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漪等人進了韓良娣那間窗戶緊閉的屋子, 由丫鬟們引導著, 見著了床榻上形容瘦削、發色枯槁、眼窩深陷、麵色發黃。
趙清漪問道:“韓良娣竟然病得這般模樣了,她娘家人有無來瞧過她?”
劉良娣道:“韓良娣的父親遠在兩廣為禦使, 京中便還有族人,畢竟不同的。”
趙清漪歎了口氣, 在床沿坐下,探手去摸她的脈, 再看看她的手, 翻了翻她的眼皮, 歎了口氣,說:“韓良娣掉過兩個孩子, 本就不健壯的身子, 確實氣血俱衰。但正因為體內陰陽二氣失衡,陰衰而虛火旺,所謂虛不受補, 長期吃溫補之藥也確實不對症。”
周圍的妃妾們都不禁訝然, 這個趙良媛還通醫理呀?
韓良娣的貼身丫鬟白露跪在她身前,說:“趙良媛, 奴婢求求你,你神通廣大,救救良娣!”
趙清漪說:“這太醫院的水平應該不至於如此, 你從前用的藥瓶拿來我看看。”
丫鬟白霜忙去櫃中取了一個容藥瓶來,趙清漪聞了聞,歎道:“就算要補藥, 男、女、老、少尚且也不同,何況是韓良娣這樣的情況。她這麵上色素沉斑、結膜充血、毛發脫落、手上長穀粒,都是慢性砒/霜中毒造成的。慢性中/毒,正是需要利尿多排泄的時候。吃這高麗的雪參丸雖然補氣,卻是性溫熱,她陰虛而補,陰陽二氣失衡,氣餘為壯火,火盛而少糞/尿,毒/素長期排不出體外,更損身子。”
高麗來的貢品,難怪那麼貴,東宮原來分到的份例就算不少,那也總有吃完的時候,吃掉的也是東宮的財產。記在賬上可不就是價值千兩了?而再到太醫院要次一等的雪參丸,多是關外購來的雪參自產的,也是要不少銀錢的。
丫鬟白露哭道:“我們良娣守著這一方院子,也無人問津,便是例行請脈開藥,太醫見良娣病體沉屙,便是想續著她這口氣。”
趙清漪說:“她自己都不想要這口氣了,誰能續上?抱憾鬱結,便想這世間至悲女子便是自己了,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索幸棄了乾淨。受了委屈,心灰意懶,不要活了。這種病太醫怕也是治不了,又不能說出來,他們不求有功,但求無大過。雪參丸暫時吊命倒是極好的。”
韓良娣眼角流出淚水,趙清漪也知她醒了,本不想管這事的,但想自己所穿角色,也是回回都是被命運捉弄的女子,就如前生的女教師原主隻怕和這韓良娣也有相似之處。
“既然連死都不怕,那世間還有什麼好怕的?被人毒害失子,就灰頭土臉自己求死了,隻得人幾滴分不清真假的眼淚,值當個什麼?韓氏一門清貴之家,你是飽學才女,論起來就是女中之士了。都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是為哪個知己死?李氏嗎?誰說女子一生唯一的指望就是生孩子的?誰說女子苦命就要尋死的,文姬歸漢寫史書、木蘭從軍十二年,哪個不是品儘人間坎坷至苦?太史公身受宮刑,彆說生孩子了,魚水之樂也是休提,誰能稱其不丈夫?”
韓良娣眼皮子微微一動,一雙眼睛充滿著淚水,她的眼睛已經不複健康時的美麗了,她又乾咳了一會兒。
她若是為了不尷尬,應當裝睡,可是她想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尷尬。
韓良娣說:“趙良媛……女中丈夫,但我……蒲柳之姿,才疏學淺,不敢與趙良媛相比,也不要提文姬了。”
趙清漪也不安慰誇獎了,頓了頓說:“你說的可能是對的,我也隻是聽說你是才女,沒有親眼見過。這世間浪得虛名之輩多如狗,許是從前你參加詩會作的詩是偷偷找人代寫後先背下來……”
韓良娣道:“才不是!”
趙清漪說:“你偷偷找代筆的也沒有人知道,那人收了你的銀子,定不會說出去。”
韓良娣說:“我沒有!”
趙清漪說:“那我試試你是不是真才女,我出一個上聯,你看能不能對得上。”
在場的妃妾丫鬟不禁絕倒,不是說來探望韓良娣的嗎,韓良娣病成這樣,趙良媛不急著找太醫來給她看病,卻要和一個虛弱成這樣的人對對子?
怎麼這麼荒唐?
韓良娣也有傲性,自信地說:“你且出聯便是。”
趙清漪清了清嗓子,說:“我的上聯是: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
韓良娣一愣,想著這聯的字麵和意境,全部是寶蓋的字,下聯一定要同偏傍的字,這意思還要有呼應。
她不禁苦思,可是精力也不濟,一直病著,除了幽怨之氣彆的也顧不上了,一時想不出來。
“這個……我確實一時對不上。”
趙清漪哈哈一笑,說:“我就說你是偷偷找人給你寫了詩背下來裝才女的嘛!”
韓良娣掙紮著要起來,但是又虛弱之極,趙清漪這又站起身來,說:“我不打擾你了。”
激完了將,她也不多留了,如果她有求生欲,還能保住性命。
說著在諸妃妾目瞪口呆中,趙清漪就出了韓良娣的屋子。
趙清漪卻又叮囑丫鬟白露、白霜,讓韓良娣多食點清淡的米粥,再以生理鹽水的比例溫著水讓她每個半個時辰喝碗熱的。
白露擔憂道:“不請太醫開藥嗎?”
趙清漪說:“現在不是沒錢嘛,你們主子隻要不自己尋死,你們先這樣照看她,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眾人:……
劉良娣說:“趙良媛,這殿下……這樣削減府中用度過猛,大家的日子也是艱難呀。您是說得上話的,能不能勸勸殿下?”
趙清漪看看站在後頭降低存在感的劉德忠,想了想說:“這對你們確實不太公平,隻不過,殿下如今怕是在興頭上,你們要是全都氣勢洶洶反而弄不好。”
趙清漪剛聽說時覺得他是極品無賴渣男,但要是他有個什麼想法,也不能輕易定論。
馮承徽道:“可不就是這話嘛!我們人微言輕的,便是能和殿下說上幾句,隻怕殿下也會以為我們喜愛奢靡,反而怪罪。”
又有一個九品奉儀張氏說:“趙良媛怕是不知道,如我這樣的奉儀,一個月的月例才五兩,春夏冬也就各兩身衣服,這還得怎麼裁呢,我們便是給小太監一些打賞俱是拿不出來了。”
說著,那張奉儀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她是宮婢出身,沒有個娘家,也沒有產業,隻能指望著太子的寵愛和月例過。在這後院子裡也是和幾個奉儀同擠在一個院子裡,院子裡可是沒有小廚房,想去大廚房裡讓做點吃的,哪個不用錢的?
沒寵沒娘家的,想要吃份例之外的東西,誰會理她們?她們說是一個奉儀,可是過得連趙清漪院子裡的小丫鬟都不如,至少趙清漪院子裡有小廚房,乾了活後吃東西還是比較鬆快的。而在趙清漪的院子裡乾活,賞賜還是挺多的。
趙清漪暗道:這工資是太低了,又不能跳槽,也沒有地方好跳,真是愁煞人。
趙清漪看著鶯鶯燕燕抹淚,一個心軟就說幫著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