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受之以美酒,報之以藏書(1 / 2)

瀛姝回到自己家裡時,腦子裡仍然“嗡嗡”亂響,踩著祖父大人的影子,接過浮白遞來的茶盞時,被茶水湯了手,方才醒悟過來自己現在身處何地,姓甚名誰。

茶齋還是茶齋,但不再是謝晉的茶齋了。

“瞧你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又沒把你的庚帖給謝明出,放心吧,謝明出哪怕手持咱們的宗門符,也不至於乾預你小小一個女兒家的婚事,左右不得你的終身。”

“祖父!”瀛姝扶額:“何至於用宗門符為抵押,祖父肯定明白,其實陳郡公心裡清楚現如今唯有聽從聖命才對謝氏一族最最有利!”

“你可是還在疑惑我為何不直接告訴謝明出陛下的真正主張,並不屬意於崔琰主中正之事?”

關於這一點,瀛姝其實已經想通了。

“陳郡公不放心的是太子繼位後,會將謝氏一族鳥儘弓藏,又心知肚明,我們臨沂王一族會忠事於陛下,也等同忠事於太子殿下,那麼就算外祖父主中正事,其實也無法消除陳郡公的顧慮。可是祖父,陳郡公雖有顧慮,但也隻不過希望祖父能給予他一個保證,向太子殿下進言,讓太子殿下明白陳郡公已經臣服於東宮。”

“謝明出的顧慮不僅僅源於交讓出中正之權,他還必須配合陛下的運籌,以謝氏一族的權重,挫損江東賀及長平鄭,甚至在日後,還要限製依附於謝氏一族世家擴張權勢,隻有如此才能使皇權得以穩固,我輕飄飄的一句承諾,無法使謝明出安心,因為我們臨沂王氏也是世族門閥,如若我存有私心,豈不坐享漁翁之利?”

皇權得以大統,必然會造成門閥政治的消衰,謝晉忠事於皇族,必將樹敵更多門閥權貴,因此唯有皇權能夠壓製門閥,陳郡謝才能得以保全,可如果臨沂王氏居心不良,真正目的是讓陳郡謝與賀、鄭等等權閥兩敗俱損,臨沂王氏依靠著皇帝的信任東山複起,權傾朝野……到時陳郡謝再無力量與臨沂王對抗,白白淪為了臨沂王氏的墊腳石。

謝晉要自損根基成全皇族,付出的代價過於沉重,他需要一個務必可靠的盟友,且此一盟友隻能是臨沂王氏,這才是王斕交出宗門符為質押的原因。

前生時,應該也是如此。

瀛姝剛才一直在想,就連司空北辰都認定陳郡謝是因為陛下的運籌,被利用成為重挫賀、鄭二姓的矛戈,後來不得不依賴皇權的保障,他不知道謝晉早已和臨沂王氏結為生死同盟,不計一切代價為皇權大統奠基!

司空北辰甫一登基,害殺謝夫人,並嫁禍給平邑喬,然而謝晉沒有追究,後來當她被司空北辰強納入宮,她的祖父也不發一辭,這在司空北辰看來是他運籌得當,陳郡謝和臨沂王為自保出於無奈的妥協,然而當時,祖父和謝晉究竟作何感想呢?!

陳郡謝氏一族,的確在被司空北辰“利用”,哪怕是司空北辰駕崩之後,謝氏一族也從未嘗試籠絡黨從與皇權對抗,當初她起意重用寒門之士,計劃逐漸改革現行的九品官人法,謝晉給予了極大支持,連她都以為這是因為她的權衡之術起到了效果,她從來不知道王氏一族的宗門符,竟然成為了祖父與謝晉結為生死之盟的質押!

