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居,“三媖”都在瀛姝的暖閣裡。
主仆四人在擲盧,還真的是在賭錢,人人身邊都有一個錢簍子,卻都“隻出不進”,榻台下擺著個“公櫝”,輸家把錢投進“公櫝”裡。姚氏領著熒鬆過來的時候,先就看見了木櫝中已經盛了小半櫝五銖錢,姚氏皮笑肉不笑:“怎麼五娘好容易回來一趟,不打賞婢子們,竟然還擺開架勢要賺她們攢下的積蓄?”
“往年都是如此。”瀛姝笑吟吟道:“大冷的天隻好在暖閣裡避寒,擲盧是最熱鬨的博戲,這些錢也不是進我的腰包,墅莊的佃戶們勞累了一年,用這些錢,買些酒、肉犒勞他們。”
“難怪娣婦放心讓你管辦墅莊的事務,你年紀小小,還真精明,借著婢子們的錢犒勞莊客,莊客們不知道是誰出的錢,心裡隻知感激主家。”
瀛姝不肯受這譏諷,抬眼道:“世母是真把我看得太吝嗇了,賞給莊客的錢帛年年都有規例,這些犒勞說明白了都是白媖幾個的心意,莊客們季季都會送來果蔬,又回回都惦記著另備兩簍,是專門給白媖她們嘗鮮的,白媖她們的薪俸原就比莊客優厚,當然會報償莊客,雖然說我也會湊份子,可從來沒用這點份子錢賺名聲。”
姚氏心裡極其窩火,卻不好在今日狠與瀛姝較勁,哼笑著:“我也就是說幾句玩笑話,同時我畢竟是長輩,也是提醒五娘莫在小事上精明,結果使得婢女們心裡暗暗埋怨,當然你自己知道這些道理,就當我多事吧。”
長輩來小輩的居院,自來是不會受到仆婢的阻攔的,當然也無需小輩“賜坐”,姚氏自個兒便坐在了榻台前的一張細腰圓凳上,她此時看著那張榻台上鋪著那張金地花卉紋絲在氈毯,狠狠就覺紮眼,而熏籠裡浮出的暖香,竟辨不出是由多少名貴的香料調配成,那香氣溫和,越使得暖閣裡溫暖如春。
一個小輩居住的,現在甚至算是閒置的暖閣,一應的陳設竟比她這長輩住的暖閣更加奢華,卻讓她挑不出理——這些陳設沒一樣出自公中,倒是幾案上擺著那柄金如意,一看還是出自宮中,也不知是陛下賞賜,還是謝夫人賞賜。
“五娘既然這樣大度,想來會答應我接下來要說的一件小事了。”姚氏勉強拉起唇角:“之前你要入宮,母親原也是應許了把青媖這個能乾的婢女調遣給四娘使喚,你卻因為疑心四娘是要借機加害青媖,鬨出了許多事故。
放心,我今日來並不是要為難你,更不是要責處青媖,青媖擅長梳妝,會梳不少時興的發髻,也是因此她才被四娘相中,現在四娘也無意再為這事跟你起爭執了,隻想著讓熒鬆向青媖學些梳妝的本事,也不必讓青媖去我的居院,這幾天白晝時,熒鬆來弦月居討教就是了。”
瀛姝並不急著答應。
姚氏就施施然起身:“我先前去般若居問安,母親也說了這本就算不得件事,我也不多在這裡耽擱了。”
熒鬆就這樣被留在了弦月居。
玄媖不用瀛姝叮囑,先就出了暖閣,自己站在外頭當“門神”,瀛姝也沒讓青媖和白媖回避,讓熒鬆上榻台上坐,笑著說:“讓二世母主動帶你來弦月居,這可真是個最穩妥的法子,這件事除了你,誰也沒把握能辦成。”
“五娘知道是奴婢的計策?”
