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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最後的機會

與此同時,遠在兩千多公裡外的草原上,哈日查蓋將鐵鍬立在旁邊柵欄上,第三次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他點進微信,發現兩人的對話依舊停留在自己發出去的那句“早安”。

再瞥一眼右上角的時間,已經快九點了,哈日查蓋心裡隱隱不安,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考慮到顧如意這幾天沒少折騰,他原本不想打擾她睡覺,可心裡慌得實在厲害,思來想去之後,還是決定打個電話問問,哪怕她生氣、發脾氣,也比現在這樣擔驚受怕好多了。

“嘟——嘟——”

鈴聲響過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見有人接。

哈日查蓋一口氣打了三個,都是同樣的結果,心裡的慌亂如野草般瘋狂生長。

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顧如意出事了

顧如意沒敢再想下去。

蘇日娜微楞,過了幾秒鐘後,輕輕點頭:“也好。”

她轉身看向站在門口等待答複的護士:“可以麻煩您幫忙喂一下可可嗎?”

其實像可可這麼的大的孩子,已經可以自己吃飯了,再加上蘇日娜有意培養,她筷子用得比有些大人還靈活。

但小孩子嘛,生了病就比較容易黏人,非要找人喂。

“好啊。”護士欣然應下。

身在兒科,給小朋友喂飯這種事,對她們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

蘇日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麻煩您了。”

可可揚起小腦袋,眼巴巴地看著她,喊了聲:“媽媽。”

蘇日娜摸摸她的頭,安撫道:“可可乖哦,媽媽和小姨去找下醫生叔叔,讓護士姐姐喂你好不好?”

要是放在平時,她肯定會立馬跳下床,抱著蘇日娜的大腿,撒嬌讓媽媽帶她一起去。

但今天她乖得出奇:“好,那媽媽和小姨要快點回來哦。”

蘇日娜:“嗯,可可要乖乖聽話。”

病房門緩緩合上,蘇日娜回頭,透過玻璃看向病房內乖乖吃飯的女兒,差點淚奔。

蘇日娜抿了抿唇角:“姐,走吧,醫生還在等我們。”

從病房到醫生辦公室,不過短短幾十步,兩個人卻走得異常煎熬。

一邊心存僥幸,一邊又忍不住往最壞的可能上想。

推開辦公室門,周醫生見到兩人,起身指著對麵的椅子,滿臉嚴肅道:“兩位請坐吧。”

“周醫生,結果怎麼樣?可可她是不是沒事?”蘇日娜甫一沾到椅子,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

按在桌沿上的雙手骨節泛白,足以看出她的緊張。

周醫生並未立即接話,先是沉默地看了顧如意一眼。

顧如意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心裡咯噔一下。

周醫生:“很抱歉,但確實是。”

蘇日娜眼角的淚水瞬間奔湧而出,沒有聲音,但從她微微顫動的肩膀可以看出,她忍得有多辛苦。

顧如意也很難以知悉。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口問道:“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要是真能餓死還算好事了。

顧如意感覺眼前陣陣發黑,胳膊再也支撐不住身體。

“咚”地一聲,她再次頹然地倒在床板上。

砸下去的瞬間,胳膊不知道突然被什麼硌到了,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顧如意摸索著把那東西拿起來,舉到眼前,借著微弱的光線打量它,忽而心念一動。

——

結果已經注定,她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快接受現實,積極配合治療。

周醫生:“通常情況下,治療兒童白血病,一般會采用化療、骨髓治療、放射治療等方式。可可的身體條件不錯,我個人建議是采用骨髓療法,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骨髓移植。”

“當然,這還得你們來做最後的決定。”

蘇日娜情欲有所緩和,顫抖著聲音問道:“醫生,能治好對嗎?”

“我隻能說可能性很大。”周醫生解釋道:“任何方式都是有風險的,但骨髓移植的成功率和效果是最好的,如果成功,可可和普通還在不會有差彆。”

蘇日娜一聽,當機立斷:“好,我們移植。”

周醫生似乎鬆了口氣:“那請你們儘快聯係所有家屬來做骨髓配型,醫院這邊也會儘力聯係骨髓庫進行配對。”

蘇日娜:“好,好!”

對哈日查蓋來說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哈日查蓋大吼一聲:“臥槽!”

幸好大家都被嚇到,他的反應倒不至於太引人注目。

哈日查蓋雙手抱胸,搓了搓胳膊上立起來的汗毛。

屏幕裡,那個怪物正在追著開場時出現的女生一路狂奔。

這tmd到底是什麼鬼玩意?

哈日查蓋突然有點後悔追進來了,看得見摸不著,還得遭受這種折磨。

最起碼進來之前,得先看看電影名字啊!

他主要是真沒多想,哪有男的請女生看電影來看這種片子的?

況且看顧如意的性格,也不像是喜歡這種類型的人,看點文藝片倒是更靠譜。

反正他肯定是不喜歡看恐怖片的。

起碼出國以後就再也不喜歡了。

還記得他剛出國的時候,英語不算太好,但起碼交了幾個朋友。

大家都是八九歲的小屁孩,某天放學,他們帶著專屬於那個年齡的好奇心,湊到哈日查蓋房間,看起了電影。

那間對年幼的哈日查蓋來說過於寬廣的房間,終於顯得不再那麼空蕩。

他們看的電影和今天這部類型差不多,經典美式恐怖。

是年僅八歲的哈日查蓋在此之前從未接觸過的領域。

看的時候可能還會,因為一群人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反而打消了不少恐懼感。

但當電影結束,這場對事物好奇地探索也結束了,大家紛紛告辭,空蕩的房間又一次隻留下哈日查蓋一個人。

當晚,哈日查蓋就做了噩夢。

蘇日娜是被顧如意架著走出醫生辦公室的,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兩條腿都是軟的,差點撲倒在地。

“姐,你要堅強。”顧如意毫不留情地直接道。

不是她心狠,越是這種時候,她們就越得挺住,這才是真的為了可可好。

這要是被發現,到時候打起招呼來,怎麼解釋?

難道要尬笑,然後說:“好巧啊,沒想到你們也來看這場電影。”

同一座商場,同一個電影院,同一場電影。

偶遇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想想就覺得假。

哈日查蓋雖然在摸索前進,但實際注意力都放在前排。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跟在顧如意身邊那人還真回頭了。

哈日查蓋趕緊眼疾手快地蹲下,縮成一團,把自己藏在椅背後麵。

“小齊,看什麼呢?”顧如意看阿穆爾往後麵眺望了半天,疑惑道。

阿穆爾又狐疑地看了幾眼,收回視線:“沒事,意姐,你繼續說。”

顧如意這次絲毫沒帶猶豫,直接把爆米花桶推過去:“這個給你。”

阿穆爾看看夾在兩人中間的爆米花桶,又看看她:“姐,你不吃了嗎?還是不喜歡?”

