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陳澤(1 / 2)

陳澤是一個半路出家的翡翠雕刻師,能成功轉行到翡翠業內全憑愛好和運氣。

小的時候他就對玉石翡翠這種溫潤的珠寶感興趣,畢業旅行的時候又恰好去了濱市,濱市的翡翠業完備發達,一下就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一開始他隻執著於賭石,抱著一夜暴富的夢,在明江夜市被連坑十五塊原石後,終於有一個於心不忍的老板決定給他指一條明路,順著這位老板的幫忙,他成功拜了師。

隻不過是翡翠雕刻的師。

他師父也是出自小家族,因為一生未婚沒有子女,才願意收下他這個什麼都不懂的門外漢當徒弟。

開始學習翡翠雕刻後,陳澤才發現自己在翡翠上的天賦原來點在了雕刻上,從此放棄賭石,一心鑽研雕刻。

上一屆雕刻比賽的時候,他滿打滿算才入行了不到三年,就算小有天賦,不夠紮實的基本功也沒法讓他取得好名次,更彆提來參加比賽的都是行內的佼佼者,陳澤運氣算是不錯的,成功走到了複賽。

回去之後,他一門心思苦練基本功,就是為了抓住最後一次參加青年組雕刻大賽的機會,想為自己和師父拿下一個好的名次。

這一次前來雲州參加比賽的時候,陳澤自信滿滿,自覺肯定能走到決賽,甚至衝一衝好名次也是有可能的。

師父也鼓勵他好好努力,進到決賽就可以有拜師評委組的資格,陳澤的天賦不低,短短幾年就把師父這麼多年積累到的經驗全部吃透了,值得更厲害的師父教他。

陳澤對這次比賽抱著十足的期待,結果在初賽的時候就被扇了個大嘴巴子。

過去三年他苦練各種品質的料子,雕刻各種常見類型的翡翠製品,萬萬沒想到組委會這一屆把規則全變了,雕刻主題範圍變寬了,料子質量變成隨機了。

看到雕刻主題是首飾的時候陳澤有一絲暗喜,他最擅長、也最有靈感思路的就是首飾,隻要給他一塊還能看得過去的料子,他就能設計出絕對有創意的作品。

結果他抽到的料子真就沒法看,明明是厚裝板料,卻全身都是帝王裂。

陳澤:我真的會謝。

雖然這塊料子是冰種,還是厚裝,但是裂到這種程度,除了車珠子,陳澤完全想不出彆的可能。

但是車珠子毫無難度,最多做個手串或者項鏈,根本體現不出來雕工,真要打成一個個珠子,絕對沒法晉級複賽。

陳澤愁得頭都大了,總不能三年前他隨便一參加的成績比他三年後認真準備練習的成績還好吧?

旁邊有選手投來同情的目光,雖然大家的料子都差得各有千秋,但陳澤的確實是差得格外突出。

也就旁邊那個女選手的扭曲手鐲胚能和他一比高下了。

陳澤朝對方投去惺惺相惜的目光,然而對方看起來一點也不沮喪,認真觀察著手裡扭曲詭異的鐲胚,似乎在思考設計思路,壓根沒注意到陳澤在看她。

陳澤突然就被激勵到了,抽到倒黴料子的不止他一個,對方一點放棄頹廢的意思都沒有,他也不該這麼輕易被打擊到,於是也開始充滿乾勁地觀察手裡的料子。

然後越觀察越覺得,好像真的隻能車珠子!

比賽開始的鈴聲打響了,所有選手都開始充滿乾勁兒地畫著設計稿,隻有陳澤一個人悲傷地坐在工作台前,思考著珠子是打成6mm還是8mm。

是的,這塊料子裂多的程度甚至連直徑稍大一點的珠子都打不出來,隻能打這種很小很小的珠子。

然而珠子本就不需要什麼複雜的工藝,尺寸越小價格越低,陳澤很愁,他該怎麼拯救這塊料子。

比賽開場二十分鐘,有些速度快的選手甚至已經完成了設計稿,刻刀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陳澤還在工作台前抓耳撓腮。

