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關心虞皇後處境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虞良娣。
她一直把母儀天下視為理所當然,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入紫微府,已經是莫大的委屈了,可有皇後姑母的保證,想到終有一日她能揚眉吐氣,她才甘心忍辱負重,可是現在,皇後姑母居然被強令遷出顯陽殿,成了清修的玄誠元君,豈不等如被廢位?姑母要是真被廢位,會直接影響到她的前程,她絕對不允許發生這樣的變故!!!
虞碧華昨日就想去太子跟前哭鬨,可等來等去都沒等到太子回府,估摸著宮裡已經下鑰,太子多半是得在宮裡留宿了,她才放棄了等待,誰知道睡醒後才知道太子昨晚還是回了東宮,大早上又被召進了宮裡,虞碧華惱怒婢女沒及時把她喚醒,剛才大發了一場雷霆,突然想到,太子雖然入宮,她正好對太子妃施壓,草草洗了把臉,就殺來了太子妃的居院。
瀛姝冷不丁和這位“熟人”見麵,還蠻激動的。
實在是世上蠢成虞碧華這樣的人不多見,鄭蓮子已經很不智慧了,卻都能隨心所欲把虞碧華當成棋子操縱,那時虞皇後被送去了永樂宮榮養,虞碧華沒有靠山,隻能指望著司空北辰的寵愛才能在內廷過上順心的日子,可她居然敢衝司空北辰指手畫腳,要求司空北辰任命她的父親為大中正,處死崔琰,罪貶盧遠,虞碧華大放厥詞,婉蘇懶得很她一般見識,結果虞碧華竟然當場說出——“皇後無出,理當罪連親族”這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活像那時她自己已經有出似的。
虞碧華惹出的笑話多了,給無聊的生活憑添了不少樂趣,其實她死後,瀛姝還覺得挺可惜的,沒了笑料。
希望這一世,虞碧華彆自尋死路,活得長久些,讓她多看幾場鬨劇。
有的女子,不需塗脂抹粉也美麗動人,可虞碧華卻不具那樣的天生麗質,個頭倒是高挑,身姿也甚窈窕,可應當是沒好好學習過禮儀,步態過於粗獷了,步子邁得大,換得急,裙擺提得高高的,露出了長裙裡頭的褲腳,就這樣竟還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差點摔個嘴啃泥。
短眼角,粗鼻梁,膚色是白晳的,可沒有描眉,晃眼看過去像沒長眉毛似的,口邊紋似乎填著油光,讓人忍不住有往她臉上撲抹清芳粉遮蓋掉油光的衝動,怒容在這臉上太明顯了,而且她雖然站住了步伐,但一時間居然還高提著裙擺,盛怒的架勢夠足,可瀛姝一看婉蘇,端莊如她,分明都有些忍俊不住。
“有什麼話,良娣坐下再說吧,慢慢說,不必急。”婉蘇畢竟是東宮的主母,雖然明知虞良娣不把她當成主母看,可她卻不能眼看著家人出醜失態,強忍著笑意,提醒虞氏注意儀態。
但虞碧華偏不入座,聳著肩,提著肘,握著裙,本就是一雙圓眼,瞪得更圓了,一張口,唾沫橫飛:“太子妃倒是好清閒,居然安安穩穩在這裡和閒人吃吃喝喝,我問你,皇後殿下受到這樣的羞辱,太子妃究竟管是不管?!”
“良娣固然因為擔心母後,也務必得謹慎言辭。”婉蘇仍然好聲好氣:“母後自請去慈恩宮祈福……”
“虛偽!”虞碧華大吼一聲。
瀛姝彆過臉去,她怕她忍不住笑出來。
“彆用那些話糊弄我,明明是陛下忘恩負義,隻信賀氏賤人的挑撥之辭,羞辱他的結發妻子,大豫的皇後!太子妃應當立即聯合範陽公和河東公,還有太子妃的外祖父晉陽公,他們都應當為皇後申冤。”
婉蘇也明知和虞氏講不通道理,乾脆就不講道理了:“良娣的意思我明白了,這就回去和父祖商量,太子殿下應當也快回來了,殿下昨日吃沒吃好,想必也沒休息好,良娣不如吩咐皰廚準備些易克化的飲食,等殿下回來,勸著他多用一些?”
