用手機搜了個攻略,直接買定最近的車票,最後把能想到的東西都塞進背包裡,興衝衝地出了門。
從江南水鄉到內蒙古草原,幾乎跨越了大半個中國,這是一條注定艱辛的路程。
顧如意先坐高鐵到北京,因為舍不得花錢,所以剩下的那半程坐得是綠皮火車,咣當咣當地響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才到。
一夜沒睡,她卻並不覺得疲憊,滿心都是即將見到草原的歡喜。
大家不都那麼說嘛,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雲都是3D立體版的,QQ彈彈,像棉花糖似的,一朵一朵飄在空中,垂在天際,和宮崎駿的電影裡麵一模一樣。
可惜這滿腔期待,在她踏出出站口的那一刻,全都破滅了。
顧如意站在熙攘的人群中,望著眼前的場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高樓林立,車來車往,哪裡有半點草原的影子!
要不是身邊的普通話味道不對,她差點以為昨晚的綠皮火車隻是一場夢。
顧如意拿出手機,找到昨天那篇攻略,再三確認自己確實沒有來錯地方,然後往下隨手往下一翻,愣住了。
搞了半天,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市區,想到草原,還得再去坐大巴。
從市區到草原,每天隻有一趟大巴,中午十二點發車,下午四點半到。
時間還早,顧如意在長途汽車站旁邊隨便找了家麵館,要了一碗最普通的青菜麵,滾燙的麵條進了肚子,驅散了不少寒意。
她吃得很慢,除了左手握筷的原因外,還有故意的因素,想在店裡多賴一會兒。
北方的冬天,室內室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好不容易磨蹭到十二點,終於等到發車,顧如意專門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想欣賞一番沿途的風景。
結果等到坐上去的時候,卻發現全然不似她想的那樣,車窗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什麼都看不到。
她用指甲在上麵扣了個小洞,每隔一會兒還得擦一擦,確保不會再凍上。
路上沒什麼車,越開越覺得冷寂,外麵的天也灰蒙蒙的,陽光越來越黯淡。
車內倒是熱鬨,前後左右都在聊天,可惜顧如意聽不太懂。
開了大約三個小時後,路變窄了,群山逐漸退卻,視線變得豁然開朗,可惜光禿禿的,一點綠色都沒有。
“咯噔,咯噔,咯噔——”
走著走著,車突然發出了奇怪的響聲,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車內驟然安靜下來,有人在問司機發生了什麼事,還沒等司機回答,車直接停在了原地。
這下不用說也知道了。
倒黴透了!
顧如意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無話可說。
那邊司機已經開門下去檢查了,沒一會兒回來告訴大家車壞了,一時半會修不好,他已經打電話找人來接大家了。
顧如意坐了一會兒後,實在覺得無聊,乾脆從行李架上把背包拿下來,下了車。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褐色土地,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坡,一陣風刮過,冷空氣順著鼻腔衝進氣管,顧如意猛地咳嗦起來。
司機正蹲在旁邊企圖把車修好,聽到動靜後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奮鬥。
顧如意湊過去,指著路旁的大片空地,問他:“師傅,前麵那是草原嗎?”
她這一開口,又嗆到冷風,再次咳嗦起來。
“草原?”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又把視線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外地來的吧?來看草原?這個時候可沒有草可看啊!”
“嗯,我知道。”
顧如意是下了火車後才意識到這件事的,路邊的樹上連片葉子都沒有,草原又怎麼可能會有草呢?
她承認自己確實一時衝動,可是來都來了,總不能直接買票打道回府,來看看,哪怕是見識一下草原上的雲也好。
當然了,今天怕是看不到了。
顧如意雙手插兜,走下馬路,踩在土地上,一路向前,她想爬山前麵那個坡,想知道那後麵是什麼。
身後遙遙傳來司機的喊聲:“彆走太遠,等會兒走丟了!”
顧如意晃了晃胳膊,示意自己知道了。
山的後麵還是山,坡的後麵依舊是坡。
她連著爬過幾個山坡後,站在頂端望向四周,隻能看到一片蒼涼。
沒有人家,也看不到那輛車。
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