聽到房間裡的刻刀工作聲越來越多,陳澤焦躁無比地朝旁邊看了一眼,發現整間考場除了他,剩下的都已經開始了雕刻。

包括那個和他一樣倒黴的抽到個扭曲手鐲胚的女選手,陳澤好奇地伸了下脖子,對方隻和他隔一個過道,此時也已經完成了設計稿,正在進行初步的雕刻。

他驚訝地發現,對方竟然沒有選擇把料子切開,而是順著料子扭曲的形狀開始了雕刻,他稍稍凝神,仔細觀察對方的稿子,發現對方似乎是想順著這塊料子的原本形狀雕刻成一條特色手鐲。

對方的基本功很紮實,刻刀下去的速度極快,幾下就把整條手鐲的大致輪廓雕了出來,陳澤不由得有點看呆了。

工作人員在對麵使勁朝陳澤使眼色,他才回過神來,趕緊轉回去接著看自己的料子。

宋梨的舉動給了陳澤很大的啟發,他原以為,抽到這種瑕疵很大很明顯的料子,基本就廢了,隻能努力避開瑕疵,但是宋梨卻沿用了料子的瑕疵,將其轉化為獨一無二的特色。

那是不是說明,他也可以這麼做?

陳澤頓時燃起信心,重新開始觀察手裡的料子,試圖找到可以化用的優點。

這塊冰料其實非常漂亮,厚裝清透,隻是表麵上密密麻麻的裂使他忽略了料子其實本身還存在其他的優點。

陳澤打開照燈仔細檢查,才發現這塊料子雖然裂多,但是有相當多一部分都隻是浮於表麵的裂,料子本身厚度足有兩厘米,大部分裂隻延伸進去不到一兩毫米,隻不過全身上下都包裹著各式各樣的裂,不照燈很容易看成裂的深度很深。

陳澤不由得鬆了口氣,怪不得這塊料子這麼厚裝,原來上麵的裂大部分都是障眼法。

這種小裂雖然也有礙美觀,但是隻要打掉的手法夠謹慎,就可以保住裡麵沒有裂的部分。

說乾就乾,陳澤立刻開始激情滿滿地美化料子,打開工作燈,對著燈光仔細畫出所有裂中延伸進去的裂,然後打開刻刀開始磨掉上麵沒有進去的裂紋部分。

這項活很考驗手夠不夠穩,萬一清除裂紋的時候一個手重,原本沒進去的裂就真被震進去了。

陳澤小心翼翼清理了幾乎一個小時,才清理完全部的小紋裂,清洗乾淨後重新放到燈光下檢查,已經變成一塊底妝乾淨清透的正常料,隻有少數幾道裂進的比較深。

把裂清除後,板料大概還有個一厘米多一點的厚度,陳澤將料子磨平,就又變成了一厘米厚的冰種板料。

看著漂亮乾淨的料子,陳澤不由得長輸了口氣,一開始真是被表麵看起來嚇人的裂給蒙蔽了,其實這些裂大部分都能清掉,清掉之後就又是一塊可以隨便切割的好料子了。

陳澤開始糾結,這塊料子方方正正,拿來做手鐲是最合適的,但是厚度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厚了,而且還有幾道清不掉避不開的大裂,做成手鐲風險比較大。

但如果避開裂做成幾個小件又覺得有些不甘心,價值和手鐲肯定相差很多。

他拿起鉛筆,在料子上寫寫畫畫,一連設計了好幾個款式都不滿意。

做成尋常手鐲太過普通,鐲身也不夠後,而且不怎麼需要雕工,最關鍵的是有裂需要賭,那上麵的裂是不穩定的因素,萬一切手鐲的時候碰到了,可能料子會直接從中間斷開。

做成特色手鐲,時間又有點不夠,其實陳澤是想做成純鏤空手鐲的,但是現在比賽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他連草稿都還沒開始畫,做一條滿圈鏤空雕的手鐲肯定是來不及的。

