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的另外一人沉默了片刻, 或許是很久。
他在上方不動,呼吸撲下來,讓紀明遙不自覺地收緊了手指。
他是生氣了嗎?
是為沒有成功生氣, 還是為她的建議?
是不是她建議的太直白了?
可她也沒有說什麼嘛……紀明遙又有些委屈。難道就這樣僵持著不動嗎?
他又不敢乾脆一點,直接——
上方的人又親了下來。
這回他是雙手捧著她的臉,認真親了幾下,輕喘著問:“你……不高興嗎?”
紀明遙莫名鼻尖一酸:“我以為你不高興。”
他的手頓了頓, 說:“我不是不高興。 ”
“我是——”
但他親掉了她眼角的淚, 沒有再解釋,隻問:“我要拉開了。”
“嗯……”紀明遙抹了抹自己的眼下。
他的手依然很慢也很穩,光亮緩緩透進來,沒有刺到紀明遙的眼睛。
她看著崔玨在眼前越來越清晰。
崔玨卻半側過臉, 不想讓新妻看見他的表情。
他問, 聲音低而輕:“你還想嗎?”
紀明遙怔了片刻。
“想啊……”她也側過臉,“為什麼……不想?”
崔玨喉結遽然滾動。
他又親了下來,吻得密不透風。紀明遙付出十分努力,才找到說話的時機。
“你看一看——”她摸著他的微紅的眼角,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還是隻有氣音, “你看一看, 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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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嗎?”
“還……可以……”
-
“這樣還可以嗎?”
“可以呀……”她有些羞惱,“你怎麼總是問!”
“怕你不舒服。”
他也緊張,卻輕笑。
“這樣呢?”
-
“我再快一點了。”
這次, 他沒有詢問, 隻是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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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帳子……再、再拉起來吧——”
紀明遙話不成句地央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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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啊。
紀明遙幾乎睜不開眼睛。
但床褥已經一片狼藉,她不能就這麼睡……於是她用力抓住身邊的人,說:“我想洗一洗, 你……”
你去叫嬤嬤們進來……
紀明遙不知道自己沒有說完這句話。
她的手搭在崔玨掌心動了動,崔玨隻覺得力道軟綿綿的。
他也自動補全了新妻沒說完的話。
——你帶我去。
也好。崔玨想。大禮已成,互相看過,無需再避忌。他也該洗一洗。
他先撈過被子,輕輕蓋在已經睡著了的新妻身上,以免她著涼。
披衣下床,他敲了敲臥房門:“夫人要洗澡。”問外麵的人:“可備了水?”
“備著呢!”門外的嬤嬤忙回應姑爺,“奴才們這就去倒水!”
很快,浴室裡響起倒水的聲音。
崔玨係好袍帶,回到床邊,輕輕把夫人連被子抱了起來。
紀明遙微微睜眼,聽見一聲:“抱緊。”她就動作緩慢地伸出手,環住了這人的肩頸。
崔玨稍頓,把“吻下去”這個想法從腦中移開。
走到浴室門處,他單手拉開門。
嬤嬤們已經在浴桶裡兌好了水,本想服侍姑娘,但見是姑爺抱著姑娘走進來的,都是過來人,還有什麼不懂的?
幾人一笑,忙都退了出去。
崔玨解開錦被,先把新妻放在水中。
他克製著自己,沒有多看彆處,隻說:“若有不舒服,你同我說。”
雖然看過,可他對她還不算熟悉,不知怎樣的力道最合適,總歸不能像給他自己洗一樣用力。
被他扶著坐在水中,紀明遙漸漸醒了。
應該是太困了,所以她花了有一會,才理順自己的處境。
她在浴桶裡。
崔玨在給她洗澡。
親手。
親手給她洗澡。
紀明遙猛然轉向崔玨。
怎麼……怎麼是他?!
崔玨亦稍驚。他拿穩棉巾,問:“是我太用力了?”
“不、不是……”
紀明遙緩緩坐了回去。
他洗得,還挺好的。
而且——
紀明遙抬起手,想摸一摸他被水打濕的鬢發,可她忘了自己的手也是濕的。
一滴水沿著他的臉向下,流至鎖骨,又滑入他的衣領。
衣領下是若隱若現的痕跡。
她留下的痕跡。
那……她身上呢?
