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繼續蟄伏,不要暴露。”
瀛姝佯作中計,緊跟著,她就直接把蒲依“扣押”了,當時蒲依是來領石嬪的午膳,瀛姝卻栓緊了門,她其實不用怕隔牆有耳,因為外頭還有秀葦暗中盯著呢。
“女史這是為何?”蒲依質問道。
“我要見娘娘,麵見,必須。”
“娘娘有令,因靜養,不見閒人。”
“有人企圖借我之手,謀害娘娘性命,你把這話帶給娘娘。”
蒲依的目光就投注往還放在案上的提盒。
“毒藥當然不是投放在飲食裡,否則,配膳署那個幫凶可無法全身而退了,元凶已然知道娘娘長年服食五石散。”瀛姝說到此,一頓。
蒲依的神色大變:“是賀夫人!!!”
瀛姝心中透亮,但她並沒有糾正蒲依的誤解,她拎起食盒,遞給蒲依:“娘娘見不見我,得聽完這幾句話後才作數了,不過我相信內人是定會重視娘娘的安危的。”
她又轉身,拉開門栓,門外有一角的天空,正為夕陽塗得豔麗,瀛姝就倚著門欣賞此日的霓光,她忽然很想念阿爹阿娘,他們應當也正晚膳吧,應當是會小酌,送儘殘陽,迎出新月,中秋不遠了,當會有宮宴,她得從濱岑閣出去,那樣或許還能見一見爺娘,中秋時瑤池女君應該也抵達了建康宮,宿命經了一番輪回,得獲新生的歲月裡,第一個中秋月圓夜,似乎也彆具了意義。
瀛姝聽見門響,有一扇門,到底是向她敞開了。
石嬪並沒有比之前更孱弱,但身體看上去也並無多少起色,她披散著長發,發梢略顯枯澀,中衣外披了件石青色的薄氅,倚著憑幾,側臉看過來,先咳了幾聲,由著蒲依搬來坐枰,又出去守在門外。
門一關,瀛姝就覺察了室內彌漫的幽香,這是間養病的臥房,可卻沒有半點藥味,榻後的畫屏上,烏墨勾出一叢蘭草,附著矗石,深青色的帳幔垂下一麵來,因為窗戶未開,榻前已經亮起了燈燭,燭光卻點不亮沉寂的眼睛。
“你說,是賀氏打算毒害我?”
“應當不是賀夫人。”瀛姝淺笑:“賀夫人的手已然伸不進濱岑閣了,她又不覺娘娘能奈何她,其實現在內廷,娘娘的生死並不會對他人造成威脅,娘娘是被我連累了,有人要害我的命,才打算著往我頭上扣項死罪。”
“你倒是坦率。”
“我隻能離開濱岑閣,娘娘才能得安寧,可若無娘娘相助我是無法早日離開的。”
“你又不會真被人利用,我何懼會被連累呢?心不存憂懼,自得安寧。”
瀛姝也料到石嬪不會這麼容易就坦言相告,她微微的抬頭:“我知道娘娘為何要扼殺五公主。”
石嬪像是被無形的針刺了要穴似的,突然一陣劇咳。
“娘娘並非蛇蠍心腸,娘娘隻是不忍再看公主受罪,娘娘情知公主的疾症已是藥石無醫,
就算娘娘不舍放棄,恐怕也已經大限將至了,且五公主之所以遭這樣的罪,應當是因娘娘在有孕時,就已經服食了五石散,娘娘極為自責,但更恨的是誘使娘娘服食五石散的賀夫人,因此,當日賀夫人指使娘娘為人證,娘娘佯作聽令,然後扼殺了公主,當眾指控賀夫人,娘娘自知陛下會徹查五公主的死因,娘娘認了罪,不過卻將所有真相都告訴了陛下,五公主雖非賀夫人親手所殺,但卻為賀夫人所害,娘娘本打算與賀夫人同歸於儘。”
石嬪還在咳喘,但咳聲沒有早前急劇了,燭火光色也開始滲進了眼睛,那雙眼睛裡現在有了淚影,石嬪像是極不願意在人前哭泣的,把眼睛望向床榻的一麵懸垂著的青色帳幔,伸手,在眼角處輕輕一摁。
她想起了她如瀛姝一般大小的歲月,當年,她聽說淮水那方,洛陽宮已經換了主人,她並不認為這對她的生活會造成多大影響,洛陽宮裡的帝王不管是何姓氏,於生活在江東的家族而言,那都是萬千裡程外的人事了,她的及笄之歲,家族已經在跟建康蕭門議親,她情許蕭郎,他們也正是適齡婚配的兒女。
最終,她卻為家族送入了宮廷。
似乎也未經肝腸寸斷的痛苦,她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司空氏已經不是萬千裡程外的皇室了,大豫政權轉移到了江東,她一個女子,隻能接受不能抗拒。
慢慢的,她開始變得有自己的準則和堅持,她不願去爭寵,也不願為了家族再作犧牲,她意識到父祖都並非她所認為的親慈,他們的野心開始膨脹,他們甚至買通宮裡的內官,來提醒告誡她應當向國君索要良田和兵丁,為家族牟取更多的利益,她從來不將這些話,對國君提起。
她覺得自己是敬重國君的。
她有自己的眼睛,有自己的耳朵,她看著國君為淮水那方,更多無法遷移至江東的遺民日日擔憂,自責為大豫皇室,卻無能賑救北境的臣民,她甚至聽見國君夢中的囈語,都在自責和懺悔。
她還知道她的幼弟石玠已經長大了,有了表字稱禦風,跟陳郡謝氏的兒郎謝青交好,幾個年青人,不效那些清談的名士,時常聚首,談論的都是如何與北境諸胡對抗,讓所有華夏的子民,至少不受異族奴役之苦。
阿弟是家族的希望。
但沒想到,因阿弟和謝青的交誼,卻為她埋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