話語裡多少透露這些小心翼翼。

“沒有,我”顧如意略微遲疑,隨便扯了個借口:“我不習慣在看電影的時候吃東西。”

“哦,哦,好。”阿穆爾一聽,立馬接了過來,放進自己懷裡。

大屏幕上,各種片頭影視出版公司的介紹已經展示得差不多,影片正式進入正題。

就如這部電影的名字所說那般,短暫的黑屏過後,入目就是一片荒蕪。

畫麵整體色調偏黃,給人一種機製的壓抑感。

主角一路狂奔,身邊的草長得比人都高,她時不時驚恐回頭,好像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緊追不舍。

影廳四周忽然就安靜了,安靜到顧如意都能聽到身邊人的呼吸。

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電影,這就是恐怖片的魅力所在。

“吼!”鏡頭切換,一個麵目猙獰的怪物正麵撲來。

怪物體型巨大,四肢著地,頭上卻是張扭曲的人臉,眼角處流著黃色的不明黏稠液體。

看架勢像是要直接衝破屏幕,撲向在場的觀眾們。

“啊。”

“哈。”

突如其來的衝擊,在廳內引起不小的騷動,有女生撲進男朋友的懷裡尋求安慰,也有男生嚇得臟話脫口而出。

顧如意倒是覺得還好,可能是她閱片無數的結果,在她看來這都是小打小鬨罷了

顧如意若有所感,一回頭,正對上李美如猙獰的麵孔,心下悍然。

村口路邊有棵歪脖子樹,自打她有記憶起就長在那裡了,又粗又壯,枝葉繁茂。

情況緊急,顧如意來不及多想,一個拐彎衝到樹下,都說人在極端狀態下能被激發出無限潛能,她竟然真的手腳並用的爬到了上麵,騎坐在其中一根枝椏上。

李美如嘗試幾次,都沒能上去,氣得站在樹下指著她破口大罵。

顧如意也不反駁。

登高望遠,樹上的視野特彆好,她遙遙看著後麵疾奔而來的人群。

直到人群行至眼前,隻聽她一聲暴嗬:“救命啊!!!李美如要賣女兒了!”

第 72 章 解決

早就撕破臉皮了,那不妨今天就再撕得徹底一些。

多年來受過的良好教育,讓顧如意下意識約束自己的行為,不說能對社會有多大貢獻,但起碼要當個有素質的人。

可事實證明,在有些時候,發瘋撒潑才是最管用的。

人群中有個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擠出來,站到李美如身邊,仰頭喊她:“如意啊,你這是鬨什麼呢,看把你媽給急的,母女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

“你聽話,快點下來,爬那麼高多危險啊!”

這話說得漂亮極了,表麵上看起來是為她著想,擔憂她的安全,實則已經在無意中將一切推到了她身上,說她“鬨”,同時也將一切都歸結為母女倆吵架鬨脾氣。

還真有那實心眼的人聽不出其中彎彎繞繞,出言附和道:“你張嬸說得對,你先下來,上麵危險,萬一不小心摔下來可不得了。”

跟著又有幾個人開口,勸說聲接二連三響起,甚至已經有人招呼著要去搬梯子了。

說實話,雖然是自家地盤,但哈日查蓋還真沒來過。

一般他看電影都是跟兄弟們在各家的私人影院看,要麼就是在市中心那片。

這座商場離他家可不算近,要不是今天跟著大哥過來,他甚至不知道這裡還是自家產業。

“1,2,3”哈日查蓋按順序數了一排,又緊接著在走廊儘頭右拐,這才找到傳說中的“五號放映廳”。

開片時間到,五號廳的大門早已提前被工作人員關上。

哈日查蓋並不在意,右手搭在門把手上,稍稍用力,厚重的隔音門悠然拉開。

前方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電影開頭,音響轟轟作響,直衝耳膜,周圍漆黑一片,隻有屏幕閃著忽明忽暗的光。

從明亮的走廊初入黑暗之中,哈日查蓋有那麼一瞬感覺自己好像瞎了,隻能憑感覺往前走。

幾步過後,瞳孔不斷放大,眼睛開始適應新環境。

放映廳座位高度以階梯式下降,入口在最後一排的斜後方也就剛好是整個放映廳高度最高的位置。

哈日查蓋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後,視線掃過前排座椅,不知是因為偶然,還是冥冥之中注定,他居然真的一眼就認出了坐在中間位置的顧如意。

儘管她隻從椅背上方漏出了半個後腦勺。

確定好顧如意的位置後,哈日查蓋直接抬腳拐進了最後一排。

顧如意坐在位子上,注意力完全不能放在大屏幕上。

剛剛兩人落座後,阿穆爾就把爆米花桶塞進了她懷裡。

此刻她感覺自己像是正捧著個炸彈一樣難受。

顧如意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把它還回去。

她歪向右邊,用氣音喊道:“小齊。”

阿穆爾:“怎麼啦,意姐?”

顧如意雙手握住紙桶下部,遞到兩人中間位置:“小齊,這個還是”

突然身後幾排的位置突然傳來一陣不小的響動。

其實放在平時肯定算不上大聲,甚至都不一定能聽見,但是處在整體安靜的環境內,這陣聲響就顯得格外明顯。

阿穆爾下意識回頭。

顧如意沒說完的話卡在了半路。

黑暗中摸索前進並不容易,更何況還得避過其他人。

哈日查蓋一個不小心就踢到了彆人的小腿上,被絆得一個趔趄。

“喂,你能不能看著點!”被踢到的人壓低聲線,抱怨道。

哈日查蓋也被嚇了一跳,趕緊道歉:“Sorry。”

聽到道歉,男人也不好再糾纏,麵色不虞地瞥了他一眼,沒再說話,重新看回屏幕。

哈日查蓋心驚肉跳主要就是害怕自己鬨出來的動靜引起前麵兩人的注意,沒想到還真不小心引起了騷動。

除了一點,那就是她沒眼淚可流,隻能乾打雷不下雨。

所幸離得遠,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為確保真實性,顧如意還不時打兩個嗝,聲淚俱下地控訴:“可你從讀大學起就沒再給我錢了,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是我自己兼職賺的,後來上班了,你…你還要求我上交一半的工資,實習期三個月,基礎工資隻有四千,我還要租房子……”

而另一位皺眉思量半天,終於在四目相對的時候想起了什麼。

“你不是那天到派出所找女兒的那個人嗎?你女兒”他說著,不經意間一抬眼,餘光正好看到騎在樹上的顧如意,頓時驚住了。

那麼高的地方,這是怎麼爬上去的。

顧如意看準時機,立馬用手指著樹下的李美如控訴道:“警察同誌,就是她,我是她女兒,她打算以十五萬的價格把我賣了,旁邊那個女的就是賣家。”

警察目光刹時淩厲起來,掃過兩人。

張嬸頓覺不妙,趕緊擺手:“不不不,我沒有,我”

混亂中解釋不清,她乾脆推了一把李美如,把鍋都甩過去:“就是她,她主動找上我,說是她家女兒學習好,腦瓜子聰明,是大學生,又懂事能乾,可以嫁給我家老大。”

“我呸!”

