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阿娘並非不愛惜你。”瀛姝這話不是在安慰小彭:“令堂應該也很困惑,不知道她為何明明無錯,卻會為令尊厭惡,她溺愛你的兄長,是因她在家中,迫切的需要家人的認可,令尊不能給予她愛重,她隻能爭取兒子的愛重。
可女兒家,終歸是要出閣的,無論嫁得是遠是近,過於牽掛娘家在令堂看來定會自苦,她狠下心來罰你,是要逼你斷情。這雖是我的猜測,但並非完全沒有依據。”
小彭聽呆了:“阿姐快說依據。”
“我有個二伯母,她是真正的重男輕女,所以從小就教堂姐取悅祖父、祖母,怎樣的趨炎附勢,用自己的姻緣為兄長謀利,我那堂姐,其實也是錦衣玉食的長大,二伯母從未責罰過她,也是護短的,可我堂姐卻從不像你似的無憂無慮,心裡想說什麼話,堂姐根本就不敢脫口而出。”
“可阿娘為何不教我看聖賢書?連女書、女德都不讓我讀?”
小彭才問出這話,又恍然大悟了:“我跟姝姐姐講過,書卷在我家可太珍貴了,藏書室根本就不讓女兒家進入,就連兒郎們,也不能擅自把書拿回居院去閱讀,不是阿娘不讓我看聖賢書,是阿娘也沒有辦法說服祖父和阿爹讓我看書。”
“至於女書、婦德吧,令堂當也讀過,且言行規範無不依從書中規條,可結果呢,被夫君厭煩,自然也不會為公婆看重、為妯娌尊敬,她雖不知道應該怎麼教導你,但許是覺得,既然不知如何教導,乾脆不要誤導。小彭剛才說你阿娘責罰你,先是因你替她求情,後又因你不為她求情,我猜她其實想的是,她擔心你見多了令尊的無情無義,會影響心態,她是害怕她不幸的婚姻會連累你。”
不是所有的成年人都必然懂得該怎麼庇護子女,瀛姝其實也見多了連自己都不懂得如何自立的人,像小彭的母親,本心應當是對子女都同樣的愛護,無奈的是她在夫家處境難堪,現實逼著她唯有把兒子當作“護身符”。
瀛姝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她也聽小彭提起過家中的兄長,兄長們哪怕一直受母親的溺愛,卻當小彭姐和小彭受罰的時候,主動為她們求情,彭母於是順水推舟的不會重罰,小彭的母親啊,她用自己的辦法讓兩個兒子對兩個女兒產生憐憫心,她知道自己是個無用的母親,隻好寄望兩個兒子將來能成為女兒的依靠。
反觀王榮、王藉,他們從不親近王青娥,姚氏讓他們如何他們就如何,尤其王藉,甚至多次在瀛姝跟前說王青娥的壞話,以示他更加疼愛的是瀛姝這個堂妹。雖然在曲水會上,王榮、王藉看似為王青娥出頭,那也不是發自他們的本意,他們在姚氏的教導下成為了沒有思想的木頭人,對王青娥和瀛姝其實都一樣,根本沒有手足之情。
“我其實也並不怪阿娘。”小彭低聲地說:“其實我聽見過阿娘之所以和阿爹爭執,正是因為阿娘不願讓我嫁去何家,阿娘說,何家子既看不上我,我們家再如何討好何家,我日後嫁過去也隻有受不儘的冷落。”
小彭咬了咬嘴唇:“阿娘怎麼會活得這麼難呢?”
因為你爹不是個良人——但這話瀛姝沒講,她摸摸小彭的頭:“會好的,等你兩個兄長有了出息,令堂的日子就舒坦了。”
瀛姝當然不是讚成“女兒無用論”,但事實就是如此,彭母的處境隻能依靠兒子去改善,連彭母自個兒都不想給女兒增負,她一個外人,如果鞭策著小彭背負上包袱,小彭萬一急於求成了,大有可能走上歪門邪道。
可這日天色剛暗時,變故發生,瀛姝又把小彭這個完全可以遠避風波的人拉著去看了一場內廷戰爭,還是那句話,既已入了泥潭裡,便該正視已經身陷汙穢的大環境,還得有已入險境的意識,小彭在家裡,其實受到了彭母的保護,並沒有經曆真正的風波惡浪,她沒有意識到人性的陰毒麵。
是瀛姝先見昭陽殿的小宮女,從殿門處直奔正殿去,不知跟當值的大宮女說了什麼,那大宮女又轉身和中常侍章永交談,章永既是常伴禦駕行走內廷的中常侍,他當然是個宦官,瀛姝知道章永極得皇帝的信重,也隻有章永,膽敢當陛下駕幸昭陽殿時入內通傳“突發事故”。
未久,瀛姝就見陛下從正殿步出,謝夫人緊隨其後,一臉的慍怒。
“小彭,咱們也得去恭送禦駕。”瀛姝拉著不明所以的新朋友就去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