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關於四殿下及其近侍(1 / 2)

除夕的永福省,往往也最冷清。

皇子們要赴宮宴,而屬官們在這天多半也已經放假,回家中相伴父母親長渡年了,七座皇子府,隻餘些仆婢,從除夕這天開始一直到上元節,主家會賞肉賞酒賞帛,使得他們也能獲享比往日更豐盛的飲食,也許那些職級較高的仆婢在除夕夜會聚飲,歡鬨一番,卻終究是不能太過喧嘩的,哪怕是畢宿府——二皇子府裡其實已經有了好幾位侍妾了,她們當然沒有資格隨著二皇子赴宮宴,但因為頗得寵,有了主家的殊榮,除夕夜時大可讓樂舞伎人獻藝助興,然而前不久二皇子為那潘持求情,卻沒能攔住三皇子的刑杖,不僅是二皇子受到了陛下的訓誡,聽說連賀夫人也挨了處罰,誰知道今晚宮宴上,三皇子還會否挑撥起陛下的怒火,又給二皇子添堵,侍妾們於是就不敢擔風險,清清冷冷地過了個除夕。

一過亥正,於榆就跑到門房來候著了,他是心宿府的內臣,正如呂安和司空北辰的關係,他也曾是四皇子的侍讀,按理說他今日應當隨侍的,不過司空月狐這個主人頗喜獨來獨往,就從不是身邊離不開人的那種貴胄,於榆不必跟進宮去服侍,他現在是來迎候主人回府的。

“內臣就放心吧,小奴們可不敢疏忽,一直守在門房裡呢,且這麼些年了,無論是宮宴還是私宴,何曾見殿下飲醉過,這大冷天的,內臣真不必來這裡候著。”

於榆輕笑道:“我一進來,就聞到一股子酒味,要讓我看看你們把酒藏到什麼地方去了麼?”

兩個閽奴嘿嘿笑著。

“今日畢竟是除夕,喝幾口酒是無妨的,我也是防著你們一時興起喝高了,萬一殿下也過量了,你們全無察覺,不曾想著備肩輿。”

“殿下海量,何時喝多過?”

確有喝多的時候,而且就在近期,但於榆不把主人的事情宣揚開,就著一盆炭火,邊搓手邊說:“今年可是不同往年了!殿下奪複義州,率領中軍揚眉吐氣,陛下喜出望往,除夕夜讓殿下陪著多飲幾杯酒,殿下還能拒絕不成?陛下又愛飲烈酒的,在殿閣裡不覺,出來吹了冷風,也許就會上頭,我也是出於謹慎才來這裡迎候,畢竟我照料殿下這些年,哪怕殿下不說,稍有異狀我都能察覺。”

於榆不僅細心,鼻子靈、視力好,一雙耳朵也甚是靈敏,聽見馬蹄聲停在了大門前,便趕緊出了門房,果然見主人剛剛落馬站定,自有府衛會將坐騎牽去馬廄,於榆匆匆一打量主人的神情,這回是真沒有喝多,便隻在前頭掌著燈,心宿府裡還沒有女主人,主人一般不在正房住,常宿在書苑,這時辰,書苑裡就隻有兩個僮仆候值了,於榆又聽主人囑咐將火塘燃起來,就知道主人不僅沒喝多,甚至都不覺困乏,便跟著進了暖閣,照料著更衣。

燕居時,司空月狐多喜圓領小袖長袍,束鞶革,利於行動,他一般也不喜讓仆婢煮茶,偶爾會讓於榆動手,多數都是親力親為。

“你可以歇著了。”當換下那身大袖袍服及長裳,司空月狐覺得自己完全可以不需服侍了,一邊出了暖閣轉去他更喜歡的茶室,順便宣布了近侍一日工作至此完畢。

於榆知道主人似乎從來沒有孤單寂寞的困擾,壓根不需要他這樣的仆從陪著閒聊,可今日畢竟是除夕,他冷冷清清地撐到了這個時辰,大覺孤單寂寞,倒奢望著主人能陪他喝幾杯,不喝酒,茶也行。