剛受過質疑,那位與李美如不對付的村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家大兒子是個傻子,這周圍幾個村誰不知道。”

極度不對等的條件之下,這樣的婚事就顯得問題很大了。

“都跟我們回所裡一趟吧。”語氣不容置噱。

警察朝顧如意招招手:“還有你抓緊下來,一起去。”

顧如意反手環抱住樹乾,裝出一副怕極了的樣子:“不,我不下去,她把我鎖起來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警察又是一個眼刀甩在李美如身上:“非法囚禁?”

李美如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仰倒,張口就罵:“你這個賠錢貨,就沒個安生的時候!”

尖銳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尤其是離得最近的兩位警察因此遭了殃。

“閉嘴!”

其中一位厲聲喝道。

李美如立刻啞聲。

耳朵終於好受了,兩人再度仰頭,對話樹上的顧如意,語氣較之剛才緩和許多:“你先下來,我們到所裡詳細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你放心,肯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顧如意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可演戲就得演到底。

她沒吭聲,半晌才假裝佯裝鎮定地開口:“那先讓她把手機還我。”

視線再度落在李美如身上,她趕緊點頭:“還,還,現在就還。”

顧興業自告奮勇:“我去拿吧!”

他年輕,跑得快,很快去而複返,將手機交到警察手中。

顧如意不再堅持,順從地從樹上爬了下來。

拿回手機後,她仔細確認過是自己的,可惜已經沒電關機了。

臨上警車之前,顧如意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一雙格外憤慨的眼睛。

屬於一個年輕人。

她認得他,是個回來過暑假的大學生,他們在奶奶去世的宴席上見過,跟著父母一起來吃席,說自己自己家的這個大學生時,他的父母特彆驕傲。

他也確實值得驕傲。

顧如意朝他笑了笑,無聲地用口型對他說了句:“謝謝。”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順利到出乎意料。

李美如的行為雖然不至於真的被拘留或是處罰,但顧如意的遭遇確實非常讓人同情,於是她借坡下驢,適時提出自己的訴求:分戶口。

把戶口提出來,總能杜絕一些隱患,以後辦事也方便,不會被李美如找麻煩。

正好就在派出所裡,兩件事撞在一起,手續辦起來格外迅速。

一場鬨劇終於在顧如意拿到新戶口本的那一刻拉上了帷幕。

她都已經走出派出所大門了,又轉身折返回來:“能麻煩借個充電器嗎?Type-C口的。”

手機缺電太久,充電器插上去隔了兩分鐘才成功開機。

未接來電的消息跳出來,足有幾十個,全部來自哈日查蓋,如果顧如意沒猜錯的話,這手機估計是一直被打到沒電的。

她沒理,轉而點進那個綠色通訊軟件,頂格第一欄,對話框內都被對方發來的消息占滿了。

顧如意大概翻了翻。

從最開始那句“早上好”,到後來“你在乾嘛?”“閒了回我電話。”再到最後“你沒事吧?”“人呢!”

幾乎每隔十幾分鐘就要發來一次,她甚至能想象出哈日查蓋發消息時的表情。

在這個世界上,怕是隻有他會關心她的安危了。

顧如意內心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堅硬防線,在這一句句的詢問中潰不成軍。

就連在上午的對峙中,她都沒留下一滴眼淚,而此刻,豆大的淚珠像是不要錢一樣砸落在她的手背上,模糊了視線,將那些字扭曲成一片黑色的汪洋。

顧如意吸了吸鼻子,打字的時候手都在抖。

短短一行字,她打了又刪,刪了又打。

半晌,她咬緊下唇,似是終於下定決心,按下了發送鍵。

年輕警察發現她的異樣,遞上紙巾,輕聲詢問:“你沒事吧?”

顧如意搖了搖頭,接過紙巾,朝他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順便拔下充電器還給對方,然後道了聲謝,轉身走了。

夏日的天氣總是變幻莫測,太陽不見了,天空一片灰蒙,明明是中午,卻陰得像傍晚,雨水順勢而落。

南方的雨不像草原上那樣急促,如銀針般細密的雨線相互交織成一張大網,將所有行人收攏在內。

顧如意雙手插兜,連半點猶豫都沒有,抬腳邁入雨幕裡。

發絲很快被打濕,水成股流下,臉上濕濡一片。

酸澀的,腥鹹的。

分不清究竟是雨水,還是眼淚。

第 73 章 頹喪

阿斯娜和巴圖布赫去雲南度蜜月,回來時給每個能想到的人都帶了禮物,送了一圈。

結果卻無論如何都聯係不上顧如意和哈日查蓋,電話打不通,發微信不回,簡直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無奈之下,兩人隻能趕在假期結束之前,親自登門送禮。

正值旅遊旺季,車一路開過來遇到不少外地拍照,都是來旅遊觀光的,偶爾看到穿行馬路的牧群,便會發出陣陣驚歎,甚至停下來拍照。

直到拐上小路,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

牛永遠以一種虔誠的姿態俯瞰大地,羊群散落在綠草間,像大團大團的蒲公英,馬匹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溜達到河邊低頭喝水。

這才是牧民們心中真正的草原,和諧而又寧靜。

蒙古包外,羊一如既往地散出去了,班布爾正在追一隻蝴蝶,看起來興致很高,隻一樣,就是四處不見哈日查蓋和顧如意的身影。

祝行:“你”

“唉!算了!”祝行本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千言萬語隻彙成一聲長歎。

對這個弟弟,他更多的是心疼。

小時候經曆那種事,親眼目睹了親哥哥的去世,又被送往國外,遠離親人和朋友,和保姆阿姨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相依為命。

養成這副暴脾氣,也有他們的責任。

隻要他不犯法,祝行情願跟在他伸手收拾一輩子的爛攤子。

但還是希望他能快點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麵吧。

祝行偏頭對著身邊的中年男人喊道:“吳經理。”

吳經理趕緊應聲:“哎,我在,在。”

“那些退款和”祝行的視線落在那個中間完全凹陷,被迫弓成月牙形的垃圾桶上:“這個垃圾桶,統計一下,直接走我私賬。”

吳經理:“好,好。”

“哥。”哈日查蓋突然喊道。

祝行移動視線問:“怎麼了?”

