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額角上,冷汗淌落了。
他知道這樣的手段,他的母妃就不少施為。
陛下今天卻並不是為了恐嚇三皇子。
“三郎,你可知道世族門閥為何興起,發展至今,甚至已經威脅皇權?”
這問題問得猝不及防,也更讓三皇子膽顫心驚,舌根都像被凍僵了,實在無法應對。
“帝休,你來說。”
“即便大能之主,若要治理好國家,也必需選擇良材輔佐,治世的善令要落實,使百姓真正受惠務必離不開清廉賢能的府官,而自從濟朝始行征辟、任子為主的察舉製,逐漸掘起的世家便壟斷了向朝廷輸送人才的權力,發展到後來,門閥甚至掌控了朝廷人事大權,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尤其平民百姓,衣食尚不能顧,家中子弟根本沒有進學的機遇,而君主要選拔人才,也隻能依靠門閥世族輸送。”
“從前我司空氏,也是門閥世族。”司空通看著三皇子:“大豫立國之初,朝堂上實權重臣不少都是我族子弟,當時軍事強盛,哪怕不能自榜為盛世,不過確為皇權大統時期。隻可惜經曆數代,皇族子弟逐漸好逸惡勞,太多耽於貪圖享樂,放縱門閥世族逐漸擴充權勢。
最關鍵的是,九王奪位,百餘司空皇族卷進這場亂爭,互相殘殺,導致內憂外患,竟招亡國之殃!我當時隻圖自保,如履薄冰。是臨沂公剖析局勢,洞悉江東雖有地方權閥、豪門稱霸,可也陷於爭亂不休,江東需要一個大能之士平息爭亂,臨沂王氏做出了將大半實力投入江東的決定,而我,則成為了被臨沂公看中的幸運兒。
三郎,你現在可明白了我為何督促你們勤學奮進的意圖?你是皇子,可你自問你的學識見地,比得上帝休否?慢說帝休了,門閥大族的女兒自幼學習的不僅是琴棋書畫,她們的親長從來就沒荒疏過教促她們讀習經史閥譜,而你呢?你做為皇族的兒郎,你可曾考慮過如何將一項德政貫徹落實?你甚至都看不見現勢的種種弊病!
你今日主動思過自罰,倒確是讓我安慰的,可你在擔心什麼呢?你擔心的依然還是被你母妃的罪錯牽連,又或者說,你以為經你自罰後,你母妃就再不必承擔任何過責?陳郡謝、長平鄭、江東顧、陸,這些門閥中的子弟,入仕為官者各有百人,而我們司空皇族,僅有七個兒郎,我們要靠什麼製衡這些門閥,控製他們以江山社稷為重而使國祚得以延續?你們爭權奪位,可曾思慮過如何使治下百姓真正得以安居樂業、豐衣足食?
你現在還因為你母妃的顏麵就憂心忡忡,還要顧慮長平鄭的私欲因此瞻前顧後,你是真的忘記你的姓氏了麼?你毫無身為皇族子弟的意識,你怎會愛恤你的手足,愛恤治下的民眾?”
這天三皇子從乾陽殿出來的時候,步伐沉著。
可他的內心卻依然迷惘,有的道理他不是沒有聽明白,正因為明白才會生出更多的疑問,比如他想不通臨沂公王斕明明便是門閥階層,為什麼卻要致力於使皇權得以大統,王斕難道就真的不存私心麼?王致謀逆似乎才是“理所應當”的。
王斕的忠事,就真的不是為了權傾朝野,就真的不是想成為那隻等著螳螂捕食一儘鳴蟬後的黃雀麼?
瀛姝卻當皇帝問她有無應對的措施的時候,她說:“兒想將此事交給神元殿君去傷腦筋。”
她心裡已經在籌備個大計劃。
讀萬卷書,未必能夠體諒民生疾苦,否則門閥政治就應該成為一個符合世情的,能夠長存不衰的製度,但事實是這樣麼?不是的,門閥其實和皇權一樣,如果一頭紮進了私欲,那麼所掌握的知識必將與世情相悖。
掙紮於貧苦之中的人,是大多數。
他們也許沒有貴族所追求的精神境界,他們甚至都不能滿足衣食,一場小病就足夠讓他們遭遇滅頂之災,他們無法想像為什麼那些錦衣玉食的人,生活已經如此富裕,還有那麼多的不滿和痛苦。
可如果他們還能繼續活下去,再是艱苦,也能忍受。
一切的精神需求,都是建立在溫飽之上。
可就像他們永遠無法理解貴族,貴族也不能理解他們的疾苦,務實的貴族,能看見的永遠是自己的圈層,哪怕是皇帝換作他姓,無所謂,家族勢力仍在,麵臨的是風光或不那麼風光的狀況,有時候顏麵也不是不能丟。
不務實的貴族,也看不見民生疾苦,他們覺得隻要不魚肉百姓就能名垂千古。
隻有極少數的貴族會憂國憂民,但勢單力薄。
而被時勢架上皇位的當今君主,他至少看清楚了一件事態,縱然無法在他的有生之年徹改門閥壟斷官吏任免的攸要,但一定要完成恩絡絕大多數製衡略大多數官員的基礎——文化上無法超越,至少能拚拳頭。
充實中軍,無需上品。
上品的兒郎也無人甘當士卒。
因此皇族必需恤民,哪怕司空北辰當年執政時,也沒有忽略民生的重要性,可是諸如一些門閥,乃至世族,他們其實希翼的就是民怨載道,私欲的**,已經讓他們把經典道義拋之腦後。
瀛姝前生時就在運籌,如果要徹底杜絕門閥權脹,似乎唯有改革官製選拔這條途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