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 183 章(1 / 2)

朝白寄書城河邊,暮夜隨風至天涯。

可惜水路船舟再快,也終是趕不及南風的,京都閩地相距數千裡,便是快馬加鞭,等皇上見到裴少淮的信件,也應是月餘之後了。

皇帝想借“心心念念”來排解心底的憂愁,未必是想聽裴少淮稟報些什麼。而裴少淮信中的“忙”則是真的忙。

對家接二連三放的招數,每一招都不好解,逼得裴少淮不得不多翻翻春秋、三國史,溫習溫習兵家計謀。

……

五月海風起,舟師東渡海。

一陣陣東北風從東瀛薩摩洲那邊吹來,正是倭寇乘風進犯的最佳時機,過往數十年間門皆是如此。

然而今年,嘉禾衛的兵力增強了數倍不止,數十架千料大船輪番上陣,根本沒給倭船靠岸的機會。

倭人的關船、小早船,在大慶兩三千木料的烏尾硬帆大船麵前,顯得十分“玲瓏小巧”。

經過鳳尾峽一戰,嘉禾衛知曉倭船船艙無龍骨支撐,船體脆弱。所以每每在海上遇見倭船船隊,舟師們毫不猶豫拉滿船帆,全速向倭船撞去。

宛若重錘敲核桃,哢嚓聲響,單純靠著船大船堅,撞他個船毀人亡。

頗有些“仗勢”欺寇的意思。

若是不幸被倭寇擊碎了幾塊船板,也不算太緊要——太倉船廠所造的戰船,皆設有水密隔艙,一個隔艙浸了海水,船體隻是微微傾斜而已,支撐得到返航補修。

如此一來,閩東南茫茫一片海域內,嘉禾衛的戰船往往來來巡遊著,整個五月裡,他們和倭船周旋了十幾個回合,占著船隻、火器和戰術優勢,未曾失利過。

前前後後毀了也有二三十條倭船。

消息屢屢傳回嘉禾衛,振奮軍心,越戰越勇。

倭寇吃了虧,眼看沒有機會登岸搶奪,加之去年鳳尾峽一戰損失慘重,他們不敢貿然跟嘉禾衛硬碰硬。等到南風一來,倭寇索性一改風帆方向,隨風北上,往李朝的方向去了。

燕承詔給朝廷遞了個密報,告知倭船的去向,至於朝廷會如何應對,則不是他考慮的問題了。

今年算是壓製住了倭寇,要想拔除這個毒瘤,則要後續從長計議。

……

東邊烈日西邊雨,舟師戰戰告捷,泉漳一帶卻是“節節敗退”——各地的糧食價格水漲船高,百姓家中米缸見底,隱隱有生亂的苗頭。

對家的手段初見成效。

城裡不是沒有糧食,而是大氏族故意壓著糧食不外售,各地糧食不足。偏閩東南田畝少,將近半數百姓不是務農,而是靠手藝吃飯的,十分依賴於糧鋪。

往日裡能買到一石米的票號,如今買不到一斛米,米價漲了一倍不止。

……

上晌辰時,裴少淮已經去往州衙,小南小風起得遲,還在飯桌上吃早膳。

府牆外傳來陣陣快步聲,又摻雜著哐哐當當的器具聲,聽著很是嘈雜——是老百姓們在搶著買米。

眼下米價日日見長,今日不買,明日更是買不起。

楊時月身邊的陳嬤嬤聞聲,臉微微側向牆外,半晌,忍不住輕歎息道:“前日十文錢還能換半鬥糙米,聽說今日已經漲到了二十文,這世道……”

又問楊時月:“夫人,咱們府上是不是也該儘早備些米糧?”有備無患,她心意是好的。

“不可。”楊時月回複得十分果決。

這個時候大肆采購米糧,等同於助長對家的火焰,豈不是給官人添亂。

楊時月吩咐道:“傳我的話,府上誰若敢這個時候采辦糧食、投機倒把,一律發賣出去。”看到小南小風歪著腦袋,聽得入神,她又壓低聲音跟陳嬤嬤道,“往後莫在小南小風麵前說這些個事。”

陳嬤嬤惴惴,趕緊低頭認錯,言道:“是老奴思慮不周。”

楊時月趕緊轉移兩個孩子的注意力,她用帕子擦擦小南小風嘴角的粥漬,柔聲問道:“咱們吃的早膳,是如何來的?”

小南小風搶著應道:“爹爹掙來的俸祿。”娘親跟他們講過這個。

“爹爹當官可不容易,你們要乖乖把粥喝完。”

兩個小娃子很認真地點點頭,小風還喃喃道:“爹爹總是好晚不睡覺……”

……

大街上,百姓們爭相購糧,很是嘈亂。

甚至有人為此大打出手。

老百姓們不知曉的是,他們愈是這樣,米鋪的竹牌子換得越勤——奇貨可居,待價而沽。

這不,日頭還東斜著,離午時還早,許多米鋪便紛紛開始趕客,說是店裡的米已經賣完了,想要買米,明日再來罷。

明日又換了一個價。

老百姓們用票號買不到糧食,紛紛拿著票號到泰德錢肆前“鬨事”,讓掌櫃把銀子還給他們。到了這個時候,明眼人都能看出,真金白銀才值錢。

票號一張紙而已。

錢肆掌櫃讓眾人安靜,笑臉迎客說道:“若想兌換銀兩,還請諸位貴客排隊入店,一一妥辦。”佯裝一副不欺客的嘴臉。

可掛出的牌子卻寫著“五兩銀兌十兩五錢票號”,兌率又漲了,跟糧食一樣,成倍而漲。

其實換不換銀兩已經無濟於事了,錢肆背後是大氏族,米鋪背後也是大氏族,怎麼換也逃不出大氏族的手掌。

老百姓自然不依,卻又無計可施。

等到老百姓們眼底儘是落寞之色時,錢肆掌櫃又適時抖出些消息,讓百姓們重燃希冀,他說道:“諸位貴客在泰德錢肆門前這麼圍著,全然無濟於事,泰德開了這麼多年,誰都知道,靠的是一個‘信’字,這兌率的變化,看的是糧市米價高低,先是米價漲了,泰德才漲的兌率。”

滿口的鬼話騙百姓,把禍端推給“米價”。

又建議道:“諸位在這裡耗著,不妨去雙安州州衙擊鼓鳴冤,求那位年輕有為的知州大人,讓他出麵管治這些不法糧商,壓著糧食的價格不漲,隻要米價不漲,諸位貴客的銀兩自然也就回來了。某聽聞說,這位知州大人是奉天子之命,執尚方劍南下就任的。”他雙手比劃了一下砍頭的動作,瞪大眼睛問道,“尚方劍連皇親貴族都能砍,這份厲害,諸位貴客都省得吧?”

在這山高路遙的閩地,一個小小的錢肆掌櫃,豈會知曉“尚方劍”的事,顯然是背後的人吩咐他這麼說的。

老百姓們隻在說書先生那聽聞過“尚方寶劍”,隻覺得是個無所不能的寶物,一下子眼眸發亮,似乎找到了救星。

仿佛隻要雙安州知州大人出馬,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泉漳一帶,一大群老百姓湧入雙安州,聚在州衙門外,跪地不起,聲聲嚷嚷著求知州大人執劍砍奸商、抑製米價上漲。

他們沒曾想過,他們是漳州、泉州之民,不去府衙求情,反而跑到雙安州來,這本就不合理的。

中了賊人的奸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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