“你先回吧,我進去看場電影。”

哈日查蓋說完,抬腳就往檢票口走。

“小哈日查蓋!”祝行喊了一聲,沒攔住。

站在入口處負責檢票的工作人員也不敢阻止,在場幾人眼睜睜地目送他進了內場,拐了個彎,消失不見。

除了祝行外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實在沒想到,溫文爾雅的老板家居然還有個這麼渾不吝的弟弟。

沒辦法,祝行也隻能隨他去了。

剛才吳經理引著他還沒走出去多遠,就聽到了對麵傳過來的巨響。

祝行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哈日查蓋還在這邊。

平時無論麵對任何情況都能麵不改色的祝總,突然有那麼一瞬慌了神,工作也不管了,當即掉頭就往過走,步伐快到吳經理得小跑才能跟上。

在看見隻是哈日查蓋惹了事,而不是事情找上門時,祝行竟然鬆了口氣。

祝行朝著他消失不見的方向無奈笑笑,轉身招呼仍然處在愣神當中的吳經理:“吳經理。我們繼續吧。”

“哎,哎,好的。”吳經理恍然回神,趕忙應道。

“不去,我沒事。”

哈日查蓋躲開他的手,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奈何身上燒得沒力氣,勉強撐起身體,半路又跌回去了。

兩人認識這麼多年,巴圖布赫從未見過哈日查蓋如此虛弱的模樣,想當初,這位可是淋了大雨,也能光著膀子在雨中狂奔賽馬的人,如今卻病得起來不床。

老話說不輕易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會更加嚴重,巴圖布赫原來是不信的,此刻見到哈日查蓋的樣子,忽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阿斯娜眉頭微蹙,心中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

“如意呢?”她問。

“哦,對,顧如意呢?”經過她這麼一提醒,巴圖布赫也跟著反應過來,追問道:“你病成這樣,她都不說照顧你啊?”

她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被哈日查蓋冷冷出聲打斷:“多少錢?我賠你。”

“先生,這不隻是錢的事。”負責人搖搖頭:“如果您有什麼不滿可以直接和我們說,而不是拿垃圾桶出氣,您的行為嚇到了彆的顧客,給我們影院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惡略影響。”

剛剛被嚇到的女生在男朋友的安撫性終於緩過神來,插話道:“就是,我心臟可不好,你得賠我精神損失費!”

尖銳的嗓音刺得耳膜隱隱作痛,哈日查蓋忍不住皺眉,微微抬起下巴,從鼻腔裡擠出一聲極為短促的氣音,算是應了她的要求。

“你!”女士根本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剛要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負責人:“先生,您看我們”

“這是怎麼了?”

人群外,突然傳來一道男聲,平緩沉穩,氣勢十足。

最外圍的人鬼使神差地讓出了自己位置,一層跟著一層,剛巧留出條供單人通過的小路。

負責人順著人群看去,見到來人一驚,從忙上前打招呼道:“老板。經理。”

祝行在看到中央空地上的哈日查蓋和他旁邊那個已經明顯變形的垃圾桶時,就已經把事情的經過猜出個大概。

他掃過人群,眉心微皺。

都不用他開口,跟在旁邊的經理頓時福至心靈,對著負責人問道:“大家都圍在這兒做什麼?”

經理跟著秒懂,這位惹事的,大概是和老板有點關係。

她轉身麵向大家,微微躬身,賠笑道:“不好意思大家,今天發生這種事,影響了大家的觀影體驗,今天的電影我們請了,大家到前台辦理一下退款手續,我們再額外贈送一桶爆米花作為賠禮,請大家多多包涵。”

說完,她朝著一直站在旁邊無所適從的幾個前台小姑娘使了個眼色。

小姑娘們還算機靈,接收到上司投來的信號,立馬上前招呼道:“來來來,大家請到這邊來。”

人群中響起“嘁嘁喳喳”地交談聲,大家最後看了一眼中間的幾個人,陸續轉身離開了。

這種事,他們又沒經曆實質性損失,就算留下最多也隻是個看熱鬨的。

電影院退還的票錢還有贈送的爆米花,對他們來說就是意外之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人家都那麼說了,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們拿錢閉嘴,皆大歡喜。

當然總會有個例,比如剛才那位聲稱自己心臟不行,需要精神損失費的女士。

她可不滿足於那幾十塊的電影票錢,不過她男朋友還是很有眼力見的,半哄半拉地把她帶走了。

就不說那位開始惹事的家夥,剛來的這位西裝革履的男人,那周身氣派,一看就不好惹。

“小哈日查蓋,怎麼回事?”祝行看向哈日查蓋,眉頭緊鎖,麵上溫潤的笑容不再。

“沒事,心情不好。”哈日查蓋梗著脖子,乾巴巴道。

他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打字想問一句:“為什麼?”

消息發出去後,卻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感歎號,顧如意把他拉黑了。

再打電話,又是那道機械的女聲,重複著那句他聽了無數次的話:“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哈日查蓋茫然抬頭,頭頂的太陽耀眼奪目,他忽而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耳中嗡嗡作響,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念頭:他沒睡醒。

待他走過去,看清裡麵的人,臉上的笑容瞬間被驚訝所代替:“哈日查蓋!?你這是怎麼了!?”

巴圖布赫扯過哈日查蓋的胳膊架在肩上,把人從車裡拉出來:“等會再說,先給他看看。”

“好,好。”阿穆爾連連應聲,趕緊幫忙扶住。

日查蓋站在門口,硬生生地看完全程互動。

雖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從表情就能看出她現在心情不錯。

他慢慢低頭,額前幾縷碎發落下,擋住了他幽深的眼眸。

垂落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清晰可見。

他在忍……

艸!

忍不了了!

“砰!”

“咣啷!”

放在門口柱子旁的銀色金屬材質的垃圾桶,原本圓滾滾的肚子,因為外力作用而凹陷,晃了又晃,才勉強沒倒下去。

“啊!!!”離垃圾桶最近的女生被突如其來的意外狀況嚇得驚聲尖叫。

突如其來的意外和巨大響動頓時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

哈日查蓋抬眸,冷冷地看了女生一眼,抬腿對著垃圾桶又是一腳。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那可憐的垃圾桶遭受暴力折磨。

“喂!先生,先生,請您冷靜一下!”終於反應過來的工作人員衝過來,把哈日查蓋圍在中間。

但又害怕他可能會襲擊人,所以隻敢站在一米開外的位置,伸出雙臂,緩緩下壓,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哈日查蓋看著麵前嚴陣以待的工作人員和驚慌失措的路人,自嘲一笑。

有機靈的工作人員早在哈日查蓋踹第一腳時就跑去找負責人了。

電影院負責人是為三十出頭的女性,她急匆匆地從辦公室裡跑出來到哈日查蓋麵前,安撫道:“先生,請您冷靜一下,有什麼不滿可以跟我說,好嗎?”