“都這時辰了,殿下還往茶室去,應是不覺得困倦,說不定一陣間還想用宵夜,有奴婢在旁候命,還能替殿下跑一跑腿……”

於榆話沒說完,就看前頭一行人正往這裡來,打頭的就是抱琴,他心有不甘地閉了嘴,孤單寂寞是人之常情,他不能因此就抱怨抱琴彆有居心。

“看,仿佛已經不需要你跑腿了。”

於榆長歎一聲。

“不過需要你幫著吃。”

司空月狐臨時轉了向,他的茶室務必保持潔淨,但看抱琴弄出的陣仗,莫說那些葷腥的食物,光是婢女們發上抹的頭油,臉上敷的脂粉,還有衣上熏的那些浮豔香,對於茶室來說都是一場浩劫,偏他這人,對於不重要的人事一貫懶得去糾正,罷了,隨便去亭子裡應酬應酬就是。

抱琴大抵也知道司空月狐有某種怪癖,因此她並不讓那些提著食盒的婢女都擠進亭子裡還,還把於榆盯了一陣,於榆此時所有感觀都退化遲鈍了,很堅定地跽跪在一側不說,並率先搶得湯勺,盛了一碗沆瀣漿,遞去主人麵前:“沆瀣漿解酒,倒比茶湯更善,明日畢竟還有大朝會,殿下不可太晚歇息。”

司空月狐點了點頭,於榆又盛出一碗沆瀣漿,先喝了半盞。

抱琴耷拉著眉眼,她當然明白於榆這麼做是在試毒。

理智上她知道殿下畢竟身份高貴,日常飲食都要由身邊人先試毒,這是規矩,可情感上她仍然覺得這些飲食雖然不是由她經手,但都是她督促著準備的,若要試毒,也該由她試。

她現在十分委屈。

前生時其實梁氏並非她無法逾越的障礙,略施小計就能讓殿下對梁氏心生反感,可於榆這個宦官卻成為了她永遠無法逾越的崇山峻嶺,殿下督巡軍營是於榆陪隨,居家仍是於榆負責更衣服侍,抱琴著實無法理解,殿下明明沒有那等惡癖,為什麼非要讓一個閹奴照料起居?!

於榆其實感應到了自己有如一盞明燈,照破了抱琴苦心營造的曖昧氣氛。

但他並不覺得自己礙眼。

殿下可是皇子,十歲之前長於內廷,身邊除了傅母,就是寺人負責照料起居,他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個,做為皇子近侍,可不僅僅得學會眉眼高低,他還必須懂得基礎的食材互克的原理,能用作食材的肯定無毒,不過幾種本身無毒的食材搭配在一起,就很可能對人體有害,他從小就背熟了食譜,不僅得確定一道菜肴是否有犯克的食材,還要通過嗅覺,通過味覺辨彆飲食裡是否混入了不應該混入的異物,他是經過專業培教的,而抱琴這樣的婢女,她們懂得什麼?

說不定堅信著所有的毒物都通過銀鑒,卻根本不知道,除砒霜之外,千百種毒物都不借助銀針驗毒。

更何況,殿下明顯就不願和抱琴獨處!

“多得殿下恩惠,妾和兄長得以團圓,且離散這麼多年以來,今晚終於能和兄長共渡除夕。”抱琴取了乾淨的碟子,從琳琅滿目的菜肴中,擇了煎卷,跽跪著,伸長手臂:“這道菜是妾親手做的,是家鄉一道的菜肴,兄長今日嘗後,還感慨已經許久不曾嘗到了,妾其實並未嘗過阿娘當年親手做的煎卷,近期才刻意學會的。”

司空月狐看了一眼於榆。

於榆趕緊接過來,在抱琴幽怨的注視下,咬了半個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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