做成好幾塊吊墜又不太甘心,他的對手肯定也有選擇這種方法的,這種方案過於投機取巧,得分必然不會高,而他想衝刺決賽,所以也不能選。

陳澤陷入了糾結,開始在草稿紙上無意地畫著各種圖案,畫了幾個都不滿意,又拿起旁邊的料子,料子是個正方形,最適合畫鐲位的地方都有裂,賭性比較大,避開的時候可能會加深裂,使它延進去。

但如果不避開,順著裂的走勢雕刻成新類型的手鐲,人們也不會被料子的裂吸引到。

陳澤靈光一閃,開始快速畫起設計稿,筆尖摩擦在紙麵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很快,一條雙環鐲的稿子躍然紙上。

雙環鐲的靈感來自於叮當,但是價格遠比叮當貴,因為叮當隻是兩條比較細的鐲子佩戴在一起,聽起來叮叮當當的,但其實它們兩個是可以分開的,有不少人買回來會隻戴一根單鐲。

雙環鐲就不一樣了,它的兩條小鐲是相交在一起的,底部無法分開,佩戴必須得一套一套地帶,有點像是九連環的簡化版。

雙環鐲的製作難度很高,必須得一口氣在同一塊料子上雕出兩條底部相連的鐲子,同時壓餅起貨出來,有一條出現瑕疵那就整個都作廢了,因此市麵上鮮少有貨。

陳澤選擇直接做成雙環鐲,是想改變鐲子的切位避開上麵最大的幾道裂,隻不過取雙環的難度不比鏤空雕小。

但是比賽本就是要拿出看家本領的時候,此時不拚一把,迎來的隻有被淘汰。

於是陳澤毫不猶豫地開始把稿子拓印到料子上,然後打開刻刀,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取出鐲胚。

上午的時間很短暫,他才開了個頭就得去吃飯了,吃飯的時候全程歸心似箭,滿腦子都是雙環鐲該怎麼加花紋,火速吃完趕回比賽房間。

下半場比賽開始的時候,房間裡的選手基本上都已經雕了一小半了,陳澤放平心態,把上午取出的鐲胚初步打磨出來,這個步驟依舊很費時,因為是兩條鐲子相交在一起,沒法用大的打磨頭,隻能換成最小的一點一點打磨。

好不容易打磨完,他旁邊的那個女選手都已經全部雕刻完了,陳澤儘量不去在意她,開始觀察鐲身有沒有瑕疵。

好在板料上的裂全部被他避開了,鐲身上一道裂都沒有,他放下心開始設計雕刻花紋。

雙環鐲是兩條很細的鐲子相交在一起,鐲體表麵並不寬,能發揮的空間很小,於是陳澤化繁為簡,隻在鐲體上有色的部分進行了淺浮雕,將色的意境發揮出來,然後就開始了收尾打磨拋光。

此時陳澤旁邊的宋梨已經完成了全部雕刻任務,走去等待區休息了,房間內其他選手皆有些焦躁,陳澤從一開始就比人慢了一步,反倒格外沉靜,不緊不慢地完成打磨,然後去包裝區選了一個適合的包裝盒,踩著點提交了任務。

他以比所有人晚半個多小時為起點開局,最後確實全場第四個提交任務的,拿上標號後,陳澤終於鬆了口氣,開始等待成績。

他還專門走到宋梨旁邊,向她道了聲謝,雖然對方看起來並沒有懂。

但是這是他應該做的,如果不是宋梨點醒了他,他可能真的會打一串珠子出來當作品。

比賽結束的鈴聲準時打響,後麵六位選手都是踩著點提交的任務。

何玉從講台上走下來,開始和另外兩名評委準備點評,陳澤不由得再次提起了心。

點評順序是提交的倒序,也就是說陳澤是第七個,點評前麵六個的時候他看得無比認真,仔細在心裡對比著自己作品和對方作品的優劣,發現對方的的作品一般般就鬆口氣,發現好像還不錯又懸起心。

終於,評委們走到了四號展台,也即是陳澤的作品前。

提到陳澤的名字,房間內的選手們都想起是剛剛那個抽到全身裂紋板料的人,有的甚至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陳澤沒有在意這些目光,一想到過會可能會讓這些人大吃一驚,他甚至有點暗爽,不由站直了身子。

何玉打開了展台,取出裡麵擺著的純白鑲金邊的錦盒,緩緩打開了蓋子。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去,看到錦盒裡冰透靈動的雙環鐲時,房間裡安靜了一瞬,然後是好幾道驚疑的目光,正是剛剛那幾個用同情的眼神看陳澤的選手。

何玉用一種驚訝而欣賞的目光看向他:“雙環鐲?”