哈日查蓋扯了扯因為過度動作而竄上去的上衣下擺,冷冷回道:“沒事。”

負責人心裡都哭死了。

您是沒事了,我們可不太好。

但心裡再吐槽,她麵上依舊擺出那副親近得體的笑容。

能熬到負責人的沒幾個善茬,總是善於察言觀色。

從哈日查蓋整理衣服的動作中,負責人推測出他大約是不會再有類似動作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緩緩靠近的同時,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

短短一米的距離,愣是讓她用小碎步挪除了一分鐘,腦門上弄出一層薄汗。

眼看著湊到身前,他都沒再動作,負責人暗自鬆了口氣,微笑著說道:“先生,您剛剛的行為影響到了我們影院的正常營業,垃圾桶是公共財物”

他的直白、勇氣,一放到顧如意麵前立刻變得脆弱不堪,粉碎消弭。

在感情麵前,沒人能做一個真正的巴特爾。

“她說分手就分手了?”阿穆爾說:“話說話來,分手也得有個理由吧,你去,去找她,把話當麵問清楚,死也得做個明白鬼吧。”

阿穆爾的話宛如鐘椎,一語驚醒他這個夢中人。

哈日查蓋呆坐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外麵走去。

把兩人都嚇一跳,巴圖布赫朝他的背影喊:“哎?你上哪去啊?”

門一開一合,哈日查蓋的話從門縫裡擠進來:“追人!”

他已經追過她一次了,再追一次又有什麼問題?

第 74 章 再見

時光流轉,四季更迭,時間的腳步永遠不會為誰而停留。

人生在世百年,時間匆匆而又悠長,來往皆是過客,子然一身而來,也必將會獨自離開。

隻不過對彆人來說都是任憑來去,到了顧如意這裡卻是自己揮刀切斷了與過去的所有聯係。

村子與草原,噩夢與美好,她都不要了。

顧如意原本以為隻要拋棄所有,自己可以毫無負擔地去追逐新生活。

然而事實證明,有些事就像早就腐爛的枯樹,根須紮得太深,哪怕咬牙將所有腐肉連根拔除,傷口愈合之後,那裡也會留下瘢痕,遇到陰雨時節,便會發痛發癢。

不過也並非全然沒有益處。

自從與那家人斷絕關係,顧如意的運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可謂事事順利。

果然,他一個星期沒去哈尼園,錯失了很多東西。

見不到人,哈日查蓋是不可能死心離開的,他腳步未停,直接走進了電影院。

電影院裡可以稱得上是人山人海了,前台那裡幾個工作的小姐姐就沒停下來過,尤其是賣爆米花的小姐姐麵前,更是大排長龍。

因為是周六,還是晚上,電影院簡直變成了情侶約會的必備場所。

吃個晚飯,再看場電影,甜蜜約會剛剛好。

哈日查蓋站在入口處,入目都是人,他搜尋了一圈,終於在檢票口前麵休息區的空地上找到了落單的顧如意。

她獨自站在那裡,和周邊甜甜蜜蜜的情侶格格不入。

哈日查蓋忽然就笑了。

抬腳剛要往那邊去,就見一個男人捧著一大桶爆米花,湊到了顧如意身邊。

哈日查蓋認得他,不知道名字,但知道他也住在哈尼園。

“意姐。”

阿穆爾懷裡左手提著兩杯可樂,右手抱著滿滿一大桶爆米花,笑嗬嗬地喊了一聲。

人看上去憨憨的,有點可愛。

顧如意跟著笑了笑:“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阿穆爾顛顛懷裡的爆米花桶:“這不是看電影必備嘛!”

“行。”顧如意伸手過去:“我幫你拿些吧。”

“不用,不用。”阿穆爾趕緊拒絕。

接著又反應過來,抬起提著可樂的右手:“意姐,要不然你幫我拿下這兩張票吧。”

他這麼一說,顧如意才發現,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還夾著兩張電影票。

顧如意伸手從他指尖抽出,拿到眼前看了看。

六排11座和六排12座,剛好在放映廳正中間。

不會因為太近而看久了脖子疼,也不會離得太遠光看前座的人頭,能夠完美享用這場視聽盛宴。

阿穆爾看向檢票口上方的電子時鐘,提醒道:“意姐,時間差不多了,要不咱們先進去吧。”

“啊,行啊。”顧如意抬起頭,看著他絲毫沒有空閒的雙手,再次確認:“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阿穆爾:“不用,不用,快進去吧。”

臨近電影開場時間,檢票口隻剩下零星的幾個人,兩人甚至沒用排隊就順利地進入了內場。

章 可憐的垃圾桶

祝行正滿含笑意地聽自家弟弟抱怨,結果哈日查蓋說到半路突然停了,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電影院那邊。

看他麵色嚴肅,似是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祝行趕緊碰碰他的小臂,出聲詢問道:“小哈日查蓋,看什麼呢?”

“哥,你先忙,我等會兒回來。”哈日查蓋抽出胳膊,避開了祝行的觸碰,大步流星地朝著商場另一端走了過去。

剛剛在外麵大廳的時候,哈日查蓋有撇到上麵的拍片表,再加上顧如意檢票進場的時間來推測。

應該是七點鐘那場沒錯了,他隱約記得是在五號廳。

氣勢衝衝的樣子,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去找茬的。

祝行站在玻璃圍欄邊,從電影院門口看到旁邊的手扶電梯,除了一對對動作親昵的情侶外,剩下的什麼都沒看出來。

想不出來就不想了,還是工作更重要。

小哈日查蓋也大了,做事肯定有自己的分寸,沒必要還把他當個孩子,處處管製。

“算了,先不管他,我們繼續說。”祝行回頭對經理說。

經理抬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岔路口,回道:“好的,那您跟我往這邊來。”

天幾乎是黑透了,巷口的路燈終於開始發揮它的作用。

顧如意一抬頭,剛好正對路燈,暖橘色的光線打在臉上,為她平添了幾分溫柔。

阿穆爾一個慌神,結結巴巴道:“啊,走,走。”

