鵪鶉蛋大小的佛火鳳凰卵在靈江的毛茸茸的小翅膀裡窩著, 蛋通體泛著瑩潤的淡黃色, 像黃山玉石般細膩光滑。
長得真是一表蛋才。
靈江想象不出這是他下的蛋, 殷成瀾也想象不出來這是他的崽。
於是一人一鳥隔著一枚小小的鳥蛋相顧無言。
“對了,鳥窩我都準備好了,我去拿。”季玉山激動的說道, 然後跑了出去。
連按歌嘖了一聲,捏著下巴晃悠到床前,低頭瞅了瞅,意味深長的發出一聲鼻音,沒說什麼,站到了一旁。
靈江坐在床上,本就有些緊張無措,教他這麼一哼, 臉色更是難看起來,渾身羽毛濕漉漉的, 粘在身上,像落湯雞似的。
他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過。
尷尬, 茫然,驚惶, 不知所措, 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靈江捧著小鳥蛋, 忐忑的對殷成瀾道:“你的……額、我的、我們的蛋。”
恭喜太子殿下後繼有蛋。
殷成瀾抿唇笑, 坐在床邊, 彎下腰, 伏下身子,用乾澀的嘴唇親上他,許久才起身。
小黃鳥用被角擦了擦小鳥蛋蛋,不好意思的舉起來,低聲說:“也親一下它。”
殷成瀾捏住他的小翅膀,舉高,低頭深深親吻在上麵。
他一個舉動就讓靈江放鬆下來,呼出一口氣,抱著他的鳥蛋在手裡掂了掂,問嚴楚:“接下來怎麼辦?”
嚴楚眼睛往門外掃著,聞言撇了撇唇角:“孵蛋你應該問殷閣主。”
殷成瀾低頭坐在床邊沒說話,清晨的陽光從屋外照進來,照的他的臉蒼白如紙,乾了的血漬凝在他的唇瓣上,陽光一照,有種觸目驚心的殷紅。
靈江去看他,發現從進屋以來殷成瀾就沒說話,靈江幻成人,放下鳥蛋,從身後湊近他,抓住殷成瀾的肩膀,將他掰過來看向自己。
“十九?”
殷成瀾僵硬的坐在那裡,抬起頭,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漆黑的瞳仁折射著陽光,在眼眶裡顫動,緩慢的轉向靈江。
靈江臉色一沉:“說話。”
殷成瀾艱難的笑下:“我……”
他一張嘴,血水便大口大口湧了出來,好像全身的鮮血都要在此刻吐個乾乾淨淨。
靈江大驚,一下子抱住殷成瀾,將他放倒在床上,大聲吼道:“嚴楚!”
殷成瀾眼前一陣黑暗席卷,他吐了血,方才撕心裂肺的心肺反而好了一些,骨頭縫裡仿佛被百蟻啃噬的疼痛也隨著大沽血水流走了,他在如此血肉模糊的時候詭異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每一次毒發都是錐心泣血的疼,唯有這次,遭受過無數次疼痛的身體終於不再疼了,隨之而來的是輕快,像風一樣。
世間萬物都將化作烏有,他也要化成塵埃,隨風而逝。
殷成瀾闔著眼,想笑。
但他卻笑不出來,濃重的遺憾成了壓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線牽連——原以為是切膚之痛的仇恨,卻沒想到是耳旁怒吼著卻愈來愈模糊的青年。
沒能陪他看桃花,也沒能和他一起孵蛋。
小鳳凰,對不住了。
連按歌目呲俱裂:“……爺?”
“快救他,救他!”靈江大吼,看著嚴楚的銀針飛快的下在殷成瀾身上,滿目鮮血從唇角蔓延到脖間,然後他的胸膛也綻放大片大片血花。
那種毒|藥的厲害,十年之後姍姍來遲。
靈江怔怔看著殷成瀾輕顫的睫羽歸於平靜,他腿一軟,跪倒在床邊,輕聲叫道:“十九?”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靈江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嚴楚手中捏著最後一根銀針,本來是要下在殷成瀾的額角,見此情景,他手一頓,收了回來:“我警告過他了。”
靈江眼紅如流血,沉默的盯著床上的人,抬手蹭過他唇角的血漬,撫開粘著冷汗和血水的頭發,兩指探到他脖間,試圖尋找頸脈的起伏。
他摸不到,眼前模糊起來,向來無法無天滿不在乎的臉上浮現出脆弱的神情:“他死了?”
嚴楚道:“我的八根銀針封著他的心脈,一時半會兒還斷不了氣,但毒血攻心,要不了多久,就撐不住了。”
靈江道:“我的椎骨還有用嗎?”
嚴楚看他一眼:“不知道,除了心脈跳動,他已經和死人沒兩樣了,救不救的活,不好說。”
靈江閉了下眼,逼退眼裡氤氳的潮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用手指一點點擦去殷成瀾唇角的血漬,心中湧起大片大片翻滾的海浪,他好像被海水卷入無底的深淵,在無窮無儘的黑暗中,猝不及防看見一片淡藍色的冰石地宮。
地宮裡有山川瀑布和鷹飛獸嘯,他站在祭台的下麵,周身染著鎏金般的焰火,祭台的王座上,那人黑袍逶迤,一如過去數萬年如一日的沉默。
唯有今日,他的眼睛終於轉到台下的長身玉立的人身上,低聲喚了一句,小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