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記得在司空北辰登位後,有一個中軍部領再犯冒領錢糧的罪行,不僅虛報者自己獲罪,其直接的上官也被罷職,現在想來,當時中軍風紀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肅正,從這一現象反推,前生時也發生過謝慎被舉劾的事,而且司空月狐同樣抓住了契機整頓中軍,瀛姝依稀記得,是謝晉主動“連坐”,主動辭去大中正一職,繼任大中正者為崔琰,河東崔的宗長,崔氏雖不屬現今的八大權閥,不過也是上品士族,赫赫有名的高門大姓。
河東崔與範陽盧乃是世代聯姻。
然而司空北辰決意重懲那個犯律的部領時,婉蘇卻因聽信不知誰的諫言,勸說司空北辰法外開恩,理由是冒領錢糧的罪行雖然是將皇族的軍資挪為己用,應當嚴禁,不過隻是造成了財物的損失,不算罪大惡極,部領們的主要職責是勤事操防,在這方麵沒有荒疏瀆職,應當給予一定程度的寬赦。
司空北辰當時十分惱火,怒斥婉蘇婦人之仁,既然不懂軍政之事,就不要乾預朝政。
瀛姝那時也不大明白冒領錢糧的行為究竟會造成多麼嚴重的弊禍,見司空北辰在氣頭上,默默咽下疑問,直到司空月狐成了輔政王時,有次她親自去軍營巡檢,想起這樁疑問,才向司空月狐請教。
“虛報軍戶的行為如果不加以禁止,首先會造成兵部對中軍兵量的了解不切實際,如果遇到緊急戰事,不及清察調征軍部的實際兵量,極大可能無法達到作戰目的;其次,朝廷會按軍戶數量製定屯田,使軍隊得以給養,虛報的情況太嚴重實際上會造成農戶的負擔,因為屯田其實是朝廷強占農戶的田地,那些虛報軍戶的部領,借這名義,便能名正言順把農戶的良田據為己有。
另外,還有一種虛報就是隱瞞已經戰亡的士卒人數,使得為國捐軀的士卒,他們的親屬無法得到戰亡撫恤,部領為將已經戰亡的士卒應得的錢糧冒領,全然不顧部下遺屬因此受到的饑寒之困,遺屬們敢怒不敢言,這樣的積怨增多,遲早都會爆發,當爆發時,局麵就將一發不可收拾。”
瀛姝才明白,那些虛報冒領的部領看似貪占了皇族的財物,實際上真正的受害者仍舊是黎民百姓。可百姓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他們的怨氣會直衝國君,認定是國君不顧他們的死活,這樣的怨氣積攢到一定程度,爆發民亂,君國就有覆舟之禍。
小小部領的貪腐罪行,結果能讓國家轟然崩塌。
現在的幾個皇子中,除了司空北辰之外,大約也隻有司空月狐明白整頓中軍、禁絕虛報冒領已為當務之急。
她不由悄悄抬眸,看向跽坐在禦座前的人,從她此時的角度,隻見有如一片薄刃的鼻梁,司空月狐並不因為“天降良機”而心潮澎湃,也許,是因為要將迫在眉睫的一場朝爭導向有利的局麵大不容易,他點出了關鍵所在,又在沉思怎麼布局落子。
“鄭備已經跟賀遨密商如何行事,他便不會再和謝晉達成默契臨陣退縮,他還是被鄭妃說服了,認定這是個聯手江東賀一同打壓陳郡謝的絕佳時機,謝晉這人嘛……”司空通略有沉吟:“我是難看破他的心思,不過臨沂公卻對他深有了解,相比鄭備,他的運籌會更長遠。”
“如果要借這回契機,達到整頓中軍的目的,勢必需要爭取陳郡公的支持,由陳郡公為表率,引咎自責,且親自舉劾謝慎等等與謝氏一族有關的部領,諫言嚴察虛報冒領的罪行,使得長平公也難辭其咎,兒臣前番稟報父皇的種種措施,才有望能借這回契機落實確立。”司空月狐道:“大中正一職,要另授予他人了。”
如果連謝晉都能全身而退,舉劾謝慎一事便又是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權爭,那些犯律的部領隻會認為謝慎的獲罪無非是江東賀利用來打壓陳郡謝的由頭,跟他們毫不相乾,眾多士卒不會相信朝廷真會下大力氣整頓中軍,隱患不會根除。
“等賀遨行動,謝晉多半會和臨沂公相商。”司空通說。
瀛姝明白了,她家祖父,這回承擔的說客之職。
“父皇,新任的大中正不能為陳郡公舉薦,也不能是陳郡謝的黨盟。”
“這點我已在考慮了。”司空通突然意識到:“四郎是擔心謝晉不會被臨沂公說服?”
“父皇心目中,大中正的人選可是範陽公一係?”
這個一係,當然也包括了範陽盧的親好家族。
瀛姝不為司空月狐的“未卜先知”驚奇,大中正一職的人選必須具備極高的威望,能讓眾多士族心服口服,那就一定是出身大姓,並且飽具資曆,人選本就不多,而且至少目前的形勢來看,陛下還沒有易儲的打算,範陽盧是司空北辰未來的妻族,將大正中一職轉授予範陽盧一係是合理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