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了下眸,又抬起盯著殷成瀾:“你沒把我養成,現在還挺有理的。”
殷成瀾頓住,不知道說什麼好,第一次感覺自己終於和這隻鳥有了代溝,約莫體會到了一點連大總管鬱悶。
他心裡納悶,他是怎麼和這隻小黃毛扯到養不養成的話題上的,仔細想了一下,才想起來,似乎是提到阿青,話題就莫名其妙拐彎了。
殷成瀾沒說話,拿過桌上已經隻剩下茶根的茶盞端在手上,他並不是要喝,隻是想借這個動作拖延片刻,讓他想想這個詭異的對話該怎麼接下去。
見他沉默,靈江心裡生出一股無名的悶氣,把自己整得氣鼓鼓的,冷冷的盯著男人看。
可看了沒一會兒,氣就又消了,殷成瀾那張沉靜俊逸的臉讓他根本生不起氣,靈江知道自己仗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鳥有點無理取鬨,可他一想起那隻龐大英武的鷹神就心裡不痛快。
早知道還有養成這麼一說,他真該一破殼就去找殷成瀾。
“阿青還是幼鳥的時候,我也曾用過五色旗施令,隻不過它聰穎一些,沒幾年便不需要了,你亦是,興許比它會更早些不再使用,有很多事是一開始經過千錘百煉之後才磨合而成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急不得。”殷成瀾放下茶盞說道。
靈江的視線在他滾著暗色繡線的領口逡巡而過,露出來的脖頸線條流暢,有著一股成熟優雅的內斂,他在心裡暗暗想,殷成瀾要是明白他的意思,非不打死他不可。
他從殷成瀾那裡領了一本旗譜,裡麵有注著標識的五色旗圖,一個小人揮舞著旗幟打出手勢,天空中翱翔一隻小鳥。
靈江注意到旁邊字體雋秀的注釋,殷成瀾道:“我年少時用過的旗譜。你識字,應該能看懂吧。”
靈江點了下頭,殷成瀾用下巴指了指冊子:“拿不走的話,就在這裡看,我給你兩天的時間,背下來。”
“……”
靈江就忽然想起自己落在私塾的屋簷上,聽留著山羊胡子的夫子逼迫孩童背書的畫麵,他默默看著殷成瀾,發現再好看的嘴臉和‘背誦全文’扯到一起,都不怎麼好看起來。
翌日寅時,天還未亮,靈江叼著自己的小木槽飛上了聽海樓,殷成瀾如昨日一樣已經在等候了。
殷成瀾的手裡擱了本書,翻過一頁:“出去飛吧。”
靈江在窗台的角落尋了個地方,把飯碗放好,展翅飛出去,開始了每日的早操。
他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在雲霧中穿梭,望著萬海峰山腰間現在才開始晨飛的四大舍的信鳥,懷念起自己那個睡懶覺很舒服的鳥窩。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眸子亮了一下。
一個時辰後,殷成瀾揮手示意他停止,靈江落到窗台上活動著酸疼的小翅膀,仔細打量起殷成瀾的窗台。
十六扇對開的雕花紫檀木窗戶前的飛簷翹角上坐落著幾隻形狀精致的小獸,簷下有一片被撐起的陰涼,靈江盯著一隻飛簷翹角若有所思。
殷成瀾手裡捏著幾粒剔透的米粒往他的小木槽裡填:“書背了多少?”
正小鳥啄米的靈江抬頭,一臉胃疼的樣子:“一半。”
殷成瀾挑起眉,用手指碰開他,將手裡的米粒都丟進去,拍了拍手,不是很相信的道:“哦,是嗎。”
靈江把米粒啄完,還維持著吃飯的樣子——腦袋往下壓,撅著小屁股,直勾勾看著殷成瀾修長的食指,很想啄過去嘗一下。他並不吃葷食,卻總是很想啄一遍他。
“兩天還沒到。”靈江說。
殷成瀾笑起來,不怎麼真心,說:“行吧,我等著你。”
靈江嗯了一聲,見他沒有其他吩咐,就叼起自己的小木槽回鳥窩去了。
回窩裡前,他落到水池邊上,這回沒有梳理自己的羽毛,而是叼著小木槽在水中涮了涮,好像他很愛乾淨一樣,之後才鑽進了鳥窩裡。
他那鳥窩裡亂的跟貓撓似的,就那樣還從裡麵收拾出個坑,將小木槽端正的放在裡麵。
鳥窩裡的稻草下麵壓著旗譜,靈江痛心疾首的將書扒拉出來,拖出去,幻成人形,拿著書鑽進小樹林裡背書去了。
時至夏末,樹林裡蔥然秀綠,午後的陽光在樹葉上落下斑斕的光影,山風徐徐從樹林穿過。
靈江坐在大樹粗壯的樹枝上,雙腿伸直,靠著樹乾,腿上的旗譜被微風吹佛翻著書頁,一隻手墊在腦後,另一隻手摩挲著旗譜上的字跡,幽幽歎口氣,從書上抬起頭。
他忽然發現,殷成瀾的字挺好看的,要是不用背下來的話,就更好看了。陽光也好看,照在樹林間,影影綽綽。風也好看,清冽乾爽,草也好看,野花也好看,他的手指也好看,頭發絲更好看……總之,除了旗譜之外,什麼都好看極了。
“背書真不是鳥乾的事。”靈江心道,將旗譜往懷中一塞,施起輕功在林間穿梭,很快就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