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福儒裡(1 / 2)

重返1977 鑲黃旗 4443 字 2024-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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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儒裡的格局是一個個小院沿路並排而列,胡同近四百米長,和西邊幾乎平行的自新路在北邊的胡同儘頭彙聚為一點,從高處往下看,正如同一個長長的“a”字。如果左邊的一豎是自新路,那右邊的一豎就是福儒裡。而“a”字的那道橫線上方的三角形的位置,恰恰就是洪衍武的家。

洪衍武整個青少年時代每一天都要走在這條路上。上學、下學、追逐、躲藏、打架、買東西,在這條路上無數次的往返,讓他對這條路熟悉得即使閉著眼也能找到家門。

胡同裡還是如記憶中一樣,既破舊又冷清。一路走來,從身旁而過的牆壁十分的斑駁,有的抹灰牆麵已經脫落,顯露出覆蓋下的青磚,有的牆頭和門洞的屋瓦上麵還附著已經乾黃的枯草。木頭電線杆子全都近牆而立,清清爽爽的幾根電線上,隻有幾隻麻雀在飛上飛下地找食。除此之外,一個路人也沒有,洪衍武的耳邊,隻有自己的腳踩在路上擦擦的碎步聲。

這不新鮮。這個時節比較涼,人還不那麼願意出來。而且上班上學的時間裡,平房院兒裡大多也隻有老人和學齡前兒童,一條胡同從這頭走到那頭一人沒有很正常。洪衍武過去逃學時,在胡同裡就幾乎沒怎麼被熟人看見過。哪兒像以後,京城到處全都是人,出門就鬨心,想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都難。

當然,胡同也會有熱鬨的時候,不過分時分晌。比如清晨,晨練的、溜鳥的、買早點的、上班的,會有好一陣喧囂。到了中午,磨刀的補鍋的響器會招得午休的人們甩出點怨氣。晚半晌兒時候,下班兒的、放學的、買菜的,胡同裡又會熱鬨一陣兒,剩下也就是孩子們的追逐嬉戲聲兒,和各家院兒裡流出來的一陣陣蒸餑餑的香氣兒了。

果然,沒走幾步,地上的幾隻麻雀就被轟然響起的童謠驚上了天,撲棱棱飛落在房頂上、電線上。緊接著,洪衍武就看見前方一個院門裡,有兩個膝蓋上打著補丁,臉臟得跟花狸虎(土語,指青蛙)似的男孩子,一前一後衝了出來。

這倆小淘氣都差不離七八歲,撒著歡兒跑進胡同裡追逐嬉戲。他們一邊跑還一邊搶著喊,“你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夾屁嘣,嘣到南京喂老鷹,老鷹沒吃了,送到粑粑坑,你打我我不怕,我到京城找老大,老大有個機關槍,照你屁股開三槍,你打我我不怕,我到京城找老二,老二有個雞爪子,專門扒你肥褲子,嗖嗖以嗖嗖,你錢進我兜……”

在胡同的更深處,洪衍武遠遠望見,有幾個十幾歲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剛走出院門。她們穿的衣褲有的寬大,有的短小,都不怎麼合身。恐怕是因為生活拮據,不得不穿兄弟姐妹傳下來的衣服,又或是生長發育過快,衣物尚不及更新。

可即便不合身的衣服會帶來很大不便,卻仍阻止不了這些小姑娘們全情投入到跳皮筋的樂趣中。她們在家門口的電線杆上纏好皮筋後,就開始在兩條三四米長的皮筋之間跳躍翻飛。一邊蹦著跳著,還一邊嘰嘰喳喳念著口訣,快樂得像是幾隻小麻雀。

“小皮球,香蕉梨,馬蘭花開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洪衍武越走近口訣聽得越清晰,一種叫溫馨的情緒突然冒了出來。而此刻的福儒裡也似乎成了一條濃縮了三十年的時間長廊,讓他把腳步放慢了。

繞得開的是歲月,繞不開的是童年。

這些小孩子身上的快樂,是洪衍武已經丟失了許久的。在這條胡同裡,他以前也是這樣無憂無慮地玩耍。他不僅在這條街上拍過三角,粘過知了,還上房偷摘過七號院裡的桑葚,用繃弓子擊落過十一號院裡的鴿子,甚至還在晚上堵過街道革委會的煙囪。福儒裡每一家每一戶的房頂上都曾留下過他肆意遊走的腳印,無論胡同裡那些沙沙作響的百年老樹,還是透過樹蔭照在路上的陽光,都曾見證過他招貓逗狗、轟鳥攆雞的身影。

想起小時候乾的那些壞事,洪衍武不自覺地笑了。那些偷嘴的愜意,淘氣的刺激,壞笑的得意,永遠新鮮如昨。而且他也深深覺得,不管是剛才兩個男孩子喊的順口溜兒,還是這跳皮筋口訣,創作者都絕對是個天才。這種藝術的高度能讓所有的語言學家、數學家、邏輯學家為之目瞪口呆。

隨著女孩們的歡聲笑語,洪衍武一步步越走越深。慢慢地,快樂的歌謠被遺落在身後,而遠處,家的輪廓,突然就從胡同岔口中顯露出來。

院子的地基比馬路要高出一米,熟悉的門洞坐落在高達十階的台階上。兩邊院牆上和門洞上楣原有的磚雕神像,在“破四舊”的時候全被砸爛了,如今都隻留下原有花紋殘存的痕跡,算是裝飾。院門是已經暗舊了的朱紅色,斑駁的油漆沒有門環,可見是經曆了歲月的任意摧殘,已被列入了“曾經滄海”的係列。這裡就是他長大的地方,是他住過二十年的老院落——觀音院東院。

待走到院落近前,洪衍武幾步就踏上熟悉的青石台階,通向家的院門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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