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宮人的除夕夜(1 / 2)

瀛姝其實不是第一次在宮裡過除夕了。

除夕夜,皇宮裡其實是天地間最寂寞的地方,小的時候,瀛姝就聽祖父說過春節的傳說,關於魔怪的,每隔一年就要來世間興風作浪,人們為了嚇跑這個大魔怪,於是敲鑼打鼓,放聲笑鬨,魔怪先會在除夕夜放出叫“祟”的小妖,小妖專會捉弄孩童,因此除夕夜長輩不僅要給孩子壓祟錢,還要守祟,防止家裡的孩童被小妖捉弄。

深宮大內,真龍天子的住所,不管是魔怪還是小妖大抵都不敢來作亂,不需燃爆竹驅小妖,也不會有鑼鼓喧天的歡鬨,除夕夜的酒宴上,聽的也是琴簫這樣的雅樂,觀賞歌舞,個個都要維持正襟危坐著,也不會守祟,各處宮門依時下鑰,除皇後之外,所有女子都要獨守空閨,除夕夜這天,按法統,皇帝陛下隻能留宿顯陽殿。

也的確在大年初一,帝後分彆接受文武百官及內外命婦的拜賀,祭明堂、祀宗廟,各項大典都需肅行,嚴格依照儀程,瀛姝在宮裡,反正是從未感受到新歲的歡愉。

處所裡,隱隱能聽見千秋殿傳來的絲竹聲,像歎息,時而就來,連歎息都不來的時候,風也不響,於是經過的步伐聲都能聽得清楚了,似乎有人在談笑?

“是子虛幾個女儀來了,中女儀讓請女監也過去飲樂。”映丹笑著進來:“下晝的時候子虛她們幾個就過來,掃灑院子,布置北樓,又央著中女儀出麵,托了內膳司的女執準備幾道小菜,這會兒子在北樓上準備守祟呢,可唯獨沒有備酒,知道女監這裡藏了好酒,是不會空手去的。”

禦膳司專備陛下的膳食,但建康宮裡還設置了內膳司,內膳司一般隻負責準備宵夜,當然女官、宮女們是無權支使內膳司準備飲食的,但無權,不代表不能,事實上如果瀛姝想吃宵夜,打聲招呼,內膳司也會熱情的張羅,尤其是今晚,一年一度的除夕,中女儀出麵請托,內膳司也要賣她一個人情。

北樓是這個值院裡,瀛姝和中女儀共用的小樓,因為靠著院子北牆,就稱為北樓,樓上現在燈燭明亮,八張小案拚成了一張大案,樓下的十幾張坐枰也被儘數搬了上來,圍著大案擺放妥當了,大案上不僅有鮮果、茶點,最顯眼的是“炮羊”“溜魚”幾道熱菜,竟然還備有白胡椒碟,的確就差酒飲了。

中女儀挽著瀛姝讓挨著她坐:“你不比得我們,在我們眼裡,這些就是山珍海味了,但你可看不入眼,我也是隻能有這麼大的能力了,其實內膳司的鐘掌執廚藝是直絕妙,不比禦廚差,可惜不是我能支使得動的人,也不敢開口讓她替我們下廚。”

“我甚至不知道還能讓內膳司提供這樣的方便呢,也不知還有這樣的俗例,一點沒幫上手不說,拿了兩壺酒來,竟還記掛著子施她們,讓映丹去喊她們也來蹭吃的了。”瀛姝笑道。

“過去我們也沒這樣鬨騰過,容女監是個嚴肅人,她在這裡的時候,彆說子虛們了,連我都不敢做有違宮規的事。”

多數的宮人其實宿處都在位於華林苑外的北巷,下值後並不能在宮裡多逗留,更彆說食宿了,可畢竟還存在殊例,如乾陽殿的宮人,在宮裡是有固定的處所和值舍的,但省了往返於台城及內廷,而宿處在內廷的宮人,其實三餐也是靠內膳司提供,內膳司下有備膳署,就專門為這些宿於內廷的宮女、女官準備飲食,可備膳署備餐,需要遵守嚴格的份例,不同職級的宮人,份例也各有不同,可不管職級有多高,其實也沒有專享諸如“炮羊”“溜魚”這樣的福利,尤其是胡椒粉。