“祖父就真不介意皇權得以大統後,門閥從此不複存在,再難與君主共天下麼?”瀛姝問。

她從不懷疑祖父對司空皇族的忠心,但不得不說,她一直以為祖父之所以忠事君王,是基於司空皇族對臨沂王氏的信重,又或者出於王致曾經利用君王的信重進而起兵謀逆的愧疚心,直到今日,她才對祖父有了新的認識。

“門閥政治必將走向衰落,這其實是多年之前我與謝明出就達成的共識,正如沒有哪家君主建立的國家可以長盛不衰,門閥權重,子弟也會漸多狂妄愚劣之輩,就比如臨沂王氏,雖自來重視子弟的教導,不也出了你二世父這樣的不肖子孫?連你的父親,品行雖堪稱名士,然而好清談,不務實,以門蔭入仕,也很難做出什麼有利於社稷的業績。

而真正出身世族,又確富才乾的士人,如喬子瞻、周景和,他們這樣的名門子弟又必然不會僅以一姓一宗的利益為先,妄圖依靠家族權重,逼脅君帝,所以他們不會成為門閥政治的倡導者。

你當我和謝明出是真沒私欲麼?並非如此,這世上半點不存雜欲私心的人,本就寥寥無幾。隻是我們已經對門閥的衰落有所前瞻,不望後世之人,視我等這樣的門閥一無是處、遺臭萬年,君權大統為大勢所趨,那麼我們至少應該為此大勢獻力。

生逢大爭之世、華夏存亡關頭,也可謂為我等的契機,生享榮華,死獲良譽,這便是我的欲念,個己的欲念隻有無損大勢,無害社稷時,才不會受世人譴責、鄙夷,我才並非沒有欲念呢,反而我的欲念要比常人更大。”

“祖父真的相信白川君的推斷,未來將無君臣之彆,尊卑之異?”

王斕笑了笑:“相信與否,都不是我們能體遇的世道了。不過當門閥政治徹底走向衰落後,必然會有新的勢力集團取代門閥協佐君王治理國家,選官製度得以徹改,定有更加廣泛的子民得以受到教化,民智逐漸開化,又必會激生更符合時勢的思想,先賢曾提出民貴君輕的要理,如今還是供於君王自省,可當子民皆知此一要理,君權又會受到不少限製,因此應當會有那一天吧,君權也逐漸削弱,直至世間有國無君。”

瀛姝自省學識淺薄,她簡直難以想像有國無君的世道,天下無主,萬眾平等,那豈非人人皆以德尚自束,才不會發生燒殺搶掠這樣的罪行?民智開化,真的能使人人向善麼?那麼國與國之間如果發生爭亂呢?沒有國君之令,難道要靠民眾自發禦敵?還是說天地之間,眾國皆無君王,那麼連侵奪戰亂都將不會發生?

那樣的世道真的也是大勢所向麼?

這天,瀛姝的思想經受了極大的波動,不過她沒有忘記簡嬪的所托,她得以桑落所釀的美酒相贈簡嬪以示謝意。

建康城內,有台城,台城即為皇城,是一座城中城。對於平民百姓而言,終生難入皇城,甚至不知皇城之內還有一座宮城。

縱管瀛姝為陛下賜予了隨時出宮的特權,可仍然不能攜帶私物進入宮城,不過進入台城時卻不會受到限製,台城的城門衛隻會驗看進入車輛中是否藏有箭弩、兵甲等等違禁物,而酒水、吃食不屬違禁物,城門衛甚至都不會盤問送往何處。

台城內,除了皇子居住的親王府外,還有不少官署,官員尋常職務,若挑剔飲食的都會自己從家中攜帶食盒,甚至有的高官還會讓家奴送餐,皇子府也日日都有仆侍進出采辦各項雜需,這座城中城雖比市井更加秩序井然,卻不似人們以為的那般謹肅,甚至不少在台城裡擔任職務的低階官員,甚至終生沒有麵聖的機會。

縱然如此,當心宿府的門奴眼瞧著中女史的車上那兩個黑陶大甕時,也目瞪口呆了一陣。

瀛姝手裡還提了兩小壇酒,擺在了司空月狐的麵前。

她沒有攜帶私物入宮的特權,因此需要司空月狐經手,不過她今日其實原本隻想把酒帶到交給心宿府的仆侍,誰知門奴卻非要請她入內,說是四殿下先有交代,要和她麵談,瀛姝也不想為難門奴,於是就一日三次再入茶齋了。

“我聽說,王女監你還運了兩大陶甕的酒入台城?我可不貪好這杯中之物,犯不上王女監如此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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