就這麼把虞碧華敷衍過去,婉蘇順利脫身,還不忘請求瀛姝:“虞良娣是個糊塗人,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煩請阿姝就彆稟報父皇了,省得父皇又生一場氣。”
“便是我說漏了嘴,陛下也不會和虞良娣一般見識,倒是太子妃,剛才明明可以加以訓誡甚至懲處,又何必隻是敷衍她?”
“我也懶得和她多廢唇舌,橫豎隻要太子殿下在東宮,她也不會來聒躁我,我的話她是聽不進耳朵去的,也隻有勞動太子殿下去訓誡她吧。”
瀛姝笑而不語,相比起前生來,婉蘇是靈活多了。
“虞良娣這般凶悍,太子妃還是當心著她為好啊。”
“自來表麵凶悍的獜犬,是傷不了人的,因為先就對之有提防,必不會予之傷人的機會。虞良娣雖非善良之人,可她機謀不足,她要想害人,也不會躲在暗處發暗箭,又哪怕是有人替她出謀劃策,太子殿下是不會信她的。”
這是前生瀛姝對婉蘇說的話,目的是提醒婉蘇多提防阿諛奉承的鄭蓮子,原來婉蘇也還記得這話。
“阿姝,沒有外人在側,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叫我阿婉吧,你比我先入宮廷,對於宮中的人事必然比我熟諳,我若遇見難處,日後還得多向你請教呢,你可彆和我疏遠才好。”
瀛姝也不願和婉蘇疏遠,可這一世,她倆已經注定了立場兩異,和司空北辰的勝負未分,瀛姝也無法判斷和婉蘇之間最終會麵臨怎番情境,她不能真誠相待,也隻好不動聲色岔開話題:“謝夫人性子有些冷,起初接觸時,阿婉你或許會覺得有些不好相與,不過其實謝夫人是從不會刁難晚輩的,阿婉尋常可以多和夫人聊聊詩文,保管很快就能‘投機取巧’。”
婉蘇看著瀛姝喜悅的眉眼,不覺又挽住了她的胳膊,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輕而易舉就可以獲得他人的喜愛,讓人相信她,又依賴她,羨慕她,卻無法產生妒嫉,被她取悅,便倍感欣喜,就像性情冷傲如謝夫人,千方百計地,想要把瀛姝留在宮裡與她相伴,宮廷裡有不少上趕著阿諛奉承的人,遲鈍如她,看多那些嘴臉,其實漸漸封閉了心門,不會因為笑臉相迎就輕易予以信任,皇宮裡,最難遇見知己。
在這座冰冷的宮廷裡,唯有瀛姝讓她感覺到了溫暖,她是真的很慶幸,這一世,瀛姝竟比她先一步來到宮廷。
——
皇後遷出顯陽殿,去了慈恩宮清修,這在深宮內廷當然是個大事件,宮人們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打聽,卻難免竊竊議論,因此接下來的這幾天,隨處都可見三兩個宮人神秘兮兮交頭接耳,當有“外人”湊近,又立即四散,整個內宮都彌漫著詭異的氣氛,可等了幾日後,風平浪靜,於是又都恢複如常,宮人們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第一批獲得放赦的宮女此一事件上,畢竟相比起那些“遠在天比”的榮辱來,“近在咫尺”的利益才和她們真正緊密相關。
南次這天被召來了愉音閣。
“宮裡這段日子不太平,我才讓你過來商量商量,你一直耽延到今日,我還聽說了,五郎你最近似乎和帝休都有了隔閡,總不能是,鬨了什麼彆扭吧?”一角的涼亭裡,喬嬪刻意放柔了口吻,緩緩地,小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