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最先發現趙費氏失蹤的,其實就是這位長者的老妻。
“我們居住在共院裡的人戶,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年長者都會主動留意共院的人事,像哪戶跟哪戶起了爭執有了摩擦,或者是哪戶的夫婦鬥氣吵嘴,長者都要出麵調解,趙二平時都住在匠營,家裡就隻有費氏在,我那老妻就常留意著他家,費氏愛熱鬨,喜歡串門,有時宵禁鼓都響了幾十下,她才慌裡慌忙趕回。
那天,她是大清早就出門去,空著兩手,還跟我的老妻寒喧了幾句,說是去小市逛逛,買點醬醋回來備著醃筍乾,誰知宵禁鼓都響完了,還不見人,我的老妻以為她又去了交好的鄰裡家中,還指使了兒媳婦去尋問,都說沒見人,那整晚上,我們都不安心,到次日清晨了,費氏仍然沒回,我就讓兒子去匠營通知了趙二。
趙二回來也把南澤裡、南浮裡都尋問了個遍,誰都沒見到費氏,是我拿的主意,讓趙二趕緊去報官。”
關於宵禁的製度,南次和瀛姝都是明了的,宵禁鼓響三百下,皇宮下鑰,建康城的坊門也都會紛紛關閉,大道和正街除了特權人士外,不再允許車輛、人馬通行,可坊門之內,坊道裡弄上還是允許通行的,隻不過大豫實行的市坊分劃製,民眾居住的裡坊不設商鋪,宵禁後多數裡坊都黑燈瞎火,民眾們沒事乾也不會在外閒逛。
南澤裡的住戶家境都不寬裕,住宿條件普遍局促,不大可能收留費氏一個嫁了人的婦人夜宿,而據這位長者所說,費氏也沒有夜不歸宿的前例。
瀛姝問長者婦:“太姥可認識一位杜娘子?”
老婦人在南次麵前本有些局促,不過見問話的是瀛姝,跟她孫女一般的年紀,說話又溫和,容貌又明麗,不由就鬆弛下來,一邊點頭一邊說:“杜娘子本姓什麼沒人知道,她丈夫姓杜,住赤桐裡,是從咱們這裡往西的第三個裡坊,再過去,就是南小市了,她時常來趙二家串門,有回我問過她,她和她的丈夫不是建康人士,三年前才來的建康,她對趙二媳婦是極感激的,說多得趙二媳婦願和她相交。”
瀛姝覺得有些怪異,但這感覺很模糊,說不清怪異的點,而這時,又突有個婦人插嘴。
那婦人就是費氏的緊鄰。
“有一日,趙二媳婦罵罵咧咧在煮粥,當時那杜家媳婦也在,低聲勸著她消氣,我就問趙二媳婦是不是又跟人鬥嘴,這回怎麼自己反被氣到了,趙二媳婦往地上啐了一口,說她家中供奉的一座木雕財神像,好端端的就砸地上了,她覺得有些不安寧,就尋思著找弄尾的巫師卜一卦。
誰知道那巫師開口就咒她,說她犯了口舌,還目中無人,若是不拿出幾千錢消災,就會爛目爛舌死在織女塘裡!”
長者婦也遲疑道:“趙二媳婦沒衝我抱怨那巫師,不過……她橫死之後,巫師的確說過應卦的話,那巫師是在南澤裡賃居,是初來乍到,原本我們都不信他的卜術,占卜吉凶,尋的還是木薩大巫,可趙二媳婦出了事後,連木薩大巫都大為震驚,街坊們誰也不敢再輕視街尾的巫師了。”
越是戰亂的年代,百姓們越是難得安居樂業,就越是會祈祝神佛庇佑,他們信佛信道,也信奉巫師,又彆說是布衣百姓,就連貴族,許多人也都有自己所敬奉的巫師。
南澤裡這個巫師其實是有名號的,不過過去沒人重視他,名號就有如沒有了,現在,他賃居的共院外,竟然掛起了“杻陽巫”的牌匾,院牆外,不少信徒已經開始供奉油盞了,瀛姝看著那些油盞,有點無話可說——油盞供佛供道,竟然也供巫家,百姓們尋常連夜裡都舍不得點燈廢蠟,卻總為這種虛無飄渺的信仰,花耗本就不多的錢財。
南次叩響了緊閉的院門。
這所共院的居民,自覺高人一等,聽門響,本有個壯漢意圖盤查敲門人來曆的,拉開門,氣焰立時就消了,卻還是問一句:“二位貴人是來拜訪杻陽大巫的麼?”
杻陽巫個頭極矮,賃居的也是間狹窄的房屋,現在雖然已經名氣大漲了,倒也沒有因此就霸占他人的大屋,不過是,租賃房子給他居住的房主,自己有間麵衝院門的堂屋,收拾出來,也賃給了大巫以供“卜問”所用,還將自己的小孫兒,死皮賴臉地央著做為巫僮,巫僮一臉懵懂,顫顫兢兢把南次和瀛姝迎進十日前還屬於自家堂屋的“術堂”,連跽跪都不穩,努力維持著不讓身體擺動搖晃得太明顯。
瀛姝眼角的餘光,窺見那巫師骨碌亂轉的眼珠子,好容易慌裡慌張地定住了。
“你先卜卜,我兩人是何關係?”瀛姝說。
南次摸出一枚金五銖,丟在巫師的麵前。
金五銖其實不是流通的貨幣,但不代表著不值錢,多數情況下,金五銖是一種身份向征,可僅隻一枚金五銖而已,換取不來榮華富貴,這是稍有見識的人都應當明白的俗情,然而,杻陽巫卻被這枚金五銖點亮了眼睛,一把捏手裡,先露出了諂媚的笑臉。
然後半閉著眼,掐指一算,很篤定的口吻:“二位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