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花了有一個半小時。
跟著還有重體力活呢,洪衍武得和夥計們一起拿水管子和大刷子把四個大酒缸裡外衝刷乾淨。
然後還得拿水清燒好的開水,挨個把缸裡麵燙過了。
這才能給滾進屋兒裡來,大夥兒齊心協力,再放進那四個大坑裡去。
最後,地下埋上土,和泥鋪好青磚。
酒缸上又蓋好了紅漆大木蓋兒,才真正算忙完一站。
自然,由此也得到了充分證明,李福的話全都沒打折扣。
這大酒缸大酒缸,還真是貨真價實哪。
而到了這時候兒,再看這屋裡,自然就又是另外一個景兒了。
大櫃上已經擺好了四個大瓷壇子,壇子口是用紅粗布包的軟木塞。
壇子上分彆貼著酒名兒,毛三、毛七、蓮花白、菊花白。
後邊呢是溫酒器,和二百個倒扣在紅布上的粗瓷酒杯。
以及兩個大茶葉罐,和一個插著雞毛撣子的大膽瓶。
這再配上大櫃旁邊兩張木案玻璃罩裡的那些青瓷大盆,和屋裡當間兒的四個扣著紅漆蓋兒的大酒缸。
還真彆說,酒館兒美酒飄香的聲色韻味兒,一下子就給托出來了。
甚至讓人很有點回到了民國年間的錯覺,拍電影都夠格了。
就連洪衍武自己,這會兒都覺著自己剛才對於屋裡簡陋的想法有點傻了。
因為隻有這樣的酒館才夠味兒,才能滲出曆史的氣息。
真要非按照現代的裝修方式,把這屋子刻意收拾好點,弄不好還真就把氛圍毀了。
至少也會顯得很刻意,絕沒這麼平和的親近感。
於是乎他也不能不豎起大拇指,一個勁兒誇這個酒館弄得好,稱讚老爺子是行家。
可誇是誇啊,這小子眼睛卻忍不住往玻璃罩子裡的青花盤上瞄。
他這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親爹。
洪祿承一看就樂了。
“甭費勁琢磨啦,光緒的民窯而已。你也不想想,好東西能用這兒嗎?這是‘日頭’前兒個開車進城給捎來的,說是你舅舅知道我開酒館,特意給尋來的家夥什兒。唯一的好處就是配套,比普通的瓷器多個年代久遠的味道罷了。其實不值得什麼……”
洪祿承這麼說著,他可不知道洪衍武怎麼想的。
不值得什麼?
哎呦,我的親爸爸哎,您說得可真是輕描淡寫。
就這些個玩意,彆看現在便宜,要擱幾十年之後,每個也能換輛汽車呢。
好嘛,您這麼些盤子,那整個一小停車場啊。
合著誰要來買個酒菜,就算給您交停車費了。
還是您有個性呀。
嗯,我喜歡……
洪衍武正一邊聽他爸爸說著,一邊自己胡琢磨著。
也沒成想水清驟然間拉了他一把,竟讓他往牆上看。
他這一扭頭這才發現,敢情店裡夥計們這又開始蹬著凳子,分頭往大櫃兩邊的牆上掛東西了。
掛的是什麼呢?
說起來倒是有趣兒,原來都是些寫在木牌子上的下酒菜和吃食啊。
粉牆的最上麵已經分出了三個檔,寫著常備、應時、主食三列。
下麵就要在列釘好的釘子上,分門彆類,掛上墜著紅布條的對應木牌子了。
像炸花生、煮花生、豆腐乾、辣白菜、豆豉豆腐、拌豆腐絲、蝦米豆、開花豆、炒黃豆、玫瑰棗兒、豆兒醬、鹹鴨蛋、鬆花蛋、咯吱盒、炸河蝦……這都是四時常有的酒菜。
像拍黃瓜、拌苤蘭、拌粉皮、拌菠菜、芥末墩兒、香椿豆、鮮藕、炒紅果、魚凍兒、酥魚、炸小黃花兒魚……這都得應時應季才有。
而主食暫時就三樣兒,爛肉麵、炮羊肉、白火燒。
這一下,剛才洪衍武能挑出的毛病居然全沒啦。
那牆麵登時就不顯空了,看著反倒更加古色古香了。
洪衍武再次忍不住感歎。
嘿,老爺子可是真會變魔術啊。
居然隻靠酒缸,青花大盤,木牌子,很簡單的幾件兒道具,就把這屋子裡變得有情趣,有美感了。
絕對的化腐朽為神奇啊。
而且最高明的,還得說這些東西絕不是為了裝飾而裝飾,那是的的確確實用啊。
就說眼前這木牌子吧。
能摘、能卸、能翻麵、能洗了重寫,很容易就能添加新的品類。
酒客來了不用費勁就能看清楚,還能知道什麼還有,什麼沒了。
難道還有什麼裝修裝飾,比這樣的辦法更價廉、更實用、更有意思的嗎?
光看著這些酒菜的名兒就讓人興奮,鬨饞蟲。
有了這些牌子,誰要是再認為這不是喝酒的地兒,那肯定不是瞎子就是傻子。
高啊,實在是高!
這會兒,洪衍武和水清又不約而同彼此對望了一眼。
但和剛才可大不一樣了,倆人眼裡全成了發自內心的欽佩。
他們似乎都想到了一個詞兒——“點石成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