雖然出門時耽擱了不少時間,但幸好阿穆爾買票時訂在了距離哈尼園最近的商場,步行過去最多也就十幾分鐘。

電影七點開場,兩人剛好卡在六點四十五達到。

電影院位於商場三樓,就在電梯口不遠的位置。

臨下手扶梯,阿穆爾開口道:“意姐,一會兒你在門口等下,我去取票。”

顧如意點點頭:“好。”

*

“叮。”

商場中央的透明直梯卡在三樓停下,電梯門悠然打開。

為首的男人身穿全套高級手工定製西裝,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卻仍然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緊接著走出來的男人,與第一位長著一張六氣氛相似的臉,隻是看起來更為年輕一些。

兩人的風格截然不同。

第二位一身黑色休閒服,雙手插在兜裡,眉頭微皺,看什麼都是一副不感興趣、不耐煩的樣子,讓人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有可能當街發火走人。

最後從電梯裡出來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凸出來的啤酒肚讓他身上西裝看上去有些過於緊繃。

看起來應該是類似經理一類。

“哥,我說你有必要這麼拚嗎?”哈日查蓋跟在祝行身後,忍不住抱怨。

祝行溫和地笑笑,側身抬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問道:“怎麼?累了?”

“那倒不是。”哈日查蓋搖搖頭。

他隻是想不通,工作日上班也就算了,周末為什麼還要加班,加班就算了,為什麼大晚上還要來商場巡查!

並且他還真在體會了一次,什麼叫拿人手短!

就因為上周拍賣行花了老爺子的錢,作為交換條件,他不得不妥協,到公司上班。

說到這個哈日查蓋就覺得慪得慌,早知如此,他寧願少拍兩件都不會花老爺子的錢。

被迫蹲在公司裡一個星期,他就整整一個星期沒去找顧如意。

本想著趁今天周六可以去趟哈尼園,把東西送過去,哪承想現在不僅沒去成,甚至還得大晚上跑出來被迫加班。

顧如意應該不會把他忘了吧?

經理走出電梯,跟在兩人身側,一邊引路,一邊主動介紹道:“您也知道,我們三層主營的就是些娛樂哈尼目,比如兒童樂園、電影院這些。”

“嗯。”男人微微頷首:“最近商場客流量怎麼樣?”

“兒童樂園那邊還是老樣子,最近電影院人倒是不少。”經理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躬身,恭敬地指向對麵的電影院方向。

“哥,我說真的,就咱家那些錢”哈日查蓋漫不經心地順著經理伸手的方向瞥了一眼,口中抱怨的話戛然而止。

其實劉瀅聲音不大,在熱火朝天的燒烤店裡完全不起眼,是顧如意自己心虛,怕被哈日查蓋聽見。

更怕,再多呆一秒,自己都會忍不住。

劉瀅一邊被她拖著走,一邊招呼著:“哎哎,走那邊,那邊近啊。”

顧如意頭也不回:“就走這邊。”

兩人走出去很遠,直到吵鬨聲隱於黑暗之中,這才停下來攔車,隻是她終究沒忍住,踮著腳尖向來處眺望。

最後一眼,她再看最後一眼就好。

——

剛剛在外麵大廳的時候,哈日查蓋有撇到上麵的拍片表,再加上顧如意檢票進場的時間來推測。

應該是七點鐘那場沒錯了,他隱約記得是在五號廳。

顧如意重複道:“鄰居家哥哥?”

“對,就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位。”娜仁托婭突然壓低聲音:“你懂的啦!”

顧如意剛才隻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經過她的提醒,突然明白過來,說道:“那你好好玩,我先掛了。”

“哎哎哎,彆掛啊。”娜仁托婭趕緊出聲阻攔。

顧如意:“嗯?”

“喂!”娜仁托婭嗲怪道:“不是你給我打電話嘛!打來又不說要乾嘛。”

阿穆爾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顧如意沒打算打擾她的好事,直接道:“沒事了,我先掛了,你好好玩。”

“啊,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

手機從耳邊移開,顧如意毫不拖泥帶水,直接按掉了“掛斷”鍵,娜仁托婭的聲音連帶她背後極具律動感的背景音樂頓時被隔絕在手機對麵。

在聽到顧如意說“沒事”的瞬間,他又馬上鬆了口氣。

短短幾句話的時間,心情猶如做了一次跳樓機。

經典笑容又再次出現在臉上,阿穆爾假裝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問道:“她過來嗎?”

“不了。娜仁托婭和朋友出去玩了。”顧如意搖搖頭,把手機重新放回到口袋裡,抬眸看向他:“走吧。”

命運有時候就喜歡捉弄人。

哈日查蓋訂的酒店就在燒烤店對麵,他實在太累了,身體累,心更累,於是下樓要了箱啤酒,外帶一隻烤羊腿用來下酒。

羊腿端上來,茲拉冒油,他隻吃了一口便沒再動筷,心裡想的是,這裡的羊果然像顧如意說的那樣難吃,腥膻味太重。

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下去,哈日查蓋突然感覺像是有人在看自己,那感覺特彆熟悉,他下意識抬頭,目光越過嘈雜人群,撲了個空,隻看到門邊堆摞在一起的啤酒箱子。

他收回視線,低頭,重新將酒杯倒滿,一口氣乾了還覺得不過癮,於是乾脆舉起酒瓶,對瓶吹。

玻璃瓶底落在桌麵上,發出“咣啷”一聲,很快湮沒在吵鬨聲中。

哈日查蓋杵著瓶子,額頭抵在胳膊上,半晌,忽而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他都想出幻覺來了嗎?

第 75 章 重逢

顧如意在新公司給自己攬了很多活,拚命三娘的架勢嚇壞了眾人。

周樂哪見過這樣的員工,勸過幾次見效果,急得嘴角起了泡。

他把人叫到辦公室,敲著桌子大喊:“就算這樣,你也彆想讓我給你漲工資!”

一激動,扯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

對此,顧如意反應很平淡:“我沒想漲工資,大家都對我很好,我也隻是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周樂無奈扶額,唉聲歎氣:“你是不是對我、對公司有什麼誤解啊?”

顧如意麵無表情:“沒有。”

“”周樂一哽:“算了,你還是出去吧。”

顧如意重新坐會電腦前,盯著屏幕上的黑白文檔發呆。

其實她說謊了。

她隻是想讓自己忙一點,忙起來就能忘掉很多東西。

幾乎是宿舍與宿舍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除了偶爾被周樂拉去聚餐外,顧如意甚至有時候連門都不出。

索然無味的生活,反正日子就那麼一天一天過唄。

夏日燥熱褪去,杭州的夏天短得可憐,一場雨落下來,天氣預報上麵的數字直接砍半,冬天隨之而至,一年又走到了儘頭。

“力學哥對阿穆爾可真好。”最上麵的男生感歎道。

“確實。”趴在最下麵的人也跟著附和。

向力學最喜歡聽得就是類似大家說他把師弟師妹們照看得很好這種話,比誇他的手藝好還高興。

聽到他們的誇讚,他頓時挺直了腰杆。

這邊顧如意和阿穆爾兩個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跨出小門,進到側麵的巷子,顧如意還是覺得隻有兩個人去看電影實在太不對勁。

“小齊,等一下。”她停下腳步,喊住阿穆爾。

阿穆爾聞聲停下,回頭不解地問:“意姐,怎麼了?”

