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茫然, 可麵前是昨日才成婚、行過大禮的妻子,彆說是在自己房中,就是在家外, 他去攙扶也並無不妥。
崔玨就接過了夫人的手,另一手輕輕握住夫人的手臂,以扶得更穩。
夫人又靠過來了些,幾乎倚在他身上。
崔玨及時加強了手上的力度。
便有嬤嬤來問:“二爺、奶奶, 早飯是擺在堂屋, 還是東側間、西側間?”
崔玨先看夫人。
夫人還沒睜眼。
他便吩咐:“擺在堂屋就是。”
趁他不注意,紀明遙微微睜開一隻眼睛,偷偷觀察了片刻。
他好像沒生氣。
沒生氣不代表接受,更不代表適應, 但也算一個良好的開始!
在他再看過來之前, 紀明遙及時閉上了眼睛,繼續裝睡。
崔玨扶著她走得很穩。
明明是在全新的、還不熟悉的屋子,她閉著眼睛,腳步卻沒絆一下。甚至在快走到每一道門檻前麵的時候, 他都會主動放慢速度,低聲提醒:“小心”。
他的氣息拂在紀明遙耳邊, 讓她心裡也微微發癢。
扶她在桌邊坐下, 他說:“快擺好飯了。”
紀明遙睜開眼睛,笑看向他:“多謝二爺。”
他會問什麼嗎?比如她為什麼一早起來是這樣?
但崔玨什麼都沒問,隻在對麵坐下, 說:“夫人不必客氣。”
他依舊是平常的神色、尋常的語氣, 可紀明遙又看到他紅了耳朵。
嘿嘿。
紀明遙心裡一樂。
難道他是覺得,她是因昨晚累了……所以才不願意睜眼自己走路嗎?
可不止今天,她以前的每一天幾乎都是這樣。以後也會是。
即使睡夠了, 起床後再偷空迷糊的這一覺也是最舒服的!
能睡覺、睡好覺就是最棒的!!
陪嫁們擺上最後一道小菜,便在旁側侍立。
崔玨掃了她們一眼。
紀明遙便站起來,挪到他身邊坐下,笑問:“我還不知:二爺從前用飯,有幾人侍奉在旁?”
崔玨險些與她一同起身。
“平日用飯,隻有兩三人在側。”他略有猶豫,仍實話回答,又說,“但夫人不必遷就我,照常便是了。”
紀明遙對他笑,卻吩咐:“隻留青霜、花影和桂嬤嬤、衛嬤嬤,彆的人都先下去吧。今後每日輪流服侍用飯。”
“是。”
餘下丫鬟嬤嬤齊聲答應,有序退出,隻留青霜和花影在姑娘身旁,桂嬤嬤和衛嬤嬤在姑爺身旁。
屋裡人少了一半,頓覺亮堂了些。
紀明遙和崔玨說:“我在家也隻三四個人隨身。今日是她們也怕服侍不妥,所以全留下了。二爺放心,並沒委屈了我。”
崔玨想說些什麼,可對著她的眼睛,竟隻能說出一個字:“好。”
是了,他想,從見第一麵起,夫人一直都是真誠相待,有話直說,並無遮飾,所以他也還以直白。
這話應並非哄他的虛言。
那昨夜——
昨夜的事並不宜在白日飯桌上回想,崔玨止住思緒。
桌上皆是崔家的家常菜色,隻比平常豐盛了些。夫人正在丫鬟的服侍下細嘗每一道菜,他看得出來,有些夫人還算滿意,有些明顯不大喜歡。
但即便是不喜歡的飯菜,夫人也會把自己碗中的吃完,才換下一樣。
她用得很自在、安然。
安靜用過早飯,已在辰初二刻。
崔玨便問:“現在過去?”
“該過去了。”紀明遙對著春澗捧來的小銅鏡照了照,笑道,“是我起晚了。”
“還不算太晚。”雖然她麵上絲毫不見焦急,崔玨也寬慰了她一句。
但紀明遙是真心覺得不晚哇!這才七點半!
不過,崔玨對時間的觀念和她的完全不一樣。
總歸已經就起床時間一事達成共識,紀明遙並不與崔玨爭論,隻對他伸出手。
牽著呀。
昨天都牽了。
崔玨稍怔,但還是握住了她。
紀明遙笑眯眯地跟在他身邊,看他發紅的耳朵:“多謝二爺領路了。”
“嗯。”崔玨專注看路。
一路上,崔玨沒說話,紀明遙也沒說。
她把從西院到正院的路記下,又看崔宅的建築風格、房屋花木。
“快到了。”崔玨提醒。
“好。”紀明遙便低頭看衣裙,又讓春澗幫她看發髻首飾。
她沒鬆開崔玨的手,崔玨便也沒有鬆開。
兩人跨入院門。
已在屋外廊下迎候的崔瑜便驚奇地看見,他那從小心裡就隻有讀書舉業、滿心是治世報國,向來不苟言笑、現在神色也依然嚴肅、隻是兩耳通紅的兄弟,就這麼牽著新弟妹的手,一步步走了過來。
昨日的阿玨讓他欣慰。
今日的阿玨讓人震驚!
他不禁瞪大眼睛,細看了一眼新弟妹的樣貌。
……真是雪膚花貌、人比花嬌不足以形容,嫋娜娉婷行來,竟有傾城國色。
崔瑜驚歎地收回目光,又看自己的夫人。
夫人滿麵笑容,看上去恨不得想飛過去迎接了。
再看兩個女兒,早都兩眼放光!!
