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你大可不必為此去一趟瑤華宮。”
“我去瑤華宮,是為了不留疏漏。”瀛姝說:“我沒有去過瑤華宮,前生也並沒有注重宮女之事,高高在上的人,很容易忽視他人的疾苦,南次,我之前一直認為依附貴族的仆役要比平民百姓更易獲得溫飽安定,像我的家族,哪怕有二世母這樣刻薄的主婦,可絕大多數的仆役至少不會憂愁飽暖,不像我們現在目睹的世境。”
她指著前方,那座寂寞的鎮集:“看看有多少茅屋,這樣的季候,不得片瓦覆頂,一場雪下來,茅屋之下的居民怎麼禦寒?我現在居住的處所也沒有火壁,但不愁禦寒,丹映住在宮女的處所,她們至少也有紙被覆體,過去的我因此無法體諒宮人的疾苦,我忽略了,除了飽暖之外,他們會有更多的需求。
人本來就是如此,生活境遇越好,需求也會提升,我們不能因為宮人滿足了飽暖的基礎生存條件,就無視他們還需要另一些基礎生存條件,比如男歡女愛,誰說這隻是貴族的需求?宦官、宮女,自來結為對食夫婦互相幫襯者甚多,明裡暗中,他們其實需要的就是普通人都需要的慰籍。
無法理解宮人的痛苦,就無法理解他們的欲望,就無法真正杜絕宮人甘為刀匕的患禍,內廷的風紀已經開始整肅,我覺得不能遺忘瑤華宮這樣的犄角,我要去看看,我從沒有去過的另一座宮廷,沒有諸多上殿在,宮人們的生活是否真能簡易些。”
瀛姝沒有把她的想法全部告訴南次。
她這回想要行險,從呂安身上打開缺口,她的一切動作都必須更隱蔽,因為存在失敗的可能,既然要冒風險,她就務必不能拉著南次一同涉險,因此她得隱瞞一些事。
回到驛站時,瀛姝發現小廳裡,圍著火塘,角木蛟和心月狐已經喝上了酒。
出去采買的驛官也回來了,親自在旁服侍,那是個清瘦膚黑的中年男子,該已經過了不惑之歲,雖然職位是驛官,但其實也是吏員,還沒有達到官員的品級,也永無可能達到,他此時顯得異常焦灼,如臨大敵一般,整個人差不多要委頓在地。
“果然下雪了。”司空月狐瞥了瀛姝一眼。
青色的錦衣上,沾染了雪絮。
三皇子完全沒留心這細節,問:“中女史來得正好,且說說,剛才驛官講驛站裡的火炭竟然有盜失,咱們既然趕上了,當然得追究,這可是官驛!!!據大豫律,盜官驛物資者,獲利百錢之上,處流充,至千錢,則判絞刑,怎麼不察辦?!”
三皇子瞪視的人不是驛官,直接瞪視著司空月狐。
被瞪視的人此時卻隻顧著飲酒,沒有繼續和三皇子爭論的想法。
“柴炭雖不值錢,可畢竟是官驛的物資,不值錢之物尚有人盜取,足見這一地的民眾如何渺視國法,此得距離京城,可還尚不足百裡!”三皇子越發義憤填膺。
瀛姝看了三皇子一眼:“柴炭不值錢?殿下可真是……也是,相比起狐裘珠玉來,柴炭的確不值錢。”
驛官一個激靈,終於鼓足了勇氣:“殿下,柴炭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可真是值錢之物了,不僅值錢,這百姓的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柴炭可是排在首要的位置!其實今日先是四殿下來,敝吏才發覺柴炭有所短缺,並非是被盜取之故,而是往常官驛本就需不著這多柴炭,因此沒有備全……
吏員們怕擔責任,才告訴殿下有人盜取柴炭,這事也不用查,敝吏知道是誰盜取,隻不過……是敝吏瀆職了,殿下若真要追究,就追究敝吏一人之罪吧。”
“柴炭又甚值錢的?我知道炊飲供暖都離不開柴炭,可原本不需要購置吧,這樣多的木柴,取之不竭,隻有懶怠之人,才連柴炭都要盜取!”
瀛姝實在聽不下去了。
“殿下可知有伐工?”
“不就是伐柴之工匠麼?”
“伐工屬官衙統召,除了伐柴之外,還要負責監督有無盜伐的罪行,既有盜伐之罪,也就是說郊野之木,不許民眾私伐,這是為何?就是因為柴木需耗巨大,為了保障皇室和貴族所需,禁止了民眾私伐,殿下隻見滿目樹植,可知這些樹木,需多少年才能成材,又有多少樹木,是用於建築宮殿、官邸?”
驛官長長籲了口氣:“這位女公子說得是,殿下,其實近期盜取驛站柴炭者,是一個小兒,尚不足十歲,是與祖父相依為命,他的祖父患病了,夜間需要燒柴供暖,煎藥也需要柴火,這小兒因為無錢購柴,不得已才來竊取,殿下真的有所不知,這一片的百姓日常隻用一餐飯,還不能日日開炊,像這樣的寒冬臘月,彆說燒柴供暖了,連飲水都是飲的冷井之水,因此不少人有腸胃之患,唉,寒冬難熬,敝吏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實在不忍去治罪竊柴的小兒。”
三皇子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平民百姓居然連燒熱水的柴火都買辦不起,他不由發了呆:“書裡也沒記載這些事。”
瀛姝深覺無語。
但三皇子理由充足:“中女史也沒受過饑寒之迫吧,如何知道這些事體?”
“入宮前婢侍掌管過家務,知道柴炭價值幾何,與糧食的價差又是幾何,平民百姓尚且難以維持三餐,又有多少餘錢購備柴炭?”
司空月狐瞥了一眼三皇子,又轉向驛官:“竊柴的小兒也算有機運了,遇見了我們幾個,我看你也是個厚道人,你去算計下,得多少資財才能助那小兒及祖父渡過這個寒冬,我們幾個湊湊,也算行善了。”
當吏役把今晚的膳食呈上來,誰都不再挑剔口味了,三皇子儘管吃得不多,眉毛一直蹙著,卻直接跟驛官說:“我有一個墅莊,距離這裡雖遠,但這不重要,這鎮上和周邊還有多少戶百姓不能維持飽暖,你統籌下,報去我的墅莊,墅莊裡的管事隻會安排補恤。”
這隻是抱薪救火,天下有多少百姓都忍受著饑寒之迫,光靠皇子的私財又哪能救濟得了蒼生?不過救多少算多少,總比一毛不拔要強,因此瀛姝也沒有打擊三皇子的積極性。
誰知三皇子許是酒喝多了,竟然又再質問瀛姝:“中女史何故提議小選改製後,將十萬錢直接發放給遇赦的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