“我問問娜仁托婭要不要去。”顧如意說著,直接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就給娜仁托婭撥了過去。

她一直低著頭,所以並未發現對麵的阿穆爾,在她說出這個提議後,臉上突然失去了慣有的笑容,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巷子口昏黃的路燈亮起,夾雜在半黑的夜色裡,是這條靜謐巷子唯一擁有的光亮。

打在阿穆爾的側臉上顯得他臉色更加難看了。

“嘟~嘟~嘟~”

電話裡的連接提示音響了一遍又一遍,每一聲都像是直接打在阿穆爾的心上。

“噔!”電話接通。

娜仁托婭嬌俏的嗓音緊跟著傳了出來:“喂?小意?怎麼啦?”

同時傳過來的還有她背後瘋狂吵鬨的音樂聲,甚至連她的聲音都被掩蓋住了,不太能聽得清。

顧如意下意識皺眉,問道:“娜仁托婭,你在哪兒?”

娜仁托婭喊道:“啊?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我說,你在哪兒?”顧如意提高音量,又重複了一遍。

“哦!”娜仁托婭這次才勉強聽清,大喊著回道:“我在‘瀚海’。”

怕顧如意不清楚,她特意解釋道:“就上次那個酒吧!”

“酒吧?”顧如意眉心皺得更緊了:“你怎麼又去酒吧?一個人去的?又喝酒了?”

一連三個問題,像機關炮一樣打進娜仁托婭的耳朵。

娜仁托婭“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放心,這次肯定不會了,我和鄰居家哥哥來的。”

她雙手握住杯子,依靠杯壁溫度來緩解冷僵的指尖,室內沒開空調,杯口溢出的熱氣更加明顯了。

公寓樓窗戶正對小區花園,冷冷清清的,橘黃色的路燈下,不斷有白點在空中飛舞。

原來,竟然真的下雪了。

顧如意捧杯送到嘴邊,吹去杯口熱氣,輕輕抿了一口,旋即立刻皺眉。

好難喝!

腥鹹的味道,與記憶中完全不同。

又或者,那片草原,寒冷的雪夜與滾熱的奶茶,都隻是她混亂記憶中的一場夢罷了。

——

一場幻夢。

哈日查蓋偶爾也會這樣覺得。

哈日查蓋沒再吭聲。

自這天之後,巴圖布赫經常跑回來找他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估計是抱著讓他喝多了就快點忘了的意思吧。

借著酒勁,兩人也明裡暗裡勸過很多次。

“不就是個女朋友嘛,等我回頭多給你介紹幾個。”

“哎,你也彆在一棵樹上吊死。”

“感情這東西都講究緣分。”

“”

可惜都沒什麼效果。

顧如意恍然問道:“已經六點了?”

阿穆爾點點頭:“嗯,是的,馬上六點。”

顧如意抬頭看向窗外,橘紅色的夕陽猶掛在天邊,整片天空還是亮的,根本沒有絲毫天黑的跡象。

果然是夏天就快到了啊,連白天時間都變長了,要是放在前些天,這個時間就算沒黑透,也該差不多半黑了。

她回頭對著阿穆爾微微點頭示意:“馬上就好。”

阿穆爾:“好,來得及。”

顧如意收回視線,仔細刻完最後幾下,將刻刀放回桌麵,起身扯扯衣服邊緣,撫平上麵因長時間坐著而形成的折痕,隨後邁步往門口走去。

阿穆爾見她過來,率先轉身往左側跨了一步,把門口的空間全部讓出來,向前擺擺手,隨口招呼道:“走吧,意姐。”

顧如意:“其他人呢?”

她還以為大家都在門口等她,所以才這般急匆匆地出來,結果走出來發現院子裡空空如也,除了阿穆爾外,全都不在。

“呃”阿穆爾臉上迅速閃過一絲慌亂,但又很快回到那副快樂天真的表情,解釋道:“他們就都說有事情,所以不能去了,我票都買好了,真煩人。”

顧如意錯愕。

怎麼忽然就有事了,還是是集體有事?

她開始猶豫,思索著和阿穆爾兩個人,孤男寡女一起去看電影會不會不太好。

倒不是怕阿穆爾圖謀不軌,隻是倆人年紀差不多,又都單身,一起去看電影總顯得有點奇怪。

雖然顧如意也不太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語,但被周邊人調侃還不能翻臉的感覺非常不好,最好還是儘量從源頭杜絕一切。

她還挺期待那部電影的,不然還是找個時間自己去看好了。

“要不然我”

顧如意張了張口,還沒說完,就被阿穆爾搶先一步:“意姐,你不會也打算拋下我吧?”

他撇撇嘴,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活像隻害怕被拋棄的狗狗。

阿穆爾都話到這步,顧如意知道自己肯定是沒辦法拒絕他了,歎了口氣,妥協道:“算了,走吧。”

得到她的肯定答複,阿穆爾頓時笑了,高聲歡呼:“好哎!”

兩人並肩往外走去,各懷心事。

院子左側偏房內,四個人頭並排探出門口,看著外麵漸行漸遠的背影。

摞在最下麵的人眉頭緊皺,糾結半天後,忍不住出聲問道:“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就是,就是,要是意姐知道真相,會不會殺了我們?”位於他上麵的人接續問道。

“笨!”夾在中間的向力學右手成拳,毫不留情地敲在下麵人的頭頂。

用一副“我是過來人,這你就不懂了吧?”的語氣繼續說道:“以小意的性格,她肯定不會計較那麼多,大不了說就我們兩句。”

“嗷。”扒在下麵的人慘叫一聲。

雖然明知向力學根本沒用力,但是打得真的很痛哎!

他抬手揉了揉被砸痛的腦袋,嘟囔反駁:“可是被意姐盯著看真的超級恐怖,再配上她那沒什麼起伏的語調,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吧!”

向力學不以為然道:“咬咬牙就過去了,我們家阿穆爾的愛情終於,還是你的雞皮疙瘩重要啊?到時候小阿穆爾如果真成了,我們就是一家人,小意還能想起找來算賬?”