崔瑜忽覺心中蕭瑟。
看來,這個家裡,還沒有被色所迷的,竟隻剩他一個孤家寡人。
崔玨行到了階下。
他鬆開夫人,來不及擦拭手心的潮濕,便對兄嫂見禮:“大哥,嫂子。”
紀明遙隨他行禮,與他一樣稱呼:“大哥,嫂子。”
“弟妹,阿玨!”
孟安然迎下來扶住紀明遙,還禮笑道:“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來了。快進來說話,彆在外麵站著。”
另一邊,崔瑜也走到了兄弟身旁。
他仔細觀察,壓低聲音問:“你……還是阿玨?”
崔玨:“……大哥這是何意。”
崔瑜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還紅著的耳朵,搖了搖頭。
兩妯娌已經帶孩子們進屋了,崔瑜也不好在這多說,忙與兄弟進去。
在堂屋重新互見了禮,四人分長幼而坐,孟安然便叫兩個女兒去行禮。
孩子們禮數不錯,孟安然鬆了口氣。
她與大爺不太拘束孩子,令歡比安國府上的豐二爺還大一歲,規矩卻遠不如人家的好。
從青霜手裡,紀明遙接過早準備好的禮物,分彆遞給兩個孩子。
她笑道:“這荷包是繡娘繡的,還算精巧,拿著玩罷。這珠花也不算重,日常戴便很合適。”
崔令嘉摸著荷包,看著珠花,忘了行禮。
崔令歡忙拽妹妹的手,說:“多謝二嬸娘。”
紀明遙當然不會怪一個三四歲的孩子失禮。
她摸摸崔令歡的頭,又摸了摸崔令嘉的額發,笑道:“找你們娘去吧。”
還不熟,不好摸人家小臉蛋。
奶娘拿走禮物,崔令嘉眼巴巴看著,又看比珍珠更好看的二嬸娘。
崔令歡也忍不住想看。幾步的路,她回了好幾次頭,才拉著妹妹回到娘身邊。
孟安然又提起來的心這才放下。
崔瑜也生怕女兒們惹了新弟妹不快。
雖說做大伯子的不好多看弟妹,他也暗暗看了好幾眼新弟妹的神情。
兄弟自己出息,各家搶著嫁女,原是好事,可娶的媳婦門第太高,也真叫人怪擔心的。
新弟妹分明是嬌花軟玉一樣,被阿玨牽著手的時候,更看著又嬌又小,為什麼現在坐下,又叫人不由敬重?他倒像見了上司的一般。
偏生不到半個時辰前,妻子才說過他像難纏的婆婆。
崔瑜讓自己先多看、少想,過會再說。
孟安然也叫人捧出了送紀明遙的見麵禮,是兩匹顏色紋樣素雅清淡的秋羅。
她笑道:“弟妹彆嫌簡薄,這衣料還算輕軟舒適,弟妹拿去賞人玩吧。”
崔家雖有百萬財富,但平常生活並不鋪張奢靡,且從庫裡拿什麼也不是她自己的心意,到底沒意思。而送多金貴的東西,隻怕在弟妹眼中都不過爾爾。隻這秋羅是她穿用了著實好的。近兩年,令歡和令嘉的夏裝有一半是這種料子做下,但也不指望能入弟妹的眼。
紀明遙忙命青霜接過來,又讓拿到她麵前。
她細摸了摸衣料,才笑道:“我正想做多兩條裙子夏天家常穿,這料子正合適!做好了拿來給嫂子看,還請嫂子彆嫌我煩。”
“怎麼會!”孟安然連忙答應著,“弟妹隻管來!”
她心裡豁然一亮,又想起了一年前,她到安國公府拜會,弟妹親自送她到二門,說下次請她一定留飯。
弟妹記得她的家鄉,也記得這二三十年她都去到過什麼地方。
下次再去,弟妹果然置了一桌酒菜專請她,桌上也果然都是那日說過的徽州菜、蘇浙菜、齊魯菜。
她還記得那些菜的滋味,也記得當時吃得半醉,回家時心裡的高興。
近些日子,她可真是忙昏了頭,著相了。
弟妹就是弟妹,嫁來了崔家也沒有變,她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紀明遙回送孟安然的也是兩匹衣料,再加兩個繡娘繡的荷包。
衣料是兩匹紋樣相同的團花雲錦,單論價值,自然比孟安然送的秋羅高得多。
但孟安然再沒多心。
她謝過讓收下,還笑道:“正好,等到秋天,咱們和令歡令嘉一人做條裙子,四個人穿一樣的!”
“好啊。”紀明遙笑著答應,“那就麻煩嫂子了。”
她和寶慶姐姐也每年都做一樣的衣服穿!
還不知寶慶姐姐哪日會來看她。
不過,寶慶姐姐說過一句——
“不會打攪你的崔翰林婚假這幾日的!”
妻子和弟妹交談已畢,崔瑜便起身道:“該去祭拜祖宗了。”
崔玨應是。
孟安然先請紀明遙。
紀明遙站起來,想等兄嫂先走,也沒想在這時候還與崔玨牽手。
但崔玨主動把手伸了過來。
夫人喜歡牽著手。他想。但在兄嫂麵前,自然不好意思,還是他主動為好。
崔瑜一邊走,一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孟安然趕緊暗暗推他。
崔瑜勉強讓自己不看,就勢也握住了自己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