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受之以美酒,報之以藏書(2 / 2)

司空月狐尋常多宿於軍營,可近期因為謝晉和鄭備互相舉劾,導致不少中軍的部領都成了待罪之身,司空月狐不得不在兵部視事,他今日明知瀛姝奉旨出宮,料到她會送酒過來,因此早早回府等著了,但沒料到的是會收到兩大甕酒,即便他為皇子,也不可能公然把兩大甕酒運入內廷去,因此想當然的,他以為自己是沾了母嬪的光,隻不過這光也沾得太大了。

“簡娘娘好飲,而這酒水又清甜極易入口,若隻是兩壇應當無法讓簡娘娘儘興,故而乾脆先送兩甕來,也省得回回都要如此麻煩,待簡娘娘把這兩壇飲完後,殿下可直接再送兩壇往望川閣。”瀛姝很委婉地告訴司空月狐:閣下彆自作多情,這酒不是送給你的。

司空月狐的這間茶齋遵循的也是樸素雅致的風尚,以字帛為槅扇,直欞門窗,不過較為特殊的居然室內設有火塘,因此雖然東、南向都是開敞的形式,跽坐於火塘邊卻並不覺得寒冷,望出開敞處,庭院裡不見梅紅,一株兩人合抱的古樹,根節盤壯,也不能坐視見這古樹的枝葉,隻看小半截樹杆遍布綠苔,而遠遠近近的鬆竹翠葉間,漏出更為簡陋的半堵木壁,似乎是雜物房,卻添了幾分幽林深處野居陋室的情趣,極易讓人看住。

整間茶室以篾席鋪地,近門處另有一個小火塘,上頭吊著小湯釜,當茶煙漫出時,司空月狐便起身過去,湯釜本為手持,堪堪能斟出兩盞茶而已,茶湯尤其的清亮,不見茶渣,品來先覺澀味,一陣間才有甘香初綻於舌蕾,後潤於咽嗓。

瀛姝聽說有的僧道煮茶,不依俗常,從不添加薑桂,她曾經試過,其實是不覺好飲的,但今日卻品出了這種清茶的妙處來,不由也過去看了看小湯釜。

“那裡頭是有些機竅,能過泌渣末,不過這隻適用於煮山間的野茶,你今日來得巧,這是最後的一爐了。”

司空月狐又已在茶座上跽坐下,看見瀛姝揭開了他的湯釜,卻不以為意。

“我這裡有幾卷兵書,可供你借閱,等下我們一同入宮,也省得再托母嬪之手轉交予你了,不過你閱後,得寫出一篇心得來。”司空月狐悠哉遊哉說道。

瀛姝實在不能拒絕“誘惑”。

用兵,司空月狐極其擅長,他如果願意指教,是比鄧陵周郎更加難得的教師。

“殿下今日就為此事才要與我見談?”瀛姝覺得她這人情領得有點大,而且莫名其妙。

“還有一事,我收到了端止的傳書,他已經見到了漢王,且有極大把握完成密使的使命,不過這件事當然也已經報送了父皇。”

也就是就算司空月狐不說,瀛姝遲些也會知情。

那麼司空月狐今日見她,的確就是為借閱兵書?

兵書由司空月狐帶入宮廷,他是皇子,自然不會受到搜檢,瀛姝卻要經受高階女官的搜檢,走完這一過場,才能接過“私物”,但其實兵書也是被檢閱過的,才可以光明正大交給瀛姝,瀛姝認出了這幾卷兵書不僅是司空月狐親筆謄抄,甚至還是經他親筆注釋。

她認得司空月狐的筆跡。

司空月狐好行書,不過楷書也寫得極佳,公文一般用楷,其實鮮少人見過日後威望赫赫的輔政王一手行書,但司空月狐所寫的策擬,卻偏好用行書,而當時輔政王的策擬,唯有瀛姝能親眼目睹。

公事的行文,入目卻有了飄逸的情感,她當時看來,也會覺得燈燭下的案牘勞形,其實並不如何枯躁,偶爾會掩卷,倚窗看一陣月影花姿,思緒從寂靜的宮廷遊離外出了,到達的是曾經的年月,總是威脅著父親要將夜華釀酒,父親急得團團轉,母親微笑著,就算看慣了父女二人的嬉鬨的場景,也總看不厭。

在寂寞的宮廷裡,太後未老。

因此她的小侄女,情竇初開時,才肯把女兒家的心事喋喋不休告訴她,搖著她的膝蓋,訴說有多傾慕彆家的少年郎,並沒有祈求,隻是想和她分享那樣歡欣的心情,覺得她定能理解,也會一同快樂著。

她聽說市井間還有不少女兒家,七夕之時,拜求的是太後能讓她們嫁得良侶。

沒有人察覺,太後是個孀居的婦人,似乎應當斷絕情思,餘生孤寂的人,理當妒嫉世間那些還能追求男歡女愛的青春兒女。

連她自己,都不覺得時光黯然。

輔政王在朝,她覺安心,聽見他的聲嗓,再緊迫的危急她也能摁捺焦躁,成為輔政王的心宿君,不會再頻繁出征,似乎也知道她已將他當成倚靠。

瀛姝看著眼前的,她所熟悉的字跡。

她異常的認真,並且嚴肅,經曆過了死生,她再次脫胎換骨,她知道自己的弱點,也清楚橫亙於心裡的,其實她無法置之不顧的疑問。

司空月狐從來沒有欺騙她,但也許,她的敗局是因一廂情願。

王太後暗慕司空月狐,因此,才會死於宮變,死得稀裡糊塗,死於曖昧的情思,死於她自己的綺念。

女子癡情,並不為過。

可所有角逐權位的人,其實沒有性彆之分,差異隻在於各擅其長。

她輸過一回了,這回,她無意再為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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