今年,哈日查蓋依舊受邀跟阿穆爾一家一起過年。

電視裡在播春晚,其實也就聽個響,壓根沒人看,娜仁托婭早就帶小哈尼睡覺去了。

轉眼又是一個周六,整整一周無事發生,沒人上門打擾,生活總算是回到了讓顧如意覺得舒服的狀態。

她心情甚好,就連去吃飯時,劉姨也問她是不是有什麼開心事,最近總能在她臉上看到若有似無的笑意,讓人覺得親近不少。

每當這時,顧如意就隻是微微一笑,笑而不語

幾個回合下來,拍賣價格飛漲的同時,現場的人全都放棄了跟價。

隻有前麵的一號先生,就像是和顧如意杠上了一般,倆人你來我往,價格眼看就要衝到兩千萬。

連哈尼聽久了都不由得皺眉,他忽然伸手,按下了顧如意剛抬起來的左手,垂眸緩緩搖頭:“不要了。”

顧如意:“好。”

拍賣這個東西,有時候會為了爭一口氣,使最後的成交價格遠超事物本身,錢是一方麵,主要是會後悔。

顧如意向來冷靜,哈尼說不要了,就代表這件東西已經沒了再爭奪下去的必要。

那就讓給前麵那位“1號”先生好了。

她收回左手,號碼牌倒扣在膝上,靜待下件目標物出場。

“還有沒有人加價?”拍賣師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整個會場:“一千九百萬一次。”

“一千九百萬兩次。”

“一千九百萬三次!成交!”

隨著三聲錘響落地,那件來自明代,被工匠們精雕細琢過的黃花梨山水屏風,終是等到了他的歸屬。

接下來連這幾件全都是木雕品,前麵那位“1號”先生像是故意找茬一樣,每次都要和顧如意爭個高低,偏生到了其他東西,他就又不競價了。

幾番爭奪下來,兩人激烈競價在場內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直到整場結束,顧如意隻從他手中搶下了幾件巴掌大小的擺件。

她隻能借此安慰自己,無論如何也算得上是此行非空吧。

拍賣結束,時間已經到了十二點。

顧如意陪著哈尼到後麵簽了單子,師徒二人便直接坐上車,打算回哈尼園了。

哈尼低頭從下方看了看顧如意的臉色,笑嗬嗬地問道:“怎麼?不高興了?”

“沒。”顧如意搖搖頭:“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小意啊,萬事皆是緣分,沒拍到就正麵我們和那些東西無緣,彆放在心上。”哈尼寬慰道。

顧如意:“嗯。”

哈尼抬手捋捋下巴出花白的胡子:“不如多想想小劉今天中午做了什麼好吃的。”

顧如意:“”

“意姐,你好了嗎?”阿穆爾站在門外,抻著脖子,探頭探腦地往工作間裡看。

古有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今有領隊三股蒙古包邀他參賽。

哈日查蓋無奈,隻能答應了。

——

同一時間,顧如意也在那達慕大會現場。

顧如意:“好。”

拍賣師臉上依舊是那副從未變過笑容:“這件拍品呢,出自明代著名雕刻大師之手,用整塊黃花梨雕刻而成,大家可以看一下,屏風上所雕刻的每一寸草木都暗含生機,假山流水,像是按比例複刻出來的……”

就在拍賣師介紹期間,原本靠在椅背上,懶洋洋發呆放空的哈日查蓋,突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展台上的木質屏風。

祝明達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唬地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就樂開了花,靠過去問道:“怎麼?想要?”

“昂。”哈日查蓋點頭,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我看挺不錯的。”

話雖是這麼說,但哈日查蓋心裡卻並不平靜,他正在飛速打著小算盤,估量自己那些存款夠不夠拿下這個屏風。

而且後麵還有其他東西,他得仔細計算一下才行。

聽到哈日查蓋的回答,祝明達可是高興壞了。

他家這個小混蛋這是去了一次展會,突然就愛上木雕了?

能和自己有同樣的喜好,他那些寶貝總算能後繼有人咯!

“喜歡就買。”祝明達一拍大腿,徑直道:“爺爺掏錢。”

哈日查蓋:“嗯。”

有他家老頭這句話,他心裡就有底了。

“謝謝爺爺。”哈日查蓋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今天就說幾句好聽話哄哄老爺子開心吧。

“ 起拍價,550萬。”

錘音響起,現場立刻就有人舉起了牌子。

拍賣師優雅地伸出手指向左前方的中年男人:“600萬。”

“35號,650。”

“700。”

“950。”

與拍賣師一同發聲的還有哈尼,他對著顧如意輕輕點了下頭:“舉吧。”

“好。”顧如意伸直左臂,高高舉起了代表身份的號碼牌。

拍賣師聲音都比剛才要高亢許多:“好的!8號,1000萬。”

“還有沒有”他話還沒說完,就地直接轉了個彎:“1號先生出價1050。”

顧如意聞言,再次舉起手中的號碼牌。

“8號,1100萬。”

“15號,1200。”

“1號先生,1250萬。”

“這位女士繼續加價到1300萬。”

隻有她清楚自己心裡有多慌亂。

可惜老天爺有時候就喜歡這樣作弄人。

車開進景區,遠遠就能看到搭起的台子,偌大的一行字,不能再顯眼了。

“歡迎來到那達慕。”

顧如意搭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收緊,指甲隔著一層單薄布料摳進肉裡也不知道疼,耳中嗡嗡作響。

劉瀅就坐在旁邊,也最先察覺到她的異樣,看她臉色不好,還以為是暈車,一邊抬手輕撫她的後背幫忙順氣,一邊低聲詢問:“如意,你怎麼了?”

顧如意赫然回神,猛喘兩口粗氣,嘴唇顫動,聲音近乎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

“我沒事。”她說。

“暈車了?要不要喝口水?”

劉瀅說著,擰開瓶蓋將水遞到她嘴邊。

顧如意緩過神來,結果瓶子,溫聲道謝,然後輕抿了一口,液體微涼,一路穿過胸口,稍稍壓下了她體內的躁動情緒。

接下來的半天,顧如意順著劉瀅的話借口自己暈車,一直躲在房間裡不肯出去,主要是怕遇到熟人。

遇到了又該說什麼。

她不知道。

但這隻是第一件,來過拍賣會的人都懂,越往後,好東西越多。

所以第一輪隻有五六個人舉了牌子,琺琅杯最後以900萬的成交額被拍下。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二號拍品”

……

“三號拍品……”

……

“四號……”

時間過去半個小時,依舊沒有輪到哈日查蓋等待的東西。

對於前麵的物品,哈日查蓋根本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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