胡椒雖然是佐料,填不飽肚子,但因為是從番邦傳入,十分稀罕,彆說百姓們不可能享用這樣的佐料了,就連不少世族,得賜兩斤胡椒都要興奮得手舞足蹈,胡椒現在還不會做為商品在市集店鋪裡銷售,可卻跟絲帛一樣,具有特殊的“貨幣”價值,比如江東賀之所以被稱為豪富之族,吳郡百姓會告訴你——聽說江東賀啊,私庫裡光胡椒就有上千斤!!!

宮人們吃點胡椒不算違規,但在內廷聚飲卻是不被允許的,隻不過除夕畢竟特殊,各殿閣的宮人往往也會在此特殊的節日聚飲笑鬨,乾陽殿的女官們隻要不誤值事,也不怕因此就被追究,然而容齊嚴謹,因此她任中女史時,大家都怕私下聚飲會受她的訓斥,反而敗興。

瀛姝看子虛動手燙好酒,趕緊先遞了一盞給中女儀,露出手腕上一串珊瑚珠,而這串珊瑚珠,之前是帶在中女儀腕上的。

年節時,像中女儀這類職級的女官通常會被賞賜首飾,不屬於規製用物,是允許另賜他人的,不過瀛姝過去卻沒注意,原來中女儀如此看重子虛麼?

這不是瀛姝在宮裡的第一個除夕,但卻是最歡鬨的一個除夕。

她們行起了酒令,子虛明明是大贏家,但她先喝高了,興奮得兩眼放光,竟主動唱起了一支小曲,有一個女儀驚奇道:“這可是南鄭的民謠,子虛你家不是籍居益州麼,如何會南鄭民謠的?”

“這是南鄭的民謠?南鄭是何處?我不知曉啊,是阿娘教會我唱這小曲的。”子虛胳膊肘撐在食案上,不知是不是因為阿娘的緣故,眼睛裡有了水光。

“南鄭曾是梁州的治所,現屬漢中,也許子虛的祖上其實生活在漢中,衣冠南渡才遷至益州吧。”中女儀說:“我也是益州籍,知道益州有不少民戶都是從漢中逃遷過來的。”

“難怪女監這樣關照子虛。”女儀似乎很是羨慕。

瀛姝對這個女儀印象深刻,她本姓良,入宮號得名子慧,已過二十五歲,求了放赦,這應該是她在建康宮裡過的最後一個除夕了,良女儀因此特彆感激瀛姝,前不久,私下還跟瀛姝說過心裡話。

“女監彆笑話我,我聽說我家在上古時也是貴族呢,可我出生的時候家境已經敗落了,那些話都是祖父念叨的,也不知真還是不真。不過父親也告訴我,我的姑祖母曾經是洛陽宮的中女儀,我是應建康宮的第一屆小選,轉眼,二十年過去了,但我家人都在建康城,承蒙章大監照攜,我其實知道家裡的境況。

祖父、祖母均已過世,但父母還康在,我的兄長現任著小小的術吏,但養家糊口是不難的,兄長有個好友,同樣是術吏,聽說品性是可靠的,前兩年,妻子病故了,他膝下還沒有子女,我的兄長本就一直為我謀劃,想爭取讓我求得放赦,但畢竟不是易事,那人也願意等著契機。

沒想到竟然不需謀劃了,多立時就能求得放赦,家中連我未曾謀麵的嫂嫂都是喜氣洋洋的,就盼著我能回家,其實我當時也跟子施似的,對女監存有成見,其實是妒嫉心作祟罷了,因為我們這樣的人,謀求的事,對於女監而言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瀛姝直到今晚才知道,良女儀不僅僅是羨慕她,其實也羨慕著子虛。

當然,都是曾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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