“桑落雖然收了四姐的錢,但可不會真聽從四姐之令行事。”
就這麼一句簡單的話,熒鬆就明白了來龍去脈,她垂著眼簾:“是奴婢杞人憂天了。”
“我也想見你一麵,你幾回送訊給丹媖,助我避開了四姐的算計,還知道了四姐不少的秘密,你的身契在四姐手裡,做這樣的事,可得擔大風險。”
“五娘不疑婢子居心不良?”
“鮫珠落得那樣的收場,你們難免會生唇亡齒寒之感,想多一條退路不算居心不良。”瀛姝替熒鬆找到了理由,微笑著:“我想見你不是要問你擔風險的原因,是為了親口告訴你不必擔心我會再中四姐的算計,四姐的手段我心裡有數,她妨害不了我的平安,可現在我沒辦法讓你從四姐那處脫身,無論遇見多麼要緊的情況,你牢記著要先顧自保。
我知道四姐還有一件要命的秘密,她親口告訴我的話,我是信的,那件事你興許也知道了,務必記住,遠離那樁秘密,不要嘗試試探。”
瀛姝沒有點明王青娥是重生人的事,她也無意在這時就告訴熒鬆她也是重生人,這跟信任與否無關,性命攸關的事,若非必要,不能說破,瀛姝不說破,她還擔心熒鬆會露出破綻,王青娥愚笨歸愚笨,但現在的確掌握著熒鬆的生死安危。
從這天開始,青媖果真在教熒鬆如何梳髻,以及施妝時的許多技巧,當晚熒鬆就替姚氏梳了個新學的發式,隻是姚氏並沒有適合此樣發式的簪釵,她的簪釵都太華麗了,失了靈巧彆致。
次日,玉釵果然就提著一大盒茶點到弦月居,並不僅隻犒勞青媖,弦月居裡除了玄瑛、白媖兩個在瀛姝身邊服侍的大婢女外,連如丹這樣的二等婢都聚在值房裡分吃茶點,桑落自然也在,她不僅擅長釀酒,自從進了弦月居後,還自己琢磨出了調兌各式香飲的方法,就主動提出要將新調的一壇香飲溫來分給大家夥品嘗,玉釵就湊過去幫手,借機低聲囑咐桑落,讓她這幾日要格外留意瀛姝的言行。
瀛姝的假期轉眼即過,未犯頭疼腦熱,就沒有過染病氣之憂,她得回宮銷假了,弦月居的大小婢女們又都空閒下來,小主人不在家,她們日常隻需負責居院的掃灑清潔,夜裡都不用當值,亥時多半都已經熟睡。
桑落在一片寂靜中睜開眼,出了值舍,快步走到小門外,輕輕拉開門栓,順順利利就到了清風居,玉釵和熒鬆都已經等在那裡了,桑落當看見熒鬆也在時略顯出了詫異的神色,不由退後半步,玉釵趕緊道:“你不必慌,今日約你碰麵正是熒鬆有話要問你,我跟你就實話實說了吧,我們女公子前番在宮裡被五娘算計了,為著今後不再遭到算計才想了解五娘舉動。”
“五娘並沒有提起過四娘的事,這回答應讓青媖教會熒鬆梳妝的技巧,也是為了跟四娘修好。”
熒鬆已知桑落今日說的話都已得到了瀛姝的授意,她這時再無心理負擔:“五娘當然會這麼告訴你們,但你又怎麼知道五娘心裡的真實想法?前番四娘入宮,被五娘陷害,可是險些連性命都沒保住,這都多得陛下仁慈,才未讓五娘的毒計得逞。五娘現在在宮裡,極得陛下的信重,若想設計四娘,四娘哪有還手之力?也隻能靠著你透露一些內情,事先提防著,也不過是求自保罷了。”
桑落便點了點頭。
熒鬆問:“這回五娘為什麼事回家?”
“是因為女君抱恙,五娘原是要回家侍疾的,但女君擔心五娘過染病氣,一步不讓五娘入病舍,五娘也隻好用替女君煎藥這樣的方式略儘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