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旭不知道自己受“前世”聲明所累,被人在背後如此編排,將自己憂國憂民的舉動曲解成一次采花行動。杜家二兄弟卻越想越信,越想越真。
人是真的能自己把自己嚇死的。尤其現在這般恐懼無措之時,一點點合理性都會被死死抓住,然後無限放大。
於是賈旭衝入後宅時的急迫,看見杜韻茹時的失神發愣,對茹娘畢恭畢敬的態度,眼角中流露的貪婪,咽口水導致的喉結聳動,離開時的戀戀不舍……一個又一個之前沒有注意的細節,很快就被兩兄弟發掘、發揚甚至發明了出來。
“真要是如此,問題反而簡單了呀。”杜兆財胸中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道:“賈公子年方十八,亦無婚配,正該是君子好逑之時啊!他既然喜歡茹娘,那就將茹娘送給他不就好了?這般千嬌百媚的樣子,養在家中十六年,教她詩書禮樂,還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待價而沽?得虧沒有便宜城裡那幫臭小子,卻留到今日釣了個金龜!”
杜員外還稍有些猶豫:“將茹娘嫁給丞相公子做夫人,卻不知要搭上多少嫁妝,人家才看得上眼哦。”
“你在想屁吃!”杜兆財一巴掌拍在哥哥油亮的大腦門上:“給丞相公子做夫人,虧得你還敢想,我們這樣的家世也配?你覺得你在鄂州城裡是個人物,在人家眼裡你算個什麼東西?彆說夫人,能做個妾都是高攀,要不然,就是做個丫鬟也不是不行!反正以茹娘的長相、身段和才情,隻要進了他家後宅,還擔心受不了寵?嗯,你提醒的對,還要準備一份配得上的嫁妝!大哥,你速去安排茹娘梳洗打扮,然後到門口坐轎等候,我這便去準備禮單。”
“這麼急麼?”杜員外猶自不甘心,卻被兄弟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不然呢?你還要等什麼?等丞相公子第二次打上門來麼?”
對於杜韻茹來說,這是讓她自雲端跌落的一天。其實她也或多或少的清楚自己的命運,無非是出於政治或者商業目的,嫁與某家公子,使兩家結秦晉之好,以在今後的官路商途中共進退。至於具體嫁給一個什麼人,那便純粹是聽天由命了。若是利益最夠,遑論什麼浪蕩紈絝、花花公子,就是嫁個傻子,也不是不可能。這是像她這樣的官宦豪商家小姐注定的命運。
至於自己秀美的皮囊和驚豔的才情,不過是讓自己能夠賣個好價錢而已。
所以她學詩作詞,隻好那輾轉反側、傷春悲秋的婉約詞派。這不是她故作小女人態,而是她本就是如此無助的一個小女人啊。
隻是預先做再多的心理準備,一切當真發生的那一刻,依然讓她感到如此的難過。
原本城北的黃公子,遙她午後到黃園參加詞會,城中詞社裡各家有才情的公子小姐都會參加。如今城外蒙古蠻子攻伐甚急,想來今日詞彙必是要以此為題,便到自家園中,看著滿園蕭索,結合時局維艱,預先做幾個小句以為腹稿。
卻忽見爺爺引著一名少年入園。她觀這少年身形甚偉,容貌俊秀,氣度不凡,甫一見麵又陷於自己的魅力,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幾息,心下正有一絲自得,哪知下一刻便如噩夢襲來。
隨著少年一聲令下,一群粗魯不堪的丘八衝入院中,幾乎是轉眼之間,這處荷風柳浪,那處濯纓水閣,管你是什麼玲瓏玉館,還是哪個青芝岫台,統統遭了大殃。
那奇詭的巨石被掀翻了抬走,從底座看去也不甚有趣,那蕭瑟的樹杈也不必在寒風中搖曳了,直接連根拔起,鋸成幾截。
即使這樣,這少年還猶自不足。在他的指揮下,鋪路的條石、畫廊的支柱、擺在那裡的石桌石凳都沒能逃過一劫。
他甚至連院中的圍牆都去用手拍了拍,想是因為砌牆的青磚太小,搬起來麻煩,不然也要一並拆了去吧!
他是魔鬼嗎?他這種行為,豈止是焚琴煮鶴、大煞風雅,簡直粗鄙惡劣到了極致!城外的蒙古蠻子怕是也做不出來此等惡事,不不不,秦始皇當年焚書坑儒,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些史載入冊的文化浩劫、冰冷冷的字印在紙上,便已讓人聞及傷心、思及落淚,可又哪裡比得上,一座奇思妙想、巧奪天工的園子,就在她眼前頃刻之間化為一片廢墟,給她的震撼更大!
拆園子的舉動不過短短片刻,卻讓杜韻茹整整一天都如墜冰窟,渾渾噩噩,那勞什子詞會,自然不可能再去了。
可這般噩夢,卻還遠沒到終點。待到傍晚,自己的爺爺告訴她,那個命中注定的托付之人,就是這如魔鬼般的男子!
這是何等的晴天霹靂,又是何等的天愁地慘、寒蟬淒切!
而且,原以為就算把自己作價賣了,總也要鳳冠霞帔、明媒正娶,卻不想什麼三媒六聘統統沒有,八字合不合也一概不看,連夜就要送去,上趕著給人做妾!而且人家還有可能不收,那便要給人家做丫鬟!
甚至她從未想過,芳名傳於鄂州的自己,不管最終給了誰,不都是一種恩賜麼,居然還有被拒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