紀明遙臉“騰”地紅了。
她飛快垂下頭,也沒說出道歉或道謝的話。
崔玨任由水滴滑進去。
他手指碰上她酡紅的麵頰,更用力壓製住渾身早已重新燃起的火。
夫人還小,比他小了足有三歲。
她已經累得很了。
崔玨隻說:“快洗好了。”
“嗯……嗯。”紀明遙回應。
她聲音又細又低。
終於洗好了。
崔玨一手拿過大幅棉巾,一手把她從浴桶裡抱出來,整個包住。
紀明遙才想起來摸自己的頭發,發現已被挽在腦後,沒有沾濕。
看見她的動作,崔玨解釋:“我不太會挽——”
“已、已經很好了,我回去再自己梳一梳,”棉巾外的溫度太高,紀明遙想快些從他懷裡下來,“一爺也快洗吧。”
崔玨也想快些自己獨處,好靜一靜,卻無奈道:“我抱夫人來的,夫人自己不好回去。”
他聲音泄露出幾分壓抑,說:“夫人莫再動了。”
紀明遙老老實實環住他勁瘦結實的肩膀。
她心裡問自己,還想不想。
答案是,想。
可再有一次,她明天還起得來嗎?
答案是,不可能!!!
臥房裡,嬤嬤們早已換好乾淨的新被褥,紀明遙動作迅速地鑽進被窩。
等崔玨回到浴室,自己沐浴,她才慢慢出來,扶著家具走到妝台邊,找到梳子。
她解下其實挽得還不錯的發髻,慢慢梳順,不敢看近在咫尺的鏡子裡的自己。
崔玨洗澡的時間比她預料的還要長一點。
他好像洗完了。
紀明遙合上香膏的蓋子,又趕快走回床上躺好。
崔玨換了一身棉袍走過來,稍猶豫著坐下。
紀明遙向裡讓了讓。
困了,快睡吧。
崔玨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才起身將燈吹熄到隻剩拔步床外的一盞和床內的一盞,又回來掩好幾重床帳。
夫人似乎又快睡著了。
崔玨躺下,也想儘快入睡,可想吹滅帳內燈時,手卻不經意碰到了夫人。
夫人又半睜開了眼睛。
她緋紅微乾的嘴唇張合,含含糊糊地問:“一爺?”
這是他新婚的妻子。她才十六歲,就來到了他身邊,與他做了夫妻。
她在家被嬌養,即便已經成婚,也還實在嬌得很。
崔玨不禁把她抱在懷裡,低聲說:“你今日才來,各處都看過沒有?有何缺少之物?家常用的若缺,我去和大嫂說。還有其餘想要的,我明日置辦。”
她與大嫂再是相熟,相處和睦,也是今日初嫁,或許不好意思開口。
他們之間,應比她與大嫂之間,更親密了。
“缺的少的……”紀明遙迷迷糊糊地想,“倒是沒見缺什麼……”
她一向是有吃、有喝,有睡、有玩就萬事足了。新房裡家具擺設都是她的嫁妝,樣樣齊全,還堆了許多在後樓。今日晚飯是崔家廚子做的,味道大半還不錯。
吃、喝、睡……睡——
紀明遙清醒了幾分。
她向上看,發現崔玨的神情竟很柔和,眼中是未加掩飾的憐愛。
——是個機會。
“雖然暫不缺什麼——”她從被子裡伸出手,環上崔玨修長的頸項,望著他說,“但我有句話想問。”
“想問什麼?”崔玨不覺撫上她的背。
“什麼都能問嗎?”紀明遙向他確定。
夫人的眼睛竟在發亮,不見一點困意了。
崔玨謹慎地思考。
她是想問什麼?是關於他、關於崔家,還是關於方才——
“夫人隻管開口。”崔玨如此承諾。
看見夫人還半坐了起來,神色也變得十分鄭重,他也不免更加認真。
夫人開口了。
夫人說——
“曾聽人說,一爺每早五更即起,多年皆是如此?”
夫人隻問這個?
崔玨先答:“是。”
他又詳細解釋:“常朝在卯初,五更起方能趕得上入宮。衙門點卯在卯正一刻,雖然晚些,我也習慣五更便起了。”
夫人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意思。
她似乎又咬了咬牙,下定了什麼決心。
崔玨意識到,夫人真正想問的要來了。
新婚床內,幾乎坦誠相對,他卻不由嚴肅起來。
夫人問的是——
“那……我早上最晚能睡到什麼時辰?”
她又補充:“我在家都是卯初一刻才起,還有些睡不夠——”
崔玨……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耳朵。
他愣住了。
這就是……夫人心裡很重要的問題,重要到要在新婚夜以這般鄭重的態度問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