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木蛟是來喊同一條船上的“同袍”到艙廳商量正事的。
這回他們幾個代表大豫出使北漢,雖然是和北漢的使臣同行,可水路這一程,是分彆乘坐艦船,因此在艙廳裡商量計策倒不必提防有人窺聽,也的確在船上時,最最方便議商。
瀛姝斷定,當抵達長安後,薑泰一定會讓殿君住進漢宮,也隻有她既是副使,又是女子,才有充分的理由陪隨在殿君左右,三皇子和南次勢必會被安置於使驛,雖然肯定還有碰麵的機會,不過計商就大大不便了。
三皇子是真刻苦,剛在艙廳奮學了兩個時辰,隻喝了一盞茶水略作休息後,居然又忙不迭要召開小會議了。
“北漢當時為何要以漢為國號?”
北漢其實不是準確的國號,就像東豫一樣,北部六國把豫分為西豫、東豫,豫人也同樣把北部六國的國號前,都加一個“北字”。
三皇子是直接衝瀛姝發問的,仿佛認定了南次不能給他準確的答案。
“因為北漢那位太尊的心機。”瀛姝道。
“什麼心機?”
“無論是西羌,抑或匈奴等等夷部,均為中原漢朝征服,大漢天子曾為夷部奉為天下共主,且大漢統治時期,以長安為國都,如今北漢據長安,以漢為國號情理上是說得過去的,至於心機嘛,當然是在名義上壓北趙這部首一頭。”
“大漢之後,華夏族民仍稱漢民,我實在不習慣現如今,漢主居然成了夷部蠻族。”三皇子板著臉。
瀛姝卻不以為意:“大漢曾經的輝煌,曆經數百年,仍然能夠影響夷部,為夷部引以為榮,甘願以漢族之後自居,如何我等華夏的臣民反而會覺耿耿於懷?殿下應當正視的是,長安等地已經淪陷為夷部治域,無論他們擬定什麼國號,均為我朝君臣的恥辱。”
三皇子更覺鬨心了。
如果不是司空皇族的內爭亂戰,洛陽不會失陷,六部夷族就不會瓜分大江以北的多半領土,這個恥辱,說到底是司空皇族的恥辱。
“興衰罔替,在所難免,不過如今的局勢不僅關係一姓江山的榮辱,知恥而後勇,也不僅僅是皇族的責任。”瀛姝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安慰三皇子。
她之前不曾接觸過司空木蛟,卻因為偶爾會去昭陽殿小住的緣故,見過鄭夫人幾回,那時候的鄭夫人不曾為難過她,不過也沒給過她好臉色,隻記得有次裴瑜衝她念叨過,被長平鄭的子弟折辱,她還告訴了蓬萊君,結果蓬萊君就領著她殺去了長平鄭,同鄭家的女君理論,折辱裴瑜的鄭氏子親自登門賠禮致歉,此事才算了結。
再後來,她聽說在宮宴上,鄭夫人當眾給蓬萊君難堪,不過鄭夫人卻因為這樣的舉行,受到了皇帝陛下的責處。
裴瑜因懼得罪三皇子不安了很久。
據裴瑜的說法,三皇子孝敬鄭夫人,因為蓬萊君的緣故,竟使鄭夫人受到責處,三皇子勢必會記恨於他。
瀛姝當時就覺得有些刺耳,怎麼是蓬萊君的過錯了?蓬萊君竟然是為了誰出頭才招致鄭夫人的記恨?
但她當時已經有孕在身,懶得和裴瑜爭吵,又以為,裴瑜隻是因為憂慮隨口一說,心裡當不至於真認定是受到了蓬萊君的連累。
可私下裡,她還是問了蓬萊君,鄭夫人會否因此記恨。
“會。”蓬萊君答得乾脆,卻半點都不發愁:“如果三殿下一如鄭夫人的心胸,他坐不上那個位子,鄭夫人記不記恨,根本不重要。”
重生後,她和鄭夫人也算是正式交過手了,在她看來,蓬萊君對鄭夫人的認定十分準確,鄭夫人的城府確實也比賀夫人深沉,或許這宮廷內闈這方戰場上,她算得上是佼佼者——也基於她的對手是虞皇後、賀夫人、喬修華之流,更有賴於,她有長平鄭等黨族做為靠山——可是,鄭夫人欠缺政治胸襟和遠見,缺的還不是一點半點,她過於矜傲,因此失了自知之明,如果沒有她這麼一個生母,說不定,司空木蛟在前生時都未必會一敗塗地。
瀛姝現在,才真正把三皇子視為對手了。
可不是敵仇。
尤其在眼下,他們可是名符其實在同一條船上,務必要彼此信任,團結一致,才能達成使命平安歸國,日後的較量歸日後的較量,且就算日後會決一勝負,瀛姝至少相信著三皇子和南次之間不存生死之爭。
三皇子仍然緊蹙著眉頭。
但不甘和憤怒的情緒卻消減了許多,一隻手持著茶盞,卻半天不把茶盞端起來:“擬定國號的是北漢太尊,可太尊雖和薑泰父子不和,但應該都有統一天下的野心,北漢並無誠意和朝建交,薑泰必會出爾反爾。”
“他不會心甘情願準許殿君返朝,但他是否心甘情願,其實無關緊要。”瀛姝說。
“我們的使團衛共才百二十人。”說這話時,三皇子才看向南次。
“僅靠使團衛,當然不能逼迫薑泰妥協。”南次道:“三兄也知道飛鷹部雖有諜間潛伏在北漢,可就算我們不惜暴露所有安插在北漢的諜間,不足三百人,當然也無法保得殿君脫身。”
“我們唯一的契機是利用北漢那些尚且尊奉薑漠,對薑泰心有不服的貴族逼脅薑泰履行和議。”
瀛姝沒打算這時就告訴三皇子奇襲漢中之計,這當然不是出於提防心,而是在她啟行之前,陛下千叮萬囑——
“三郎不會有異心,但他畢竟年輕浮躁,如果先將奇襲之計告訴他,我擔心他會露出破綻,這也是為何我不直接讓四郎把墨玉令交給三郎和五郎,而交由帝休你,讓你征調飛鷹部諜間的原因,唉,我對親生兒子還是了解不足,反而是你這丫頭,入宮以來,尤其是調入乾陽殿後,樁樁件件事務都處辦得十分妥當。”
關於奇襲之計,司空月狐也僅隻是策定了架構,關於許多細節,因為必須以他們抵達北漢後,麵臨的具體情況為基準才能定量,關鍵的難點,就在於如何保全殿君平安從長安脫身,至少得到達漢中後,才能夠為齊央率領的蜀州部衛接應,回到大豫的轄域。
要從長安脫身,務必得依賴北漢那些反對薑泰的貴族護侍,可這些人中,誰可靠誰不可靠,隻能由瀛姝判定。
三皇子不必作用於奇襲漢中,當然也沒有知道奇襲之計的必要。
瀛姝此時告訴三皇子:“薑泰應該也沒想到,不僅僅是殿君,這回還有兩位殿下竟然也隨使北漢,相比起來,我的份量最輕,薑泰就算知道陛下對我很算器重,可就連建康都有不少謠言,都說殿君是聽信了我的花言巧語,受到了我的慫恿,才自請出使,以促成兩國邦交。
薑泰會覺得陛下封我為尚書郎,授我兼任副使,一來是方便照應殿君,另則就算他出爾反爾,扣留殿君於北漢,大無必要連我這麼個女官也一並扣留,所以我是我們這個使團中,最有可能平平安安回到大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