陳澤努力壓下心裡的激動,儘量沉穩道:“是。”

隨後進行了思路講解,周圍驚疑的目光也逐漸變成了佩服,等到他講完,房間裡甚至響起幾道掌聲。

陳澤沒有錯過何玉垂下的眼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豔。

他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了。

評分是最後出,三位評委又接著點評剩下的三個作品,倒數第三個還不錯,也和他一樣是特色手鐲,但第二個就一般般了,隻是個普普通通的作品,沒有產生什麼大的水花。

陳澤十分期待最後一件,也就是剛剛第一個提交的,那個和他一樣抽到倒黴料子的女選手的作品,他雖然隻在最開始的時候簡單看了眼稿圖,但是心裡隱隱有種預料,她的作品會是全場最驚豔的。

因為宋梨提交的太早,剩下所有選手都很期待這件作品,想知道她到底多麼有把握才敢提前這麼久提交,全都睜大眼睛看著何玉打開展台的蓋子。

何玉輕輕取出裡麵的黑金錦盒,打開蓋子,攝影機無聲地聚焦,場內一片鴉雀無聲。

陳澤不由得長大了嘴巴,驚訝地看著何玉手中,那條栩栩如生、渾然天成的藤蔓手鐲。

他猜想過這條鐲子起貨效果會很不錯,但是沒有想到是這麼不錯,精巧生動的鏤空雕花完美展現出作者遊刃有餘的雕刻功力,每一片葉子都完美得不可思議,何玉甚至不舍得把它從錦盒裡拿起,就隻是用手掌捧著。

鐲子本身淺淺的晴綠被最大發揮了出來,甚至拋光的功力都格外深厚,將本來隻有糯化的底料硬生生拋出冰味兒。

陳澤幾乎看得癡了,這種極品手鐲,不知多少年才能看見一條,尤其是料子本身有瑕疵,還剛好化瑕疵為優點的,更是幾乎難尋第二條。

在場的都是翡翠雕刻愛好者,宋梨的作品一出,全都心服口服,沒有人會對這個第一產生質疑,一塊看起來完全失敗的料子,被設計雕刻成這樣的藝術品,大概這就是雕刻師存在的意義。

公布成績的時候,陳澤徹底平靜了下來,雖然他的成績可能並不穩,他的作品其實更多是討巧,運用到雕工的部分並沒有太多,隻是主題很好,除了他和宋梨,場內還有三個作品明顯不錯的選手。

宋梨百分比第一,陳澤和剩下三個人要競爭最後晉級的三個位置。

結果沒有商討太久,評委們意見難得的沒有很大分歧,五分鐘就完成了討論。

宋梨毫無疑問是第一,第二是另一位雕工精湛主題明確並且料子也沒有浪費多少的選手,陳澤很平靜,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晉級,應該也是第四。

但令他驚訝的是,他居然是第三。

他抬頭看向何玉,對方正麵帶肯定與欣賞地朝他點了點頭。

場內有選手感到疑惑,奇怪地看向陳澤。

公布完成績後,何玉講了評分思路,以及本場比賽的隱藏規則,選手這才知道,比賽之所以隨機抽取料子,就是為了考驗選手們對料子的認知,是一味去避開瑕疵盲目緊靠主題,還是將瑕疵化為優點,使其融入作品。

何玉專門拿了宋梨和陳澤的作品來舉例,解釋他們倆的高分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沒有被料子本身的瑕疵嚇退,將上麵的缺點化為獨一無二的優點,雕刻師更應該追求的是如何化腐朽為神奇,而不是一板一眼照本宣科地雕刻,記住,人和機器最大的區彆,就是人有思維。”

“如何給作品賦予靈魂,這才是雕刻師存在的意義。”

陳澤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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