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人讓我抱抱你。”殷成瀾擼著小黃鳥頭上的呆毛, 在它生氣的空當, 手指靈活的將那撮呆毛編成了一截細細絨絨的小辮子。
小黃鳥頂著衝天小辮扭過頭:“......”
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的殷大閣主乾笑, 縮了縮手指, 太賢惠手巧是病,要治。
靈江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幻化成人抱住殷成瀾, 親了親他的額角。
殷成瀾道:“睿思已經到長安寺了。”
靈江摸著他的胸口:“你準備什麼時候解毒?”
殷成瀾抿唇,一隻手環過他的腰, 按上他的後背,摩挲他瘦削沒有一絲贅肉的脊背。
沉默片刻, 道:“這截神骨給你神力,若是沒有了它, 你再也不能幻......”
“我不在乎。”靈江道。
就算不能變成人, 行極樂之事,隻要能陪在他身邊, 靈江就知足了。
他的真身很小, 心也很小,能裝的東西也很少, 隻需一個殷十九罷了。
殷成瀾在暗處苦笑:“若你沒有神力可否還能認得我, 記得我?可否能與我交談,知人知事?”
靈江愣了愣:“你的海東青不會幻成人, 沒開靈智, 也不會說話, 但它認得你。”
殷成瀾道:“所以它隻是我的寵物,僅此而已。”
靈江默然看著他,遲疑的說:“你的意思是......若我隻是鳥,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待我了?”
殷成瀾:“不,我隻是覺得——”
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敲窗聲,伴隨著海東青嘶啞的低鳴。
殷成瀾往窗外掃了一眼,沒開窗。
靈江從他懷中退出來,屈起一條腿靠牆坐到床裡,他伸手攏了一把額前淩亂的碎發,說:“你去吧,它應該有急信,不用管我。”
殷成瀾握住他的手,憂心望著他。靈江從他漆黑的眸中看見自己的模樣——劍眉星目,高鼻薄唇。
很好看。
但這不是他,隻是他的幻形。
靈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道:“去吧,我沒事,我等你處理完了,再談。”
窗外,海東青的低鳴愈發急促,隻有收到行信人特殊的命令,它才會這般急切。
殷成瀾無法,隻好點頭,施起輕功坐到書桌旁,揮袖打開了窗戶。
雄鷹巨大雪白的身姿一下子填滿房間,嗥嚎著在屋頂盤旋,落到了殷成瀾手臂上。
它的利爪上綁著抹了朱砂的小竹筒,打開之後,是那位清風月白的高僧的訊息。
看罷,殷成瀾回頭對靈江道:“後閔國妖女迷惑皇帝的事已經處理好了,時辰到了,山月的信該寄出去了。”
靈江靠著床,手指搭在自己腹部,他微微垂著頭,絲滑的墨發垂下來,陰影遮住了他的臉,他歪在床鋪裡,笑了一下,說:“十九,你終於可以報仇了。”
殷成瀾喚來連按歌,挑亮燭火,在桌案前鋪開一摞雪白的宣紙,他提筆沾墨,筆走遊龍,向大荊的七十二座城池中的廟宇古寺禪宗放出了數十道急令,當夜,無數雪白的飛鴿來往於書桌前,帶走了他們精心籌劃已久的訊息。
明亮溫暖的燭火在屋中跳動,靈江望著殷成瀾的背影,眉頭慢慢鎖了起來。
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變成人,可殷成瀾在意的。
靈江心想,他寧願變成尋常的鳥,用儘後半生的靈力去救這個人,換與他幾十年朝夕相對,晨暮日常,從此再不能擁抱他,與他水乳交融,與他耳鬢廝磨,與他恩愛纏綿,隻能化而為鳥,落在他腕上,看日出日落,青絲成雪,這一世就這麼過去。
他心甘情願,可現在卻忽然意識到殷成瀾在意的。
他在意自己沒有靈力,隻能是鳥。
男人的側臉在燈火下渡上一層濃墨重彩的顏色,靈江心裡有些難過。
此時千裡之外,一座遠離大荊帝都的小城裡,一身青袈的僧人站在窗邊,手裡握著另一封用朱砂墨寫的信,信紙隱隱氳著朱砂的殷紅,好像血一樣就要流了出來。
床上團在一起的被子動了動,從裡麵爬出一隻毛茸茸的大白兔,兔子直起上半身,眯著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小爪,縱身往床下一跳,落地的同時變成了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
青年衣襟大敞,渾然不覺,色眯眯的走到僧人身後,環住他的腰,把腦袋放到山月肩頭,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喑啞:“這是什麼?”
山月將信遞給他,伸手整了整他的領口,無意間瞥見青年胸口一處紫紅,山月臉皮一熱,移開了視線。
青年大咧咧打開信,往下看去,看到最後臉色已經布滿了陰雲:“這是你的絕筆?為什麼?”他拽住山月領子,將人抓到了眼前。
山月無奈按住他的手:“是寫給陛下看的,我要離開皇宮,隻能用此法。”
青年眉頭緊鎖瞥他一眼:“信中所提的這個人是誰?”
山月沉默了下:“此少年乃是陛下流落在外的血脈。”
青年道:“和你有什麼關係?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那裡,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山月道:“阿圖,你彆生氣,當心肚子裡小兔子,要不要吃胡蘿卜?”
青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他。
山月道:“我要還十九爺的恩情,這是最後一次助他。”
窗外,漆黑的夜裡刮來淡淡的涼風,連按歌道:“風是香的,桃花快開了。”
殷成瀾停筆頓了一下,側頭看向床鋪,靈江蜷縮著靠著牆壁閉著眼,殷成瀾想,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時間能陪靈江看桃花開遍人間。
燭火燒成白色的蠟淚,燒完第三根的時候,天亮了,殷成瀾手裡一隻信鳥披著霞光飛進了連綿起伏的山裡。
相隔千裡的地方,一夜未眠的山月腿上臥著兔子,他微微探身將朱砂信綁到了黑鷹利爪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